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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笔胜于剑,但这句话的真正意义又是什么?我们并不是说那些作家、文人、抑或是记者可以当真一对一地打败什么战士。我们甚至也没有指望过那些天赋绝伦的批评家或记者们能够在真正意义上给当权人士带来什么打击。洒下的无数墨水变成了机智的讽刺和直击要害的控诉,但它们的目标却根本不痛不痒。”
“纸上文字的真正力量在于它所表达的理念,所以它的性质也更近乎于信仰和宗教,有时向善,有时也会助恶。信仰和宗教在鲜血的狂宴中给美国的奴隶制画上了句号,但当初建立了奴隶制本身的也同样是信仰和宗教。信仰和宗教推起的太平天国给中国的清王朝带来了致命的重创,但几千年来支撑起那些封建王朝的也同样是信仰和宗教。正是理念可怕的力量让希特勒能在日复一日的口诛笔伐之中屹立不倒,但又是国民主义思潮的兴起才将他最终推翻。”
“在微观层面,诸多小小的理念充斥着社会的各个角落。胸怀大志的料理人满怀爱惜地给自己的砧板打磨上油,一边埋怨着不解风情的吃客。攀岩家们每周聚在一起,然后找一坨胡乱堆积的矿物爬将上去。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每一群人,都珍视着一些流转在社会经络中的小小理念。而在实际意义上,正是这些理念将人类社会联系在了一起,从古至今,始终如此。”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旧社会的条条框框被工业化和现代化摧毁殆尽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只能挣扎着去寻找起新的纽带。宏观上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国家、政党和主义,而微观上则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俱乐部、协会、兴趣组织、教会团体、自救会,数不胜数。再没有一统江山的宗教国家对着人们的生活颐指气使,大家只能自己寻找着新的归属。”
“但如果一个群体的理念太大,人数又太少的话,那会怎么样呢?如果雄心勃勃的理念想要重构整个社会,但却始终无法在原有的小圈子之外得到认同呢?我认为这种东西就是所谓的邪教。无论结果如何,这些邪教时常可以看作是可能产生的未来社会的某种缩影,在另一个世界中或许也真能变成现实。”
—— 克莱丽丝・凡・罗萨姆的博客帖子,《关于生活、历史和灵魂的一些感言》
“眼睛是灵魂的镜子。”
—— 犹太谚语
相比于规规矩矩地通过走廊来说,在建筑内部砸墙横行是一种相当大胆的战法,也很少会付诸实施。虽然在突然性和速度方面拥有显而易见的优势,但这种做法往往会需要一名足以打破墙壁的强力结界师,还要有一名透视法师提前探出路线,并且准确判断出所要砸掉的每一堵墙是否会影响建筑整体的结构稳定性。需要那么争分夺秒的状况十分少见,而大多数的此类情况也可以借助传送得到更有效率的解决。会玩这种 “铲车战术” 的只有暗之心和灵魂卫队,用来应付一下损失了传送者的场合。
趁着良子冲进下一个房间的当口,克莱丽丝往良子的心里灌进了这么一通理论。钢筋和混凝土构成的瓦砾如雨点般地砸了下来,又被周身环绕的金色结界弹开。
但并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也没有时间研究这个房间里塞得满满的鼓包状设备 —— 啪嗒一声,金发上缠绕着魔法能量的艾丽莎已经单手举着她用来放出结界的那面盾牌,径直砸穿了下一堵墙。撞击区域的边缘飞出了大块大块的建材。
接着她们就进入了再下一个房间 —— 一个堆满了箱子的库房。
然后又经过了另一条走道、几个实验区,直到格莱希亚出言打断:
下个房间是一处门廊,正有卫兵冲进来。看起来他们已经对我们的行动做出了反应,正在试图调兵拦截。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门廊里也设置了自动防御系统,梅清说。
这只是对内部地图上标注内容的简单重复,但大家都相当感激她的出言提醒。砸墙前进有一个很致命的缺点就是很容易被敌人跟上行动路线:你身后留下的破墙目标明显,也无法用隐形魔法掩盖。但隐形本身还是有用的,因为这至少可以让敌人无法实时看到你的准确位置。
念话通道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脉冲,协调着接下来的作战行动。短暂的讯息都没有形成语言,而只是断断续续的念头,刚够传达彼此的意图。快速而缺乏个性的通讯手段会让大多数人联想起机器,所以一般只在作战的时候才会去用。
接着她们破墙而出,艾丽莎的结界直接从侧面切开了一位倒霉卫兵的身体,血液和肚肠飞溅出来,发出的声音令人心悸,但还好被结界挡在了外面。连续而尖锐的嗡嗡声响了起来,结界遭到了全方位的炮火袭击,有的来自天花板上的自动防御系统,有的来自作战机器人,还有的则是来自匆忙往掩体背后躲去的卫兵们。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 对于卫兵们来说。
下一瞬间良子就传送到了左侧卫兵的背后,带了一半的队员。弥娜带着另一半的队员传送到了走廊的另一端,把敌人的 “欢迎队伍” 整个钳在了中间。
她立即射出了一波箭。亮绿色的弩矢无差别地贯通了面前的空间,带着闪烁的光芒搜寻着目标,然后一穿而过。亚纱美用她的重力把天花板上的自动防御扯下了一块,杏子的三个分身往附近的目标身上胡乱戳着窟窿,而梅清聚集着大地的力量,时刻准备着让整个天花板在必要的时候坍塌下来。
在眼角瞄到了一丝动静,良子一眨眼,发现暗黑色的护甲板已经贴到了眼前。她本能地在臂弩上召唤出一支箭矢,但并没有发射,而是连着拳头直接打了出去。
她看到里面流出了一点血液和液压油,接着猛力往下一切,用绿色的魔力光在面前卫兵的装甲上烧出了一条大缝。
她感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卫兵倒了下去,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
梅清的技能并没有派上用场 —— 她们最初的进攻就彻底清空了走廊,只剩下穿着护甲的一具具尸体在地上痉挛。另一端似乎还站着几个活着的卫兵,大约是已经被奈奈制服。还有一个身上缠着几条丝线,另一端连到了玛丽安的手上。
看着二十来个卫兵有一大半的要害上都插着自己闪闪发光的绿箭,良子心里颇是感到了一阵痛快。
接着她才回忆起杏子以前针对自己嗜血性格的那几句评语,连忙驱散了那些箭。她感到一阵恶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之所以维持着箭矢的魔力,其实只是为了能统计一下 “杀敌数量”。
她真想搞清楚自己刚才作战的过程中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好吧,我们必须保持运动,杏子说。玛丽安,奈奈,把那几个卫兵解决掉,赶紧上路吧。
玛丽安发回了一阵拒绝感,然后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太对劲,她说。这些卫兵的植入芯片结构有点…… 有点 ——
这些卫兵并不是成年人,格莱希亚瞪大了眼睛,来回扫视着被奈奈制服的那几个装甲人形。读心的感觉 —— 都是十来岁的孩子。
剩下的队员们面面相觑,接着玛丽安朝被自己控制住的那个人比划了一下。
片刻之后,装甲颈部的密封装置弹开,卫兵吃力地抬手抓住头盔,慢慢脱了下来。
正如格莱希亚所说 —— 头盔下的漠然脸孔属于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只比良子大了有限几岁,一头金发绑成了小小的马尾。
下意识地,良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手上和袖子上沾满的鲜血。
一时间眼前再次闪过了先前的梦境,经历了战斗之后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
但那是章鱼的体液,而不是红色的人血,而且 ——
启动感情压制,克莱丽丝说。良子随即发现,不知何时笼罩了自己全身的某种麻木感开始散去,变成了冰冷的沉着。
良子朝亚纱美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那两位朋友也都进入了抑制状态。
她感到有谁碰了一下自己的手,低头一看,结果惊讶地发现手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
手上老是沾着那种东西不好,艾丽莎说。不卫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杏子的质问声里带着痛苦的余音。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些孩子们吗?格莱希亚,读一下心!
