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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新视点

“见信安。”

“希望这条信息能顺利送到你手上。不幸的是我离最近的通讯中继太远,没办法架起可靠的双向通讯。因此我提前写了这封信,以便你能读到。”

“言归正传,我近期的任务大部分都非常困难,与之前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当他们在我的船员里加进来一名透视者和好几位隐形法师时,我就预感到要出什么事情了。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就把我派到外星空域进行一次关键侦察。科俄斯计划,你可以查查看。”

“尼古拉斯,我很庆幸你有足够的权限,让我能和你谈这些。我可以想象可怜的美游感觉会有多糟,她的另一半负责的是小行星矿场,没有任何涉军事务的权限。你能想象那有多难受吗?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飞船通常更喜欢同其它飞船在一起。”

“扯远了,我猜指挥部高层很想在外星空域发起反攻,或者至少是突袭之类的?毕竟,如果只为了侦察一下就把如此多的隐形飞船和魔法少女送进敌方星域里也太冒险了。我们已经蒙受了一些损失。”

“我知道你可能会担心。但用不着太焦虑,我们隐形飞船从外星人在俄耳甫斯的隐形表演中学到了不少。到目前为止,我们都为自己在前线的表现感到相当自豪。”

“不过说实话,我上次差点就回不来了。当时我被困在一个相当险恶的空间,周围的外星巡逻舰数量远超我的预料。回到安全区域时我载着的魔法少女们几乎都耗尽了魔力。”

“待我最终回到人类星域后我们会有时间好好聊一聊的。尽管之后又要分开去执行下一次的任务。我只希望我的原装机体可以完好无损地度过这一关……”

——私人通讯,发送自隐形护卫舰罗莎琳德·富兰克林号

……尽管对革命性的雅努斯计划所带来的影响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但这并不代表它解决了星际间旅行、协调和管理所面临的全部问题。简而言之,超光速航行带来了相当程度的后勤困难。这一问题并不复杂,即便是22世纪统一战争前的先驱们也能轻易理解。

问题的关键在于维持超光速航行的能量成本过于高昂。以之前伊卡洛斯计划的标准来看,即便是在雅努斯计划中物理学家们提出了大量的拓扑创新之后,超光速航行还是过于昂贵。在后续发展的技术中有一项关键巧合:特定形态的“奇异”物质既能用于操纵时空结构,同时当其衰变为较为常规的物质形态后,又具有极高的能量密度。这些特点使得那些衰变较慢的奇异物质能被用作燃料,一种可以生产和运输、推动飞船向太空远航的燃料。

但是,奇异物质生产的高耗能特性使其只能在能源最为丰富的环境中进行合成。在人类控制的星域中这类场所屈指可数,主要包括环绕核心世界恒星的奇异物质精炼厂——特别是太阳系中的那一批——利用成群的环日卫星充分收集来自恒星的能量。正因为其对军事和民生都如此重要,截至目前奇异物质生产始终在执政体的能源开支中占据最大比例。

然而只要对星际燃料的消耗加以仔细考察,哪怕是最古早的火箭专家们也能轻松理解以下结论:超光速航行的实际最大范围受制于其离开最近补给点时所能携带的最大燃料容量。航行速度越快,运输效率就越低——因为所需的燃料负载比是随着最大期望速度指数增长的。不过人们永远可以建造更大的飞船,这些船只在太空旅行的其他方面也能节省可观的开支。

自这个角度出发,便更容易理解商业与军事超光速航行中的后勤工作——民用航行相比之下会慢上许多,以节省下大笔的燃料。执政体下辖一支机动舰队,这些军用舰船必须能够快速机动,因此它们往往会携带和消耗更多燃料,这导致它们的体型通常也更加庞大,最大可至战列巡洋舰级。同时每个星区也会设立本地舰队,配有一些亚光速防御飞船。为了支持机动舰队,执政体在人类定居空间中维持着多个燃料仓库,它们由严密护航下的巨型燃料运输舰进行补充。

虽然近些年来为促进燃料生产的本地化,执政体在一些偏远星系中也建起了规模可观的太阳能收集装置,但是奇异物质的生产依旧高度集中,这使其成为执政体军事计划中显著的后勤弱点。不过所有已知证据都表明,尽管章鱼们有人类梦寐以求的虫洞技术,在后勤方面它们还是会面临同样的困难……

——摘自信息百科条目“后勤与超光速航行”,中等详细度,高信息密度,流水账模式。


带着一丝不详的预感,麻美再度踏入了迦太基空间站的虚拟会议室。她之前在机械娘帮助下小睡了一会,享受了一个放松的早晨。在这次旅行前,她已经很久没能在清晨小憩了。所谓习惯成自然,即便技术上已经没有睡眠的必要,但是晚上不睡一会儿感觉还是不对劲,尽管在大多数时间里她还是清醒的。

总之,那都是她和平时期的习惯。对于在这个假期中还能保持同样的习惯,麻美自己都有些意外。

不过再怎么拖延和回避也不能把事情无限期地推迟下去。实际上,麻美正处在离开新加利福尼亚的途中,搭乘一艘特别指派给她的军事护卫舰。严格来说,参谋部并没有通知她本人立即返回,但她能读出他们字里行间的意思。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机械娘说。

就让我乱想一会吧,其他人都还没到呢。麻美说。

她感受到一缕担心,那是机械娘有意透露出的一丝情绪。这让她回忆起……呃,她自己,那种担心着为她所照顾的女孩的感觉。

她微微摇头,坐到了桌边的座位上——不是首席的位置,那是她为费奥多维奇预留的。在这趟旅途中,她越发习惯机械娘,习惯有一个能关心她的人。这反而让她更加体会到身居高处的孤单。

尽管如此,第二代战术电脑项目本身依旧是一场彻头彻尾灾难,她要立刻动手组织分离项目的研究。

莫名地,麻美感到那可能很困难。

接着,费奥多维奇也到了,她直接出现在了椅子上,比平时要早。麻美冲她点点头,她也点头回应。“到达时间”不过是个社交问题,毕竟在必要时每位将军都能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射到多个任务上,而坐在椅子上等待开会又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但除非你有一个非常好的理由,否则不要在全体会议上迟到。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陆续到了,每个人的入场方式都体现出他们的偏好。一些政治盟友会一起抵达,还有一些人则选择像麻美那样从门口走进来。

全体人员都到齐后,费奥多维奇敲了敲桌子吸引众人的注意。会场过了会才平息下来,将军们没有像以前鄂温马克或是麻美主持时那样立刻安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费奥多维奇并非真正的主席,另一方面这对麻美也是个信号,她的权力和影响因之前的离开而削弱了,对她是否胜任的质疑也甚嚣尘上。

“就不浪费大家时间说客套话了,”费奥多维奇开口道,“大家都知道这种会议很少召开,而且几乎从未由临时主席主持。但是这不是一次紧急会议——我没把任何人从床上踢起来。”

桌边响起一阵轻笑。你几乎不可能把总参的成员从床上叫起来,因为他们基本不睡觉。不过这句话的意思到了。

“所以这不是什么紧急会议,”费奥多维奇站直身子,“但是情况依旧紧迫,我们必须立即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她清了清嗓子,接着唤出桌上的全息投影。不同于以往所显示的星区地图或舰队统计数据,此刻浮现在桌面上的是一段章鱼们在现代化工业设施中工作的片段。视频有点模糊,但不是噪声图像重建时的那种典型的诡异上色和过度柔和,反而更像是人类视角——细节自焦点处出现又消失,物体从画面中淡出又重现,使整个场景看起来有些超现实。

尽管画面很快就切走了,麻美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现在全息影像显示的是一幅远景,看起来像是停满船只的外星空间站,随后又切换为指挥部众人更熟悉的常规战区示意图。当下显示的是幼发拉底战区,不过因为是缩略图所以暂时没有附加任何细节。

“诸位即将看到的是章鱼针对我们近期收复的幼发拉底战区的军事部署,这是试验性科俄斯计划所收获的情报成果。你们中有些是第一次了解这个项目,但我不会在这多费口舌。所有人现在应该都收到了相关的文件,你们可以在空闲时间自行阅读。”

