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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另辟蹊径

“在战时,真相是如此珍贵,必须由谎言的警卫加以保护。”

——温斯顿·丘吉尔,对约瑟夫·斯大林


〈在下文中,〈〉① 中的内容需要拥有相应阅览等级才能查看。圈内的数字代表所需的密级。〉 ①

新成立执政体的首批任务之一,便是从其过分庞大的武装力量中重新分配资源,以应对那些对人类而言迫在眉睫的问题——生态、经济、社会问题——同时以此支撑起它所继承的那一系列大型工程。军事问题不再占据首要位置,毕竟紧急防务评议会已经消灭了一切来自内部的威胁,而在当时又没有任何已知的外在威胁。执政体的预测指出,在保留基本预警措施的基础上,安防的最佳形式应当是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它们能化解内部动荡,并且能让人类快速超过任何潜在的外星对手。

在这样的背景下,新整合成立的总参谋部专业地履行了它的职责。军工厂被悉心维护以便随时开动,军事相关的研究工作相继启动,应急预案也都得以起草制定。但总的来说,整个世界的武装力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到战争爆发前的时间点,〈从公众的角度来看〉③总参谋部已经是日薄西山。一群统一战争老兵和〈大多数〉③毫无实战经验的军官们,手下指挥着一支几乎完全由预警系统、实验性原型舰、测试部门以及许许多多计划文件所组成的军队。他们手头最有威力的装备是一系列环绕核心世界——特别是地球——的轨道防御平台,意在阻止那些“廉价袭击”。但很显然,这些装备并不足以应对来自章鱼的威胁。

〈不过至少就人员经验和实战检验方面,军队还保有其最后的门面,即它那机密的殖民地干涉部队,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涅墨西斯特遣队。它们在战前的数次行动为战术、装备以及舰船设计的反复迭代提供了宝贵的机会。尽管这些士兵本身几乎没有经历过对抗外星人的训练,但这些老兵在战争初期那些令人绝望的战斗与动员中仍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③

在奥罗拉毁灭后,尽管手头的资源十分有限,总参谋部依旧表现出色。由于最开始人们认为后续进攻将瞄准地球——几乎所有计划都以此为前提——因此他们借助AI那无与伦比的官僚管理技巧,迅速实现了地球与其殖民地的再武装,在数周内重新调整了整个经济体系。到新雅典战役时,武装部门的规模扩大了近三十倍,拥有近千万名装备精良的志愿兵——尽管他们都只接受了速成训练,三周前尚不存在的船坞此时正大量生产着先前仅为原型的星舰。

这一切的背后是一个可怕的认识:这些准备还远远不够。所有证据都表明,外星人对人类有着不可阻挡的优势,它正是那个令人恐惧已久的敌对高等文明。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外星人并没有进攻,至少没有按人们所预想的那样发起进攻。

当然,很快他们的认识将经受比这更大的冲击。

——阿维尼特·哈桑,节选自《总参谋部史》序言

由此可见,战争不仅是一种政治行为,而且是一种真正的政治工具,是政治交往的延续,是政治交往的另一种实现途径。倘若说战争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那就在于它手段的特殊性。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战争论》


事情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的?

在迦太基船坞的总参会议室内,麻美手指焦躁地敲打着桌子,战斗报告不断涌进她的脑海。

脉冲星处的舰队被困,无力继续稳定虫洞。他们放弃了任务的主要目标——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在于任务能否成功了,而在于为阿姆斯特朗计划折跃突袭所投入的巨量资源是否会尽数付诸东流。

天杀的女神说她对脉冲星任务有“好的预感”时到底是什么意思?

尽管情况如此糟糕,但是麻美至少为这种可能性做好了准备。而另一边的战局可称不上有所准备。由真和杏子到底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地在太空里闲逛,还遭到了外星人的袭击?

她们会死吗?死在麻美安稳坐在几百光年开外的位置上,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这就是巴麻美的故事吗?

她不得不用魔法控制住身体,避免自己被这股情绪所淹没,避免自己因为友人的担忧而浑身发抖。

她知道此时其他元帅和将军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费奥多维奇、阿南和索莱姆,她把他们从其它公务中调离,来和自己一同旁观这次脉冲星任务。费奥多维奇和阿南是她的支持者,也参与了这次突袭的策划。而之所以邀请索莱姆,则是因为他最近的批评都在向更富建设性的方向努力,同时也是顺便对总参内他那一派示好。

她现在十分后悔邀请了他。

“我能理解你的困扰,”索莱姆的拟像严肃地坐在虚拟椅子上,“但是在战争中,很多时候受挫是不可避免的。你的布局是合理的。”

真是宽宏大量啊。

“至于叶尼塞附近发生的事,”索莱姆补充道,“我只能期望你的同事们对自己在干什么心里有数。她们都经验丰富,不会如此鲁莽。”

麻美敲桌子的手停了一下。至少这次,索莱姆足够圆滑。麻美知道他内心所想远比说出口的更糟。她看起来真有那么失魂落魄,需要安慰吗?

算了。她心想,索莱姆的看法现在不重要。

费奥多维奇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个,”她说,“我明白行会有相应的特权,但我们必须知道千岁由真去叶尼塞到底有目的,而外星人又是怎么知道要在这么个不寻常的地点袭击她们的。她们或许不受军事监管,但既然现在她们向我们求助,那么公平起见我认为我们有权了解情况。”

费奥多维奇射向她的目光宛如针刺,但麻美知道自己只能直面她的凝视。

“我不知道她们有什么目的,”她说,“和你一样,我也很想知道。”

“也许……”阿南开口道。

迦太基船坞的站点AI,艾伦·图灵,将拟像投影在他们的身旁。

“抱歉打扰你们。”他说。

麻美刚开始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AI会亲自出现,但紧接着新信息涌入了她的脑海:MG发来的完整报告,解释了由真的发现,以及刚刚被触发的敌对反应。

她立即转入指挥模式,同时阿南的和她的保镖也传送至她们身边。她们需要立刻检查接口坐椅。

但即便肉身已经到位,她们仍要痛苦地等待一段时间。不论MG的报告是怎么说的,但在接口座椅被验证前她们都无法确认其安全性。只有麻美和机械娘,因为有魔法保护,现在能够确认是没有问题的。

待费奥多维奇和索莱姆完成转移后,他们的拟像再度出现在麻美身前。

我把内容划分成四个独立的任务,麻美说,机械娘,确认MG报告的可靠性,然后验证其它的通信线路、植入物、战术电脑和接口座椅,从费奥多维奇开始。

麻美さん,现在接入明智吗?沈小龙,麻美保镖中的传送者,同时念话道,叶尼塞的事显然是一场针对行会领导层的刺杀。您也许需要保持随时能转移的状态。

费奥多维奇,麻美在椅子前犹豫了一下,一旦对你的验证结束,就去指挥应对那些报告中提到的攻击。先假设它们确有其事。

同直接连接计算集群的能力相比,不能移动的风险算不了什么,麻美一边回答一边坐下来准备连接,反正接口也需要验证的时间,如果我也是暗杀目标的话,那在验证完成前我们大概就能发现这一点了。

阿南,麻美的话语不停,基于由真所取得视频的最合理解释,紧急重新计算人类方的战略和外交立场。由此决定我们是否该尝试给它们发条外交通讯,赶在阿姆斯特朗计划的虫洞消失之前——这可能是我们把讯息送过战线的最好机会。

译注:由真在第61章获得了一段MG与两位外星人交流的视频。

机械娘发来了初步结论:TCF(可信计算框架)似乎的确有漏洞。阿南的一名警卫能够用魔法检验TCF——事实上,这正是由真把她秘密派给阿南的原因——并且声称她已经提前验证过图灵和迦太基船坞,两者都没有问题。