根据我的观察,这名卫兵的身体改造程度远远高于一般民众应有的水平,玛丽安说。也高于我们在地表遇到的所有平民。要不然也不会被我骇进植入芯片的手段轻易控制。要么是这些当地人对自己的孩子们做了大规模的改造,要么就是……
她的声音渐行渐小,但接着还是强迫自己说了出来:
…… 要么她们就是我们先前看到的那些水箱里面长出来的。
带着明显可见的犹豫,格莱希亚招手让一名被她控制住的卫兵走了过来。
我需要集中绝大部分的精力读取深层记忆。奈奈,你能帮我把另外几个人放倒吗?
奈奈点了点头,举起了右手。紫色的光芒闪过,另外几名格莱希亚原先控制的卫兵直接摊在了地上,被电机失效的沉重护甲压得动弹不得。
好了,她说。快一点,同时反制这么多科技产品会消耗我不少精力。
格莱希亚点了点头。她面前的卫兵已经脱起了头盔。
她双手按上那个女孩的脑侧。这名卫兵一头黑发,五官像是亚洲人,和玛丽安控制之下的那一个截然不同。
良久,几个人原地站在那里,屏息凝神,直到格莱希亚再次睁开了眼睛。她的两手依然按在原处,脸上浮现的表情就好象是吃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肯定是水箱里培养出来的,她说。她拥有完整的人生记忆,但明显都是人工植入进去的,因为那些东西没有在她灵魂上留下任何印记。她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没有一条是真的。
格莱希亚吐出了一口气。
看起来杏子说得没错:老是有人催着赶着要她们契约。她们平时似乎就住在这底下,而且还被教育说契约就是她们的命运。
有人真的契约吗?杏子说。
至少这个女孩子从没见过,格莱希亚说。好像在过了三年都没能签下契约之后,她的心灵就开始对那些虚假的记忆产生拒绝,所以那帮人……
格莱希亚停顿良久,闭了会眼睛。
嘛,她在那之后就基本没有什么重要记忆了,至少我翻不出来,格莱希亚说。明显有很多东西遭到了删除。不过重要的是,利用科技手段维持真实记忆的压制或者虚假记忆的真实性都是非常困难的。就连最强的心灵法师也无法做到完美。灵魂的记忆是永恒的。手头这位的记忆清除做得相当草率,如果再给我五分钟左右的话,我就能把缺失的部分找回来。
我们可没有五分钟,杏子说。
等等,你是说有心灵法师可以伪造记忆?梅清说。
你们是怎么想的啊,非要带新人过来,艾丽莎的声音里带了点不耐。这任务可不是给她们这种人做的。
我知道我们没有时间,奈奈说。但都到了这一步。我们实在需要情报。不能老是两眼抹黑地硬冲。
我们已经有几个人陷入了感情压制,玛丽安指了指良子和她那两位朋友。在解除之前反正战斗能力也会大打折扣,可以花点时间尝试一下吧。
杏子咬了咬牙,然后艰难地把视线从趴在地上的那几个女孩子身上移了开来。
行,行,我们在这里花上五分钟,她说。但我们不能站在这里当活靶。先来几次短程传送,带着大家运动一下。然后躲在隐形之下就好。良子,弥娜,你们一人负责一半。多余的俘虏就扔在这里。
我想我可以关掉你的感情抑制了,克莱丽丝说。
你确定?良子说。
嗯,反正本来就没有开得太高。拖太久也不好,反作用可能会挺难受的。
随着感情抑制的消退,整个世界似乎都稍微变得清晰了一点。良子再次看向自己的双手,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迹。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会,她的感觉也就好起来了一点。嘛,说是好起来并不十分准确 —— 不如说她只是开始把自己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剥离出来,让目光执着地躲避着地上散落的尸体,把精神集中在了手头的任务上。
克莱丽丝已经自行联络了她要负责的那几名队员 —— 大部分队员都要由良子带着传送,而经验更为丰富的弥娜则负责带着剩下的队员和那几个 “俘虏”。
计划很直白。良子、弥娜和两位透视眼紧密协同,连续进行了四次传送,然后她们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 生活区。
哦,女神啊,弥娜叹道。几人面前是一整排的双层床,明显是遭到了主人的匆匆遗弃。地上床上到处都是散乱的衣服,而更为显眼的是堆积着各种书籍玩物的桌子。墙壁全都涂成了鲜艳的粉色,贴着一些海报,内容看起来有的像邪教头头的画像,还有几张像是先前的卫兵。
启动记忆抽取,杏子看着格莱希亚,下令道。
已经在弄了,格莱希亚说。
梅清斜过眼去,看着房间的角落。设身处地,良子也觉得她恐怕会不太自在。毕竟一下子要接触到这么多新的问题。
而玛丽安已经开始渗透进了墙壁里埋藏的电路。
要不是因为会暴露目标的话,我早就把这些海报扯下来了,艾丽莎说。真是恶心。
不知道这里生活过的女孩子里是不是已经有人被我们…… 被我们杀掉了,亚纱美说。
别想太多,奈奈立即按住了她的肩膀答道。至少不是现在。我们不可能未卜先知。
我们先前其实没有必要非得到处砸墙的,良子说。只要像刚才那样传送一把,很容易就能甩掉她们的。
先前我们是分秒必争,泰蜜说。杏子说得没错。既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那么现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至少这些床铺已经有一会没睡过人了,卡薇萨说。要是她们刚才还在这里的话,那么红外视野上肯定会留下她们残留的体温。那样的话就成了是我们害她们匆匆转移的了。
见鬼,见鬼,我们早该料到向外面发念话可能会被他们侦测到的,弥娜说。我们太鲁莽了。
这叫什么指挥 ——艾丽莎开口。
都给我住嘴!奈奈火了,抓住了艾丽莎的胳膊。现在没有时间折腾这些。把精力集中到手头的目标上,好好做完任务。牢记你们训练的内容。
现在的目标到底是什么?艾丽莎说。真的是找到孩子们的下落然后马上撤退吗?原先固然是这样,但跟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不上号啊。我们早就跑题了。
按照附近电子系统里的内容来看,这里女孩子的年纪都在十二到十七岁之间,玛丽安说着,把魔丝从墙上抽了回来。我可以说出来她们的名字,但那并没有太大意义。别的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还有年纪更大的女孩子吗?奈奈说。如果有的话,她们又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玛丽安说。