费奥多维奇轻轻比了个手势,全息图像随即放大,掠过星区,最终停在了外星人所控制的星域。与会者们消化着图上信息,沉默降临在了会场上,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将军们一个个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如你们所见,这里的外星军力远比我们预想中要强,”费奥多维奇的女高音几乎有点刺耳,“离它们准备好发动新一轮进攻还早得很,但是其进度已经遥遥领先于我们对它们的估计,这还是在它们上次进攻失败后。这打破了过去二十年来的规律,表明它们在发起上一次进攻时还留有大量的后备部队。”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熟练地作出一幅如何传达坏消息的模样——在表现出超然的专业态度的同时,也通过恰到好处的肢体语言显示出,是的,她也感受到了问题的严重。

“我们的AI分析师认为它们很可能会选在相同位置对我们再次发起进攻,如果它们真这样想,那么除非我们不顾大局投入大量机动力量,否则不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像上次那样守住。而且在座诸位也都知道上一次局面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有后备部队并不意外吧?”索莱姆抓住短暂的空隙问道,“在俄耳甫斯大家都看见了那支拿来埋伏我们的舰队。那些飞船肯定去了某个地方。”

“呃,恕我直言,我想我们此前一直寄希望于这支舰队一头栽进了黑洞。”阿南用手指敲着座椅扶手。

这番话引起了一阵紧张的笑声。

“没理由相信这些新部队与之前那些飞船有任何关联,”费奥多维奇道,“我们至今仍不清楚它们把那支舰队放哪去了。”

“从更大的层面来看,存在这样一支闲置的舰队并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麻美评论道,不悦地摇了摇头,“我们知道它们总有各种资源闲置着就是不用。”

“要我说的话,它们正在把这些都投入战斗,”索莱姆说,“有这种可能。谁都知道这场战争很莫名其妙。但你要说的是?”

索莱姆示意费奥多维奇继续,他刚才似乎抢了她的话头。

“事实上我正想讲同样的问题,”费奥多维奇说,“但归根结底,关于战争本质的抽象讨论可以留到以后进行。我认为,鉴于现在的情况,当务之急是要求执政体为战争事项投入更多资源。我们的提议得到了MAISL(Military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for Supply and Logistics,军事后勤与保障AI)的支持——长期规划归长期规划,但是首先我们得能活到那个时候。”

这番话在与会者间引发了一阵骚动,许多将军都表现出肉眼可见的不快。对他们来说,做出这种要求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总参作为一个独立机构没能完成它的任务。

接触战争与人类历史上的其它战争都不相同。在过往战争中的敌人总是可见的,消灭这些敌人带来的胜利意味着一切。而在接触战争中,人类甚至连外星核心世界的位置在哪都不知道。

因此总参总是最大限度地利用手头分配到的资源,尽可能地拖延战争,为执政体争取发展壮大的时间。他们一直以此为傲,这是获取胜利的唯一方法。

“如果……确实别无选择,那也只好如此了,”索莱姆开口前先瞟了一眼舰队司令米勒,“没什么好说的,没道理去反对MAISL的后勤规划。”

麻美松了口气,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摒住了呼吸。索莱姆-米勒派向来不认可麻美在总参的地位,并且对此不加任何掩饰。但自从她继任主席以来,就像曾经的鄂温马克那样,她也意识到了——他们只在细枝末节上玩弄政治,从不在大事上搅浑水。这为他们赢得了一点麻美的尊重。

不过只有一点点。

“但我还有别的要说。”索莱姆开口道,身体前倾,双手合拢。

他刻意环顾房间四周,确保自己吸引了听众的注意。

“我想说的是,我希望我们不要只是放手坐视事态发展。总的规划确实已经定下了,但是我们还是应当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多找些角度看待问题。鄂温马克还在的话肯定会这么做。”

哈,这才是她认识的索莱姆,不放过任何机会挖苦现任领导。但是,他说的有道理,尽管这道理显而易见。

“我想刚才没人说我们应该只做那些摆在台面上的事情,”麻美身体前倾,“我们当然要探究所有可能的选项,欢迎所有有价值的相关提案,哪怕它们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是的,”费奥多维奇附和道,“我们已经开始研究一系列可能的行动,大部分着眼于延缓章鱼在其控制星区内的准备进度。然而不幸的是,你们也都清楚,这不只是复制一次撒哈拉突袭的问题,要实现这一设想必须将其转变为我们的主攻方向,而我想我们没有这个能力。”

她停顿片刻,望向桌子四周看看是否有人要发言。

“现在我想提供其中一些方案以供综合讨论。”

桌面上的全息图像再度变化,显示出一组地图上的符号。麻美和其它将领们能够轻易理解其含义:轰炸舰自幼发拉底前线出发去攻击章鱼控制星域中的目标点。

“最简单直接的提案是部署试验性的长程轰炸舰队,”费奥多维奇说,“在俄耳甫斯的战斗中它们表现良好。如果试验性的轰炸能成功渗透敌方防线的话,这就意味着我们终于具备对外星人进行远距离骚扰的能力了,就像章鱼经常对我们做的那种。”

“我记得那些轰炸舰还没有大规模量产,”阿南摇了摇头,“最新读到的报告显示,在俄耳甫斯使用的那些原型舰依旧需要打量资源,很难在行动中收回成本。而且我也不确定这类行动能带来多大战果。我们不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即使是对章鱼们来说,长程袭击在这方面也是个棘手的问题。军议系统不认为成功率比掷硬币好多少,大概58%。”

桌边传来了一些窃窃私语。

“真正的风险在于向外星人摊牌,等于是向他们宣告我们正在研究这种技术,”常司令用一只手比划着,“但是在俄耳甫斯部署这些战舰时总参就做了决定。还有,我们不应该害怕尝试,这正是建造这些战舰的目的。如果这些战舰准备好了,那么万事大吉,如果没有……”

他停顿片刻,环视四周。

“唔,反正我们也在要求更多的资源,不是吗?”

“别的不提,这起码是一次好的实战检验,”亚历山大将军用手指轻敲桌子,“模拟是一方面,但是你只有把装备投入战场,才能知道它们的实际表现如何。一石二鸟,非常高效。”

“但前提是我们不能太冒险,”德·沙蒂隆将军接上话头,瞥了一眼阿南,后者依旧在摇着头,“我们可不希望在别处有需要时这些战舰无法响应,或是因此让外星人在星区内大建反轰炸防御工事。”

“我认为一定程度的谨慎是必要的,”麻美同意道,“但我认为迫使外星人大建反轰炸工事也可以算是一种成功,而非失败。毕竟它们也要从其他地方抽调资源。”

她环顾四周,然后看向费奥多维奇,后者冲她点了点头。

“很好,没有太多异议,”费奥多维奇说,“那么下一个。”

漂浮在桌面上的全息影像再次变换,显示出离人类星域边界很近的一系列外星目标设施。

“我们探究过的另一种可能方案,是大幅提升我们在外星星域中的特种行动频次,既包括常规行动也包括非常规的那些。尽管这看起来是一个非常自然的想法,但军议系统的模拟结果并不是很乐观。我们知道魔法专家在战斗中的作用无可替代,实际中我们也没有能力去打击超过一定范围的目标——外星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它们把那些真正重要的设施都藏在深处。摧毁边界的防御或许会让轰炸舰队的任务容易一些,但这除了让外星人紧张点外不会有真正战略上的作用。”

“我宁愿它们紧张”,索莱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们大部分辉煌胜利都来自于它们的盲目自大。我想我不得不说,这个方案恐怕不是个好主意。”

与会者相互看了看,尽管没人说话,但明显他们都同意索莱姆的评价。

“不如跳出常规思考一下,”麻美指着全息影像说,“有哪些我们打击到的目标是对战局真正有影响的?我们可能暂时列不出一份清单,但是如果能弄清楚目标是什么,也许我们就能够想出些办法。哪怕是些飞蛾扑火式的行动。”

“虫洞稳定器肯定榜上有名,”费奥多维奇说道,“不过不幸的是,在撒哈拉行动后它们似乎考虑到了类似的计谋。这片星域中的几个虫洞稳定器都深深地藏在它们的领空内,打击全部稳定器的难度堪比帽子戏法。我们在俄耳甫斯时只面对一个都够麻烦的了。”

“对方似乎已经意识到,尽管我们相当擅长创造单次壮举,但想要连续安排四五次同样的成果还是异常困难,”索莱姆指着面前的星区地图,语带讽刺,“而且照我们目前的情报来讲,虫洞稳定器似乎也没有那么昂贵,肯定比不上一支标准舰队。外星人在战争早期之所以没有后备虫洞……也只是它们自负的又一体现罢了。”

麻美让自己的表情显露出些许怀疑,尽管她私下认为索莱姆的解释多半是对的。这个人爱把自己的猜想说的斩钉截铁,麻美不喜欢这一点。

“正如这场战争中屡次出现的那样,我们面临一个有趣的难题。”常司令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外星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想要拖延它仿佛都是在螳臂当车。然而,考虑到打出决定性一击的难度,我们仍需自问拖延是否可能,如果可能,又需要几根螳臂?该怎么挡更好?问题在于章鱼的AI也在计算同样的问题,而且它们还握有全面的后勤数据,那我们又有什么机会呢?”

