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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两重世界

随着人类向宇宙深处进发,我们并不期待只遇到与我们政体和意识形态相似的文明。相反,我们的经验和最佳模型表明,即使在我们想象力的有限范围内,也存在着许多可能的主导世界体系。我们可能遇到的任何高级智慧种族,在意识形态上或许能够与人类相互包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维持中立或友好的关系,甚至进行互惠互利的贸易。详细的管理方案已包含在提案中……

[……]

或者,一方将另一方视为威胁,并将其视为征服的目标。在那种情况下,结局很可能是谁先完成进化,谁就得到胜利的天平。既然如此,无论结局是好是坏,也没什么好讨论的。

最有趣的情况是,一个外星社会内部自己发生了分裂。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可以说微乎其微——在我们所有的模拟中,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案例没能实现母星统一,而在这少数统一的政府中,也只有不到百分之几的文明走向了永久的分裂——但是它吸引了我们内部规划中不成比例的关注。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个下级种族,也有可能通过策划实现自己的目标……

——末世事务理事会报告,执行摘要,2423年,节选。


μ·我们一致认为,对智慧生物的约束和改造是道德上的禁忌,只有在面临更重大的道德需求时才能为之|ν·我们一致认为,共识核心的运作必须由独立、中立的存在进行管理,他们必须将诚实、公正和共识体置于一切之上|μν·我们中最倾向于此的970人必须做出牺牲,并修改他们的偏好-侧写,使之成为共识核心的起点。

——000009R⊃诽谤者之祸,共识档案。


“我曾目睹历史的终结,相信我,你不会想身临其境的。”

——千岁由真,通常被误认为出自克莱丽丝·凡·罗萨姆。


外星人并非是从银河系核心直接跳跃到仙女座核心。相反,它们的舰队穿越星系间的虚空,途径流浪的恒星系统和孤寂的黑洞,在银河系与仙女座间的两只巨大螺旋眼的注视下前行。

这意味着,没错。外星人已经在星系之间的荒凉地带找到了由引力束缚的小型星系群,并在那里建立了虫洞。思裔们从仙女座出发,以标准的超光速缓慢前行,沿途在合适的地点停下来建造虫洞稳定器和其它必要设施。这项工作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最后,终于建成这个贯穿银河系核心的巨大链条。

它对头足类生物的军事发展影响之大,用“低估”来形容都显得太轻描淡写了。更令人惊讶的是,外星人这次居然愿意讨论相关技术,而这项技术也出乎意料的简单——一种优化后的巡洋舰大小的飞船,专门用于在一个月的旅程中运送奇异物质燃料,它们不断建立燃料补给站,直到货运和建设飞船能够抵达下一个星系。

即便如此,繁盛-植物学者的船只想要抵达仙女座星系依然并非易事。所以良子将在两个星系之间度过整整一周的时间。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反思的好机会。

良子已经花了大量时间深入研究偏好-侧写的概念,并调试她大脑中专门用来管理偏好-侧写的新器官。这个器官不仅为她提供了头足类生物通讯和解析其思维模式的途径,它还具备一种骇人听闻的能力——它能改变她的偏好-侧写。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可行。在灵魂宝石的保护下,魔法少女应该能够抵御针对她们精神状态和核心人格的修改。但是,这种规则适用于她们自发进行的修改吗?

良子很难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显然,自我改变在外星人看来不是什么稀罕事——例如,除了约束-偏好-修改的协议之外,外星人在执行必要的长期任务之前,还会专门修改偏好以提高对任务的适应性,虽然外星人规定每次任务结束后必须重置修改,但对它们来说,修改自我其实不算什么新鲜事。

这跟给专业人工智能重新编程没什么两样。旅行开始的第一天,当良子躺在床上时。 克莱丽丝说道。

但良子没有立即回应,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样。克莱丽丝补充道。也有一些传言说,读心者可以临时改变自我人格。

良子召唤出她的灵魂宝石,将它放在附近的架子上,旁边还放有一个悲叹立方。架子嵌在墙中,似乎是由能够按命令改变形状的骨质材料制成的。

她本能地检查了悲叹立方。快满了,她想。完事之后得换一个了。

偏好-侧写还有一个变更日志。良子想道。我看看……

她集中精神,发送打开变更日志的指令。结果片刻之后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的记录里什么都没有。不过,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良子感觉到克莱丽丝身上传来一种奇怪的不适感。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克莱丽丝想,你的共感-器官在和平-缔造者完善它之前都还没开始工作呢;日志记录功能那时估计还没上线。

良子想了想,问道。

这方面你可能比我还清楚。再说了,在那之前我也没用过这个东西啊。你不是一直在盯着它吗?

又是一阵不适感。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也是因为我们在巴黎那边才了解到偏好-侧写这回事。克莱丽丝顿了顿,接着说道,关于这一点,我敢打包票说,我清楚怎样才能真正触发偏好-侧写的修改,而且我也有把握地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这种事了……

四周一片寂静,良子感到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你想告诉我什么吗?克莱丽丝?良子最终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克莱丽丝想。说实话,我自己也没什么谱;除非我开口找外星人寻求分析。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但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知无不言。

良子轻轻地咽了口唾沫。她的确说过这话,而克莱丽丝一向眼光毒辣——不管是什么事,她都不会看走眼。

但她不认为自己是在自欺欺人,而且她最近已被各种坏消息搞得焦头烂额了。它就算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呢?

说吧,良子想。

我怀疑,你当初答应了当亚纱美的女朋友时,可能就已经修改你的偏好-侧写了。当时我也没特意关注你的大脑活动,所以我的记录并不完整,但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随着这个想法在良子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成型,克莱丽斯之前的警告也渐渐淡去了。现在,这个想法被说出口后,它就显得……格外合理。克莱丽丝不需要解释她指的是哪个具体时刻,甚至不需要解释那是什么时刻;良子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就像心中的某个杠杆被触动了一样,那种做出选择、下定决心的感觉。

想那么多干做什么。克莱丽丝安慰道。人本来就在不断变化,人工智能有时候也会自我调整。这与偏好-侧写并没有什么不同。再说,我们现在也只是猜测,又没真的确定。

良子顿时感到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但令她惊讶的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的确,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孤独,记得麻美当时有多么孤独,以及她是多么渴望从中解脱。她想要改变,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回应亚纱美的感情。

所以,她下决心去改变。这真的错了吗?

要不,我们去问问和平-缔造者?克莱丽丝提议道。我之前就提过了,外星人可能会帮我们分析这个问题。说不定,它们还能教教我们智慧生物的基本哲学是什么样的。毕竟,外星人在修改自己的偏好-侧写时,可没我们这样瞻前顾后的。

良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她还是尽力说服自己,自己只是在杞人忧天:头足类又没有情感。她只能安慰自己说,它们应该会乐意回答有关她的偏好-侧写的问题,毕竟这是它们最感兴趣的东西。

过了好几秒,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对这个问题问都不敢问,为什么自己对修改偏好-侧写这种事感到如此的紧张。这感觉就像是对她与亚纱美之间的感情在做某种判决,她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抓紧手里的毯子。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如果偏好-侧写真的被修改过,那她和亚纱美之间的感情,就变得不那么真实了。下次见到亚纱美时,她该怎么办?她会怀疑自己的感情吗?

或许更糟的是,亚纱美会怎么想?她必须告诉她真相。

但她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于是在稍作犹豫之后,她鼓起胆子向和平-缔造者发了条传讯,甚至转发了一份自己的神经记录数据文件,克莱丽丝称她已经将其重新编码,以便外星人能够更好地理解。

良子压抑住分享神经记录的不安。毕竟,外星人最近才给她做了手术。

她从床上坐起来,双脚垂到床边,让毯子裹住自己。

过了一会儿,和平-缔造者从飞船的另一端回复了她:

!μ·这是个精妙的问题;我必须向你致以诚挚的谢意|v·没错,在我完善你的共感-器官之前,你的偏好-侧写变更日志是无法运行的|μ+·我会把你的神经追踪数据输入繁盛-植物学者的分析引擎,因为你陌生的生理结构可能会误导我做出错误判断

|v·明白了|μ·谢谢,我等你消息

良子简单地回了一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认识繁盛-植物学者和和平-缔造者的这几天里,她开始更喜欢前者。和平-缔造者对相互理解的热情让她有点害怕,即使是为了和平相处,但这也让她更难保守自己的秘密。

μ∪·我的分析结果显示,你进行过自我修改的可能性高达94%|μ∪·你的神经活动远高于基线水平,与中等的写入操作一致|ξ∈?·你有没有类似的经历可以告诉我——你的偏好-侧写暗示,在你的一生中,曾发生过更大的修改|ξ∈?·你觉得这个结果有令你不快吗|ξ∈?