麻美下令将这位乔安娜·杰诺韦瓦以未变身状态传送至她身边,以便她进行读心检查。

索莱姆,麻美念话说,找出总参可能被灌输过的最具危害的虚假信息,从现在开始往前排查,让那些机械娘验证过的AI对数据进行交叉核验。

麻美自己则努力去把握更大的图景。她在新加利福尼亚通灵会上看到过有关焰的幻境,而TCF的漏洞意味着她们有掌握魔法的敌人——

〈月球指挥节点发回了一系列彼此矛盾的报告,称阿姆斯特朗防御站点行为失常,〉 机械娘的声音以紧急强度在麻美脑中响起,〈未经授权的发射行为以及动能武器开火。我们——〉

几毫秒的寂静。

〈迦太基船坞正遭受来自月球和轨道武器的攻击。大部分轨道防御系统都已下线。力场强度将在三十秒内下降至47%。〉

计算过程在她脑中瞬间走完。

这样的话我们得从这儿出去。她对警卫念话道。出于显而易见的理由,地球轨道上并没有太多魔法少女驻防的防御手段。地球轨道指挥部只需要一会儿就能恢复控制,不过这“一会儿”已经足够她们死好几次了。

你确定图灵没有问题?她向刚刚进来的乔安娜问。

确定。那位女孩说,她在麻美那急促而又强硬的读心检查下显得有些畏缩。

那么我们就得依靠这一点了。出发。

沈小龙传送时生成的彩虹隧道在她身边旋转,麻美忽然意识到伽太基船坞上其实没有什么是真正不可替代的,哪怕是她自己或是阿南。但是军队威信的潜在损失就……

手忙脚乱穿上真空服花了她们十秒钟时间,魔法少女的速度让真空服的部件几乎来不及组装。

然后她们便进入太空,自战争之初麻美接受轨道作战训练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地球赫然出现在她脚下,亚洲和太平洋尽收眼底。

麻美竭力消化着所有有关来袭威胁的情报。

乔安娜,去恢复本地防御网络中被侵蚀的部分,同时看看你能否让部分导弹失效。卡莉娜和我来对付那些动能炮弹。

迦太基船坞并不是唯一处在危险当中的目标,但却是唯一一个麻美能亲自保卫的。她只希望地球轨道指挥部没有被渗透的太过彻底——它拥有一些人类所能布署的最重型的轨道武器系统,被设计用于对抗外星人的战列巡洋舰。它们的本意是用来对,但你难以揣测一位充满敌意的对手能做到什么程度。

到目前为止,对方似乎在尽其所能地制造混乱,将动能武器和导弹打向迦太基船坞,甚至朝她们直接丢了几颗卫星。

麻美在头盔里深吸一口气,双手伸向身前。

一道由缎带组成的屏障出现在她面前,足有几平米见方,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虽然从外表上看,它似乎连一颗子弹都挡不住——然而实际上这道墙和杏子的锁链一样有效,因为它正是锁链结界的模仿产物。

想到处境远比她更危急的杏子,麻美皱了皱眉,不过她很快便抛弃了这个念头。现在可不是陷入绝望的时候,尤其是现在她需要释放消耗极大的魔法。

她向缎带中注入魔力,灵魂宝石在真空服内的悲叹立方补给当中旋转。起初,缎带变得透明,以便团队观察另一边的情况。随后缎带墙向外散开,尺寸翻倍之后又重新组合,直到延展至数千米。它向内弯曲,护住了空间站的重要组件。

一架空间站派出的无人机送来了更多悲叹立方,麻美欣然接受。此时她的屏障正经受着一系列爆炸打击,缎带在动能的冲击下发出亮黄色的闪光。

麻美。机械娘说。

信号传入大脑时,她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地球另一侧的星空。

超重型月球椭圆阵列,SHELA,是月球轨道上由防御火炮组成的实验性阵列。其设计目的是为了将地球的天然卫星变成一颗自给自足的堡垒天体,阻止敌人进入月球轨道,同时用它的远程打击能力支援地球,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能达到相对论速度的武器。

SHELA那些刚好大致指向地球方向的部件已经开始转向并且开火。太多传感系统失效,以至于她们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

麻美意识到并非所有攻击都指向迦太基船坞,其中有些是冲着轨道上其它设施去的,包括印度和东南亚附近的太空电梯,那里轨道指挥部的防御还没有重新上线。

我对它们无能为力。她心想。尽管她经历过那么多年岁,拥有所有的舰队和权力,现状依旧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四下无人,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为她的朋友们,为她所经受的挫折,为所有这些灾难。她将自己推离了迦太基船坞,飞向来袭炮弹中最大的那一枚。

她起码能对它做点什么。

让一枚以相对论速度运动的炮弹直接停止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现在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分钟。不过如果只是偏转的话……那还是可以办到的,但这就要求她要在距地球轨道较远的位置击中它。

机械娘已经完成了数学计算。理想情况下,她可以从一侧打一发Tiro Finale——这样相对来说消耗较少,完全在她的能力范围内。用炮弹直接击中另一枚炮弹在瞄准上相当具有挑战性,不过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内心有部分渴望像火箭那样极速冲出去,直接迎面解决问题。但是如果她这样做,不论内心多么愤怒,攻击在命中时都不可能保留足够的预备距离——理想状态下需要接近四分之一的地月距离——更不用说以要求的角度命中了。

与之相反,她要采取些不太动力学的做法。

她抵达了机械娘推荐的位置,在这里射击路径能够刚好穿过头顶那个由卫星和其它在轨物体所组成的迷宫。在抵达位置后,她准备好留存的悲叹立方,倾听自己的呼吸以集中精神,为她应做之事做好准备。

麻美向来是缎带造物的大师,虽然她最初制造的只是燧发枪等物体,但她从未停止精进这一技巧,逐渐熟练于召唤其它物品。同时她也一直在阅读各式机器和武器的资料来拓展自己在机械方面的知识。

在统一战争的早期,由真曾建议她学习下激光烧蚀拦截。作为少数几位有此类资质的魔法少女之一,也许某天这项技能将非常有用。

显然,由真是对的。

麻美咬紧牙关,单手前伸,开始召唤 ex nihilo所需的各个部件。与平时召唤大炮相比,她的熟练度要低许多,所以得慢慢来:支撑稳定器,干涉叠加腔,最后是聚焦透镜。

译注:ex nihilo,拉丁文,意为“无中生有”

当你能负担起所需的魔力时,这样做会让事情简单许多,但前提是你要负担得起。

这超过你的极限了,麻美,机械娘说,我预估需要两百万千焦的能量。即使对你而言,这也太多了。

这些能量可以分批次释放,麻美说,而且即便我计算出错,小龙也可以把悲叹立方紧急送过来。我现在不想缩在安全区袖手旁观。

她眯起眼睛,看向炮弹稍后会经过的那片虚空。

自然,射击将主要仰赖机械娘的计算。但经验告诉她,有时直接目视能让一名魔法少女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麻美尝试放空思绪,专注于手头的任务:血管中的魔法嗡鸣,心眼所见的的瞄准方案,轻轻驱动着眼前已经是自己三倍大的武器。

随后她用了个自己不太喜欢的技巧——对自己施加魔法,令她只去想那些最乐观的情形。她放任这股魔法漫过她的大脑,想象着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想象着由真回来后她一边教训对方一边内心雀跃的样子。她让自己的心灵沉浸在希望之中。

Luce Solare! 她和机械娘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

译注:Luce Solare,意大利语,意为“太阳之光”

魔法光线倾泻而出,爆发出刺眼的黄色闪光,唯有魔法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浪费能量。四分之一秒后它命中了炮弹的左侧,蒸发了那部分合金,使其全部化作气体向外喷出。效率上没有任何损失——她的魔法有意确保所有的蒸汽都恰好以合适的方向和速率喷出。

她微微转身,目光追踪了炮弹一秒,同时咬紧牙关抗拒着污秽填满灵魂时的痛苦。

她做到了。炮弹的轨道偏转,将无害地从地球上方飞掠而过,扎进深空当中。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一切都太轻松了。

即便她有额外的悲叹立方,类似这样的壮举本来也该将她的魔力抽至极限,正如机械娘先前警告的那样。然而现在,她却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甚至大部分补给都还在——这样算下来她甚至还能再轻松释放两次这样的攻击。

在她的认识中只有一件事物——只有一个人——能实现类似的效果。它被隐藏得很好,但现在麻美意识到了它,她能感觉到她。

晓美さん,焰,是你吗?她急切地在公共频道上念话,回答我!