常的话耐人寻味,其他人思考着他的问题,会场沉默了十多秒。

“我认为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情报,找机会打出决定性一击仍是更好的选择,”阿南说,“毕竟,正如索莱姆提到的,我们很擅长创造单次的壮举,这是魔法少女部队赋予我们的独特优势。要是放任自己被拖入一次又一次的长期任务,我们的表现就会趋于均值,一个能被外星人预测的均值。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结果变得可以预测,因为章鱼在这方面的算力超出我们太多。”

“虽然我倾向于同意,”常说,“但问题是我们能打出什么样子的致命一击?有任何想法吗?”

“我们需要打击它们不能大量建设的东西,”麻美敲着桌子,自言自语道,“那些因过于昂贵而没有备份的东西,同时外星人还必须将它设在边界,难以转移。”

“所有已知符合条件的目标防御都极其严密,”常摇了摇头,并非表示反对,而是出于对战局的不满,“举例来说,这个星区的奇异物质生产中心会是一个极佳的目标,但前提是去掉它周围那支常备的庞大舰队,以及忽略掉它上面的海量驻军。我的意思是,这些都只是理论上的可能。”

周围传来阵阵低语。设法打击一个星区的燃料中心,就好比是设法打击人类方的一个核心世界。这不只是比喻,因为核心世界,特别是地球,正是执政体自身的燃料中心。任何成功的打击都能给对方带来一场后勤灾难。

这也不过是一个白日梦,即便如此,总参众人仍愿意花时间考虑一下。

“或许有一些它们以为我们不知道的设施,像是俄耳甫斯的虫洞发生器之类的。”阿南微微偏头,“毕竟,时刻守卫所有的重要设施,仿佛我们下一秒就要打过去,这样做的代价太过高昂,尤其是现在我们还未显示出这样做的能力。更节省的做法是让那些非常规的、不为我们所了解的东西保持低调。毕竟,我们连那些东西的目的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袭击它们呢?”

“那我们又怎么才能找到这种设施呢?”常问道。

“这张星图上有大量新的不明外星设施,”麻美说道,身体前倾以亲自控制全息图,“实际上有上百个。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或许该把它们逐个调查一遍。监控项目继续,把望远镜也对准这些目标,尽我们所能,没准就能有所收获。”

“我怀疑外星人是否真的有我们不了解的重要关键设施,”索莱姆十指相对,谨慎地望着麻美,“但是我必须承认试一下也没坏处。我们有充足的望远镜,最差我们也能对外星人多些了解。我只是不想损失更多的监控资源。”

“我也一样,”麻美说,作势浏览起不明外星设施的清单。

这批目标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有希望,即便是AI标记为很可能重要的那些也是一样。一个异常大的虫洞发生设施,一个奇怪的深空仓库,一个在火山行星上进行高强度矿物加工的装置。有迹象表明一个科研设施似乎正环绕着某个脉冲星,这有些令人好奇——为什么章鱼们要在这里做研究?明明还有许多其它的脉冲星。

但是不论是清单上的哪个目标,即便弹指间就能让它消失,麻美也不认为这就能够重创外星人的战备力量。

“但我们必须试试,”她说,“只要代价可以接受,我们就必须尝试所有可能。”

她心中有一部分知道这项决定会把一些人派去什么地方送死,但是这种想法此时应该被推进内心角落,待到日后再思索。

费奥多维奇环视四周,寻找异议者。

“好吧,要说的差不多了,”她说道,“大家也都提出了一些想法。让我们休会24小时,然后再来讨论一些新主意。下次会议会照常由巴麻美主持。”

严格来说,费奥多维奇并没有和麻美讨论过最后一点。但这是显然的:既然现在她已经明确返回,继续让费奥多维奇或是阿南主持会议只会进一步削弱她的权威。而且麻美也不是那种会偷懒的人。

总参众人快速淡出了会议室,返回了各自的工作岗位。那些彼此有话要讲的转去了私人聊天室,阿南和麻美则留了下来,她们有话想要和费奥多维奇说。

“抱歉没能事先通知,不知道这有没有冒犯到你,”费奥多维奇转向麻美道,“不过你掩饰的很好,没有显得太惊讶。”

“我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麻美说,“要真想知道我就主动问了。我只是想,你也理解的,再多留一天时间给自己。”

费奥多维奇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在这里待一阵就会让人觉得很累,不是吗?”她说道,“总是问题接着问题,很多根本就无解,但你依旧需要解决它们。日复一日,从来不会与敌人当面战斗,同他人交流也无法解决你的问题。这里有的只是工作和工作,我本以为随着年纪增长情况会变得好些,但实际上并没有。我简直无法想象你的感受。”

麻美低头看着桌面,随后抬头直视费奥多维奇。

“这正是我们入伍的初心,”她说道,“而且相比于普通士兵的境遇,我们抱怨得有点太多了。当你突然意识到自己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会觉得这一切很愚蠢,但这就是事实。我需要这次休息,如果情况允许未来我还会休更多假。”

这些是她永远不敢在总参大多数人面前说的话,但是在场的两人是她最亲密的政治盟友,如果麻美对她们都不能讲,那又能跟谁讲呢?而且与行会中的许多人不同,她们与麻美在此有着同样的经历。

另外两人听到这话都显得吃了一惊,但是随后又都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费奥多维奇说道。

“我只想确认一下你的状态,”阿南说,“因为,你离开有一段时间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里有部分将军不买你的帐。你在这件事上的表现会影响他们的看法。”

麻美微微一笑。

小菜一碟。她心里想。

“还有,在你开始工作前,有人通知我蓝色大师得到了一些新结果,他们觉得你可能会想找个机会来看看。我觉得可能是些很有趣的成果。”

“记下了,”麻美笑着回答道。

那么,该回去工作了,机械娘仿佛是叹了口气,真可惜,我还挺享受我们的假期来着。

是的,回去工作。麻美继续微笑着。机械娘刚才的话显得有些孩子气,考虑到她实际多么年轻,这反而显得十分恰当。

不知为何,那让麻美感觉好了些。


“没想到这种事竟然是合法的。”亚纱美说道,伸出手臂好让自己看个仔细。

“严格来讲,这不合法。”阿兹瑞尔轻轻耸了耸她娇小的肩膀,“我当然没让这个模拟在其它执政体服务器上跑过,至少没跑身体模组。我和弗拉德都商量好了。”

亚纱美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与此同时良子和帕特里西亚正试着操控她们眼睛上的瞬膜开开合合,对这个新鲜玩意颇感惊奇。它似乎给整个世界套上了淡黄色滤镜。

此刻,这个世界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她们四人站在一个看上去大体正常的生活区里。房间有点局促——和地球上差不多——同时天花板也比较低,不过后者不太明显,因为现在她们的个头也变小了。

事实上,区别只在于那些怪椅子,它们都有凹槽,能让她们舒服地把脊刺和尾椎骨放上去;还有就是窗户,可以欣赏到某种风景……呃,良子还不敢去看,以免自己看得入迷。

“弗拉德太通情达理了。”亚纱美说。

“许多AI都这样,”阿兹瑞尔说,“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认为身体改造不算太奇怪,至少不像人类那样反对。不过其实这是瓦伦丁主任的主意,我想我不该惊讶她有权限了解我的秘密。她人超好的。”

“人超好”……良子不会选择用这种话来形容乔安娜·瓦伦丁,但是也没理由去破坏别人心中的正面形象。

帕特里西亚是这个特殊秘密俱乐部的新成员,她在阿兹瑞尔刚到空间站的时候就被告知了这一秘密。现在阿兹瑞尔正向她做着介绍,但是方式远比之前向良子她们介绍时要更震撼人心。