良子没有立即回答,这两条信息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惊讶地发现心灵波动的变化竟然相对较小,而且外星人还准确地推测出了她的心情。

她自己都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怎么可能跟一个外星人解释清楚呢?

||ξ·不,我没有像这样的经历|ξ∈·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因为我们人类不习惯直接改变自己的偏好-侧写|ξ∈·我……担心这样做会……损害我思维的完整性,以及我的情感……

几秒钟后,对方回复了。

·你的担忧≈把天空和大海混为一谈,这种担忧毫无意义|+·你珍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这无可厚非,而偏好-侧写的修改恰恰是掌控个人身份的根本方法|+·人格的完整性和身份认同植根于对自我的有效掌控,由记忆、行动和社会联系所滋养——不幸的是,现实扭曲会危及这一切

良子皱着眉头,细细琢磨着这些话。回想起来,外星人认为修改偏好-侧写没有任何问题,或者说,它们认为魔法才是有威胁的腐败性力量,这并不奇怪。毕竟,这场战争的本质冲突就源于如此。

她想知道,如果和平-缔造者知道亚纱美的愿望是如何改变她父母的,它会作何感想。

外星人没有再说什么,所以良子关闭了心灵感应链接,她不知道自己想通了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莱坞式的浪漫爱情故事。克莱丽丝想,但我觉得,它在偏好-侧写的修改问题上说的其实有点道理。你想想,人类总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享受各种事物,包括感情,你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你与亚纱美的关系是自然发生的,和你的共感-器官没有任何关系。当你逼迫自己向亚纱美说‘我爱你’时,你也没激活你的共感-器官,对吧?所以说到底,是哪种化学物质或器官在情感中产生作用,有那么重要吗?

居然说我脑子里的外星器官不重要,真是大胆的说法。良子讽刺地想。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认真地反思这个问题。

不过,她想,它还提到了记忆与行为的看法。不管是自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我和亚纱美一路上所经历的一切,都远比任何决定重要的多。我本来可以就此结束这段关系。老实说,亚纱美也可以——我知道,她当时只想躲在家里和我腻歪在一起。但是,为了我,她还是和我一起去了X-25与脉冲星。

我不觉得亚纱美会承认她完全是为了你,克莱丽丝想。但我觉得她大概率会认同你的说法。她最想要的只是你平安归来。

良子看着架子上已除污完毕的灵魂宝石,点了点头。


我希望,即使你在外面经历着无数刺激的冒险时,你也没有忘记我。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交往,和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

亚纱美皱了皱眉,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然后把它划掉了。虽然这确实表达了一点她的真实感受,但听起来还是太粘人、太没有安全感了。更重要的是,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亚纱美相信良子不会把她抛在脑后。

显然,我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这封信能传到你手上,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女神好心地告诉我说你还活着。我希望友善的外星人是真实存在的。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所有人。

这样写就好多了,虽然听起来还是有些伤感。但说真的,经历了这种事,她真的能避免伤感吗?离别本身就伴随着痛苦。重要的是,信里表达了亚纱美真实的心情,收信人只要阅读它就能感受到这点。她写信可不是为了说些空洞的陈词滥调;否则,写这些东西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也无法让她整理自己的心情。

这才是关键所在。毕竟她的信无法真的送到良子手上。这些信与其说是写给良子的,不如说是写给她自己的。用有栖的话说,这是为了帮她减轻内心的负担。

她继续写道:

几天前,他们给你举办了葬礼。当我在现场时,感觉这实在太不真实了。我讨厌这种感觉,整个过程我都不得不强颜欢笑,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感觉我精神崩溃了,如果这说得通的话。

她思索着这几行字。良子喜欢明确的、甚至有些学究气的表达方式,所以写直接一点并无不妥。更何况她现在写的话比平时正式很多,但这毕竟只是一封信而已,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但她写这些话究竟是想表达什么呢?

我原以为一切结束之后,我就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但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更让我头大了。你的老朋友——我觉得这么称呼她还挺好笑的——麻美小姐和千岁由真一起去拜访缎带的时候,被一个记者给撞见了,有人无意中听到她们在谈论与女神接触的事情。媒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大做文章,所以她们不得不解释这一切,以及为什么她们认为你还活着。

亚纱美停顿了一下。

当然,这些都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会被卷到这件事里。显然,教会没能完全封锁消息。当我去拜访缎带,然后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时,这事不知道怎么就被传出去了。好吧,这主要怪西蒙娜,她逢人就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但我本来不该被推到这种风口浪尖上。

不过,至少我现在享受到了VIP的待遇,因为我和麻美小姐、由真她们混在一起。她们的公关人员和社交媒体团队在帮我打理网络形象。说实话,这还真让我轻松了不少。至少这些琐事不用我操心了。

亚纱美松了口气。虽然她之前不太愿意承认,但心理卫生部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她一直都在刻意回避思考这件事,但现在看来,事情其实也没那么糟。

不过,我的压力依然很大。很多人都想找我谈谈——大哥就坚信我被洗脑了。我还得参加各种会议,计划着我们该如何向公众交代事实。或者说,如何伪造事实,具体视情况而定。

亚纱美的内部时钟响了起来,顿时让她感到一阵烦躁。

说到那些会议……

到目前为止,亚纱美已经被叫去参加了六次会议了,内容都是为了统一口径,好让她们在解释所谓的TCF阴谋和有关良子的事情时,不会有前后矛盾的说辞。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但这多少也让她的生活节奏规律了一些。

她甚至有点期待这次的特别会面了,尽管它打断了她的写信时间。这次,杏子只叫了她一个人,其他经常参加会议的人——阿兹瑞尔、帕特里西亚,偶尔还有由真或凡·罗萨姆——这次都没来。

杏子给了亚纱美一个私下谈谈的机会,她打算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于是,她换了身衣服,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确保良子送给她的那朵花能够醒目地展示出来,那朵花被她妥帖地戴在发间,甚至偶尔还会引来蜜蜂或蝴蝶的造访。她想确保所有人都知道这朵花的来历。

杏子的办公室就在见泷原军火库不远处,路程很短,亚纱美也没多少时间继续写信了。在路过普罗米修斯研究所原址时,她注意到那里正在施工,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她已经来过这个会面地点好几次了。尽管身处希望教会,亚纱美仍感到有些格格不入,但最近她对教会成员的印象却越来越好了。毕竟她们相信了她的话,相信良子还活着。

亚纱美一到,杏子就开门见山地做了一个简报,定下了会议基调。她们简单讨论了一下最近事件的后续报道——帕特里夏之前邀请亚纱美陪她一起去拜访缎带,中濑也跟着去了,但她们最后什么也没看到。

千代梨香对此事不置可否,但很显然,去拜访缎带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现在,有一个完整的阴谋论正在坊间流传,按来自TCF的说法,他们声称良子、西蒙娜、帕特里西亚和阿兹瑞尔是某种基因工程阴谋集团的产品,是邪教、或者是控制邪教的幕后黑手的傀儡。毕竟,她们之间的联系太过密切了,不可能是巧合。

这种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和赤裸裸的偏见,比任何攻击她的谣言都更让亚纱美感到沮丧。这太破坏她的心情了,所以她选择让教会和行会的媒体公关来帮她处理麻烦。

不过,至少战争前线传来了好消息——尽管人类空间一片混乱,但最近,外星人实际上被迫放弃了一些最前沿的阵地。就在今天早上,被困在蓬莱殖民地指挥所的残余部队终于获救了。执政体公开表示,这场胜利要归功于良子和亚纱美对头足类后勤的沉重打击。

总体来说,所有的官方说法是:TCF对人类没有造成持久的物理损害,只要公众拒绝接受他们散播的猜忌和分裂的企图,社会影响也将降到最低。人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等着敌人被绳之以法的好消息传来就行了。

“坦白说,我们虽然一直对外宣称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实际上,我们自己心里也没底。”亚纱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很多事情都被隐瞒了下来。比如那次暗杀行动。不管我们怎么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当那根柱子穿过我的肚子时,我可完全不觉得一切在掌控之中。而且,行会那时似乎也没什么总体计划。”

杏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抿了一口奶茶。试图利用话题的突然转变来打她这个元老措手不及,这招确实很大胆,但亚纱美认为值得一试。关于媒体和公众形象的问题已经被翻来覆去地讨论过无数遍了,这让她感觉如鲠在喉——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想办法阻止TCF吗?难道所有人都指望晓美焰解决一切吗?