没有任何回应。而且不论她究竟多么渴望将焰寻回,眼前突然出现的问题要迫切的多。

传感器显示有不少于六枚炮弹正在接近,在半分钟前这还是不可能完成的拦截任务。然而,假如有焰的魔法,她也许刚好能把它们全部料理掉,只是也许。

又或者她可以选择从这片区域撤走,让船坞自生自灭。

不。她心想。如果这重要到连都要再度现身,那么她就绝不会后退。今天人类需要赢得这场胜利,麻美自己需要赢得这场胜利。

我接受你的帮助,麻美再次在公共频道上念话,我们将在此战斗到底。但这些年来你都去哪儿了?你不会就这样离开,对吗?不论你在做些什么,不论你经受了怎样的苦难,我们都能帮你。我能够帮你。我想为过去的事做些补偿。你得和我们谈谈!

她向这条念话倾注了所有可能的情感,同时明确表达出它是发给谁的。

随后她便投身于任务当中。


志筑久间正在午休。

普罗米修斯研究中心幸运地位于见泷原唯一一块露天空地附近,这片长条形空地属于隔壁的希望教会。这意味着建筑许多贴近空地侧的窗户能收获一点点额外的阳光,从某些窗户中甚至能看到下方的教堂和它旁边的花园。

他正坐着享受那些阳光,同时看着前妻发来的视频,内容是一个小女孩在模型屋子旁摆出骄傲的姿势。

赛克奈特相关的情况往最好了说也挺尴尬的。当然,他跟这桩收养一点关系也没有,但良子也是他的女儿,所以他愿意多些参与。不过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视频被一阵刺耳的警报打断,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的紧急安全套件已经启动,是紧急军事警报,此刻正同时在走廊中和他的脑子里作响。

他加入前往疏散口的人流。每个人都在疯狂互相发送他们对于状况的猜测,但没人知道是谁拉响了警报,达尔文也没有任何回应。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里即将遭受某种攻击。但他们可是在地球上!

当他们成群涌上附近的空中走道时,建筑开始震动,令他们中的一些人跌跌撞撞。随后传来一声堪比雷鸣的爆响,震耳欲聋,击碎了他们内心最后的一丝怀疑。

没有任何尖叫,紧急安全套件迫使他们专注于眼前的求生任务。大部分人已经抵达室外并开始冲刺,试图逃离这片区域,但像久间这样堵在门口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从侧面跌落,只能拼命抓住周围的物品和他人,准备迎接坠地的巨大冲击。

久间觉得自己好像被扔进了一部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可言的电影里,整个世界在一旁缓慢旋转,头顶的大楼向着看似不可能的角度倾倒。他的恐惧——那股巨大的恐惧——被锁进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盒子。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他们进入自由落体状态。久间的植入物尝试计算,看看到底要不要放开栏杆去寻找其它任何一处着陆点,使之后被大楼砸中的概率小上那么一点。

结论是应该这么做。于是他,以及其它几人,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推动着自己,抓住彼此以调整下落角度。他们成功偏转了几度,尽管那使得他身旁的那名女性砸到了交通管道侧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咔嚓——不幸中的万幸,她在撞击的前一瞬切断了意识。如果之后不再出什么事的话,她还有救,虽然现在只是种可笑的奢望。

他们被交通管道弹开,落点变成了邻近的空中通道,在他们下方大约十五米处。一架路过的小型无人机提供了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它抓住久间的胳膊,用引擎能提供的每一丝动力来减缓下落的速度。

他们尽可能地护着那个受伤的女人,一群人砸在了空中通道上,痛觉感受器已经完全关闭。

大多数人立刻进入到无意识的植物人状态,但久间爬了起来,他是受伤最轻的人之一,现在他有义务尽力照顾其他人。

不过当然,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此刻他只能在紧急模式下,空洞地看着那些无情砸向他们的巨大建筑碎块。直到植入物提醒他有什么地方不对,或者说,太对了。大楼不再移动了。

他用膝盖坚难地爬过一段距离,心怀感激地捡起面前一包医疗纳米机器,刚才有架路过的无人机将它丢在了地上。

他开始为身边瘫倒的人进行应急处理,自身断掉的手臂悬在体侧。与此同时他抬起头,看向那赫然挂在空中,奇迹般停下的大楼。

当然,只有一种可能。现在他能看见那位独自扛起巨大建筑碎块的女孩,两手陷进其中一侧,同时背靠着另一处结构。另外一人则向上攀爬,所到之处碎块全都如蒸发般消失不见。

他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姓名提示器显示:

身份未知:不存在匹配度大于15%的结果。正在提交数据以进行进一步处理……

他转过头,注意力回到手头血淋淋的任务上。当几分种后专门的医疗无人机抵达时,女孩和大楼都已消失不见,只留下终于得以进入植物人状态的久间。


“不只是见泷原的灾难,与之相伴的还有袭卷执政体星域的一系列安全事故,显示出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袭击。执政体网络管理部门的停电仍在持续,这使得某个未知组织得以数次通过多媒体渠道发声,宣称对此次事件负责。

“他们对执政体和行会提出了许多惊人的指控,我们暂时还都无法证实。截至目前,官方消息只表示事态仍在掌控之中,相关损失对战争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三分钟后执政理事会成员将举办一场联合媒体发布会。他们保证会一一回应那些指控……

久间暂停了直播,向门口的来访者致意。相对来说,他伤得不重——仅仅半小时后他就在希望教会地下一处行会军事医院的病床上恢复了意识。

“司朗さん。”他礼貌地朝司朗浅香点点头。

他的语气平静,但自从医院系统提醒他司朗浅香要来后,他就急切地想弄清楚她是为什么要来拜访自己。这不可能是私下造访,因为他们几乎不认识彼此。可能是因为刚才普罗米修斯研究中心损失的克隆体?又或许是——更有可能是——关于他女儿?

希望教会的系统似乎没有断电,新闻一直在谈论那些对执政体和行会的指控,不过久间已经放弃去理解其具体内容。但是他有种可怕的预感,良子会牵扯其中。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问的话。我可不觉得我能惊动一位少将。”

浅香的目光偏移。

“好吧,其中有些个人原因,”她说,“我想我应该亲自来一趟。”

她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天花板。

“我知道这很不礼貌,”她说,“但我赶时间,不过我还是会稍微介绍下事情的背景。今天早些时候我在教堂,当时缎带之间里的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都经历了一场神启,也包括我自己,警告我们这场袭击将要发生。你大概对女神没有什么信仰,但你因此活了下来——神启让我们有机会组织撤离。”

“什么?”久间说。

“有什么问题吗?”浅香瞪了他一眼,“但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的够多了。在普罗米修斯研究中心倒塌时,我们的快速反应小队在附近发现了好几位身份不明的魔法少女。你当时就在其中某位少女周围,而且你的姓名提示器也报告了一个奇怪的请求。我能用读心检查一下相关记忆吗?”

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孩独自扛起大楼的画面在久间脑海中一闪而过。

“当然,”得知这与良子无关后久间如释重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当时没太注意这件事,我有更大的麻烦要处理。”

“可以理解。”

“但她看起来好像在帮我们,”久间说,读心令他有些不适,“她实打实地救了我一命。她没有惹上什么麻烦,对吗?”