看看这些海报,梅清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堵墙。
几人转头一看。海报的内容是一名卫兵的全息画像,上面写着亮白色的大字:“姐姐大人在守护着你”。画上的卫兵摆了个姿势,似乎正在朝看不见的敌人开火。
“这是要把她们训练成卫兵吗?” 亚纱美问。“为什么?”
良子朝杏子看了一眼。整个过程当中她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格莱希亚做事。良子也在揣摩着,杏子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么呆站着,对周围的一切毫不理会。
终于,格莱希亚总算是把手从俘虏的身上抽了回来,抬头看着杏子。
比我…… 想像的要严重很多,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纠结。好像就在她开始对伪造的记忆产生拒绝之后,他们就骗她说要把她带回地表,回到她的‘父母’身边。但其实他们是给她植入了能够完全控制思想的芯片。她已经被迫做了好几年的卫兵。我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多一半的时间她本人都不是清醒的。至少她的核心人格回路并没有磨耗太多,可能还可以通过微手术治好。或者实在不行就来一点魔法。
我要的可不是她的病历,格莱希亚,杏子不耐烦地打断,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
格莱希亚满脸讶异地看着她。
抱歉,抱歉,刚才说得过了,杏子连忙道歉。现在的状况让我有点按耐不住。
格莱希亚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她说。看起来这些女孩子听到的说法是,整个这座地下设施都属于一所寄宿学校,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尽可能多的契约者。如果她们在学期间没能签下契约的话,就会被送返地表,回到两亲身边。至少这是官面上的说法吧。
格莱希亚又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猜是他们无法让那些记忆长期稳定下来。所以只好把那些年龄渐长、记忆开始出现问题的女孩子们 “征发” 成卫兵。一石二鸟。真是恶心。
那这东西又要怎么解释呢?玛丽安一扬大拇指,指着身后那张 “姐姐大人” 的海报说。这似乎意味着她们其实是知道自己的未来进路的。
格莱希亚摇了摇头。
可能只是某种邪恶的幽默感?她们听到的说法是,这些卫兵只是当地的女性居民。万一邪恶的异教徒打了过来,卫兵的大姐姐们就会挺身而出,保护她们。
杏子低着头,两手环抱着自己的长矛。
那么我们到底需要对付多少魔法少女?杏子说。按照潜质的运作模式来看,这些克隆体的契约比例比你们想像的要低上很多。但哪怕有一个就已经很讨厌了。看看我们现在的下场。
这就是问题,格莱希亚说。在这个女孩子还算…… 清醒的整段时间里根本就没有产生过哪怕一次契约。可以明显看出 “学校” 管理层的焦急。她在成为卫兵之后的记忆就显得…… 时断时续,或许那之后曾经产生过几次契约,但至少在头五年里确实是一个都没有。
嘛,至少总还是有一个的,杏子说。
没错。
格莱希亚的视线低垂下来。
在我们把剩下那些女孩子丢下来撤走之前,我感到她们之中似乎已经有几个人醒了过来,她说。奈奈强制关闭了她们的植入芯片,那些维持她们战斗力的芯片。当时我能听到她们的恐惧。我很庆幸现在已经听不到了,但我也对把她们丢在那里感到深深内疚。离开了芯片的支持,她们关在护甲里甚至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杏子的咬牙声几乎清晰可辨,而良子也感到自己的体内升起了某种酸楚的震惊。但克莱丽丝并没有提议进行感情压制,所以良子也没有求她。杏子说得没错。无论是好是坏,她都必须直面一切,不能让这些东西影响了自己的战斗力。
但队伍里的新兵可不止她一个。
杏子直起身来,把长矛拿到身体一侧,转身面对着众人。无穷的魄力似乎突然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而良子也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 大概又是老祖宗影响心灵的某种花招,与其说是来自魔法不如更多是来自意志,虽然偶尔也会用魔力加点料。
少女们,杏子说。这是惨绝人寰的恶行。当然这个应该用不着我再去提醒,但是事实比你们想像的要复杂得多。我们当年之所以建立行会,就是为了让以后的魔法少女再也不需要像我们那样经历这些苦难。我们自以为已经成功,但是现在站在这里,我们已经亲眼见证了与女神一切教导全然相背的凄惨景象。这些女孩子们经历了很大的痛苦,但也不要光是看到她们的痛苦。想想我们所有的魔法少女曾经经历的苦难,陷于黑暗的历史长河之中,无声哭泣。我们曾经战斗过,也曾经杀戮过。当年战斗的理由要远比我们在外面走廊里杀死那几个卫兵更为恶劣,但我们最终还是活了下来。现在也是一个道理。我们困在此处,手头只剩下有限的悲叹立方。我们不能干等着 —— 很快,外面的人就会以为我们遭到了不测。很快,她们就会砸开大门,进到里面,击毙所有身穿装甲的卫兵。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警告她们,阻止那一切的惨剧。
杏子转过身来,矛头指着干扰她们的那个魔法少女的大致方向。
我们知道现在需要前往何处。到头来,或许我们的途中也需要进行一些杀戮。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女孩子们可能听不进解释,恐怕也不会轻易被我们的魔法打昏。到头来,为了顾全大局,我们可能需要痛下杀手。事情向来都是如此,我们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让她们的牺牲绝不要白费。