“这太惊人了,”她说道,新获得的脊刺在后背衬衫表面激起一阵涟漪,“我不知道有什么模拟能把身体模组做到如此完美,感觉太自然了。在多数模拟里你得把运动控制装在别的什么肌肉上,但这个要简洁得多。不过控制它还是需要一点专注……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阿兹瑞尔的脊刺来回微微摆动,良子立刻明白那是紧张的动作,不过这种反应在连接翅膀的时候会被自动抑制。

“我也想说这是我的杰作,但我既不是天才模拟开发员也不是神经科学家,”阿兹瑞尔说,“我自己建造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基于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但其中绝大多数内容,包括身体模组,都早已载入到了我们的植入芯片上,被我一起带出了殖民地。那些旧软件是我的,呃,祖先开发的,用来为自己将来的身体做训练。就我所知,某些软件模组就像是大脑的小型扩展包,取代了你实际没有的运动回路。手册里有写。”

“这方面的研究基本上都是非法的,”帕特里西亚抬头看着墙上架子上的翅膀,“也不完全是,但是据说不会得到任何资助,而且人们总会被鼓励去干点别的。”

“我知道。”阿兹瑞尔说。

“我们能不能,呃……”亚纱美弱弱地指了指自己的翅膀,“我想试试它。”

“当然,”阿兹瑞尔说,“我请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个。考虑到这是你们的第一次飞行,我得……”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目光飘向别处,仿佛若有所思。

“我得帮你们穿上。”她停顿了一会,然后说。

她把手伸向墙上的架子,随即一组翅膀向前滑动方便她抓住。就在这时,良子和亚纱美明白了困扰她的问题。

“哦,不用麻烦你,”亚纱美急忙说,“我想我们可以直接让模拟软件帮我们穿上。”

“那样很无聊欸,”帕特里西亚完全没意识到问题,“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手动装上翅膀。整个过程一定很——”

帕特里西亚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因为她收到了堪称吼叫的念话。

“当我没说,”她几秒后修正道,尴尬地看向一边,“我确信也没那么激动人心。我们都准备好起飞了,对吧?”

阿兹瑞尔呆呆站着,双手还捧着一片白色翅膀。

“好,那就跳过这一步吧,”她把翅膀放回墙上的架子上,“至少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她面朝墙壁,露出一丝微笑。

“我不能说自己不喜欢这个过程,尽管那可能……有些奇怪,通常这是父母的职责。我这就让模拟软件直接载入翅膀。”

良子感到背部传来一阵刺痛,随后是突如其来的重量感。不像是背包那样的负担,反而是某种矛盾的轻松感。她的肩膀更轻了,平衡感更强了,甚至后背也更坚实了,而且她感觉这一切就应该这样,仿佛自然而然

随着感官链接上线,良子开始感觉到了她的翅膀和尾巴,但她并没有细想。现在她没有什么心理活动,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帕特里西亚摇了摇头,一只手抚摸着折到身前的翅膀,“标准语很难描述获得额外肢体的感觉。我能想到最接近的类比,是你第一次安装眼球植入物时所能看到的所有那些新颜色。对于那些颜色,我们还是能说出一些名字的,但现在的体验却没有对应的词。”

“不完全是这样,”阿兹瑞尔转向她们,“AI们早就有一个术语,我的殖民地借用了它。他们称之为‘认知扩展’,或者‘视界扩展’,因为感觉就像是你的心智得到了扩展。这个词常被用来形容获得新感官模式、模块或处理能力时的感觉。”

她的表情难以捉摸。良子感觉她看上去很愉悦,但上面还洋溢着别的东西。幸福?

好了,时间不多,我就不真的带你们一步一步来了,”阿兹瑞尔继续说,“通常,我们的孩子会在特别训练区练习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会在开放空域飞行。不过那需要不少时间,而且我也不是真的要训练你们飞行。即使有自然本能的帮助,完全掌握还是要花上一段时间的,但我可以让模拟解决。我们走出去后,只需要跟着我跳下悬崖就可以了。”

她这话听着还蛮吓人的。亚纱美念话说。

阿兹瑞尔径直走向门口,将翅膀折到身后以便自己穿过大门。

外面有足够的空间供她们四个舒展地站着。她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门廊,在悬崖边停下,俯瞰着眼前这曾经的殖民地。

这里比起良子记忆中在阿兹瑞尔房间全息图中所描绘的要宽广得多,大气也更加稠密。尖塔似乎挤满了周围的天空,与云层交织在一起——你甚至看不见大多数尖塔的塔顶。它们隐藏在朦胧的远处,被浓密的大气所遮蔽。这里的建筑风格很特别,良子从没见过任何类似的东西,可能除了圣朱塞佩上的那些岩山。

建筑之间人潮涌动。

大多数人都飞得井然有序,或是在尖塔之间穿行,或是在塔顶和塔底之间穿梭。遵守着忽上忽下的定位浮标所发出的标记和信号,他们懒洋洋地翱翔着,俯冲着,看起来像是精心编排过一样。那些远离尖塔的人飞得就更加自由了,明显是在进行一趟愉快的旅途。人们翅膀与尾巴的缤纷色彩表现出热闹的多样性,一些人尾巴上甚至还带着轻巧的装饰。偶尔还能看到成对的飞行者,轻盈地跳着螺旋式的舞蹈。

“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加上他们,”阿兹瑞尔说,“一方面,他们让我回想起太多,关于我的家乡。但是,全部空着的话也让人……不太舒服。”

好看的东西太多了,不止是人群和他们五彩缤纷的翅膀。各种大小的飞艇和航天器同飞行者们共享着空中的航线,无人机来来回回,敏捷地穿行其中,大型的运输船自远方飘来。

“这些尖塔是谁设计的?”亚纱美望着那些飘浮的构造问道。少女们所看到的这些建筑似乎在巨型平台,超大号的昆虫巢还有文艺复兴样式的塔楼之间晃动,云层令这些建筑时隐时现 。

“答案是那些最早设计殖民地的科学家们,”阿兹瑞尔回答道,“他们想建造建造某种可供居住的悬空建筑,某种采用有机材料,和人类建筑传统完全不同的建筑。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如愿,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像这样完全同地球切割。所以最后加装了一些垛口作为妥协,这让它们看上去有点像雾中的高塔?这件事挺混乱的,学校教材也没讲那么详细。”

“不过它真的很漂亮,有一种独特的风格。”帕特里西亚说。

“确实如此。”阿兹瑞尔张开翅膀,凝视着她们正在讨论的高塔,自塔后升起的太阳让她合上了自己的瞬膜。这幅景象出现的时机明显不自然,是由模拟所操纵的,但这并不妨碍它美得摄人心魄。

“要是你觉得害怕,记住这只是模拟,”阿兹瑞尔转身面向她们,双翼展开,“而模拟是不会让你失败的,跟我来。”

接着她就将自己推下了悬崖,身体向后一倾,倒悬着自由坠落,化作阳光下的飞翼剪影。

“唔,希望她不介意我把刚才那段录了下来,”亚纱美说,“她肯定很享受这样。”

阿兹瑞尔猛然回升,悬停在几十米外回望着她们,余下三人正犹豫地看向悬崖下方。

良子发现自己正低头凝视着一片仿佛无尽的虚空,层层叠叠的云组成了一堵坚实的墙,向下无限延伸。这一切令她心惊胆寒,即便克莱丽丝偷偷告诉她模拟已经抑制了她的恐惧反应。

但就在她收回视线前,亚纱美已经跳过了边缘,都没低头看过一眼就助跑跳了下去。大概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良子心想。接着她意识到亚纱美一直在深空中作战,在那里无尽虚空只是家常便饭。

她看着亚纱美向下俯冲,翅膀被风托起,让她缓慢而坚定的停下来,接着几个有力的襟翼让她又爬升了回来。

良子猛地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然后跳了下去,对抗着自己被抑制了的人类本能恐惧。之前她也有过不少自由落体的经历,再不济,她也可以通过传送来避免一头栽在地上。这给了她一丝安慰。

