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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年以来,专家学者们始终怀疑灵魂宝石其实是灵魂本质的表象反应,将终将消散的连续流体化作结晶,填满了人类契约者的激荡感情,所以终究还是无法稳定。在许下愿望的瞬间,灵魂反抗着大千万象的存在本质,打破了现实本身,从而将自身从充满不公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但这种反抗的能量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所以从契约的瞬间开始,灵魂的黑化就已经无法停止,只能借助不断吞噬悲叹立方进行恢复,从那些没有签下契约的同类积累的痛苦中汲取能量。
所以当一位魔法少女的生命到了尽头,在能量耗尽或是宝石碎裂的一瞬,灵魂自然也就会随之消散,重归于我们原本诞生的空虚以太。
这种理论似乎掷地有声,但在我看来却始终漏洞百出。有无数的反例可以导出矛盾 —— 之前也在实证观察中发现过这类事情,但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关于灵魂宝石为何消失。按照目前通行的理论架构,在灵魂宝石崩溃的瞬间,宝石的碎裂本应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这是一切非稳态崩塌现象的共性。这样的消散应该更像是一种释放,一种朝向自然状态的灵魂回归。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整个过程痛苦无比,却连一丝能量都不会释放。就连孵化者都说它们对此困惑不解。
我对这一矛盾感到十分不满。整套理论前后连贯,通顺异常,却在最后如此草草结尾。我认为肯定有另一股力量阻止了相转移带来的能量创造,要么是拿走了它,要么是抵消了它。但到底是什么力量?
孵化者自然是一种可能,但它们在这一话题上不断的抱怨中蕴含着切实的不爽,实在不像撒谎。我相信的说法是,要真是它们在收集背后的能量,那根本犯不上抵赖。毕竟大家都是朋友嘛,死了收点能量又不算什么大事。
为了得到进一步的启发,我们采访了一些此类死亡案例的目击者。尽管这事有些敏感,但收获确实丰厚,尤其是参照了美国织莉子有悖伦理的某些观察资料之后。数据里强烈暗示着灵魂宝石的破碎并不是灵魂朝向自然状态的单纯回归,而更像是真正的相转移。破碎宝石蕴含的能量并没有白白损失,而是被封入了某种新的,更加稳定而纯粹的形态。
这里确实有着另一股力量的存在。而如果是它偷取了本应属于魔法少女的魔力的话,那么人类和孵化者就都必要找出这股力量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抑或是谁……
— 秋山灯里留下的正式研究资料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之后,我感觉自己开始理解孵化者了,虽然只是一点点。”
“我知道这很可笑,像我这样的人居然敢在它们面前妄谈岁月。几百年对它们来说恐怕不过是眨眼之间,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说错。”
“一个古老到超乎我们想象的种族,一个为了延命而在长期稳态之道上成了正果的种族。它们什么都不怕,甚至可以说达到了万事不惊的境界,只有在熵的面前才会有所动摇。”
“一个垂垂老矣的种族,无法客观地看到自己的不足,也无法意识到面前困境的根本来源正是它们引以为豪的统一和理性。只有站在全宇宙的高度上……”
— 晓美焰语录,来自《晓美焰官方传记》(行会内参,2405 年版)的删节内容。行会的保密文献只有经领导委员会批准才能阅览。
阿兹瑞尔・马斯兰卡依然记得自己故乡的天空和云朵,还有毁灭之前的那些岁月。那时的生活总是充满了希望,翅膀上洒下的暖阳也像是天父的恩典。
她叹了口气,背上的脊刺扭了一扭,却被盖着的夹克挡住。再次回到现实的她还是只能把袭来的压抑感吞进肚里,提醒着自己她真身所在的地方只是小行星内部的狭窄研究所,这里的走廊甚至都不够让她伸开翅膀。
这到底是哪一出呢?她忿忿地想。我的心理档案上应该写得清清楚楚才对。我讨厌这样的封闭空间。确实我那间宿舍在这里算是大的啦,但还是连像样点的船舱都比不上啊。
但她知道自己只能空口抱怨。如果总参谋长把你叫到鸟不拉屎的秘密基地里来,那多半就是有什么要事,所以你总还是得过来。而且也不全是坏事:来了之后居然碰到了志筑良子和鳴原亚纱美。