“我理解你的担忧,我们确实严重低估了TCF的威胁。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得多,我们之前被私事分散了注意力。但现在,我们明白了。”

杏子停顿了一下,掂量着手中的茶杯。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向你道过歉。你完全有权利为此感到愤怒,我很抱歉。我们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修复这个世界,我很抱歉,我们还在把像你这样的女孩送进战场上。我们,魔法少女行会,被赋予了这份责任,但我们没有履行它。因为,就目前而言,我们无能为力。”

杏子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亚纱美惊讶的表情。

“或者说,是我们这些元老无能为力。我们因为年龄悠久、阅历丰富,就被寄予了与众不同的期望,我们因此被赋予领导者的地位来守护你们这些后辈。但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活得久了一点而已。对于真正棘手的问题,我们仍然需要仰仗你们这些年轻人。在X-25,是你和良子救了我的命。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她放下茶杯,直视亚纱美的眼睛。

然后……

亚纱美深吸了一口气。她原本准备好对杏子大发雷霆一顿了,比如指责她处理不力,或者说她在尸位素餐。结果却被杏子那一番似乎排练过的演讲和道歉打乱了阵脚。她这是在请求自己的帮助吗?

“你说要我们出力,但我们该做什么?这是在招募我吗?我只听过执政体的行动,可没听说行会在做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除非这就是晓美焰一直在忙的事。” 亚纱美谨慎地说,“我知道有关乔安妮·瓦伦丁的那件事。她一直在秘密地……”

杏子敲了敲桌子边缘,像是在打断她的话。

“我们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说道,目光投向了一边。“实际上,她也不愿意告诉我们。”

杏子用一只手把头发往后拢了拢。

“听着,事实上,我们已经采取了相关的行动,但我不能事无巨细地告诉你所有细节,除非你打算加入我们,所以必须了解事实。所以,我得先问清楚你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出一份力,但这有很多种方式。你是想参与调查TCF阴谋,还是更愿意专注于虫洞研究?”

她凝视着杏子的表情,那双眼睛正认真地注视着她,出乎意料的是,亚纱美发现自己读懂了杏子的意思。对方是认真的。

“这个嘛,具体要看我做什么才能决定。” 亚纱美说,“不过,说实话。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厌倦了被动接受这一切。与其任由事情发生在我们身上、我的身上。不如选择主动出击。不过,我不确定这要如何与我即将重返的虫洞和瞬移研究工作相协调。”

“那个可以先放一放。” 杏子说,“我已经和麻美小姐谈过了——这件事先等志筑小姐回来再说也不迟。不过,你确定不想继续虫洞研究了吗?你也许能在那方面取得重大突破。”

“我已经考虑很久了。” 亚纱美回应说,“我真正想要的,只是和良子在一起而已,但现在这根本不可能,不是吗?也许我应该去研究虫洞,这样我们就可以利用虫洞把她接回来,但女神并没有说过这样的可能,所以我只是在猜测罢了。”

“与其让这些谜团与阴谋继续困扰着我们,我宁愿彻底消灭它们,这样,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不必再生活在它们的阴影之下了。” 亚纱美摇了摇头。

杏子抿了抿嘴唇。

“有这句话就够了。那就让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

“鉴于人们对我们过去的表现和调查结果都不太满意,而且也没能成功阻止最近的袭击事件,所以我们成立了一个秘密特别行动小组来专门处理此事,之前的相关工作也并入其中。这个小组有十分充足的预算,由行会高层直接领导,我们还招募了不少经验丰富的人员。目前小组还在筹备阶段,但已经展开一些工作了。”

“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想你的专长应该是在外勤侦查方面,尤其是调查那些疑似与TCF阴谋或晓美焰的行动有关的地点。坦白说,这是你最有经验的领域,我们很乐意让你来当我们的探测器,就像我们在X-25上遇到的那种隐形装置。你这种重要人物如果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军方估计会把我们都给绞死的,所以这些任务的风险都会很低,而且我已经指定了阿兹瑞尔·马斯兰卡作为你的搭档,以帮助你尽快上手。”

杏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安排,当她提到阿兹瑞尔时,亚纱美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也参与了吗?” 亚纱美问道。

“没错。” 杏子说,“这是她擅长的工作,而且她以前也追查过焰,所以她做这个很合适。”

亚纱美注意到杏子在说到“焰”的时候没有使用敬语。

“好吧,我不反对和她一起工作。” 亚纱美说,“说实话,知道是她后,我还稍微松了一口气。”

“不止是她。” 杏子说,“我们正在组建一个小型的特别行动小组。主要目标是追查晓美焰,但也不局限于此,因为这和处理TCF阴谋有很多重叠之处。话虽如此,所有参与的人员都与此事多少有些关联,而且,更妙的是,你应该熟悉她们中的大多数人了。有志筑的姑姑,志筑奈奈,她以前负责过这个案件。还有你的训练同期周美晴,她是奈奈最近招募的新人。然后是西蒙娜·德尔·马戈。”

杏子顿了顿,给亚纱美留出消化的时间。

“关于她的过往——” 杏子刚开了个头。

“什么,让她破坏一次任务还不够吗?” 亚纱美打断说。“她不是还在坐牢吗?”

“这是她与由真协议中的一部分,为了赎罪。” 杏子说着,闭眼片刻,“只要能为她所用,由真可以说宽容的可怕。我之所以同意这个安排,是因为我觉得德尔·马戈与晓美焰的联系非常有用、也很重要,我会密切关注她。坦白说,如果你不喜欢她,完全可以不跟她共事。小组里还有很多其他位置可以选择。”

亚纱美只能摇头。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她很想一走了之,但那就显得她太自暴自弃了。再说,她甚至找不到继续反对的理由;毕竟,良子还活着,她不能不顾一切地报复西蒙娜。

也许,只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此外,杏子会因为一点社交尴尬,一点面子就放弃更好的选择吗?不,她在这方面简直太过精明了——或许是因为克莱丽丝的影响。

“好吧,那我也只能接受了。” 亚纱美最终说道,她知道杏子已经从自己的表情猜到了她的情绪。“所以我现在该做什么?”