她的瞬膜本能地合上,保护眼睛免受气流冲击。当快得眩目的云彩从旁边略过时,之前笼罩着世界的那种泛黄的色彩便消失在了感知中。

良子感到自己的翅膀伸开,空气仿佛……枕头?那样接住了她。也许比喻难以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这真是太棒了!帕特里西亚念话说,出现在良子身旁,与她并肩而飞。她所说的内容显而易见,但现在就是得说点什么才好,而且现在狂风在她们耳边呼啸,相互大喊大叫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们在空中盘旋的阿兹瑞尔和亚纱美附近停下来——准确地说,她们试图停下来,但良子发现她飞得越慢,就越要用力拍打翅膀,而且风总是一刻不停地把她拉向前方,仿佛在粗鲁地把她引向目的地。

感觉还不错吧?阿兹瑞尔念话说,语气有点害羞,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你们最好顺着风飞,顺便说一句——这些风大部分是人造的,这就是我们维持空中航线的方式。也许某天我会带你们离开航线,但现在就这样吧。

她没有等待回应,更别说让她们插嘴了。相反,她转身俯冲进一股气流,随后亚纱美拼命地跟在后面。

良子尝试着跟上阿兹瑞尔的转向,利用俯冲加速以跟上气流。世界再次变成了天空和云彩的万花筒,风和雾在周围卷起漩涡。她几乎看不到亚纱美的尾羽,但完全没有迷失方向。翅膀和身体感受起到的作用远超她的眼睛,即使是在最困难的转向中,她也一直知道哪个方向是正确的。

她很快便意识到,她们正在接近之前看到的那些高塔,同时她对整个城市的规划也有了大致的概念。她们出发的地区建筑比较稀疏,接近于郊区,而在目的地则更加密集。即使在这里,城市的构思也是一样的。

一道彩虹从身边经过,是别的飞行者。然后阿兹瑞尔带她们转了个小弯,良子的翅膀微微拉着肩膀让她能够跟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其他飞行者包围在一片斑斓色彩中。她们的飞行惊人地同步,仿佛是悬停在原地。她发现整支队伍跟着一台领头的无人机,,让她们在尾流中更顺畅地飞行。

在这浓密舒适的空气中,飞行并不比行走困难。她忽然记起,在大部分殖民地的稀薄大气中阿兹瑞尔都需要动力辅助,那感觉一定很糟糕。

良子想问她们这是要去哪,但是打消了这个想法。今天是阿兹瑞尔的主场,与其去问,不如跟着她走。而且显然,她们快要到了。

终于,她感到风平静了一些。看见阿兹瑞尔慢下来,她也减缓了速度,弯曲翅膀,以便获得一点点向后的作用力。这是如此的自然,几乎不费神。缓缓下降也是一样容易,运用尾巴控制自身沿着一个稳定的空气柱落到她们的降落台上,降落台从一个较小的塔中伸出。

“这个殖民地的设计师真是天才,”帕特里西亚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走向阿兹瑞尔。“天才。当我想到他们本可以在地球上完成多少事业——”

“你的意思是,那些执政体不他们在地球上做的事,”阿兹瑞尔举起一只手说,“他们甚至没有提过像这样的大工程。都只是小修小补,还有一点研究。”

她停下,看着帕特里西亚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问题,”她说,“这个话题太容易让我上火了。”

她转身背对人群,抬头凝望她们顶上的尖塔。从这里,她们可以看到商店,居民区,甚至好像还有一座博物馆,明亮的标志刻蚀或者印在降落台的侧面。对良子来说,这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既视感,这座尖塔和见泷原最高的摩天大楼在大体上没什么的区别,它们都在许多楼层设立了入口。

但她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来吧,” 阿兹瑞尔说,将她们从沉思中唤醒,“我有个惊喜给你们。”

她单手比了个手势,把翅膀收在背后,径直走向她们前方的大门,这个大门就像一个装上了玻璃滑动门的洞口。

良子很快意识到,她们已经身处某个商业区类似地方的入口,她承认墙上的全息广告对于地球人来说确实有些俗气了。

过了一会儿,良子打开了瞬膜,随之而来的是冷空气刮过眼睛的感觉,使她不由得眨了眨眼。

“下载在我植入物上的模拟并没有这些东西,” 阿兹瑞尔说,举起手臂,进入了另一道门,“这些墙和洞穴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装饰、商品或其它任何细节的东西都对不上。设计师们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生物模拟和翅膀上,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对过去这里的文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我们会卖些什么。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让我们自行探索。不过,我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的记忆了。”

其他人默默地环视四周,跟着她走进下一个房间,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下一个洞窟。这里是一片巨大的空旷区域,天花板向上延伸到几乎不可见,高墙呈岩石般的褐色,整个空间由看不见的光源照亮。

商店和居民区排列在墙上,或者堆叠在中间看起来很薄的平台上,像巨大的玩具积木高塔。几乎所有的门都是直接开在空中,根本没有考虑过有人尝试走过去的可能。

所有的一切,每一个露台、平台和商店,都没有人。至少在这里,阿兹瑞尔不想遇到任何的 NPC。

“这是我为同胞们树立的纪念碑,” 阿兹瑞尔转向她们,“除了我的心理医生,你们是唯一见过它的人。

“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他们一般不鼓励花这么多时间来构建这种模拟。” 帕特里西亚抬头看向上方。

“我从没想过让自己迷失在这里,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阿兹瑞尔说,“过去这里确实很吸引我,但曾经有位朋友稍微帮了我一下,给了我些许支持,不过也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好吧。” 帕特里西亚顿了顿,同意道。

“但我们不是为了来这盯着它看的,” 阿兹瑞尔说,“来吧,跟我来。”

阿兹瑞尔转过身,比了个手势,她们三个便跟了上去——随即被惊呆了。只见阿兹瑞尔蹲下身,然后跳至普通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拍打着长而有力的翅膀把自己射向空中。

我原本还以为她会走过去,良子对克莱丽丝说,她可能还不习惯这样吧

我在想她所说的是不是指焰。克莱丽丝说,这个念头刚才突然闪过。

什么?

曾经帮助过阿兹瑞尔的那个朋友,克莱丽丝说,我想不到还有可能是谁。

也许吧。良子回应道。同时她也像阿兹瑞尔那样,以超乎普通人类想象的速度将自己弹向空中。这或许借助她的魔法少女力量就能完成,但她感觉刚才那一下不止如此。

她们默默地飞了一会。良子在飞行途中想到,像这样的殖民地或许可以装些弹射器,那样能更便捷地把人们射向空中。而当她们抵达目的地降落时,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竟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飞行上。

阿兹瑞尔站在一个鲜花装饰的招牌旁咧嘴笑着,上面写着“塞勒涅高档飞翼与尾饰”,文字后还跟着爱心和带翅膀丘比特的图样。

“我不确定自己会喜欢这种地方。”帕特里西亚盯着标牌道。

“我专门为你们添加了这里,”阿兹瑞尔说,“过去一直没有费心去弄。这里承载了太多回忆。”

她回头望向那些装点着门道的彩色羽毛。

我们在殖民地时有一个小传统,正式交往的情侣会为自己买一些装饰品,然后通过华丽的飞行来宣布他们的关系。这是整个社区的大事,人们都会出来围观。能像这样飞行就证明你已经成年了,并准备好了担负起更多责任。基本就是这么回事。”

她抚摸着其中一支羽毛。

“当我还年轻,这个殖民地还存在时,我曾倾心于一位男孩,我们是青梅竹马。当时我费劲心思想着怎么向他表白,最后决定到这里为自己添些‘色彩’,这是我们过去的叫法。我那时太开心了,就连我妹妹也说我的样子很好看。”

她摇了摇头。

“但你们也能猜到结局并不圆满。实际上他早就心有所属,而在我能走出失恋前,灾难就降临了。我甚至不确定他最后怎么样了,但我知道他不在那少数被执政体救下的人当中。”

“我很抱歉。”亚纱美有些犹豫地说,你很难判断该用什么情感来面对这样一番话。

“没事,”阿兹瑞尔回应道,双翼低垂,“我后来真正后悔的事情是,当有机会许愿时,我为什么不直接许愿让殖民地回来?我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毕竟当时一切都是那么疯狂,但有些时候我还是会自责。”

“你不该为此自责,”帕特里西亚说,“愿望是无法被优化的。”

“我明白,”阿兹瑞尔说,“至少现在我明白。不过你们也应该能理解为何我没有急于重温自己的记忆,来完成这里的模拟。”

“但是!”她夸张地转过身来,强调着自己的话语,“我到这里不是为了追忆过往,而是为了将它们放下。你们两个不试着买点装饰品?”