事实上,这正是把她叫过来的面上理由 —— 让她协助两人下次任务的训练。但说实话她很怀疑这恐怕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这起码算给她多找了一个出洋相的机会吧。她对比自己小一半的女孩子的那种性趣……
总比佐仓杏子强,她忿忿地想。
她又叹了口气,拿自己开涮并没能改善她的心情。
算了,随遇而安吧,她想。她经历过比关小黑屋严重得多的痛苦,也见识过连她自己的童年阴影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恐怖。和高高在上的巴麻美开个短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这很可能会是向着下一个任务翱翔的起点呢。
至少她是跟自己这么说的,但直到走进麻美房间的时候她其实还在纠结着空间的问题,乃至于她进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四下扫了一圈,想要看看元帅大人在空间站上能分到多少平米。
结果和分给她的那一间半斤八两。看来她们确实留意了她的心理档案。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屋里那面程控墙壁已经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些历史照片、潦草的笔记,还有一面晓美焰的巨幅相片。然后她注意到巨幅相片下面就是焰跟她本人的全息投影,还用圈圈了出来。旁边是她跟良子的合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钉了上去,剧烈的反应甚至让麻美都匆匆走了过来。
“噢,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留着这屏画面的!呃,我是知道你认识焰啦。这个,呃,是我针对她失踪事件的调查记录。”
阿兹瑞尔眨了眨眼,突然怀疑起这次见面是不是因为焰的事。多年之前焰失踪的时候确实有人找她问过话,但她并没能提供什么线索。当然,就算到了现在她也还是没什么线索。
“我明白了?” 她带着疑问答道。“我只是觉得找我开会讨论这事有点意外。”
“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个。至少不是直接相关,” 麻美说,而阿兹瑞尔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巴麻美明显要比她之前在正式场合见过几面的元帅大人邋遢一些。或许是她的幻觉,但她总是觉得面前这位麻美的头发有一点点凌乱。
“请坐,” 麻美说着,一大坨家具模块就慌里慌张地爬了过来组装了一通。这些爬来爬去的小玩意总是会让阿兹瑞尔起鸡皮疙瘩。“不好意思,我没能提前做好准备。最近太忙了。”
接着阿兹瑞尔坐了下来,尝试着放松身体,尽管她老是觉得椅子还在屁股下面蠕动。
“那个,呃,没关系,” 她想要表现得礼貌一点。
“我用合成器弄点茶吧,” 麻美说着,隔着刚刚出现的桌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或者你想喝点别的?”
“就茶吧。”
之后的沉默显得异常地压抑,让阿兹瑞尔觉得要是有点什么东西可以嚼就好了。但现在没有,所以她只能紧张地扭动着自己背上的脊刺。要说她有什么地方会羡慕普通人类的话,那只能是他们不会暴露感情的后背 —— 就算穿着衣服,这东西扭起来也是挺明显的。她们一族以前会穿的那种紧身套套更是什么都藏不住。要是能戴个翅膀就好了。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走了神,连忙回到现实,发现麻美正以肘扶桌,两手在嘴边交握,盯着自己的视线令人发毛。到底是怎么了?
“抱歉非要把你带到这儿来,” 麻美说。“我明明知道这里不适合你。请先接受我一个道歉。”
阿兹瑞尔摇了摇头。
“毕竟这是我的义务。”
“不,其实不是,” 麻美说着,两手松开,靠回了椅子上。“我编了个官面上的理由没错,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理由。我把你找到这里来是为了一点个人的私事。”
“啊?” 阿兹瑞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她完全没有料到话题居然跑到了这个方向。
对话再次中断,侍者机器人端上了茶水和饼干。
“你是个读心者,对吧?” 最后麻美颇为直白地问了出来。
“是的,” 她一边说,一边努力阻止了自己躲开视线的冲动。
“你从来没有在心理卫生部呆过,也没有直接为心灵法师公会做过事,对吧?”