杏子走向了梅清和亚纱美的方向。两人站在一起,依然带着感情压制下特有的空洞眼神。
别害怕,她说着,按住了亚纱美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只需要相信彼此。我们绝不会放过这里的罪行,我们也决不能迟疑不前。
在习惯了这一套的良子听来,就算是在老祖宗巨大的人格魅力美化之下,刚才那一番即兴讲道也显得颇为勉强。她可以看出来其他几位老战士也是同样感觉。
但梅清和亚纱美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她们朝着杏子眨了眨眼,眼神里似乎已经带上了些许崇敬。
前进吧,少女们,杏子说。我们的隐形依然有效。按照正常方式继续前进,条件允许就传送一下。顺利的话,我们走到头都不会碰上卫兵。我无法保证接下来会不会还需要夺走几条性命,所以我必须提醒大家作战的时候不要犹豫。有的时候必须要牺牲掉一些人。没有别的办法。出发吧。
杏子展现的魄力和貌似有条有理的计划好像已经让艾丽莎和另外几个人暂时平息下来。良子的战术界面上显示,队伍已经达成共识,决定以两位传送者为中心一分为二,但两支分队还是会一起行动。
有的时候必须要牺牲掉一些人,良子在心里重复着,叹了口气。
但真的是这样吗?她想。
她们在设施内部钻来钻去,躲避着卫兵集中的位置,传送越过障碍,也导致她们所走的路线显得越来越拐弯抹角。这和尽快解决问题的中心思想显然并不一致,杏子也开始表现出掩饰拙劣的不耐。
整个过程中,良子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浓。很快就要到达格莱希亚标出的那个干扰信号发源地了。当然,那位发出干扰的魔法少女也很可能已经转移了位置。这样的话格莱希亚就只能重新尝试向地表发信,然后再次暴露自己。但良子和整个队伍似乎都带着某种奇怪的确信,她们的猎物肯定就在那里等着她们。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随着她们离目标地点越来越近,透视结果的外部边界也收得越来越窄,让良子和弥娜需要不断进行的随机短途传送变得举步维艰。作为传送者来讲这种压迫感显得极为压抑,也毫无疑问地助长了良子的紧张。
撑起这个干扰结界需要消耗的魔力量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在接近目标的过程中玛丽安说道。要是情况没这么紧急的话,只要静等着她耗干就可以了。她在这下面不可能搞到很多悲叹立方吧。
我是不知道一大群十来岁的克隆少女和精神操纵之下的卫兵会产生多少魔兽啦,但我敢打赌绝不会太少,杏子反驳说。这里能提供的猎物或许相当不少呢。
要我说的话,这个殖民地肯定也得出过几个非克隆的魔法少女吧?奈奈说。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们还没有被魔兽全部干掉呢?
还记得吧?我们登陆的时候魔兽可是漫山遍野,杏子说。我敢打赌,这绝对和克隆之类的烂事脱不了关系。这种事情对精神健康可没有什么帮助。
但这样的话魔法少女们又都跑到哪里去了?奈奈说。
我不知道,杏子说。我更希望能够不用马上遇到她们。
我们现在应该可以感应到她们了才对吧?良子说。最起码如果中间那位真的在全力施法的话,应该能够感应到她的灵魂宝石吧?除非连这种感应也遭到了压制。
很可能就是这样,杏子的话里似乎带着叹息。
看起来我们正在接近本区划的中央地热采集孔,梅清说。我觉得她们可能是猫在了那里。不过那个房间可是很大的,所以请做好准备。
带了你来真是件幸事啊,杏子的话语似乎带着满腔的真诚。要不然我们就只能瞎摸乱撞了。
梅清紧张地嘟哝着 —— 不过还是记得使用了念话。
我…… 我可很难说自己跑来这里是一件幸事啊。
人总要经历一些事情,菜鸟,艾丽莎说。笑一个,没事的。
刚才杀了那么多人,你还要我们笑一个?良子 —— 自言自语说。
已经很近了,梅清说。下一个房间和最后的发电室只隔了一堵墙。不过我感觉没有门通向里面。
还挺及时的,弥娜说。那么频繁的传送可是消耗了不少悲叹立方。
那就在下一个房间里暂停一会,玛丽安说。我可以把我的魔丝伸到墙上,借此看到对面的内容。毕竟这只是一堵墙。我敢打赌里面那家伙不会本事到连落到墙上的光子都能挡住。
同意,杏子说。我们可以花点时间重整队伍制定计划。不过不能太久 —— 要我是他们的话,肯定会安排卫兵在周围房间里来回巡逻的。
没过多久几人就进到了那个房间里面 —— 这是一个加大的用具柜,里面胡乱堆积着一些机器人零件。不负所望,玛丽安立刻就往对面墙上射出了魔丝,闭上了眼睛。
我会把我看到的东西用心灵感应发给你们所有人,她说。这需要集中一定的精力,所以请稍等一会。
过了几秒,良子感到一系列的精神图像侵犯着自己的心灵,拉扯意识的不快感在她看来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幻觉体验。杏子和另外几个老兵似乎不为所动,但良子感到自己很难在观看图像的同时继续留意着周围的环境。
别害怕,新人们,杏子说。先闭会眼睛。
良子对地热采集孔的外观并没有做出过什么确实的想象,但她期待中的样子肯定要比现在的要震撼一点,或许还有些闪烁的光芒之类。相反的是,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其貌不扬的金属机器和连接管线,还有一个挺大的圆帽,她觉得可能是采集孔的盖子。房间里四处都是站岗的卫兵。
在圆帽前面是一位孤零零的女孩,一身黑衣,披着黑色的连帽斗篷,拜倒在一张祈祷毯上。她的灵魂宝石上闪耀着截然相反的纯白光芒,如同一颗明星 —— 但不知为何,良子感到它正在逐渐黯淡下去。
这终于是找到了我们的魔法少女吧,格莱希亚说出了明显的事实。
但其他的魔法少女又跑到了哪里?奈奈说。肯定应该有几个的!失踪的孩子们和克隆体呢?这里只有卫兵。
有关系吗?杏子说。我们干掉她,然后赶紧亡羊补牢。一次精准打击应该就够了。我很怀疑她在维持干扰结界之外还能不能有精力做到其他的任何事情。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奈奈说。我们应该活捉。
在这种状况之下?杏子的声音似乎颇为不悦。直接干掉她不就完了!