“嘛,这事你不要说出去。她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浅香苦笑着回答,“这正是你识别不了她的原因。某个团体一直在做类似的事情。”

她转过身,伸手指向墙上暂停着的新闻节目。

“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她会参与这些,”她补充道,同时退出了久间的大脑,“还有,谢谢。”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久间问,“你有权告诉我任何事情吗?”

“有。”浅香回答,短暂的停顿加剧了久间的担忧。

“我需要告诉你,”浅香继续道,“克隆项目马上就要人尽皆知了。网络上已经出现了无法控制的情报泄露——还有克隆体的视频,就在我们头顶教堂的废墟里拍的——执政体认为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已经变得不现实。你要有苦头吃了。”

她说话时身体前倾,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尽管二人都清楚这个房间是安全的。

久间闭上了眼睛。他又一次躲过了最坏的消息,但这并不意味着情况有多好。如果不是植入物限制了暴力行为,他可能会因为在克隆项目中的作用而在街上被人痛打。

不过就今天发生的事来看,能否信任那些限制还得打个问号。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浅香沉重地说,久间又感到一阵恐惧。

她把两手在胸前合十。

“我就直说了吧。”她加快了语速,“乔安娜·瓦伦丁的所做所为,她对你女儿做的基因编辑,你最初签的同意书——这些全部都泄露给公众了。不过我得澄清一点,泻露的信息有很多是假的,而且我们也会否认这些内容——但总会有人相信它。”

久间目光呆滞地愣了几秒,随后双手缓缓抱住了头。

“我——我想让你知道我把它看作是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之一,”久间说,“她耍了我们。现在我每时每刻都在揣测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不必向我解释。”浅香说。

对话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足够久间一边盯着自己的手,一边思考执政体会不会派人来训练他如何对同事们撒谎。

“还有一件事,”浅香开口,“我想留到最后再说。”

久间发出一声呻吟。

“我一开始强调教会帮助研究所撤离是有原因的。我想让你知道女神确实存在,我甚至和她说过话,我也和死者说过话。死后的世界是存在的。”

浅香提起这样话题的理由只会有一个,而久间很清楚那是什么。毕竟,特地派浅香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但他内心里却仍旧不由自主地审视着这一明显结论,试图找出一个——任何一个——证明自己错了的理由。

他找不到。

“她死了,对吗?”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几乎可以肯定,”浅香问答,“严格来说,她属于在任务中失踪,但你不该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久间一只手抓住了病床的栏杆。

“她是怎么死的?”他盯着那只手,低声问道。

“大概是人们所能想象最英勇的牺牲。”浅香回答,“她独自冒着巨大的危险拯救了一场大规模军事行动,就像俄耳甫斯那次一样。任务中涉及到一个星际虫洞,而虫洞在她返回时被摧毁了。我们搜遍了虫洞的这一端,但最终只是徒劳。而她在另一端不可能活下来。”

浅香停顿了一下,见久间一言未发,她又开口说道:

“她的牺牲或许决定了战争的走向。她将因此而被铭记——这次任务即将对大众公开,就在执委会的媒体发布会上。我们不会允许她的名字蒙羞。”

浅香的话里还有很多值得追问的细节,比如那个虫洞,但久间已经不在乎了,浅香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片刻内久间一动不动,随后他猛地一挥手,砸中了床头的花瓶。花瓶飞岀去砸在墙上,然后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看来这些还不足以触发暴力行为限制。

“这正是当初我为什么会答应瓦伦汀,”他朝着浅香咆哮,“为了阻止这一切!而她背叛了我!如果再让我看见她,她最好他妈的小心点。知道怎么解除植入物限制的人可不多。”

当然,这些都是胡扯。种种迹象表明,瓦伦丁是位魔法少女,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有亲手复仇的机会。同时现在的情况也和他对良子的担心不完全一样——他内心中某处令人恼火的理性部分竟然在为良子的成就而骄傲,这是她所选择的生活。

他维持着坐姿,紧紧攥着自己的胳膊,仿佛静止在了时间里。不知过了多久,他向后一倒,躺了回去,整个人无精打采。

“中濑ちゃん知道了吗?”他问。

“我不清楚。”浅香回答。

随后她偏了偏头,然后补充道:“不,她还不知道。她拒绝见派去的人。”

“我会通知她的,”久间说,“还有,无意冒犯,请离开我的房间。“

浅香长出了一口气。

“好吧。我想他们之后会派名哀悼咨询顾问来,但还是感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

随后她便离开了,留下久间独自一人。


亚纱美从不知道人竟能如此痛苦,甚至完全的情感抑制也都无能为力。

她曾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盼望良子能在虫洞这一侧生还,哪怕在她亲眼看见良子消失在虫洞中后仍是如此。

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虫洞是怎样逐渐崩溃的。此前她用能力将所有的出口都控制在了人类星域之内,多亏于此,他们能在几分钟内就定位了小队的所有成员,发现时她们正飘浮在方圆几百公里的太空当中。

所有人,除了良子。

亚纱美发现自己正盯着手腕的断肢发呆。她的小臂末端被罩在一个金属医疗仪器中,等待移植一只克隆手,这比治愈魔法要划算许多。

她的内心一片死寂。情感抑制能把绝望、痛苦、后悔统统关起来,但它不能控制麻木,不能激起她做任何事的冲动。

她只想埋进良子的怀抱,感受她呼吸的起伏,并再一次告诉良子自己爱她。

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你要是想和我比耐心的话,你赢不了的,”亚纱美开口说,看也没看一眼门口站着的女人,“你差不多该死了这条心离开了。”

“我起码让你开口了,不是吗?”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说,“我不是来当心理医生的,我是来传达神旨的。”

亚纱美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神旨。女神让她留在良子身边,保护她,而亚纱美没能做到。女神现在还能对她有什么要求?

良子因为她那异想天开的计划牺牲了,她或许因此葬送了人类。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她可以在其中沉浸一段时间。

好吧,不行,只要凡·罗萨姆还在这里盯着她,亚纱美就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为什么会想听的话?我们都没能救下良子,事情就是这样。怎么,她要来开导我吗?这些话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不,不只如此,”凡·罗萨姆说,“听着,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认为无论如何你都会想听听她的话。和良子有关,而且也不是陈词滥调。”

亚纱美躺着没动,考虑着如果她要求凡·罗萨姆离开会怎么样。就这样过了好一会。

最后她不情愿地坐了起来,双脚自床边放下。

“所以?我在听。”她说,手上还抱着良子的枕头。

“不是我能直接说出来的东西,”凡·罗萨姆说,“我得带你去看。起来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我保证结果绝对值得你跑一趟。”

亚纱美一边穿衣服一边仔细思考着她的话,同时把情感抑制调低了一挡。这样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有人跟她解释,说良子的死在什么伟大计划中是多么重要。但她觉得凡·罗萨姆也明白这一点。

她看到自己书架上那对悲叹立方机器人,其中一个开了机正向她打着招呼,这使她心底涌起一阵撕心裂肺的苦楚。但她没有尝试去压制这份痛苦,而是冒着被拖入深渊的危险,让它洗刷自己的灵魂。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机器人发出吱吱声,抬起它的背部向亚纱美提供一把悲叹立方。

“谢谢。”她喃喃道,抓起几个悲叹立方,随后又多抓了几个。

她尽量挑了一套最不起眼的行头,随后走出房门,让凡·罗萨姆领她穿过空间站,走出居住区,经过实验室、站间交通装置、医疗区域——

“不,等等,”亚纱美最终开口说,在走廊中停下了脚步,“你为什么要把我领到这来?我不会去见她的。你为什么想让我见她?我觉得让我们两个共处一室恐怕不太安全。”

当然,她指的是西蒙娜·德尔·马戈。她可太熟悉那个灵魂宝石的信号了,而此刻它就在几个区段外的牢房闪烁着。她可没忘记,如果西蒙娜能配合的话,良子和亚纱美就能更转松地完成她们的任务,然后就有可能,只是有可能,这一切都不会——