“我根本没有时间。我生活的绝大部分都被训练和任务占掉了,” 阿兹瑞尔说。“这是当年让我保留身体改造的条件之一。不过当然我还是入了公会的。大家都入了。不过好像她们发了个入会介绍信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我了。”
严格来说,她并不知道麻美是否对她的所有情况都很了解,但这么假设毕竟还是一个安全的选择。
麻美点了点头,然后把整杯热茶一口灌了下去。
不烫吗?阿兹瑞尔不由自主地想到。
“晓美焰消失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麻美问。“有没有留下什么密令或者预言之类的?”
“呃,没有,绝对没有。她大概就是来看看我寒暄一下吧,我想。”
阿兹瑞尔感到有人正在侦测她的思想,眼睛跳了一跳。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做出侦测的正是麻美本人,尽管麻美的读心能力并不为人所知。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担心,” 阿兹瑞尔实话实说,“但我并没有说谎。如果您要看看我在想什么的话就尽管看好了。”
“果不其然,” 麻美的表情和她的话一样费解。
阿兹瑞尔用品茶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忍受着麻美对自己心灵的搜刮。到底什么事情非要做到这种程度?这可绝对不符合这位行会创始人的公众形象。
“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阿兹瑞尔终于还是无法忍受压抑的气氛,问了出来。“您还要进一步评估我的可靠性吗?”
麻美闭上眼睛,以手扶额,看起来几乎是精疲力尽。
“我现在很矛盾,” 麻美说。“有些…… 我找到一些证据,表明我经历了一次格式化。我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我敢肯定那帮见鬼的 —— 起码心理卫生部是知情的吧。我掌握了自己不记得学过的魔法,会梦见自己记不起来的人物,记忆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档,主要集中在 21 世纪 70 年代的记忆,但更多的就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最讨厌的是,我平时寻求帮助的那些人正是我现在最无法相信的。我需要帮助,需要我那帮老朋友圈子以外的帮助。这感觉很可怕。”
说出这些话来,面前元帅大人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放下了一块石头,整个人就在阿兹瑞尔的面前往桌上一趴。而阿兹瑞尔几乎无法接受对自己倾吐的这些话语,只是一脸呆滞地对麻美眨巴着眼,种种思绪纷至沓来。
我怎么会牵扯进这种 ——
她?格式化了?
这并不是官方 ——
“为什么要找我?” 最后她说。“我完全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平时施法最多就是了解一下殖民地群众的思想状况。心理卫生部 ——”
“我无法信任心理卫生部啊!” 麻美不耐烦地发起火来,接着明显是刻意地压住了火。“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只要我猜得没错,她们肯定在最初的格式化上就插了一脚,不可能跟我说实话的。”
阿兹瑞尔倒吸了一口冷气,轻轻放下了茶杯,好让自己的双手不要太抖。她努力回忆着自己当年接受的训练,那一点点能搭上关系的课堂知识。
“您觉得解开真相真的好吗?” 阿兹瑞尔尽量委婉地问道。“格式化通常都是为了改善受术人的健康。放在…… 放在您这种人身上应该不可能只是为了瞒住什么秘密。”
她说完就哆嗦了一下,等待着预期中的怒骂,但怒骂并没有到来。
麻美只是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我也不知道啊,” 她说着,避开了阿兹瑞尔的视线。“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绝不会再让自己的记忆任人删削,但我同样不可能在这里犹豫太久。知道我在这里的只有很少几位高级军官…… 行会找我可能已经找得抓狂了 —— 恐怕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能从哪个人的心里读出这个基地的位置。我遗憾地告诉你,在这件事上我并不信任佐仓小姐和千岁小姐。我和我的战术电脑把以前的记录过了一遍,我们很确信她俩都有参与其事。”