我们不应该就这么杀了她!梅清说。至少应该给她一次机会!
事有轻重缓急,菜鸟,杏子明显已经在努力地克制自己。我们可不能畏缩。现在可是命悬一线啊!
良子!你的灵魂宝石!亚纱美说。
最后一句话并不是给良子的私信,而是在整支队伍的念话通道上直接说了出来。话题的转换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大家一时间都静了下来,也让良子睁开了眼睛,努力想要看到自己的脖子根。
她的灵魂宝石又亮了起来 —— 光芒微弱,但存在无疑,明显要比宝石平时的状态更亮一些。
良子,你干嘛呢?艾丽莎问。
不,这是另有深意的,格莱希亚说,你没看过俄耳甫斯的任务资料吗?这绝对是女神显灵!
这种时候就别胡扯什么女神了!艾丽莎说着,朝杏子斜瞥了一眼 —— 明显是咽回了某些更为尖刻的词句。
良子叹了口气,谨慎地打量着其他几位队员。
不是的,她说。或者至少,这不一定非得是女神显灵。其实我每次一接近什么类似虫洞的存在,它都会变成这样 —— 至少这是我自己的推测。类似超光速引擎的某种东西,或者一个外星虫洞。但在这里我可真找不到能让它亮起来的理由。
良子收住话头,顿了一会。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说出口的那层含义几乎可以说是和刚才那番解释一样重要。
最为自然的结论就是这一带确实有什么东西,奈奈说。在这种电站里会有类似的设备吗?
最后的问题并没有特定的对象,因为谁都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哪个队员正好是地热发电方面的专家。
漫长的沉默之后,玛丽安发了话。
嘛,我很难想象有谁会需要在地热采集孔里安装什么类似超光速引擎的装置。除非是这些当地人在进行某种革命性的尝试。飞船引擎什么的本来就很贵了 —— 而需要奇异物质维持运行的发电装置恐怕也已经否定掉了自身一大半的存在价值。亚纱美,你能感应到这一带有什么东西吗?
亚纱美摇了摇头。
不行,她说。但我先前并没有认真在找。如果能多给我点时间的话……
她任凭自己的声音渐行渐小。
我们应该在这一带好好探索一番,奈奈说。失踪的孩子们,失踪的克隆体,失踪的魔法少女 —— 我们不能就这么冲进去。亚纱美,良子,梅清 —— 我们可以保护着她们在周围转上一圈。
忙到最后可能也只是一场空,杏子哼道。只要做掉那个妨害我们视野的女孩子,我们就可以夺回完整的透视能力,这些也就不成问题了。
我们手头的情报太少,玛丽安说。必须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随时都可以冲进去做掉她 —— 反正那些卫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只能打倒不能杀伤也是一样。
外面分分秒秒都可能有人死掉,杏子说。我们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可能意味着一个孩子的生命,而我们每多花一秒钟侦查就会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你的猜测并没有什么事实依据,奈奈说。而现在确凿无疑的是,这一带存在着某种原本不应存在的装置。我们必须搞清楚那是什么。去看看吧。现在象征陷阱的所有预兆都已经齐备了。
现在可还轮不到你来指挥,杏子瞪着奈奈说。别想越权。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冰冷的怒意,似乎让周围的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别这样,杏子,玛丽安说。麻美 ——
你再说一句试试,杏子警告说。
你丫想找死可不等于我们也得陪着,艾丽莎说着,走上前来站到奈奈旁边,直盯着杏子的眼睛。我们已经跑来跟你搅了这一趟混水,但我们可不会再跟你跳进这么明显的陷阱。
你造反啊 ——
我们可不是军队,奈奈说着,上前一步,和杏子脸对着脸。我们不一样。行了 ——
杏子不耐地吼了一声,一把推开了奈奈。受到不知什么力量的驱使,良子径直扑了上去,抱住了杏子的胳膊。她这才发觉自己阻止了杏子把长矛掼到地上的举动。一时间她咬紧牙关,感到自己魔法增强的肌肉正在竭力地束缚着杏子,作为徒弟在对抗着自己的师傅。
听我说,良子说。你已经被自己的过去蒙蔽住了。决定带我来的时候,你一直说女神肯定对我有什么安排。好吧,或许女神的安排就是让我阻止你去白白送死。如果我的灵魂宝石宣布这一带有什么东西,那我们就必须找到它。
她迎上了杏子的目光,平生第一次地和她进行着意志的较量,然后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并不是原本想象的那个意志强大,毫不动摇的老祖宗,而是远远更为脆弱,也远远更容易受伤。
求你了,良子加了一句。
一时间她以为自己犯了个大错,但接着她就感到杏子的胳膊放松了力道,垂了下来。
她躲开了视线。
好吧,她说。我们在周围转一圈。保持警惕 —— 周围的卫兵绝对不会少。我们可不能做出来把武器扔到地上引起敌人注意之类的蠢事。良子,你觉得你有能力对那个信号进行定位吗?