杏子微微一笑。

“跟着机器人去点杯饮料吧。我们先来聊聊情况。”


前往仙女座的旅程逐渐接近尾声,良子坐在飞船绿洲区的沙滩上,仔细地查看自己所处星系的资料:这片新星系被命名为红链四。因为里面有颗红矮星,在由引力相互束缚的狭长红矮星链中位列第四,故得此名。星空中的恒星密度越来越高,很快,这几颗排成一线的星星就消失在视野之外。

除此之外,这片星系并无特殊之处,里面只有一个小型类地行星,上面生活着一小群挣扎求生的原核生物。

她之前申请的无人机终于到了,良子伸出手,把一个用过的悲叹立方递过去,打算把它弹射到深空中。一旁的羽翼-守护者伸过头,好奇地看了看立方,轻轻叫了一声——良子之前就警告过它接触悲叹立方的危险性,但它似乎不太相信。

然而就在她要传递悲叹立方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同时意识到是什么让她分了神,一旁的蛇形无人机也困惑地抬起头。

居然把悲叹立方丢到太空中!这也太浪费了!丘比突然出现在无人机旁边,如此说道。在回收那些散失的能量时,这样做会给我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良子在一瞬间就确定了,没错,是丘比,那个与她签订契约的、来自见泷原的著名孵化者。

她没能及时掩饰住自己震惊的表情,羽翼-守护者这时也发觉了不对,它警惕地向她身边靠拢。良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抱歉。良子说,没事了。继续睡吧。

它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我相信你。它回应想。

她现在必须加倍小心——如果她表现出和一个隐形生物说话的迹象,肯定会引起羽翼-守护者的怀疑。

你来这里干什么?良子质问道。

来看看你如何了。孵化者一边围着待命中的无人机踱着步,一边说。我想你可能还活着,而且需要我的服务。

良子对行会里的传闻略有耳闻,知道孵化者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对象。她断定,丘比八成是来监视她的,是想探知她和思裔之间在搞什么名堂。

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克莱丽丝悄悄塞入的话语。

好吧,首先,我没把你的事告诉任何外星人。她想。请别在这里暴露我的身份。

我当然不会。孵化者说着,停下了脚步,坐了下来。事实上,我已经处理了相关的监控记录了。你保密的选择是对的。这也是我们默认的策略。

这艘船上的外星人分成不同的派系,攻击我们的是被虚假情报误导的那一派。你知道吗?知道还袖手旁观?

我们不干涉其他物种的内部事务,也不会刻意监视它们。孵化者说。此外,除了回收悲叹立方时必须采取的行动外,我们对冲突一般持中立态度。也许身为初级魔法少女的你不清楚这一点,但行会肯定知道。你可以查阅内部记录看看。

这个回答几乎要让良子气炸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孵化者的策略人尽皆知,她刚才的问题确实有些愚蠢。

或者说,刚才有点意气用事了。她想。

良子闭上眼睛,试图让监视器以为她在思考,或者认为她干脆是睡着了。

好吧,既然你来了,那你就帮帮我吧。她说,你能帮我给行会传个话吗?

这个要求很大胆,但如果能从孵化者这里得到帮助,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孵化者愿意牵线搭桥,她甚至可以间接联系上执政体……

不行。孵化者回答。我们通常不会插手星际通信,因为这样可能会干涉其他物种的事务。

这个回答令她真失望,而且再次激起了她的怒火,但这也符合孵化者的一贯作风。不过,正如克莱丽丝提醒她的那样,这项政策并非完全不可动摇。丘比模棱两可的语气就说明了这一点。

不幸的是,这条规则中最不可动摇的部分,也恰好是对她最有价值的部分——她无法让丘比促进和平谈判。

那你至少能让她们知道我还活着吗?良子问道。我可以给你一些补偿。

丘比站起身,像一只刚睡醒的猫一样用前爪伸了个懒腰。

不用了。它想。你的导师和搭档都相信你还活着,因为女神给了一个神启。我想这至少能让你在情感上得到安慰吧?

良子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亚纱美相信她还活着,这真让她感到无比宽慰,要是杏子和其它人都知道的话——

等等。克莱丽丝突然说,女神的神启?

什么?

孵化者为什么会特意提到“女神”?

我两次拜访缎带的时候,它就出现过了……

你能问问吗?

这一次,良子忍不住睁开眼睛,想偷偷瞄一眼孵化者,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你就这么走了吗?她质问道。你说的“女神的神启”是什么意思?还有,我手里的悲叹立方怎么办?

就是字面意思。至于你的悲叹立方,在船内掩饰它的消失会很麻烦,等它被丢出船外后,我再回收它。

然后孵化者就消失了。

搞什么鬼?良子疑惑地想。


飞船终于抵达了旅途的终点——仙女座星系中心的巨型黑洞M31,良子注视着显示屏上密布着光点的星空,星系中的光点密密麻麻地挤成一片——布满了虫洞中继站、科学前哨站、以及适宜居住的星球。

军事设施寥寥无几。也许外星人只是没在她面前展示,但良子对此表示怀疑:她无法想象,对于这样一个文明来说,军事威胁的概念会显得多么荒谬。

而这一切,与人类空间只有两周路程的距离!相比之下,人类世界简直是一片不毛之地。

这时,良子收到了繁盛-植物学者发来的信息:

·我们的信使已经出发了|·根据当地监视者的判断,你有83%的可能成功避开了侦测,并安全抵达这边。

她不需要作更多解释。良子回想起船上的事:在过去的一周里,和平-缔造者和船员的另外两名成员都进入了生物休眠状态,让它们的植入物和纳米机器人精细地追踪它们的神经连接,并为意识上传做好准备。即使对头足类来说,意识上传也是一项昂贵且耗时的工程,但现在回报来了:它们将被直接传送到触手体的核心世界,比飞船更快抵达。

通常情况下,发送一个简单的公报就足够了,但对于如此重要的信息,进行一次完整的偏好-侧写-验证是最稳妥的方式。

如果可行的话,它们也会用这种方式送良子过去,但她和头足类不是一个物种,意识又与灵魂宝石绑定,所以她只能亲自前来。

说实话,良子并不喜欢这种安排;即使和平-缔造者对原定计划只是随口一提,也会让她感到无比的不安。不过她也明白,她和克莱丽丝没有意识备份,死亡对她们来说就意味着真正的终结,外星人可能无法接受这种“不稳定因素”。

良子没打算给它们解释女神的概念。

还有其它的担忧萦绕在良子心头。她们真的避开了思裔-保护者的扫描吗?无论外星人如何担保飞船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但她还是忍不住疑神疑鬼。

不过现在也容不得她多想了。从这里到“水环”已经不远了,它是/非暴力-延伸位于星系核心附近的一个主要人口中心。虽然只有一次虫洞跳跃的距离,但算上绕行附近黑洞的时间,全程也要花上一天功夫。

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良子和克莱丽丝都待在房间里,仔细研究着她们新到手的有限外星文明资料。虽然她们进入了头足类领地的友好区域,但她的访问权限仍然受到...礼貌的限制,但仅仅看到/非暴力-延伸运作的冰山一角,就足以让执政体吓出一身冷汗了——它意味着,/非暴力-延伸一旦全力以赴,就能轻而易举地横扫整个人类空间。

这并不意外,但正如克莱丽丝过去一周里不断强调的那样:她们是第一批接触到这些信息的人类,所以她们有责任尽己所能地分析这些信息,并根据执政体制定的首次接触和应急指南采取后续行动。

说到底,除了那些显而易见的、执政体早就担心过的事情外,真的没有太多可以推测的了。人类几乎不可能在军事上战胜思裔。最后一个希望,也许是唯一的希望,就是说服外星人结束这场战争。

这个想法让良子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她和克莱丽丝都不想成为导致谈判破裂的罪人。

在飞行的最后几个小时里,良子与繁盛-植物学者一起讨论着她将要面对的局面。/非暴力-延伸的高层领导将聚集在水环,那里拥有提供所需计算任务的设施,然后它们会“接见”她——或者更直白地说,审问她。

但当她们接近水环时,她还是努力把这些思绪抛到脑后。这不是一颗行星,甚至不是普通的殖民空间站。里面成千上万个栖息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环状结构,无数个旋转的圆柱体紧紧围绕着中央的红矮星运行,每个圆柱体都有战列舰规模的大小,并且拥有独具特色的、完全自给自足的生态系统。

从远处看,它就像一个由水流组成的光环,那些天空中闪烁的点点光芒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圈。良子猜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

在接近目的地的最后几分钟里,良子一直待在虚拟现实里,看着飞船驶入这个星系。外星人的工程是如此恢宏,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情——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仿佛自己的意识还不够开阔,无法完全领会外星工程的全部细节。这景象是如此惊人,让人根本无从欣赏。

她们即将抵达的名为“远方庇护所“的栖息地本身规模就相当惊人,虽然它也就比普通的战列巡洋舰大那么一点点。它的长宽均达十公里,由上下两个部分组成,分别朝相反方向旋转,执政体下辖的一些栖息地也采用过这种设计——不过良子倒是从未亲眼见过。