“我知道,”凡·罗萨姆抓住亚纱美的肩膀,“有这种感觉很正常。从我的角度来说,即便是空间站最远的两端现在对你们来说也不够。但某些相当权威的理由使我相信你们俩应该见一面,因为她有话要对你说。”

亚纱美闭上眼睛,随后叹了口气,示意凡·罗萨姆继续带路。

“好吧。你大概可以阻止我杀了她。但我要早知道是为了这种事,我就不会从床上起来了。”她对自己的态度完全不加掩饰。

她们进入房间时,西蒙娜正靠在椅背上看着墙上的新闻。她的灵魂宝石仍在她自己手里,换做亚纱美的话就不会这么信任她。

她们二人都装作没看见彼此,直到几秒钟后西蒙娜关掉了投影。

“我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她开口说。

“而你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这里,”亚纱美斥责道,“基本上都是你的错。”

“这的确是我的错,”西蒙娜说,手指用力攥住扶手,“我没能保护好她。但她还没死。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

“还没死?”亚纱美大声重复她说的话,愤怒冲破了她减弱后的情感抑制,“你又不在现场!而且就算她还没死,那她现在也是被丢在了太空里等死!”

“但我许下的愿望还没有实现,”西蒙娜像是重复什么咒语一般念道,手依旧抓着椅子不放,“我没法解释清楚,但她还理解我——还无法理解我,直到我真正传达到的那刻——在那之前,我的愿望就没有实现。”

“正常情况下,我对这类说法不会抱太大信心,”凡·罗萨姆转过身,对亚纱美严肃地说,“有大量自称愿望没有实现的记载。但它们总是某种误会,我本人就见过几个这样的例子。”

她摇摇头。

“但就在虫洞坍塌的那一刻,我们的神明朋友给我发了条消息,内容是让我和西蒙娜·徳尔·马戈以及鸣原亚纱美谈谈,还有让她们俩见一面。于是就有了这场会面,也因此西蒙娜坚信良子还活着。”

“如果她死了,我就亲自去找你们的女神算帐。”西蒙娜说。她椅子的每个扶手上都有三根额外的支撑柱。

“恐怕我只有在历史性的时刻来临前夕,或者置身其中时,才能收到她的消息,”凡·罗萨姆说,“顺带一提,这是个秘密。”

“难怪。”西蒙娜说。

亚纱美陷入沉思。她不打算因这种愚蠢的理由就去相信良子还活着。首先,她根本就不相信凡·罗萨姆真的收到了女神的消息。这更有可能是某种可笑的尝试,意图对她施加影响——当然是“为了她好”。她没兴趣去深究背后的真相,但她觉得大概率事情另有隐情。

但尽管她这样告诫自己,但西蒙娜的话还是点燃了一丝希望,而她开始害怕这丝希望的破灭。

“就这些了?”亚纱美朝西蒙娜摊出一只手说,“我来就是为了听这个疯子说几句胡话的?为什么女神就不能直接出来呢?”

“你知道为什么,”凡·罗萨姆回答,“我想她还不打算让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不过我能提供一个选项:你可以直接去问。”

“去问,”亚纱美重复着她的话,“你是指地球,缎带之间。”

“没错。”

亚纱美低头看向地面。抛开她对西蒙娜的情绪不谈,这确实是个合理的主意。她有这个机会——阿姆斯特朗计划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在没有良子的情况下重整旗鼓。葬礼也大概会在见泷原举行,这样想来她还会放几天丧假。而拜访缎带之间意味着她能见到良子,不论是死是。她甚至还可能见到克莱丽斯。

某种意义上这是个好主意。她感觉自己应该感谢情感抑制,让她得以进行如此客观的评估。

不知为何,西蒙娜和凡·罗萨姆似乎正在讨论立刻前往缎带之间的可能性。但亚纱美决定不理睬她们。

如果良子的确还活着——不,不行,她不能起这种念头。拜西蒙娜和凡·罗萨姆所赐,她不得不去拜访一趟缎带之间。但她不想再体验一回心碎的感觉了,她现在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回。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再逃避绸带了,这是为了良子。亚纱美所要付出的全部代价不过是一分痛苦,作为赎罪她担得起这些。

她咬咬牙。

“好吧,”她说,“可以。但我不想再在这个家伙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想一个人待着。”

“等下。”西蒙娜突然站起身,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亚纱美。

“干什么?”亚纱美问,确保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的恶毒。

“她还活着。我不知道缎带能不能让你相信这一点,但如果能,那我们就是唯二愿意牺牲一切去救她的人了。我们需要合作,而不是让嫉妒妨碍这一点。”

亚纱美感到熊熊怒火在自己体内燃烧,几乎要烧穿她的理智。

“嫉妒?是,我嫉妒你害死了她,你个婊子!你她妈的不是该上军事法庭吗?”

她夺门而出。


早些时候,别处。

外星飞船的跃迁刚一结束,良子便感到一阵恶心。

她能感到自己的身体正拼命挣扎,勉强依靠大量魔力维持运作。她想就这样跪倒,就这样让意识消失,但是……现在不行。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克莱丽斯说出良子的内心所想。

良子环顾四周。这个房间大部分都与她之前见过的外星储藏间别无二致:圆润的入口和边角,沙子质感的地板,以及在地板上蠕动工作着的维护无人机,它们的设计基于一种怪异的、非人的审美。

但在其他方面,它又是不同的。墙上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全息超材料特有的闪光,就像人类舰船那样。天花板中心的大环放出惨白的光线,照亮了房间,给人的感觉仿佛某种经过过滤的阳光。

但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瞬间抓住了她的注意力,是明显的文字。箱子上的标签、门廊处的符号、旁边墙上显示的大块内容。她认不出它们的含义,但毫无疑问它们就是文字。

一种有着四个部分的符号系统,克莱丽丝说,规律很明显。如果我的处理核心没坏那么多的话,我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运行语言分析进程了。

她身旁的墙壁开始变化,符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名外星个体。良子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一段视频。

而且这些章鱼看起来也与往常的不同。

两名外星人透过屏幕端详着她,它们的身上覆盖着数层类似于袍子的东西,接缝处由金属质感的圆环固定。与良子见过的外星人相比,它们的眼睛要更大,脖子也要更短。

其中一位抬起一只手臂,似乎在用它触手状的手指指着良子。

心灵感应信号涌入了她的脑海,一股由概念、图像,甚至可能还有语句组成的信息流。冷静、善意、想要交流。

噪音似乎减小了,她的心智终于能把握其中某种表述。

我想现在我能看出一些规律了,克莱丽斯说,这个信号比之前要简单,而那些噪音大部分只是因为同步输入了过多的信息。这说的通——我们知道它们的神经系统中心化程度比较低。

现在良子终于能识别出部分传输来的内容了。她脑中浮现出几张图像:残破的外星人肢体、脓水,还有在她看来是医疗器械的东西。紧随其后的是一张穿过飞船的路线图,上面标有那些设备的位置。

它们要提供医疗护理,良子说,我们有胆量接受吗?

一不做二不休,克莱丽斯说,我们都已经在这了。

在克莱丽丝说话时良子已经在向门口移动了,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双腿踉跄了一下的,疼痛在她体内回荡,令她不由得单膝跪倒,被迫用魔力稳住身体。或许过去不是个好主意。

她向方才心灵讯息的信源发了封回信,表示她打算传送,尽管她不知道对方能否理解。

她等待着对方给出任何回应。当收到某种模糊的肯定意味后,她便发动了传送。

传送的终点是一间病房,与她所熟悉的病房没什么本质不同:装有神秘软管的巨大机械、排列在自动分注装置上的一瓶瓶纳米凝胶,以及从墙内通道涌出的一小队辅助无人机。

病房内还有两张医疗躺椅,其中一张不知为何比另一张更小。有体型这么小的外星人吗?