最后的问题让良子一惊,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会才答道:
或许。和那东西具体是什么有关。只要我在留意灵魂宝石的状态的话,我也许能够在接近那东西的时候有所察觉。但我们必须为此来回走动。
那行,出发吧。尽快搞定。现在依然需要争分夺秒。
没有道歉。甚至对刚才发生过什么都只字不提 —— 但这也就够了,所有队员一齐松了口气。
良子点了点头,任由其他人朝着自己聚拢过来,等待着透视法师们找到一个可以作为传送目标的无监控地点。亚纱美和梅清 —— 另外两位需要负责扫描周围环境的魔法少女 —— 各自抓住了她的一只手。一时间良子甚至在想象着这会不会是她们几人依然还在受训之中,正在为某种新型任务做着练习。
但显然这并不是现实。没有哪个训练任务会包含她刚刚经历的那些内容。有些情况真的就是无法事先做好准备的。
找到了,格莱希亚示意自己找到了一个目标地点。
过了一会,那里也通过了玛丽安的复查,然后良子就低下了头,准备开始跳跃。透视法师们找到安全位置所花的时间长得异乎寻常 —— 杏子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这所设施的守卫部队绝不会在电站附近掉以轻心。最起码巡逻队的密度一直在不断增加,卫兵们甚至都会亲自走进她们所负责检查的每一处房间。显然她们担心良子一行可能会找到这处电站,但并没有迹象表明她们知道她们的魔法少女已经被侦测到了。
传送完成后,良子立刻朝自己的灵魂宝石扫了一眼。确实比刚才更亮,但是 ——
不。有个什么东西一直徘徊在她的意识边缘没错,但那又是在哪儿?
她睁开眼睛,朝梅清和亚纱美扫了一眼。她们也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亚纱美说。这很怪。我记得我们俩还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出现过意见不一致的情况。
良子花了点时间观察着新的环境。根据内部地图上透视法师们标出的信息,她们沿着电站的外围边缘前进了一小段,也比刚才高了两层楼。但她们依然还是紧靠着电站 —— 中央房间的高度和它的宽度一样可观。
现在她们身处的是一条阴暗狭窄的走道,天花板低得异常,很可能只是某种业务用通路,更多只是留给机器人而不是人类。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会有多么安全,这一点也很快就得到了证实。一个没带什么东西的小型搬运机器人从她们中间爬了过去,让艾丽莎不得不让到一边,任其通过,以免她们的隐形遭到揭破。
我们得转移了,杏子说。既然信号增强了,那就沿着同一个方向继续前进吧。老是呆在这里可不安全。
良子举起一只手来,示意反对。
我觉得如果你能给我一点时间集中精神的话,我恐怕可以找到那东西的位置,她说。不好意思。
她闭上了眼睛,想要回忆起自己当时打开虫洞的精神状态。那天克莱丽丝是怎么说的来着?
摒除杂念,专心施法。
就算往轻里说,今天她的心情也是相当压抑。一直等到她想要放松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多么僵硬。无数的事情需要担心,无数的危机高悬头顶,混乱和困惑,杏子,亚纱美,克隆体 ——
她暗自摇了摇头,感到自己的头发飘散开来。只有自己的呼吸,灵魂宝石的尖利光芒,周围其他人宝石的鸣动,有的压抑而安静,有的在维持隐形魔法的压力下显得紧张疲惫。在这一切的背后是周围星球的平缓重力,包容而宁静,只有微弱活动带来的低语,还有远处海洋的潮起潮落 ——
找到了,她猛地睁开眼睛,说道。那东西就在我们头顶,刚好在电站的房顶上。
她在内部地图上标出了大概的位置。
房顶上?玛丽安说。那种地方会有些什么?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杏子说。
我们几乎就在她正上方了,三次传送之后,奈奈说道。
她?卡薇萨说。
施放干扰结界的那个女孩,奈奈说。我们的位置几乎就在她的正顶上。
你觉得这有什么含义吗?杏子问。
我不知道。
良子四下一看。现在她们显然已经离开了设施内部可以住人的区域。除了脚下的地板之外,她们四周只有仔细调整过形状的岩石,夹杂着无数的承重梁和减震器。良子的宝石光芒已经变得十分明亮,她很容易就能感知到面前这块貌似平平无奇的整块石墙内部肯定有着什么东西。
梅清和亚纱美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一副一模一样,焦躁而严峻,明显是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我搞不懂,梅清说。不是说我能够在里面辨认出什么东西 —— 与其说是里面有什么,倒不如说更像是缺了一点什么。就好象星球这一部分的形状不太对劲,几块之间没有连接起来。
里面绝对有什么东西,亚纱美紧接着说。感觉真的很熟悉,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没有发现。
在我看来可是相当正常,格莱希亚说。石头,石头,还是石头。那并不意味着里面没有东西,但是想要彻底搜索一遍相当困难,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说真的,现在除了等着以外也没什么事好做。经过了杏子的首肯,梅清和亚纱美整个人都贴到了石头墙上,就好象是她们觉得如果往上面趴得足够用力就可以钻进去一样。
怎么样?杏子说。
这让我想起了在魔女飞行队里的那段时光,亚纱美说。肯定是那段时期体验过的某种感觉,但是不知怎么就是无法确定 —— 噢。噢。
周围的所有人都立刻转过头来看着亚纱美,让她在众人的灼灼目光环视之下似乎显得有些瑟缩。
我明白了,她说着,躲开了视线。我那段时间感知过的东西基本上只有飞船。而飞船上都有超光速引擎,在我看来简直亮得耀眼,就算在隐形之下也是一样。章鱼们的隐形技术其实真的相当不错,所以一般来说我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引擎部分,还有一点点微弱的…… 就是现在这种感觉。我想这可能是某种隐形装置。
章鱼制造的隐形装置?这里?杏子难以置信地问道。
或者某种非常接近的东西。我不知道。但这就是它给我的感觉。
我还是看不到,格莱希亚说,但是按照隐形技术的类别不同,我可能得多花上点时间。尤其是如果东西太小的话。我只能滴水不漏地把每个地方全都扫一遍。
我也一样,玛丽安说。她的魔丝已经挂到了石墙表面。如果里面的东西可以用视觉看见或者是有什么电路,那我还可以用那些手段来找上一番。但这东西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且里面的东西似乎也无法用视觉看见。
既然我们已经对里面的内容有了个大致的概念,我可以直接往上面砸一发科技反制魔法,奈奈说。当然,这样做的话马上就会被正在监控这里的人发现,所以很难说是什么安全的做法。