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目的地,显然是因为它与良子自己的偏好-生命维持有不少相似之处,里面的动植物生态能让她舒适一些。 而且,这里也是少数几个拥有支持触手体行政机构实体化设施的栖息地之一。

当她们被允许下船时,外星人已经在气闸门口等候已久了,良子的几件随身物品——战斗服、晓美焰的悲叹立方容器——都被打包放在旁边的一架无人机上。羽翼-守护者在她身边兴奋地转着圈,像个出门郊游的小孩子。

良子穿过气闸,上方的力场规律地闪烁着,仿佛在不经意间展示外星文明的先进技术。

在另一边迎接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繁盛-植物学者,对方现在重新具身在一个有机体内,它张开触手,热情地向她示意。良子注意到它头侧似乎多了一些金属装饰。

·这不是真正的身体转移,只是我当前自我意识的延伸——真正的转移既耗时,不方便,而且也没有必要|ৡ·欢迎

她们走出接待大厅,良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同时控制两具身体是什么感觉,在下一瞬间,她就被眼前的光亮吸引了目光。她眨了眨眼,被一副久违的景象所吸引——那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一颗金色的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当然,这一切都是模拟出来的,但足以引发她的一丝怀旧之情,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附近聚集的人群——心灵感应为她提供了缺失的细节,表示这里大多是好奇的当地人,也有一些碰巧路过的外星人。

与直觉相反的是,这并没有带来额外的安全风险。这里的思裔都是/非暴力-延伸的核心成员,它们自然会遵守关于触手体内部秘密的某些规则。

羽翼-守护者跑到前面,和一群当地的“企鹅”同类混在一起,嘎嘎地叫着,玩得不亦乐乎。良子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注意到一个古怪的外星人正朝她走来。

说起来,良子在繁盛-植物学者的飞船上已经见过各种各样的外星生物了,更别提那些被她干掉了无数次的战斗型号。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外星人高耸入云,几乎比繁盛-植物学者高出一半,身材比例也大了一圈——而且还多了两条胳膊。

1fsNc5B⊃生存-优化者;管理员专家良子的共感-器官低声告诉她。

良子惊讶地张大嘴巴,不过她认为外星人不会为此感到介意。

μ·这副巨型躯体是为了容纳额外的本地计算集块而设计的|v·我住在水环,希望能亲自了解你和克莱丽丝⊃?|?μ+·我把你的行为解读为好奇心,这样理解对吗

两人交换了偏好-侧写,即便克莱丽丝帮忙分担了一些信息量,良子还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没有外星人那种并行化的植入集群,一次接收这么多信息确实有点吃不消。

其实,生存-优化者与良子之前遇到的外星人并没有太大区别。它们更喜欢待在一个地方思考优化问题,专注于保护/非暴力-延伸辖下的生命体,并且对行政工作和大规模系统优化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

这正是/非暴力-延伸高级管理员的必备特质,它们人数不多,靠轮流值班活动,这些高级管理员负责管理/非暴力-延伸的事务,它们的意识在大部分时间里都上传到计算集群中。这就好比透过一面哈哈镜看到执政体。只不过对象换成了触手体。

良子看着这个巨大的外星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可以想象,那副身体内肯定塞满了整套超级计算机、高带宽收发器和冷却系统。

事实上,用红外线视野去看的话,生存-优化者的样子肯定相当“炫酷”。

μ·是不是很少有人类把自己的身体改造到这种程度||μ·没错良子想。

μ·我们已经把所有关于人类习俗的信息都发给你了繁盛-植物学者想。

与此同时,生存-优化者思考着:

μ·有意思;我还以为一个不受任何偏好限制的文明,在身体改造方面应该比我们更加多样化||ξ·也许正是这种不受限制,导致他们在道德上采取令人遗憾的行为,比如创造智慧生命来执行那些不适合他们自身的任务

多线程交流的难度随着谈话者的增多而持续增加,良子还没理清头绪,生存-优化者又继续说:

μ∈!·然而,她的身体能力已经超出了生物学、甚至物理学所能解释的范畴——你在船上的测量≈描述超光速时间一致性的深奥方程式|μ∈?·有那般强大的力量,她的身体怎么会如此瘦弱娇小|ο?·她们的技术对你来说是否仍是个谜团,繁盛-植物学者

当它说这话的时候,生存-优化者的一只眼睛紧紧盯着良子——对头足类来说,这也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肢体语言。事实上,这是良子第一次听说“测量”这回事。

繁盛-植物学者回道:

μ·我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我现在更能理解3n79lRl⊃宇宙掌握者的困惑了|μο∪·低等级的现实扭曲,正如你所预测的那样|ο∪·没错,她们的现实扭曲的运作方式对我们来说仍是个谜,但我们正在了解它在人类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例如,我们推测:志筑良子⊃?和克莱丽丝⊃?她们有‒73%的概率需要依靠现实扭曲才能生存

虽然她对这些头足类外星人知之甚少,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它们在背着自己说话。有意思的是,它们竟然当着自己的议论自己——是觉得她不会在意吗?还是说,这根本无关紧要?

||ο·这对和平谈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心灵沉默。

·这些问题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详谈——反正也不急,志筑良子⊃?和克莱丽丝⊃?你们不妨先花时间熟悉一下新环境|ৡ·我们明天再见

它说着,把所有的手臂交叉在胸前,做了个告别的手势,然后转身伴随着轻微的隆隆声慢慢离去。

繁盛-植物学者转向了良子。

μ·生存-优化者强烈反对晓美焰⊃寻神者想接回你的请求|ν·你们在明天的会议上不要拘束发言——管理员专家们都很健谈,可以同时处理多个对话线程

听完那些令人不安的思裔政治花絮后,良子和克莱丽丝紧张地走向不远处等候的电车。周围围观的外星人似乎也意识到她们的谈话已经结束,纷纷向她们发出问候和共感-开放的请求。良子试探性地回复了每个外星人,还转发了克莱丽斯的一些信息,不过她拒绝阅读其它人的偏好-侧写——这对她来说精神消耗太大了,而且她还没找到屏蔽无关信息的方法。她打算之后再询问这个问题。

令人意外的是,羽翼-守护者并没有跟上来。相反,她看到它正在附近的一个池塘里与其它企鹅一起游泳,还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

接着,她注意到了池塘周围的其他动物,克莱丽丝用心灵感应戳了戳她,她转过身来,猛然停住了脚步。就在她眼角余光的边缘地带,毫无疑问,那是一只长颈鹿,它正穿过齐人高的草丛。她确信,任何趋同进化都不可能创造出和地球生物如此相似的物种。

·这个栖息地生活着各种来自银河系的生物,它们都是由共识体/思裔-保护者从各个星球带回来的——我们与他们达成的协议中有一条规定,他们要尽可能多地带回任何物种,特别是那些因为战争而濒临灭绝的生物|·这只小家伙很讨人喜欢,可惜如今只剩它孤零零一个了——听说它是从人类保护区获救的幸存者,当时它的同伴全部遇难了,只有它侥幸活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能够辨认出好几种记忆中的草本植物,一只松鼠一样的啮齿动物从她身旁飞奔而过。虽然不像长颈鹿那样确定无疑,但它们明显都来自于被外星人占领的殖民世界。

这一幕令良子感到无比困惑,她不得不把注意力从长颈鹿身上移开,踉踉跄跄地朝电车走去,等她一上车,电车就启动了。

电车内部与人类殖民地的电车相差无几,只是外形更加圆润一些,支撑杆也更多。坐在她旁边的繁盛-植物学者用触手缠绕着两根支撑杆。

接着,电车的墙壁开始微微发亮,原本平凡无奇的窗户向外延伸,最后呈现出一个迷人的全景视角,让良子能够尽情欣赏窗外的景色。

窗外的景观更像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制造。电车附近的草地向后延伸,过渡到一片落叶林里,一直蜿蜒到良子头顶的圆柱形穹顶。当她还在左顾右盼时,心灵感应向她传输了位置数据,显示出景观中隐藏着的一些住宅和其他设施。

眼前的景象令人惊叹。双翼和四翼的鸟儿在她头顶的穹顶中盘旋,在这个圆柱形空间的各个角落自由翱翔。各种各样的动物在草丛中漫步,大多数在红外线视野下才能看到,但她看见几只星状鹿在林地边缘吃草,旁边还有一只硕大的橙色树懒在嗅闻空气,体型只比步兵外骨骼装甲略小一些。等等,那不会是……?