良子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阿兹瑞尔指的是谁。

“认真的?”她问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确定我,呃,准备好了。我们才刚到这。”

“听起来挺浪漫的,”亚纱美说道,如同良子预料的那样。亚纱美甚至淘气地从旁边瞄了她一眼。

“不不,今天不会让你们飞。”阿兹瑞尔摆摆手道,“即便有模拟的辅助,我也不想今天就开始。只是挑些装饰品,会很好玩的!”

“那好吧。”良子含糊地笑了笑,尽管亚纱美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买装饰品对她来说也不错。

她们跟着阿兹瑞尔进到店中,良子中途停下来看了看进门时叮当作响的古怪铃铛。她不确定它是故意做成这种怀旧式样,还是只因为殖民地没有足够的技术来处理这些小玩意。

“欢迎光临,”店主人绕过柜台来迎接她们。看来阿兹瑞尔在模拟中至少加载了一名人物。

“呃,你好,”良子礼貌地回答道,阿兹瑞尔则走上前用翅膀比了个姿势,应该是表示问候。店主并没有佩戴自己的翅膀,而是穿了件时髦的衬衫。这大概是个好主意,毕竟要是在柜台后面还戴着翅膀,那可能连移动甚至站着的空间都没有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看向阿兹瑞尔。后者点了点头,接着她的翅膀便自动脱开,同时向前倾斜以便她拿取,取下的翅膀被挂到了墙上的便利挂钩处。良子不禁注意到,即便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她的衣服也依然严实地包裹着刺脊,遮挡住所有直接视线。

良子皱了皱眉,将意识集中到自己的翅膀上。如同其他许多思维控制的设备,翅膀立刻就有了回应,随后传来的是一阵古怪的不适感,伴随着轻微的恶心。

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适应背后这些新增的肢体。失去它们后,世界仿佛迷失了方向,也变得更狭小了。

想起来挺有意思的,人类并没有翅膀,克莱丽丝念话说,但这种感觉却那么自然,不会让你感觉自己是个异形。

良子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总是这个样子,但你逐渐就习惯了。”阿兹瑞尔说道,看着亚纱美和帕特里西亚同良子一样露出扭曲的表情,“并不是生理上的原因,而是因为失去功能在根本上就令人不适。只要你去问,AI们会把所有这些都告诉你。大一点的商铺会有足够的空间让你保留自己的翅膀,但那需要更多租金。平价商店只能维持一个相对狭窄的空间。”

店主对这奇怪的无稽之谈没有作出质疑,而是置之不理,只顾向她们展示自己的藏品。

“我的店面可能不是最漂亮,店内空间也不是最大的,但是我的商品绝对是最好的。”她说道,“全部手工制作,非常适合婚礼、仪式,当然还有舞蹈。”

她会心地笑了笑,当她打量打量众人时,目光特地盯着良子和亚纱美。

“而且别担心,店后面有足够的空间让你们带着翅膀试试样式,这是必须的。”

尽管店主这番话并不是直接冲着她说的,良子还是紧张地笑了笑。被视作浪漫情侣中的一员感觉很奇怪。

亚纱美走到展柜旁,大胆地抓起了一个挂着各式骨制钩子的大型金属环。

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亚纱美说,良子也凑过来细看。

她们感受着装饰的材质。外观像是骨头,但是质地有些不对,而且阿兹瑞尔的故乡真的有原生生物吗?

“我猜他们大概的确有某种生态系统,”亚纱美说,“要不然可能供人呼吸的氧气都没有。不过很难想象这样的行星上会演化出什么样的生命,它的表面在我看来不适于栖息。”

良子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按照对方的思路进行思考。

“相信这里的生态系统会很吸引你们的,”阿兹瑞尔出现在她们一旁,“但比起在这空说,我更愿意直接带你们去看看。不过得晚些时候再去。”

良子点点头,不过她一直期待看到亚纱美每次谈论到外星生命话题时的那种兴奋。对话持续的时间有些久,但是看着她如此享受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都想象不出来自己戴上这些装饰后会是什么样子,”亚纱美试图扭头去看自己的后背,“我还不习惯自己的尾巴。”

“稍后我们可以到店后面去,”阿兹瑞尔说,“我想他们有准备化妆镜。”

良子没有理会她们,而是拿起了一枚小型的……戒指,盯着它看了许久。戒指有点大,没法戴在手指上,但这并不是引起她注意的原因。这枚戒指让她感到异样的熟悉,仿佛她曾经见过它似的。

她晃了晃脑袋,转而查询自己的电子记忆。

我敢肯定这只是个巧合,克莱丽丝说,之前我觉得没必要指出来。螺旋纹又不是很罕见的主题,尽管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西蒙娜会送你一个类似的戒指。重新分析你们之间的互动也没有多少新的发现……

译者注:在良子初次离开地球时(第十四章),西蒙娜送了她一个类似设计的戒指。

可能有某种意义吧。良子说。

她没怎么戴过西蒙娜送她的戒指,部分是因为它在战斗中有些尴尬,还有部分是因为它本身的样子有点太花哨了。相反,它被她放在了纪念品盒里,与她之前收到的其它礼物放在一起。不像另外的几个首饰,戒指并不能为她带来家族上的益处,因此她没怎么把它放在心上。

“哦对,这个是设计成挂在某些特定翅膀型号的羽毛上的,”阿兹瑞尔猜到了她的问题,“考虑到我们的起源,它这种,呃,DNA螺旋式的设计一直挺流行的。”

“哦,这个真有点奇怪,”亚纱美把戒指拿过来细看,“这很像你离开星港时戴的那枚戒指,就是我们第一次离开地球的时候。我之前一直都很好奇这件事。”

她看着良子,目光透露出她非常想得到这一问题答案。

“那是西蒙娜送我的礼物,就是,呃,之前来空间站的那个女孩。朋友们都送了我一些离别礼物。 ”

“她?”亚纱美明显不太高兴。

“所以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阿兹瑞尔问,“他们从来没和我解释过。她好像确实和虫洞实验有关吧?不过她也是你学校里的朋友。”

良子看向别处,紧张地搓着手。

“好吧,这也是我想问的,” 良子说,“这说不通,应该个是巧合,我有理由相信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巧合。我也不知道她是这么回事。我不明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要怎么解释西蒙娜可能是又一阴谋的一环?克莱丽丝・凡・罗萨姆本人对其的调查也一直没有结果?还有良子模糊地看到西蒙娜可能出生在一个水箱里,以及女神在神启里所暗示的——西蒙娜搬到日本可能只是为了找她?最重要的是西蒙娜还显然爱上了她?在与情侣的亲密交谈中解释这些会很痛苦,更不用说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买装饰品时,这种事变得更加难以启齿。

“好吧,我是觉得她非常喜欢你,”阿兹瑞尔耸耸肩,“而且要不是听起来太疯狂,我或许会认为这就是她来这的全部原因。”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了?” 良子气呼呼地喊道,转过身怒视着阿兹瑞尔,接着又瞪向其他人,“你们都知道了?”