杏子肉眼可见地咬了咬牙。
用透视魔法把这块石头全扫一遍要多久?她说。
就靠我们俩?如果分块扫描的话,半小时吧,格莱希亚说。我们只能一点一点的把这块石头的每一部分都看一遍,所以时间要取决于里面真正内容的具体大小。或许三十秒就能找到也说不定。或许要花一个小时。很难说。主要是我们没有带来正确类型的透视法师。
不管那是什么,我都觉得我们的期待恐怕并不会落空,艾丽莎说。仔细想想的话,我们能够注意到有这么个东西就已经是走了大运。而且根本没有人知道如何才能制造或者模仿章鱼们的隐形装置。那东西本身就可以单列一个科研项目了。这不可能只是为了把我们引诱出来的某种陷阱。
当然,这里已经有很多问题可以问了,泰蜜说。
杏子低了一会头,不爽地揉着眼睛,似乎实在是过于疲惫。良子感到颇为同情:这里需要的决断太多,而情报又太少。尽管先前发生了一次小小的哗变,但这些决断毕竟还是杏子的责任。
终于,她发了话。
我会赌一把,她说。良子,先前你说得没错。导致你站在这里的一系列事件都只有在你跟我们汇报了神启内容之后才有可能发生。我会把这个当作是某种征兆,说明手头这东西肯定相当重要,因为它的发现要归功于你。我们现在也等不起三十分钟。奈奈,砸一发吧。如果我们走运的话,也不会有人在这么仔细地监控里面的玩意。还有,我可不希望听到你们任何人针对我的宗教信仰发表议论。
嘛,这个决定还算说得过去,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玛丽安说。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恐怕谁都无法断言怎么做才对。
少女们,保持警惕,看着奈奈做了个深呼吸,两手在身前聚集起紫色的光球,杏子说道。我们可能需要用相当夸张的速度撤离这里。一旦警报响起,脚下那个女孩子试图逃跑的话,我们恐怕就需要立刻发动突击。传送者做好准备。最起码,如果她跑路的话,我们多半就能取回完全的透视能力了吧。
过了一会,奈奈放出了她所聚集的能量,紫色的光球钻进石头里面,消失不见。
一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显得颇有些煞风景。
接着,警铃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一同响起,她们每个人体内的辐射计上都出现了闪亮的警告。那是标志着核弹的典型读数,位置就在几人面前。
一发核弹,状态未知,藏在新式隐形设备之下,格莱希亚说着,给她们转发了她看到的核弹图像。看起来像是人类制造的,但我不知道 ——
这东西还会爆炸吗?杏子质问着,煌急之下已经把自己的矛头指向了那块石头。
不!炸不了的!奈奈的回答让整支队伍都把剩下的反应憋了回去。我魔法的效果非常具体,可以反制 1945 年七月之后出现的任何科技,里面也包括了核弹!现在只要没有人去手动地把那几块铀摁到一起,我们就没事的。还好不是反物质,要不然我的魔法就已经捅破了里面的密闭系统。
他们可不应该有什么核弹的!霍提说。传感器根本就 ——
你不能老是指望着传感器!阿格尼丝顶了回来。尤其是在有人造了这种疯狂的 ——
所有人都给我冷静下来!杏子命令说。现在既然已经进行了反制,我们就可以拆掉这玩意!梅清!
我已经在弄了,梅清说。
接着,过了一会:
已经压扁了。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引爆的。
干扰结界解除了!玛丽安说。我看见了!她们拉响警报了!
好的,杏子说。我们必须开动了。看看 ——
喂?喂?你们拆掉了那个炸弹?新的念话声从脚下远处传来。谢天谢地!快带我离开这里,求你们了!趁着 ——
声音嘎然而止。
她们在电站内部的空中现身,比先前施放干扰结界的那个女孩子高出不少。在其他几人如同复仇天使一般降落周围的途中,良子则是再次发动了传送,带着玛丽安和隐形师的霍提。在以活捉为目标的战斗之中,良子发现自己的力量基本没什么用处 —— 她最多只能传送到敌人身边,小心翼翼地在她脑袋上来个一下,以便把她打昏。这很难说是什么可以一打一个准的事情,尤其是还要隔着护甲完成。
相反,她的任务是关注一下刚才向她们发出念话的那位魔法少女。她现在瘫在了祈祷毯上,一动不动,没有再去施放什么结界了。
良子四下扫了一眼,奈奈朝着周围发出了大范围的反制场,格莱希亚竭力控制着周围所有能控制的人,而杏子则在用她的分身吸引着卫兵们的注意力。
接着她和玛丽安小心翼翼地在女孩身边跪了下来。两人依然处于隐形的保护之下,而霍提则留意着四周的危险。
她迅速地把手伸向了女孩左边胸口处,从长袍般的变身服装中取下了她的灵魂宝石,然后发现里面已经充满了翻涌的污染。她们还真是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我可不会觉得奇怪,玛丽安说。像她先前那种规模的魔力消耗,我对她能一直撑到现在就已经很钦佩了。来,我手里还剩了几块。
良子把灵魂宝石连着悲叹立方一起塞进了自己变身服装上的暗袋。想要彻底净化还需要更多,但这些也够解一时之急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然后却又向我们求救呢?”
“我不知道,” 玛丽安说着,按上了女孩的后颈,把魔丝伸进了她的背部脊椎接口。
女孩痉挛了一下,接着重新开始喘气。良子这才意识到,她从刚才到现在始终都没有呼吸。
看起来她体内的植入芯片尝试过激活一个自杀模块,玛丽安说。幸好,那种东西从来就没有在魔法少女身上发挥过什么作用。现在她的灵魂宝石已经开始恢复,那些芯片恐怕很快就会被她的魔力融化掉了。
这时女孩再次睁开了眼睛,但良子早已做好准备,把她的灵魂宝石掏了出来攥在手里。霍提挪了挪位置,用两脚制住了女孩的双臂。
“不许动。只要你敢轻举妄动的话,她就会捏碎你的宝石,” 玛丽安说。“那样你就会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向我们求助?”
“我还…… 活着?” 女孩说。“自杀芯片应该已经把我杀掉了才对。”
“那东西对魔法少女可没有用。你真要寻死的话,应该捏碎自己的宝石的,” 玛丽安说。
女孩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眼泪流作一条,打湿了塞到耳后的刘海。她的变身服装看起来像是沙漠长袍的某种现代诠释,或者说是纽泰拉上流行的那种服饰风格,层层叠叠地遮掩住四肢,一直拖到地面。直到这时良子才意识到这个女孩的外观有多么幼小。她看起来只有十一岁,最多十二,而这一次良子丝毫没有怀疑,这反映的恐怕就是女孩的真实年龄。
别大惊小怪了,克莱丽丝说。你前不久也只有十二岁呢。
活到十五岁经历了这么多鸟事跟十二岁还是有区别的,良子顶了回去。
我也很难反驳这一点呢,克莱丽丝说。
“就那么简单?” 少女抽噎着说。“长久以来我听从他那些见鬼的命令全都是白费的?我其实随时都可以反抗?”