没错。克莱丽丝想,那是一头掠食者。看到它们这样和谐共处真是不寻常。

良子思索片刻,向繁盛-植物学者提出了疑问。

∪·这是个受控的生态系统|∪·我们希望维持物种平衡,但不希望有不必要的痛苦|∪·我们已经尽力避免捕食行为并控制种群数量

对良子而言,这种做法有些奇怪,不过她想起人类自己也会抑制宠物猫捕捉鸟类的本能。但它们依然是动物,还是会捕猎老鼠。

正当她脑中反复思量这个问题时,那只树懒站了起来,发出震耳的吼叫,背上冒出一团……黄色的东西。一只头足类出现在它身后的草丛中,看起来像个游客。

几秒钟后,她们抵达了目的地,窗外的景色依旧清晰可见。

当良子想象外星太空殖民地的模样时,脑海中浮现的是整齐排列的全息图、机械和超材料,全都服务于某种工业或军事目的。她却没想过自己会漫步在一条土路上,身旁有一只仰天吼叫的树懒,微风吹拂着一群绿色鸟儿的冠羽,它们低头注视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本该想到这点的。这和全息图一样,都在彰显外星人高超的技术实力。

她们绕过小山丘的边缘,一座沙白色的住宅塔映入眼帘,围绕着山丘雕刻成螺旋形。圆形入口通向蜿蜒而下的纤细灰色坡道,看上去建造时没有考虑过效率和安全;而且也没有扶手供支撑身体。

良子自己的房间位于最底层,她滑开门,发现里面的住宿设施与船上的房间大致相似。

不过也有一些调整。房间明显比周围环境更加凉爽干燥,椅子更小、更平,里面没有触手杆。旁边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配有可视化投影平台。很难分辨哪些变化是特意为她而设的。

繁盛-植物学者的话吸引了良子的注意力。

μ·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会随时待命,但我得先把这个身体收起来|ν·你可以自由探索整个栖息地,/非暴力-延伸建议你在讨论会议开始前先休息一下,并提前给神经系统做个维护|ν+·羽翼-守护者会留在附近的鸟巢中,随时欢迎你去和他聊天|μ+·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她清楚,和平-缔造者正和船上的其它外星人忙着与触手体协商。

|||μ·不用了,谢谢你良子想。

外星人做了个告别的手势,随即大门在她身后迅速合拢。

良子坐在窗边,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休息一会听起来不错,不过,嗯……

她看向窗外,一对浮蛙正悠闲地漂在水池里。

她想,为亚纱美收集一些回忆应该没什么坏处。


如约定,第二天,/非暴力-延伸的管理员们已经全部聚集在空间站上了,准备与良子进行会面。

在此期间,她花了些时间欣赏周围的景色——包括人造的夜晚和投射出来的太空景象——同时也回顾了一下她所了解的触手体政府的情况。正如人们可能预料的那样,不同触手体的治理系统差异巨大,但/非暴力-延伸的成员相对不太关心政治,它们更喜欢私下里沉迷钻研与自然相关的爱好。因此,它们会将行政管理交给专门的管理员,这些管理员是少数天生就倾向于担任这一角色的触手体成员,它们会根据需求对自己的偏好进行相应修改。

其实管理者们没有进行实体会面的必要,甚至不需要以实体形式出现。但是/非暴力-延伸的成员对现实互动有种特殊偏好,即使这种互动并无实际意义。

良子不禁思考:归根结底,这与人类寻求陪伴和接触人群的需求有何种区别?这不也是种情感表现吗?

离开时,和平-缔造者在门口迎接良子,引导她前往会议地点。这个举动虽然微不足道,但也让她颇为意外,当她们踏上等待的电车时,她向外星人传达了自己的疑惑,这辆电车与前一天乘坐的没什么不同。外星人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简单:它们从她的偏好-侧写中得知,面对熟悉的事物时,她可能会放松一些,/非暴力-延伸认为,与其他有感知生命的偏好相协调是它们最重要的特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良子侧头看向窗外,眺望着栖息地的草原景色,一群小鸟随电车一同飞翔,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当她们进入覆盖栖息地的森林区域时,环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原本的草地和阳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随着她们的深入,树木变得越来越密集,树枝几乎触及车顶,却又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阻挡,转向了别处。

会面地坐落在森林深处,地图上将其标为"废物回收区",当地还被水域覆盖。她不禁好奇外星人为何要选择这种地点进行会面,但很快,眼前不断变化的景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树木的种类变得更为丰富,地面开始变得湿软,湿度骤然上升。树枝逐渐攀高,树干越来越粗,到最后良子不得不仰起脖子才能看到树梢。到那时,树干已有数米之宽了。

随后,轨道驶入一片昏暗浑浊的水域里,那些高大的树干在下方分叉出宽阔的水下树根,她意识到这些可能并非地球上的树种——地球上虽然也有如此巨大的树木,但没有一种生长在水中。或许亚纱美能认出它们。

地面并未完全消失。相反,水下隐约可见树根的踪迹,上方的空气略微起泡、气温也有所升高。不知为何,这让良子感到有些不安,当她仔细观察时,心灵感应传来的低语给出了答案。这些根须并非完全天然形成;它们称其为“培育木”,在其它的光谱中,水中隐约闪烁着各种亮光,她看到了很多像数据电缆、纳米机器人浆液、存储晶体之类的东西……

车门被滑开时,一股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闻起来带有股藻类和植物的味道,但并不像她预想的那么…刺鼻。良子站起身,发现水面上伸出一个光秃秃的岩石平台,上面点缀着淡蓝色的存储晶体,面积不过两平方米。在平台另一侧,一艘看不出推进装置位置的小型金属船正等候着她。

良子登上了小船,船身几乎毫无晃动,她趁机把手放在旁边一根有小船三倍宽大小的树干上。摸起来黏糊糊的,很凉,这时她感觉到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令她惊讶的是,和平-缔造者径直走进了水中,它的长袍在接触水面时迅速收缩,像潜水衣一样紧贴在它的下肢上。它身上的金属饰物在水下反射着明亮的闪光。

·我们习惯在水里活动你可以待在船上| 它传话说,并为她示范了一下,它在水下平稳地滑行,带着她的小船一起前进,船只被水流中一股异常的涡流推动,缓缓驶向一片格外密集昏暗的黑色树丛。

不,不仅是昏暗——那些树木在她面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圆柱形,向上延伸到一望无际的天空,高度远远超过了所有其他的树木,从狭窄的缝隙中仰望上空,每个光谱中都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无际。

但在下方,在树根之间,树木中央有一道同样深邃黑暗的裂隙,当她们靠近时,良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虚空,尽管心灵感应中的传话一直坚称那只是一个“隐私力场”。

穿过那一端后,良子迷茫地眨了眨眼,感觉鼻腔里弥漫着海盐的气味。

她脚下的地面浸没在水中,流水在下方无声地打着旋。微微发光的墙壁在这潮湿温热、不时闪现微光的水中若隐若现。

据说这些墙壁也是由“培育木”构成,但现在看上去更像是光滑的岩石。墙上镌刻着巨大的符号,每一个都有她身高的两倍那么高,上面散发出磷光般的蓝色、绿色、黄色。系统为她提供了共识体-思裔古老象形文字的翻译文本。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在她面前的水中闪耀着幽灵般的白光。上面写着:“吾等于此处聚首,为众生灵之益而致力优化。”