“我想可能是这么个情况,” 亚纱美做了个耸肩的姿势,“我本想找个时间问问你的。”

“老实说,我真没有注意到这事。” 帕特里西亚对良子的激烈反应感到惊讶,“所以我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

“抱歉,对不起,我以为你清楚的。”阿兹瑞尔说,或许是在表示懊悔。

亚纱美把手放在良子的肩膀上。

“对不起,” 良子说,“我只是太惊讶了。让我有点沮丧,我还不习惯这种事。”

阿兹瑞尔先瞥了店主一眼,然后又看着良子。

“好吧,我道歉。有时候我会忘记你们有多年轻。毕竟为了改善飞行效果,我给你们的是成年人的身体。”

她扭捏了一会儿。

“那个,让我们再多买些装饰品吧,然后再接着聊。我一会要带你们去我最喜欢的地方吃饭,我们可以在那里聊天。”

“这很复杂的。” 良子现在有些难堪了。

“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帕特里西亚说。

她举起一根闪着绿光的链子,想换个话题。

“快来看,我觉得这些翡翠真的很迷人。这个呃——我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

“它不过是一条项链,帕特里西亚。” 阿兹瑞尔说。

良子依旧恼怒地摇着头。

这的确很复杂,克莱丽丝说,不是你妄想出来的。她们只是不知道所有的细节。

不过,要是我不解释其他事情,又该怎么说明现在的种种怪事呢?良子说。

我认为,你直接解释就行,克莱丽丝回答道,她们都知道你的大脑的事,还有你和女神的联系。现在其实没有太多需要藏着掖着的了。

良子眼睛微微瞪大,刚好此时亚沙美把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有道理。


“这看起来不太安全。”帕特里西亚犹豫地从她们长椅的一侧往下望去,那里纯粹是……一片虚无。

“下面有张网,”阿兹瑞尔耸了耸肩,翅膀随之抖动,“我说过,在塔里面空间就没宽裕过,租和买都不便宜。不过远离航线的这里就不一样了……“

她一只手指着她们周围空旷的户外空域。

“嗯,租不花钱,”她说,“只要你能保持呆在天上。”

普通人类很可能已经被如此危险的景象吓坏了,坐在高空中摇摇欲坠的狭窄长椅上,脚下则是这颗星球的万丈深渊,呆在一个像是勉强绑在气球上的餐厅里面,或者说,这就是一个绑在气球上的餐厅。但她们是魔法少女,不论在模拟还是在现实中,甚至在深空里都经历过无数次无助的坠落。对她们来说,这根本算不上危险。

“上菜喽!”人类服务员喊道。端到她们面前的这道菜看起来类似于小型的绿色管状贝类,辅以蒜味烧烤料并搭配着炸薯条。阿兹瑞尔解释过,殖民地上的许多食物都是在巨大的水培设施中培育的,所以这有像大蒜和土豆这样的地球食物也不难理解。但这些贝类又是从哪来的?

“你之前说你对泰拉罗哈的生态系统很好奇。”阿兹瑞尔看着亚纱美说。

“这些是气球藤壶,得名于它们附着在空气中任何物体表面生长的能力。它们有时候会是个大麻烦,你还得把这些家伙从翅膀上清理掉。不过嘛,至少它们味道很赞。在野外,它们会附着在这种巨大的光合气囊表面,就像寄生虫一样。”

“看起来也挺像鹅颈藤壶的。”亚纱美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一只。

“这大概只是巧合。”阿兹瑞尔说。

良子拿起一只浅尝了一口,发现它不仅鲜美多汁,带着蒜香味,还有些,呃,总之就是很好吃。转眼间她又吃了三只,不禁想知道它们生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那么,来谈谈西蒙娜·德尔·马戈吧。”阿兹瑞尔向后一靠,翅膀在空中微微舒展。

即便此刻正吮吸着一只藤壶,良子的脸还是抽动了一下。她在飞过来的路上就已经把基本情况传达给众人了,借此可以避免尴尬的社交互动。但是她还不清楚大家对此的看法。

“单纯从统计学的角度来看,面对这种困境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人。”帕特里西亚说着,同时吞下了一大把薯条,“在你已经心有所属的时候,出来个什么人暗恋着你,甚至是‘爱上’你,这种情况非常普遍。说到底,除非你和亚纱美都愿意接受多角恋关系——大多数人并不接受——否则你没必要为此烦恼。甚至可能西蒙娜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从你离开地球后,她就没有试图找你说过话。”

帕特里西亚的口吻颇具说教意味,听起来像作了一番旁征博引。

“嗯,这些我早就知道了,”良子有些恼火,”我可以去读在线指南,但西蒙娜还和某个绝密阴谋有关系,甚至能接触到超越执政体的技术,还可能在我认识她之前就在跟踪我,哪有指南能处理这样的情况?而且郑重声明,不,我对多元恋关系没兴趣。跟一个人谈恋爱已经够麻烦了。“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帕特里西亚对良子如此激动有些意外,“我正要说这个。”

她清了清嗓子,不太淑女地把一只吃了一半的藤壶放回自己盘子。

“我认为你应该把爱情和阴谋分开考虑,它们完全不是一回事。“她说,”一码归一码,分而治之。它们很可能毫不相关。退一步讲,西蒙娜对你的感情还可能恰恰妨碍了她完成任务。”

“我觉得有道理。“阿兹瑞尔边吃边说,”当然,这大概取决于西蒙娜在这方面成不成熟。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能将生活里互不相关的方面分别对待。比如说,私生活和工作。你们这些女孩很吸引我,因为我的,那个,遗传程序让我喜欢身材娇小的人,就像我殖民地上的那些,但我不会让它妨碍到我的工作。就这样。”

帕特里西亚眨了眨眼,显然是被这番发言震惊到了,良子则怀疑阿兹瑞尔是不是在假正经。

“不管怎样,”阿兹瑞尔难以掩饰地脸红了,“我认为西蒙娜可能也在试着分开二者。毕竟,如果她正在为一些绝密阴谋工作,那她必然很有本事。说到这,我开始感觉她的岁数很可能不止十五六……”

“她肯定只有这么大,如果她刚刚契约的话。”帕特里西亚指出。

“呃,是啊。”阿兹瑞尔表示同意,良子发现亚纱美在偷笑。看来阿兹瑞尔也不是一直那么圆滑。

良子对正在进行的谈话摇了摇头。

“我同意大家的基本观点。但是我现在的担心之一是,我只知道,因为她对我有感情,所以我能相信她,仅此而已。如果我把她弄生气了,那她就会变成危险分子。

观点实际上来自于她的战术电脑,因为她还没时间考虑到这么深。或者更坦诚地说,她是一直在逃避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呃,我们没说你非得去跟她对质或者直接拒绝她。”帕特里西亚说,“实际上,如果我们单考虑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她还没试着向你献殷勤啥的,而且看上去她感觉隐藏在幕后挺好的。如果现在的情况和我说的一样,那就没理由找事。”

“真让人失望。”亚纱美摇摇头说。帕特里西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人生中有些事就是这样,”帕特里西亚耸耸肩,“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到的。我还没老到把几年时间看作弹指一挥,但是我估计会有一天到这个程度。从实际角度讲,你肯定不会永远待在这个空间站上,所以也不会总是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

“好吧,如果这就是你的建议的话,我当然可以静观其变,”良子说着,喝了口餐厅提供的汽水。“那还不简单。但是还有其他问题,像这些阴谋,好多人让我做这做那,还有我大脑里的东西。西蒙娜只是其中部分而已,是所有一切让我应付不过来了,你知道吗?我认为——”

她停了下来,仔细思考这要说的话。所有在场者都知道她脑子里面的东西,包括正在运行这场模拟的AI。但即便在和战术电脑讨论了那么久后,她在说出这件事时还是会担心。

“我认为她跟我大脑里的东西有关系,也跟我的基因异常有关系。我告诉过你们我能看见神启——这就是理由。如果他们知道我能看见神启,那么自然会想找个人跟着我,跟我套近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她到底许了什么愿望。每个魔法少女都有愿望。”

“确实有一定道理。”帕特里西亚闭眼说,“你想跟她对质吗?”

良子眨了眨眼,对这想法很吃惊。帕特里西亚不是刚把它否定了吗?