良子和玛丽安快速对视了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安问。“不,先算了,还没到管这个的时候。殖民地上的孩子们都到哪里去了?这下面生活过的那些女孩子呢?我不想逼你太紧,但是我们正急着找到她们。是有谁在逼着你施放刚才的干扰结界吗?”
良子注意到,玛丽安的词句在出口时夹杂了些许的犹豫。她也能听出来她到底略过了什么:克隆体、还有卫兵们。
女孩环顾四周,表情先是痛苦万分,接着似乎有些解脱。
“别杀掉那些卫兵,” 她说。“她们都是克隆体。他给她们植了 ——”
“我们知道的!” 玛丽安说着,抓住了女孩的肩膀。“我们知道。告诉我他到底把她们 ——”
“我不知道!” 她说着,两手捂上了脸,明显带着后悔。“他没有告诉我们!我看到 —— 我看到了他对那些年长女孩们做的事情,然后我向孵化者许愿结束这一切,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告诉我说我们脑袋里都有芯片,所以必须服从他的命令 —— 他只要一按按钮就能操纵我们。所以我只能听他说的,然后 ——”
“你不用非得听他摆布,” 玛丽安说着,试图用目光把女孩钉在原地。“告诉我孩子们和克隆体去了哪里,我们就会把她们拯救出来。她们在更深处的位置吗?”
女孩依然噙着眼泪,摇了摇头,头发飘落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们突然说敌人即将到来,我们必须鼓起勇气。她们把我的朋友们 —— 我的姐妹们都变成了我周围的这些卫兵。”
玛丽安环顾着周围的战场。不出所料,她们已经大占上风。其中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梅清主动破坏了电站的所有出入口。
“所以那些人都是你的姐妹?” 她说。
“是的,” 女孩说着,点了点头。
然后她猛地向前一扑,抓住了玛丽安的手臂。这把良子吓了一大跳,攥着灵魂宝石的那只手哆嗦了一下。
“我们曾经相信过他,” 女孩说。“他告诉我们说你们是邪恶的,我也相信了他。为什么不呢?我 —— 我们都曾记得地表上的父母。要不是知道了真相,我 ——”
“别分心,” 玛丽安坚持说。“别分心。地表殖民地的孩子们都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作为一切黑幕的那个男人到底去了哪里。如果他们没有躲在更深的地方,那又会跑到哪里呢?”
“这里本来只是个陷阱,” 女孩说。“为的是尽可能多吸引你们一些人下到下面,然后我死的一瞬间就会引爆炸弹把你们全都干掉。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声音始终在我脑海里回荡,指使我做这做那,而如果我不听的话,植入芯片就会杀掉我,引爆炸弹。脑海里他的声音甚至都让我变得无法思考。”
玛丽安咬着牙。
她只要灌注一点点的魔力就可以轻易越过那些芯片,她对良子说。但她根本没有机会学到那些。别告诉她。
她又怎么敢去尝试呢?良子说。冒着引爆核弹的危险?
“孩子们到底在哪儿 ——” 玛丽安最后一次对女孩重复着。
“不在这里,” 她说。“他们从没到过这里。他装作下到了这里的样子,然后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好让他们也能做出相符的口供,但我还记得。我读了他的心,只是一点点。那是星球另一端的一个基地。”
玛丽安吐出了一口气。
所以到头来这里还是一个陷阱,她说。幸亏我们注意到了那发核弹。
良子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思考着自己灵魂宝石还有女神的事情。杏子猜得没错,尽管经历了种种曲折,但她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带了某种使命。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能带来一点奇特的宽心。她很讨厌自己的生活被别人摆布,但她现在发现,当整个世界都变成地狱的时候,能够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会导向(某人定义的)最好结果还是可以令人安心。
但她并不喜欢这个念头给她带来的解脱感。
“你知道他去的地方在哪里吗?” 玛丽安问。
女孩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那是地下,” 她说。
玛丽安点了点头,然后似乎埋首陷入了沉思。
良子侧面闪现的红光几乎把她吓了一跳,但那只不过是杏子。她的到来也意味着周围的战斗已经结束。
“有什么进展吗?” 杏子一边问,一边用枪尖指着地上坐着的那个女孩。“我们所有人都急于知道真相呢。”
干扰结界消失的时候,她们所作的最初几件事情之一就是和地表进行了短暂的念话通信,告诉她们队伍依然安好。之后她们就收到了来自地表的各种问题轰炸,在战斗之中根本不可能仔细一一回答。
“一言难尽,” 玛丽安说。“不过好消息是那位教祖和孩子们并不在这里。他们藏在了星球上的另一处地点。当地人都以为孩子们在这下面,但他们要么是被骗了,要么就是遭到了洗脑。这里其实只是一个大陷阱。最起码这是她的说法吧。”
玛丽安低头示意着地上的女孩,顺便朝良子那边偷偷瞧了一眼。
“好了,我来了,” 不一会,格莱希亚说着从天而降。
玛丽安指着地上的女孩。
“要对你做这些,我感到很抱歉,” 她说。“但这里发生的事情太过重要,我们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女孩说着,格莱希亚已经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但良子知道。这其中冰冷的论理让她肚子里微微打了个结。做法本身确有意义,但就是让人感到那么的…… 残忍。
她也在女孩身边蹲下,用自认为的安慰眼神对上了她探询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 良子问。
“我的名字。啊,那个,他们告诉我说我叫赛克奈特。赛克奈特・塔法尼。”
少女抱膝坐了一会。
“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看待那些。我依然记得父母告诉我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还有这个名字的含义 ——‘白花’。但我已经明白了那段记忆并不是真的,我也知道那两个人甚至都不知道地底之下我的存在。那是属于别人的生活,但我…… 我还是总会情不自禁地把他们当作我的父母。”
良子低头看着电站苍白的灰色地板发了会呆。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所以她觉得恐怕最好还是什么也别想。
过了一会,她重新站起身来。
“许下的愿望总会成真,” 她俯视着赛克奈特说。“请坚信这一点。”
接着她转身离开,因为她已经不忍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