她抬头望去,只见黑暗笼罩着四周,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广阔无垠。

共识体-思裔们静静地站成一圈,触手般的四肢被华丽的长袍紧紧束缚。高大魁梧的管理员有一半站在内圈,它们头顶隆起的肿块连接着几根垂下的藤蔓,看不到有任何端口和插槽。较矮小的思裔们则围在外部——和平-缔造者从她身边分开,加入了它们。

当良子的小船到达中心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几只类似小龙虾的生物从她脚下探出头来,几对玻璃般的眼睛凸出水面,泛着微绿的荧光。

她看到它们用多种电磁波段扫描自己的身体,然后又默默排成一列,悄无声息地滑回水中。

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在这些体型庞大、无比巨硕的外星人面前,她和脚下的小船显得是如此渺小,很快,所有外星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接着,她被一阵共感-开放的交流请求淹没了,巨大的计算负荷让她感到吃力无比。她原本可以选择跳过与某些外星人的共感-开放,但那样的话,她还算什么人类代表呢?她应该抓住这个免费的机会,充分了解每一位提问者。

随着心灵感应交流的洪流渐渐平息,良子注意到一丝期待感——它们似乎在等她处理完毕。难道她太慢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焦虑无比,她强忍住捂脸的冲动。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没什么好害羞的。

生存-优化者做出了说话的手势,它以传统的姿势抬起嘴部最外侧的两根触须。在如此超现实的环境中,这个熟悉的人性化小动作让良子感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ৡ·让我们开始吧|μ·我不会质疑志筑良子⊃?对她重要观点的诚意,尽管其中可能存在战略欺骗和现实扭曲的概率|ξ·我们更新的模型强烈地暗示——我们和共识体有88%的可能性一直在共同大规模灭绝智慧生命——既我们未能实现自己的目标|ν·我们更新后的模型表明——共识破裂的可能性已有43%,这将带来指数级的不可预测的负面后果——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查明真相,并警示我们的盟友|μ+·鉴于她种族的处境,在大多数预测情况下,这种欺骗是可以理解的

另一位管理员,FTuNStB⊃物种-协调者立即回应:

||ξ·我们可能是种族灭绝共犯的真相令人痛心——互惠原则要求我们对此付出惩罚性代价|ν·收集人类和/思裔-保护者的可靠情报至关重要,但没有盟友的帮助,向银河系派遣更多特工将更困难很多——/思裔-保护者对情报资源的投入远远超过我们|ο·公开指控或许有用,但也可能引发危险的反应,因此只能在别无选择时才可这样做

第三位管理员,T17SlU2⊃千数-植花者加入了讨论:

||ξ·相对于具体问题和智慧生命的生存,互惠原则可能不是最重要的考量|ν+·我们应该毫不犹豫地寻求盟友的帮助|ν·我们应该将此事提交给共识体/理解者、共识体/真理-寻求者和共识体/星际-航行者进行审议|ο·我们不应急于否定指控的价值:可以先用一些小问题试探他们,并观察他们的反应≈放长线钓大鱼

心电感应网络中传来一阵不赞同的波动,几位管理者做出否定的手势,像是用前肢比划着什么。

另一位管理员,1NbCb9W⊃合作者说:

νοৡ!·这些建议还不够深入|μ+·考虑到人类和我们自身付出的生存代价,我们必须全神贯注地认真对待此事|ξ·我们也应直接向共识核心通报我们的怀疑,同时无需透露信息来源|ν+·因此,我们不仅要与盟友商议情报问题,还应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所有冲突做好军事回应的准备|ξ+·在动荡时期,所有值得信赖的行动者都应该掌握尽可能多的信息≈左右触须要协调一致

即使克莱丽丝不断将不同的对话思路分解成独立的信息块以加快理解,良子依然开始跟不上千变万化的讨论。管理员们同时讨论每个话题,有时内容还在交织在一起,良子很快感到一阵瘫痪感袭来,她的视线在管理员和其他与会者之间游移,后者似乎大多只是听众。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决定:与其试图一次性考虑所有事情——包括有关触手体的外交、间谍活动和其它反应的众多讨论——不如集中精力关注那些与自己相关的少数话题。合作者提议向共识核心报告此事的建议迅速得到了众人支持,众会者断言,如果它们能让其他触手体加入指控,那么这种前所未有的多方共同指控将获得足够的可信度——但要说服其它触手体迈出这么大的步伐,就需要让它们和良子与克莱丽丝见面。那么,还有什么理由不让她们见共识核心呢?尽管这在技术上承认它们违反了/思裔-保护者关于发动战争的授权,但在这种情况下,真的有人在乎这些吗?

看来繁盛-植物学者是对的——她们即将被带到共识核心面前。

ξ·为了证明我们的诚意,我们愿意与你们中任何想与我们交谈的人见面|ξ+·只要保证我们的安全就行。良子鼓起勇气说道。ξ·你们知道,这关乎我们种族的生存——虽然这听起来可能有点自私,但我恳请你们一定要尽力阻止/思裔-保护者的种族灭绝行为|ξ+·毕竟你们的力量和资源都远胜于我们

自从见识到头足类生物星系移民的庞大规模后,良子和克莱丽丝花了大量的时间反思一路的所见所闻。正如克莱丽丝所说,即便哪怕将一个思裔拉到“她们这边”,也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如果有机会拉拢几个思裔、甚至共识核心的支持,那将是她们必须全力以赴抓住的机会。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重要的大事了,良子发现自己在努力控制情绪时,身体仍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果外星人像她猜的那样有在监测她的生理数据,它们肯定会注意到。

这很奇怪;相比战斗,她反而更难以应对眼下的局面。亚纱美当时是否也有这种感受?

生存-优化者很快回应说:

ξ·两位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们必须谨慎行事|ξ+·无论你们是否拥有现实扭曲技术,你们都可以通过共感-开放来了解我们的偏好-侧写,然后你们就会明白,拯救你们种族对我们来说是件多么的重要的事务,就像我们过去拯救过的许多其它物种一样|μ?但我们对你和你种族使用的现实扭曲技术一无所知,你们也不愿分享——你对我们和我们的盟友构成了难以模拟的风险

这番话或许有些自负,良子因为听到它们把人类视为某个需要拯救的稀奇动物而感到不太舒服,但她已经见识过/非暴力-延伸的资源之庞大。即便只是用于和平目的,能发挥的作用也是非同小可。现在可不是固步自封的时候,而且生存-优化者的回应已经比她预期的要积极多了——但她必须先解决分享现实扭曲技术的问题。

其他话题的讨论暂时放缓,心灵感应的侧频中弥漫着一种期待的情绪,整个群体都在专注地聆听她要说的话。连一些非管理者都把目光投向她——当然,包括和平-缔造者。

良子紧握拳头片刻,然后集中精神,回想起她和克莱丽丝为应对这类问题而预先准备的答复。

ξ·我们明白,为了建立信任,我们必须提供一些信息||μ·我不确定能分享多少东西,因为我们物种的社会结构没有你们的那种可预测性,而且我们从来没有得到任何指导,所以我们只能凭自己的判断来行事|π∈·这不是一种技术,反而更像是我们自从获得智慧以来就天然拥有的东西|π+∈·我们一直在使用它的力量,却从未真正理解它的原理|π+∈·它似乎与智慧、情感以及你们所说的偏好-侧写中的不稳定性有某种联系

这番话在心灵感应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几位管理员甚至做出了惊讶的肢体动作。良子屏住呼吸,示意克莱丽丝不要有任何肢体语言。她刚刚刻意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但她无法向对方告知孵化者的存在。她怀疑思裔并不想知道还有第三个号称遍布全宇宙的外星种族,而且她也知道,它们肯定更不想在得知了孵化者的存在后,又被丘比删除有关记忆。

但是,思裔会注意到她的隐瞒吗?它们会发现她说的不全是实话吗?