“你好。”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人类女性的声音。

这声清晰明白的问候吓了良子一跳,她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源头,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它来自站在门口的那个外星人。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之前出现在视频里的那只。

不过她随即意识到那句“你好”是录音,而紧随其后的心灵感应信号就不那么清晰,但她依旧能够理解:她看起来伤得很重,继续移动身体只会造成更多伤害。

随后它传来了一张图像,内容是良子惨不忍睹的模样。

她一直刻意不去思考自己的状态,而这是有原因的。暴露在外的血肉、深可见骨的伤口、剥落的皮肤都在昭示着此前惨烈的战斗,以及若不及时处理便会致命的辐射烧伤。不过某种意义上这副模样会有些误导,在克莱丽丝和她自己所受的训练的影响下,她将魔法和常规的治疗手段都集中在身体的核心系统上,没有太在意表面。不过她看起来像具死尸这一点确实不假。

正经的医疗救护可以带来实打实的好处,比如节省悲叹立方好让她撑到回地球的那天。即便现在计划这种事感觉有些荒谬。

但这依旧需要她鼓足信心。她不安地吞了一口唾沫,躺到那张较小的医疗床上,眼睛盯着上方的手术器械。

她紧张地看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外星人,后者正用它的指状触手接过一系列雾状纳米管线。

我们真的确定魔法少女不会被纳米技术骇入吗?良子问克莱丽丝。

确定,克莱丽丝说,不过她的语气同样没什么底气,不过我可不清楚它们是否能够精确操控人类的生化反应。不论如何,你最好对后续发生的事情盯紧一点。

又一阵心灵感应信号自外星人处传来,但这次良子没能理解。一幅分子级别微观构型的图像——或许是纳米机器?——以及紧随而来的许多令人费解的影像。

不过意思已经够明白了,特别是此刻她头顶的机械臂已经开始伸展——数只有着丝滑关节的机械手臂,与人类设备相同。但它们的动作显得有些诡异,同时其设计也明显表现出它们模仿的是怎样的肢体。

机械臂伸过来时,良子强忍住自己向后躲开的冲动。装置运转,在伤口处贴上一片片敷料和人造皮肤,不同药剂交替带来温热和湿冷的触感,她体内的疼痛迅速消失了。

这和你上次辐射烧伤时没什么两样,克莱丽丝说,她指的是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号上那次舱外战斗,那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没有检测到任何不正常的东西进入系统。似乎只是单纯的人造皮肤移植。

随后那个外星人伸出一根导管,将其插入小型球状手持设备中,举到了良子面前,显然是想确保她能看个清楚。

是纳米机器注射器,我猜。克莱丽丝说,此时装置已经逐渐靠近良子的手臂。

这次,良子稍微畏缩了一下,随后还是设法控制住了自己,她采取了一个古老的技巧——扭过头不看。

我没法监控所有活动,克莱丽丝说,一旦纳米管全部展开,我就力不从心了。不过我能监测到细胞修复、能量转输和养分供给。它们都没有入侵的企图,你的魔法也没检测到什么异常,对吧?

没有。良子说。

机械臂收了回去,只留良子和那个外星人……医生面面相觑。二者目光交错,良子感觉自己脊背发凉。章鱼的眼睛有着可见的巩膜,与人类惊人地相似。但她面前的这双眼睛与在战场上所熟知的那些却不尽相同。

∪·你好|+·这次更好理解了|∪·向你问好
外星人发来一段念话。

“什么鬼?”良子惊出了声,慌张地从床上向后跳去,刚刚才修复的皮肤在聚合物表面刮擦。

这次的念话简直一清二楚。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多条念话的集合,一层叠着一层。不知怎的,她明白这一点,而且能干净利索地理解它。第一条信息应该与第三条结合起来理解,而第二条则是对它们的补充。

·我们利用为你治疗的机会完善了你脑内的器官,使你获得了交流能力|+你们种族的生物技术≈未完成的故事|∈·我们不会在没有知情同意的情况下对你进行进一步改造|∈·这种行为是 约束-偏好-改动-协议 的结果

这本不可能,但良子瞬间就理解了——或者至少,她瞬间理清了每一块概念构成。很明显,“约束-偏好-改动-协议”对应的是她某个不熟悉的概念。

然而,这并非她内心最大的疑问。

原来这是个通讯植入物?良子说,试着在外星人刚刚用过的那个……频道上回复,到底是谁干的,又是为了什么?

μ·不只是通讯器官,也是 偏好-侧写 器官|ν∈·晓美焰⊃寻神者在你身上进行了产前手术|μ+·偏好-侧写功能此前并不完善|ν∈·我们不完全理解她的目的,但我们理解一部分,使得人类-思裔更进一步合作|ν+·约束-偏好-改动-协议正是与她协商得来的。

良子躺回到医疗床上,努力消化着这一连串揭露的真相。今天是她有生以来经历过最漫长的一天,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难道她已经精神崩溃了吗?希望没有。

也不要它们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克莱丽斯说,不过,既然由真确实说过晓美焰就是你大脑改造的罪魁祸首,那么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而她改造我的大脑是为了……和章鱼交流?就没有一种更简单的,不需要等待十五年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的吗?一定还另有隐情。

有些关键之处她尚不理解。

偏好-侧写?她问道,用的不是标准语而是她之前收到的那种精神概念,那是什么意思?

∪·或许该称之为 效用-偏好|∪·对关键事项优先级的基本表述|∪·道德、价值、欲望

良子突然感到有人正盯着她。不,这么说不太准确——她没有转身检查身后的冲动。这更像是……有人正在检视她,观察她。

·我们终于能够共感-访问你们种族的偏好-侧写|∈·得到的结果令我大为惊讶|∈!·何等的灵活,不确定和偶然

良子难以理解。心灵感应接口明显在全力翻译着语言中陌生的概念,但这些信息在她脑中组合的方式却前所未见。

她把这些情况说了出去。

μ·也许-83%让你共感-访问我的偏好-侧写会具有启发性|ν?·你希望单独花些时间了解下我们的社会和科技吗|ν+·你的侧写表明你或许乐意 外星人回答道。

良子发现同时讨论多个话题并不像预想中那样令人晕头转向——此前与年长魔法少女打交道令她积累了类似的经验。不过她也清楚自己的回应并不自然,外星人的心灵通信频道支持多线程,克莱丽丝认为正确的对话方式应该是一组织好某问题的答复就在该线程上回应,以一种同步的、连续的方式进行,而不是让连接闲置、等所有回应内容组织完毕后再通过某个单一的线程一股脑倒过去。

这样的交流方式十分费神,为避免筋疲力尽她甚至已经用上了魔力。她现在需要休息,而不是学习一种全新的交流模式。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深入了解

我很乐意再多了解一些,但我想先休息一下。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怎么共感-访问?

+·继续|∈·现在这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只需向我提出请求

这样的说明还算清晰,不过良子依旧需要猜测具体步骤。或许这就像学习使用新的念动科技产品,每个人在孩提时代就掌握了这项技巧,你只需要“用力”去想就行了。

就这样,问题迎刃而解,信息组成的涓涓细流不断涌入她的脑海。

良子突然感觉自己能够理解那名外星人。她能阐述它的信条,预测它的行为,理解它的价值观。这种理解在她的意识中爆发,由所有启示结出的果实。

那个外星人的名字是9Qta3Ba⊃缔和者

“缔和者”等了良久,随后解释道:

·这种能力是我们文明的基石|+∈·一个共识体,许多触须体;一个核心的偏好-侧写,许多自它延申出的分支|+∈· 共感-访问不能被拒绝,并且会日常进行,进而我们能获知彼此的行为模式——由此,我们共识体得以存续

又一阵漫长的停顿。克莱丽丝表示外星人可能在等待良子回复确认,因为它看不懂她的肢体语言。

发送回复信息花了些时间。魔力和植入物使良子保持着清醒,使她不至于不省人事,但她的意志早已消磨殆尽。她太了。

·这个器官最初不具交流功能的形态是纯生物性的|·你们的社会没有类似机制,竟没有自行解体,真令人着迷|·你应该考虑给自己取一个星名,这个过程也许-32%能帮助你更好诠释你的偏好-侧写

不错,很好,我乐意尽可能汲取敌方情报,克莱丽丝说,不过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摆在前面。比如说,它们为什么攻击我们?还有,它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恕我直言,你们种族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你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为什么是我?