“跟她对质?在这?”良子问,“太冒险了吧。”

“要是有我们帮忙,就不是特别危险。”帕特里西亚说。“我们在空间站上,这有利有弊。好处是她无处可逃,坏处是如果她破罐子破摔,就太不妙了。但我觉得她不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的。”

“如果真到那一步,我有太空作战的经验。”亚纱美说。

“我愿意帮忙。”阿兹瑞尔说,“我一生中对付过不少魔法少女。”

“我得稍微想一想,我还不清楚。”良子赶忙说,试图拖延大家逐渐统一的意见。她说的也是实话——她得自己想一想,还得和两位克莱丽丝都谈一谈。她之前也没料到帕特里西亚和阿兹瑞尔会参与。无论如何,这场遭遇战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也行。”阿兹瑞尔耸了耸肩,“我真不知道我们还能就此话题聊什么了。我们不太可能在提供意见或者追本溯源方面强过克莱丽丝·凡·罗萨姆。”

“对,老实说,我也这么觉得。”良子说。

她开始吃另一只藤壶,但是又停下来,被一种说不上是不安,但好像似曾相识的情绪压倒了。

她抬头看着她们座位上方撑开的遮阳篷。这块设计得很有艺术感的织物在风中如飘带般起伏,整个篷面像驻波一样。

一潭死水。当被问及空间站上生活时,良子就是这么回答的。但是她现在却在这里犹豫,拖延做出能够打破沉寂的决定。她是说过,需要再多了解一些情况。这也并非虚言,但不是使她犹豫的真正原因。其实无论了解了多少,她都很清楚,有些事终究要发生。她只是在等待,裹足不前,一直拖到无可选择的时候。

她必须得习惯于走险棋,强硬地推行自己的作战方针,就像在战场上轻而易举做到的一样。从许下愿望要有所作为起,她就在等着上天开恩,把她想要的东西送上门来。她的愿望在忠实地按她的要求发挥着作用。如果她想得知自己将去往何方,就得主动出击,而不是等着事情落到她头上。

只是这……很难做到。

不得不说,确实如此。克莱丽丝评论道。

“看起来我们该行动了。”良子向前探出身子,,看着身边那一排面孔和羽翼,“这是我们取得进展的唯一方法,对吧?我看不出来拖延它会有什么好处。我们现在需要制定方案,确定行动计划。我可不觉得直接突入她的房间会是最优解。”

阿兹瑞尔抬了抬一边的眉毛,凝视着亚纱美。亚纱美看起来很惊讶,也可能是惊喜。

“说得对。”她说。“那么,我建议先跟弗拉德和凡·罗萨姆谈谈。他们可能对这个问题有独到的洞见,何况他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我可以试着用一架无人机监视西蒙娜一段时间,”帕特里西亚说,“我不知道我能发现多少弗拉德的监视所发现不了的,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假定他会帮助我们。如果西蒙娜发现了无人机——好吧,我们反正是要跟她正面交锋的。”

“听上去有道理,”良子说。“如果你不介意帮帮我的话。”

帕特里西亚只是笑了笑,耸了耸肩,喝了一口她的饮料。

“我们先专心吃饭吧,”她说,“我觉得咱现在可以先把这些事都放一边。”

良子十分乐意享受接下来的安静,以无情的效率把她的藤壶一扫而光。它们可真好吃。

直到她吃完,伸个懒腰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在哪,想起她还有条在身后展开的尾巴,想起她坐在能使人粉身碎骨的悬崖之上。令人惊讶的是,她已经习惯了一切,还有意识地抽动着翅膀。

她环顾四周。别人也差不多吃完了。是不是该离开模拟了?

帕特里西亚发现了她的目光,良子转头,与她四目相对。

“我还想,呃,多说几句。”帕特里西亚说。

良子偏一偏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知道你很担心你大脑里的东西,想知道它是什么,它会对你做什么,别人怎么看待它。但是你不应该让它太困扰你。你没有你自己想得那么特别。如果我能……”

她转头,目光依次停留在亚纱美和阿兹瑞尔处。这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她们之前讨论过此事。

帕特里西亚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知道这和你的情况不完全相同,但是有点像,”帕特里西亚说,手指敲打着柜台。“在我们家,我的学习成绩简直就是……一个污点。这在冯•洛尔家可不是一件小事。我许愿改变这一切,从那时起……我就一直不可抑制地扪心自问。我头脑里的这些想法真的是我的吗?我还是我吗?我逃避家庭,因为我不愿意想到,在我许愿之后,他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改变。我与我的老朋友断了联系,我以前……一直在想我到底是谁。”

帕特里西亚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措辞很慎重,偶有停顿。她的眼睛一直看向别处,直到最后,她转向良子。

“如你所见,我谈这些也不容易,”她说,“部分是因为没说过几次。但是我希望让你明白的是,你就是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大脑里有什么,西蒙娜在做什么,还有你的愿望改变了什么。你需要活出你自己的人生。这是我后来才学到的。”

“也别忘了我的父母,”亚纱美插话,“我……不能说我已经看开了,但是我至少学会了,在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不让这件事困扰我。”

良子看着女孩们,领悟到了她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们人人都有烦恼,烦恼着她们是谁,为谁而活。她不是孤身一人。

“谢谢你们,”她说,因为好像就应该说这个。“我会努力记住的。看着点我,好吗?”

“一如既往。”阿兹瑞尔说。

她们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笑话有所反应,更多的菜肴就送来了,时间把握的可真准。

“好啦,这些看起来像巨型鸡翅,”阿兹瑞尔解释说。“但是实际上,这是一种本地的鸟类……”

良子对话题的转移摇了摇头,又看起遮阳篷来。


“所以这是什么?”麻美问道,看着以弗拉迪米尔•沃洛科夫为名的蓝色大师实验室主任。

“我们也不清楚,”这位AI摇了摇头,“但是我们确信,每次我们与志愿者们开始一场新实验,那地方就在我们的新传感器上亮得像个灯塔。那里的时空不知怎的不对劲,过于扭曲了。”

全息影像举起双手,召唤出一个不稳定的、扭曲变形的球体,由明暗变化的主色显出层次。

“这展示的是我们迄今为止推断出的该区域的时空结构。按理来说,我们甚至不能在这个距离下看到任何东西,但是信号非常清晰。有理论家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说,这片时空比它本初的位置离我们更近。”

“我们应该为此担心吗?”麻美问。

“我不知道,”沃洛科夫说,驱散了球体,背起手,“我们有些理论。很清楚它并不像一个初期阶段的虫洞,但它非常像是一个被扭曲了的人工黑洞。我们还在研究其中的超几何。有时候,时空碎片看起来就像是被撕下来然后运走了。我们最合理的想法——在目前为止还只是猜测——是它们正在为传送收集时空碎片。可能会用在某个新武器上?或者是当作燃料。如你所知,重力控制眼下几乎不可能实现。我们还得让鸣原小姐为我们做更多的实验。”

“这个异常的区域与在最近调查中的脉冲星设施完全重叠,”阿南用余光看了看麻美。沃洛科夫自然是不知道那次调查的。

“是的,是一颗脉冲星。”沃洛科夫眨了下眼,“在这一发现后,我擅自查阅了一些宇航学图表。那里确实有一颗脉冲星,这令我们很吃惊,因为在传感器数据上它一点都不明显。我已经提交了对辐射源进行远程天文研究的申请,寻找更多异常。”

“我们要派个探测器过去吗?”阿南问。

“可能吧,不一定。”麻美揉了一会眼睛,“眼下这个设施看起来几乎没有设防。如果我们派过去什么,可能就提醒了它们我们在关注那里。还是让先做做模拟吧。”

她看向沃洛科夫。

“继续你的远距离研究。”

“当然。”AI说。

麻美看了其他人片刻。

“就这些,”阿南说,“我只是来让你注意下这件事。”

“哦,肯定的,”麻美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要和主任讨论一些其他的问题……”

“当然不,”阿南领会了这明显的暗示。“我们待会见。”

她退出了模拟,闪光效果强调了她的离开。

“那么,对于这些新型传感器的得来的数据,我们该担心到何种地步呢?”麻美直视着AI的眼睛。

“这次这些传感器是我亲自开发的。”他说,“利用实验室的设施和我们新来的志愿者。要是没有鸣原小姐和志筑小姐供能,它们甚至无法运行。我们神秘的新访客没有在这件事上插过手。”

“很高兴听到这句话。我不喜欢现在这种被别人操纵的局势。”

“被那股新势力?”沃洛科夫困惑地偏过头问,“还是说千岁小姐?”

“一个就够受了,何况两者都有。我真的不喜欢这样。”麻美说。

“可以理解。我会密切留意她的。”

他又看了麻美一秒,然后,察觉到他该退下,就也消失了。

麻美为自己调出了传感器得来的数据,向后靠着会议桌,盯着那个球体。

可能我们应该对已知的脉冲星和章鱼活动做一个交叉比对。机械娘说,如果这不是个实验性设施,那可以合理推测,此类设施应当不唯一。我们也许可以了解到什么。

好主意。麻美说,做吧。

她又盯着那个球体看了好一会。她们在这场战争中花了太多时间等待章鱼的下一步行动,多年以来都遵循章鱼定义的交战方式。鄂温马克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即使是在撒哈拉突袭之后的数十年里。

不管这是什么,如果能奏效,如果能被证明有用,那他们最终就会有采取行动的机会,即使只是一次小机会。如果一切能顺利的话。

燃料,她心想,或是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