生存-优化者再次回应:

||μ·我希望,假以时日,我们两个种族能够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并能安全地分享所有这类信息|π!·你的说法有一定道理|π+·你所说的情况并非没有可能,但也让我们颇为意外——尽管我们对现实扭曲涉及的原理以及它与你们智慧之间的联系知之甚少|π+∪·我们已经发誓不再随意使用这种技术,因为它会扭曲物理定律,还会破坏数学保障|π+∪·这样的系统只能摧毁所有可预测性,它不仅危及整个共识体,还危及整个宇宙|π+?·如果我们要求,你们的物种能否停止使用现实扭曲技术

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良子和克莱丽丝都希望避免聊太深入。头足类表面上是为了阻止人类使用“现实扭曲”而发动战争,但目前还不清楚人类是否真的能做到这点。魔兽的威胁切实存在,魔法少女的存在据称就是为了对抗它们,但很明显,头足类没有这样的困扰——她目前还没在这里发现任何瘴气的迹象。此外,良子和克莱丽丝能想到的唯一消除魔法的方式就是消除人类情感,以及现存的所有魔法少女。

当然,这是孵化者永远不会允许的。

μ·还有,我必须提醒你们另一件事|μ+·根据我上次在/思裔-保护者的脉冲星矿附近发生的战斗经历判断,我认为他们已经确认了我的个人身份,或者至少得知了我的现实扭曲能力|μ+·他们可能会利用这一点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比如声称我是一个强大的威胁,我正在利用现实扭曲能力误导或腐蚀你们|||||π·其实我们做不到这点

这番陈述充满分量:前者她觉得迟早得坦白,后者......有部分是实话。

合作者随之置评:

ξ∪·因你的存在,任何论证在逻辑上都不够严谨完备,最后都会演变为事实危机|ξ+·即使现在,我们的仪器也检测到了低水平的不规则性物理异常|ξ∪·从外面看,任何方案都无法彻底解决现实扭曲导致的物理异常|ν+·只有亲自向其它触手体展示事实,你才能令他们信服|π·我们现在暂时搁置这个话题,但待会要求对你的能力进行科学研究|π+·共识体/理解者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良子忽略了关于科学研究的话题,这可能会被对方解读为她不愿配合——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承认自己的确对外星人会发现什么感到好奇,但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外星生物的实验样本,又让她感到有些不安。仅此而已了——克莱丽丝这时也没有掩饰她的生理反应。

令良子松了口气的是,没人再继续提这件事,反而将注意力转向另一个她还没完全理解的话题。幸运的是,后续的讨论让她有所领悟:由于现实扭曲的存在,加之对其了解有限,理论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包括良子恶意扭曲周围的一切。考虑到思裔采取的一些防范措施——虽然它们没向她解释细节——但发生这种情况的风险仍然存在,因此它们才愿意冒这个小小的风险,选择亲自会见她——不过,它们对自己的信任可能无法延伸到所有派系和观察者。

这种观念确实令人头晕,但良子能够理解,甚至也不能说它们错了——如果来的是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谁知道她会做些什么呢?

当有人问及良子的现实扭曲能力究竟是什么,以及/思裔-保护者会如何指控她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俄耳甫斯和摧毁脉冲星矿中扮演的角色。

生存-优化者评论道:

μ!·这真是种意想不到的力量|μ+∈?·你说你迫使舰队回到了虫洞——进入一颗恒星或奇点里|μ+∈·我们被告知舰队已被摧毁了

良子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克莱丽丝也回放了她的记忆。她记得在完成任务后,即便精疲力竭,依然能看到虫洞另一边的景象——所有战舰仍然完好无损。

|μ·我没能摧毁它们|μ·这是一个奇怪的矛盾

|μ·还有很多谜团|μ·关于此事的谎言可能影响深远——而背后的真相或许能成为我们的强大助力

很明显,良子说的话让外星人再次感到不安,周围的谈话气氛也随之改变,现场充满了对不确定性、前所未遇的情况和应对措施的讨论。接下来的几分钟,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吸收着周围的对话信息,并回答一些关于人类的小问题——比如,现实扭曲并非人类普遍的群体特征,没错,据她所知,所有人类都有和它们一样可变的偏好-侧写,尽管克莱丽丝补充说,一些人工智能可能存在例外。不过,人类政府欢迎和平,特别是那些对/思裔-保护者所犯暴行一无所知的人。

她感到紧张感在渐渐消退;这些都是更容易回答的话题。

最后,良子甚至传达了一段他人的呼吁:巴麻美在脉冲星作战期间向外星人发出的传话。当初这话只落在了聋子耳朵里,但在这里,这种富有感染力的语气,对战争的不公和种族屠杀行为的正义谴责,无疑加强了良子的诸多论点和早先的诉求。这也给了她一些喘息的时间,所以她借用了巴麻美的话语,没有说自己的看法。

最后,生存-优化者思考说:

μ·我们同意暂时解除对你的召见,以免浪费你的时间|μ+·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问题要问你|ξ·你可能想知道,当时正是我主张派人前往脉冲星尝试接触、控制并带你回来,因为晓美焰⊂寻神者已经向我们透露了你的能力|ξ+·她预测你会在脉冲星爆炸后到达深空中的某个特定坐标,但我们没有把握,这正好也是测试她对未来预测极限的绝佳机会|π?·你没有寻神者的未来预测能力,对吧

||||π·我确实没有那个能力

良子不知该说什么,便示意船只离开,水下一些小龙虾被惊动着游走,她最后环视了一圈池塘,以及池塘里那些形态各异的外星人。

她将思绪转向另一个角度。

她之所以能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一连串的巧合安排,靠着晓美焰的阴谋和头足类外星人某个派系的行动。不久后,共识核心就会知道她在这里,接下来敌人也会得知她的位置。它们会允许她回家吗?即使是/非暴力-延伸也未必会吗?难道她就要这样孤身一人地被困在另一个星系,看着悲叹立方一点点消耗殆尽吗?

这就是她许下愿望的代价吗?


附录:“思裔文明人口概述”

长期以来,执政体的末世研究报告一直认为,由于指数增长的本质,人类所相遇的任何物质上更优越的文明,其发展水平都是远超越人类的。不幸的是,对于军事规划者的希望来说,我所获得的有关共识体-思裔的信息并没有与这一观点相违悖。

必须以这样一个前提来开展这一主题:我的分析主要基于我从一个自称为/非暴力-延伸的思裔触手体那里获得的信息。不过,我没有太多理由怀疑它们的诚意,而且我和志筑良子所见到的一切,与我提供的信息都是一致的……

[……]

在仙女座星系中,思裔的人口密度异常稀疏,每单位面积的人口比执政体的平均水平低两个数量级。因此,即使是最保守的最高人口密度估计中也低八个数量级,在这个假设中,一个文明避免了广泛的空间栖息地、超密集规划或上传意识。尽管思裔完全有能力进行所有人口实践,并且至少有一些触手体愿意采用它们,但观察到的人口稀疏性仍然存在。

这个看似奇怪的悖论可以从外星历史、社会和星系环境中得到解释。思裔从一个人口极其稀少的瓶颈中脱颖而出,进入了一个缺乏高智慧竞争对手的三角洲星系,并形成了鼓励分裂和分离的社会结构。当它们意识到银河系并未被捷足先登,并且在超光速技术得到充足发展后,共识体就会迅速采取行动,它将三角洲分给了五十多个触手体,每个触手体的所辖人口都相对微小。

这种安排后来扩展到了更大的邻近星系——仙女座。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拥有高等智慧的思裔人口早已超过一万亿,现在的大约一百个触手体中,每一个触手体所辖的平均人口仅略小于执政体,并且能使用一个更大的星系里百分之一的资源。相比之下,人类拥有的资源在银河系仅占千分之一。

[……]

近四分之三的思裔人口是非实体存在,即以信息数据形式存在于电子服务器上,不同触手体在这一比例上也存在较大差异。不过,人们只要意识到:只要科学水平达到足够的水平,有否拥有实体则对最终的军事能力就无关紧要,战斗能力将由资源获取、工业发展和计算能力决定。

[……]

了解我们主要对抗的只有一个触手体,其他触手体的参与有限,资源分配也有限,这也很好地解释了战争的进程,我们不会低估我们所面对的这个庞然大物的可怕规模。总体而言,我们能够生存至今,也算是奇迹了……

——克莱丽丝,第二版战术计算机(志筑良子),摘自《思裔文明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