良子在这两个问题间举棋不定,最后发现自己将它们同步问了出去。整个过程不太自然——她没有重新利用之前的心灵感应线程,而是又建立了两个新的。她感觉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不过,她还是勉强做到了。

μν·这两个问题≈从两个角度看同一座山|μ·根据报告,与你们文明进行沟通的尝试失败了,因此共识体向 共识体/自我存续 分配了资源,以压制你们的现实扭曲技术|μ·在初始干预后不久,晓美焰⊃寻神者便与我们的 共识体/非暴力延申 建立了联系——她的沟通能力有限,但带来了一份书面文件,声称共识体/自我存续已经被腐化,且它们的暴力行为建立在错误的前提上|ν∈·寻神者提供了细致的说明,以便我们能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等到你,她还索要了生产你所需的技术|ξ?·关于“克莱丽丝”这一实体,我们此前并不知情,从你的偏好-侧写中我们得出这是一个存在于你脊柱上的共生个体

良子的脑袋嗡嗡作响。刚才那番话回答了许多疑问,甚至证实了她对自己人生所产生过的一切怀疑,然而这些答案却又激起了更多疑问。而且它们还是没有告诉她此行的目的地。

她勉强在恰当的线程上给出了答复。她只需要再坚持一小会儿……

|μ·现实扭曲技术是什么意思?我们没在研究这种东西。这算不上解释。|ν·晓美焰和你们谈过?还谋划了这一切?为什么?这说不通。|ξ·克莱丽丝是一个……辅助AI,不久前焰将它植入了我的体内。这是某个实验项目的一部分,本来无意制造人工智能,但有可能是焰动了手脚。我不知道。

良子对克莱丽丝的情况抱有本能地谨慎,但既然现在有机会得到解答,她觉得自己不应有所保留。

另外,如果她对这个外星人的行为模式认识无误的话,它应该十分热衷于维持知能体之间的和平,并且不会在战争的成因上说谎……至少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谎。

缔和者的眼睛偏向一旁,摆出一副良子倾向于认为是表示犹豫的肢体语言,同时它的部分回复要比其它略微滞后。

|μ·你就是这项技术的鲜活范例|ν·寻神者指出沟通对于证实她的主张而言至关重要,我们同意这一点,至于她为何选择这种方式,我们无从得知——我们出于善意同意了她的提议。||ξ·令人担忧,但如果克莱丽丝⊃???是意外产生的,那么便可以理解——你们的种族应该着手为它们提供新的平台|μ+∪·一种超出我们科学所能触及范围的科技|μ+∪·这种科技使用起来过于危险|μ·就它的危险性,我们曾试图警告你们的文明,并在失败之后布署了一支配备作战躯体的舰队

良子愈发头痛了,不过好在克莱丽丝释放了一些神经递质来支持继续思考。

这项技术的鲜活范例……她暗中回味着刚才的内容。

它们指的是魔法

不要和它们解释这个,克莱丽丝说,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想想要是它们得知孵化者的存在,或是我们没办法掌控自己的魔力来源这种事后会有什么反应。我们不该把这么重要的战略信息拱手让人。

有道理。良子回答道。对克莱丽丝如此迅速的反应有些不满,这让她来不及自己得出同样的结论。

然而,考虑到她当前的处境……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个意思,良子说,退回到单线程对话,事实是直到你们的,嗯,交战躯体到来,我们的政府都没有收到或者没能理解任何类似的警告。另外,作战躯体指的是你们的士兵?

她对由真自小行星上取得的视频有些粗浅的了解,因为由真也把它附在信息里发了过来。不过她十分确定自己最好不要向外星人承认,它们的消息有可能是因为执政体的腐化而未能送达。

正如克莱丽丝所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同样地,她故意对其它话题也避而不谈。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其中有许多都相当危险。

∪·作战躯体囊括了所有思裔运用武力时的物理形体,它们不光拥有接近进化基准型的躯体|∪·我指的是那些寄宿于战备形体的思裔意识,它们拥有完整的备份|👁+?·我是否应该这样理解:你们的作战躯体并非如此

最后的问题附有一个良子前所未见的心灵感应首标,表示……这个问题要求高透明度优先。

换句话说,外星人明白她隐藏了许多信息,并且强烈地要求她至少在这个问题上开诚布公。

难怪,良子心想。考虑到缔和者的偏好-侧写,这种反应并不奇怪。

他们并非如此,良子回答,只有AI有备份。那是我们的非生物部队,它们与拥有和我相同的身体模式的个体不是一种概念。难道你们一直都假定我们全部都有备份?

一股苍白的恐怖爬上了她的心头,她逐渐意识到这是个怎样的宇宙级笑话。它们怎么可能没意识到?这种失误是不可能的,它们不可能二十年来都搞错了——人类方的行为和战术本该在几天内就令真相显露无疑。

∈·统率武力的触手体向我们证实你们确有备份,之后提交的证据也表明像你这样的交战躯体一次又一次带着同样的独特现实扭曲重回战场|∈·晓美焰⊃寻神者声称你们没有备份,是现实扭曲对我们掩盖了真相,但她所提供的证据不足

缔和者举起了一只手臂触手,指向墙壁。墙壁整体变黑,令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诡异的黑暗之中。医疗室似乎从视野中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震撼人心的沉浸式星空景象,人类只有在电影院中才能见到这样壮美的全息图景。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们此时依旧距脉冲星不远。不过突然间场景变换,每一次都变得更加靠近银心,周围的星空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闪耀。

人马座A*一闪而过,那是银河系内的超大质量黑洞。随后快速闪过一系列的银河外空间图像,但画面的中心始终是一个不断扩大的椭圆形星系,如此大小如此距离,只可能是仙女座星系。突然间,飞船深入其中,深入其核心——

——片刻后她们又身处星系之外,仙女座碟状的星群向后退去。她们的视角掉转,另一个椭圆形星系进入了视野。

他们停了下来,星星环绕着整个房间。

μ∈·你问你为何会在此|ν∈·你问我们要去往何处|ν∈·去往我们的母星系,在你们的银河之外|μ∈·你必须面见共识体 缔和者说。

三角座星系。良子感叹。


附录:《如何理解思裔-人类译文》

因其固有特征,SAH人类化方案牺牲了很大一部分可读性,以确保其能更加精确地传达思裔心灵感应通讯中并行性、同时性的本质。

为实现这一目的,译文中段落结构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段落并非基于关于某个话题的一系列完整句子,而是标志着同一个心灵感应频道的不同线程中同时发送的语句。这些语句仅通过“|”这一标识进行分隔,且在单个段落中,每个线程上仅允许存在一条讯息。因此,每当重复利用已有线程上传新讯息时,我们都会将其分段,不论其是否由同一个发信者发送。

SAH人类化方案与标准语中的句子在其它几个方面也有所不同。最显著的便是额外的首标,由紧随其后的“·”标示出来,它代表着关于给定语句中所包含信息的元数据。一般来说,这些元数据由一系列独立的符号所代表1——例如,小写希腊字母用来标识语句处在不同线程并且隶属于对话中某个特定的话题。2其余不太显著的差异包括对句号的省略,以及一种“延续”语句的倾向,它们展现了思裔心灵感应连续性强和易打断的特点。3最后是多种不同的速记符号,之后我们将更深入地探讨它们。

读者可以参考下列应用SAH人类化方案,自思裔的多线程心灵感应信息流转写而来的文本:4

μ·思裔原始的表现型——基准型——最初将其大面积的含色素皮肤用于隐藏自身,但后续逐渐转为用其进行交流|ν·思裔沟通方式的历史演进通常被分为五个时代:前语言时代、显示-肢体语言时代、书面文本时代、电子通讯时代以及心灵感应频道时代

这段话所演示的就是单一心灵感应频道上的双线程交流,第一个线程上的讯息以首标“μ·”标出,而第二个线程上的讯息则由首标“ν·”标出。这两个首标说明存在两个同时被讨论的独立话题。

在显示格式上,通常会使用类似代码的字体(例如标准语Molluscan字体)从上下文中区分出思裔心灵感应,以表示其缺乏情感的特点。人类读者往往会自然而然地从文本中解读出潜在情绪,即便这份文本来自于思裔。我们希望通过不同的字体来强调这种人类接收到思裔心灵感应时的本能感觉:它们的语言中不存在任何潜在的情感。

加粗仅仅是标注所有心灵感应通讯时的通用格式。

现在,参考上一份材料的拓展片段,它同样是由SAH人类化方案转写而来的:

μ·思裔原始的表现型——基准型——最初将其大面积的含色素皮肤用于隐藏自身,但后续逐渐转为用其进行交流|ν·思裔沟通方式的历史演进通常被分为五个时代:前语言时代、显示-触碰式语言时代、书面文本时代、电子通讯时代以及心灵感应频道时代

μ·然而,身体显示式传信的带宽受限于基准型的双目视觉,其目光一次只能完全集中在一片身体区域上——籍由色素细胞组成的图案和肢体语言的组合来实现并行|ν·近些年来,几位知名的基准型研究专家提出,显示-触碰式语言时代应当被进一步划分,但这仍处在争议之中,一派基于历史-偏好-规格-重建认为在显示-触碰式语言时代之前存在一个纯显示式语言时代,另一派则根据进化上的考量认为应该反过来才对|μ+·有假说认为,基准型眼睛上的白色巩膜的进化成因,是为了更好传达自己正在接收哪部分的视觉信息

在第二段中,多线程心灵感应由双线程切换为三线程。在这个例子中,前两个线程继续讨论了原有的“μ”和“ν”话题,但这不是必然的——有时同一话题也会切换到不同线程上。第三个线程上的语句以首标“μ+·”为开头。首标中的第一个符号确定了话题,而第二个符号则意味着为了完整地理解,另一个线程上有关同一话题的语句必须一并理解——在这里,第一个线程有了“μ·”语句,不过如果只有一个话题正在被讨论,“+”符号也可以与“μ”这样的话题符号分开使用。

读者在此处必须理清的一点是:同段落并不代表这些语句是严格同步发来的。一般来说,首标中带有“+”符号的语句会稍微迟于其余的语句,不过这些补充语句的传输时段仍会与基础语句的传输有所重叠。

在下一则材料里我们略去了原始材料中的部分内容,请注意首标中的新符号:

·书面文字对于原始的信息传递和存储而言是必要的,发展这样的文字要求我们在并行性上做出一些妥协,类似于纯显示式沟通中所做的牺牲|+∈·早期文字只是当地显示式语言中表意图像的简单转写,但到了机械时代,大部分原始触手体都已经接受了规范的表意文字,这些文字中的部分变体至今仍在使用|+∈·一种常见的文字,在强烈偏向并行化时使用,它包含一种由四部分环型符号所组成的线性序列,每一个四分之一环都包含一个语标符号,上接前一个环型符号所对应的四分之一区域,而非自身所处环型符号中的其它部分

在这里,首标符号“∈”表示不同线程上的语句提供了有关同一个对象的平行但不相同的信息。5这里的几个线程都没有使用希腊字母,说明只有一个话题正在讨论。6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语句是有顺序的。

下续:

·电子通讯的出现催生了大量为了提升并行化程度的实验,包括元数据,多线程以及文字编译工具||+·精妙的电子通讯方案快速传播开来≈维洛辛产卵 7

·尽管文字在整个电子通讯时代一直仍在使用,但随着触须触觉反馈的发展,特别是与视觉显示相结合,使得实用性的并行化成为可能,一种由非并行文字发展而来的触觉文字编绎工具最终占据了主导地位|·由于需要物理接触,显示-触碰式语言逐渐淡出了视野,最终只有尚未掌握电子通讯系统的幼体才会使用它|

在上述文字第一段对应的原始信息流中,没有语句通过第二个线程发来,但这个线程仍保持着活跃。为了表示这种情况,空语句上使用了线程分隔符“|”,这导致了连续的两个“|”符号。在第二段的原始信息流中,为了表示没有语句通过第三个线程发来,采用“|”符号来结尾。

第一段还展现出SAH人类化方案的一个独特之处:速记符号,或者说简写标识的使用。“≈”是“与之相近”的简写,表示明喻的使用——这在思裔的交流中很常用——这些简写可以体现出原本心灵传输内容的高效与独特本质。

现在,尝试回顾刚才的三段材料,一次只阅读一条活跃线程。

记住第二和第三个线程上发来的后续语句没有承接各自线程上前一个语句的话题。这种情况在话题变换时并不少见,尤其是在没有上下文的情况下。请牢记下列事实:虽然思裔心灵感应远比人类的标准交流方式更具并行性,但它也不是完全并行的,思裔本身也不是。每一个线程不应被完全割裂开来理解,而应做格式塔式理解。

在阅读下一段材料,钻研更多速记符号以前,我们先展示这份材料结尾的一部分,不加任何其它评述,只希望读者能注意与思裔文化有关的一些有趣假想。

μ·神经植入物的发展以及最终出现的神经心灵感应,最终使得这种直接针对认识的交流方式,这种对思裔而言完美的交流方式成为可能|μ+·因其以一种不同于以往其它通讯模式的方式将我们从电子通讯的桎梏中解放出来,而且可以完全自然地使用,心灵感应频道很快就在所有群体中取代了以往的交流方式|ν·思裔在交流方式的发展中所经历的数次潮流十分奇异,是我们生物演化和文化发展的副产物,但我们抵达的终点很可能是所有智慧生物最终都会选择的

1 不从属于语句本体所表达意思的元数据,例如用户签名和寒暄,通常会为了简洁性而忽略。如果要保留它们,它们必然要比一个符号长出许多。

2 SAH人类化方案有意避免了使用数字或者依照顺序的字母表作为话题的标签,这是为了避免读者产生一种错误的印象,认为这些首标代表了优先度或者任何形式的顺序。然而,为了方便和整洁,译本的每一身段中第一个话题首标总是“μ”,第二个总是“ν”而第三个总是“ξ”,诸如此类。

3 一般情况下,人类语句翻译成思裔格式时会带上句号,以表现出人类思维相对而言断断续续、顺序分明的本质。

4 我们选择这份原始素材是因为其与信息百科风格异常相似,出于对读者理解方便的考虑。

5 另一个相关的符号“∪”表示多个语句尝试表达同一信息,这么做是为了增加这条信息被完全理解的可能性。

6 当然,能定义“话题”的只有生成语句的人。换句话说,首标符号本身就是思裔表达事物是否属于同一个话题,或者说信息是否紧密联系的方式。

7 维洛辛(Sapidum pisk,美味-多卵-石榴状-大腹-石竹-有鳍-粗糙-鱼)是思裔母星上的一种水生物种,繁殖能力与地球上的毛鳞鱼类似。标准语中这个词的称谓是随意指定的,由于思裔基准型缺少发声器官,因此它们没有口语,故而缺乏人类对应概念的词汇无法音译。所以在翻译策略上,我们或为其赋予新的可发音绰号,或是藉由组成它们的概念来进行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