并不需要发动读心的魔法,阿兹瑞尔就能听出麻美语气中的矛盾和疲惫。她完全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 阿兹瑞尔连称得上好朋友的人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什么几个世纪的老相识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行会始终让她感到有点疏远,她对创始人的尊敬也远逊同侪。毕竟,正是行会帮着建立了将她们一族视作人外异类的单一文化,之后为了保住翅膀她又不得不把整个青春献给了执政体。这是得到了行会的默许的 —— 焰甚至为此专程道过歉。
但没有尊敬并不等于就没有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同情,所以她也不可能忽视了麻美的难处。确实,种种牵扯之下离群索居的她很可能就是现在最值得信任的读心者 —— 更何况她刚才还允许麻美进入了自己的心灵。
“那您到底要我做些什么呢?” 她低声的询问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解锁剩余的记忆,” 麻美说。“当年施术者的手法相当厉害。我的记忆本来早就应该自行恢复,但却…… 没有恢复。我借助重新找回的那部分心灵魔法进行了一些试探,但很明显我的能力并没有完全复原,现在又没有进行复健训练或者自力强攻的时间。”
“也就是说您是个读心者咯?” 阿兹瑞尔冒险试探。“我一直以为……”
“并不是天生的,” 麻美在阿兹瑞尔说完以前就打断了她。“我好像在某个时间点上自然获得了类似的能力,大概是长年从事各种外交工作的副作用吧。我还隐约记得当时科学部的人说我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案例,魔法少女居然能够随着年龄增长获得新法术什么的。当然,现在这种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但当年那简直是骇人听闻。好像我读心的本事还相当不错来着。”
阿兹瑞尔点头附和。
“我不敢拍胸脯保证自己这方面的技术如何高明,” 她说。“但您也找不到别的人选了对吧?”
“没错,” 麻美说。
阿兹瑞尔叹了口气。
“好吧,您还记得‘田中式’吗?” 她问。“不记得可以上网查一下。是个标准动作。”
“记得,” 麻美回答得有些迟疑。“牵起手来,四目相对,不要爱上她。田中小姐的用词还是挺精妙的。”
最后一句有些干巴巴的,这很可以理解。
“没错,就是那招,” 阿兹瑞尔应了一声,就抬起手来进入了姿势。“身体和目光的接触有助于协同性心灵融合的形成。只要您不介意。”
“对啊,我也想起来了,” 麻美一拍手,声音几乎有些迷离。“之前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一字不差。当时也是这么个情况。”
“反正我们就要查清楚了,” 阿兹瑞尔安慰说。“我只希望真相不要太糟。有人……”
我跟警卫员说过了,麻美在问题说完前就做出了回答。一旦发生了最糟的事态,她们知道怎么处理。
她们并不赞成,阿兹瑞尔从相接的目光中读出了这个念头,接下话茬。但她们会尊重您的选择。尽管小龙其实在为心理卫生部做事,但她对您忠心耿耿,看到您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愿意让您试试。
没错……麻美说。她的心声在阿兹瑞尔的脑海中产生了奇怪的回响,两股思考间的界限已经开始变得模糊。阿兹瑞尔看得出来,不管麻美过去经历的到底是什么,其中肯定是包含了相关的训练 —— 如此轻松就将守卫自己人格的天生壁垒彻底卸下,就连天生的心灵法师都难以做到。
那些哲学家是怎么说的来着?四目相对的两人间涌起了这么个念头。他们始终对沃洛科夫提出的心灵流体说坚信不疑 —— 然后就发现了灵魂宝石的存在。
我始终觉得灵魂宝石是一种反自然的存在,用结晶的牢狱将本应自由的存在封印起来,另一个念头涌现。或许那就是让孵化者得以抽取的能量来源。
这观点在心灵法师公会内部很常见,并不只是你一人独有。不过对我来说这种自我满足就有些太廉价了。
接着周围的世界被某种力量猛地吸走,阿兹瑞尔感到自己朝着面前少女的眼神中急坠而去。
她再次出现的地方是古老载具的后座,戴着一具陌生的身体。
这是一部汽车,她们意识到。而这是一具普通成年人的身体。
然后事情的前因后果涌上了她们 —— 她?的心头。两者间的区别显得莫名地渺小。总之,她是被叫来参加一场重要会议的。这次她必须到场。
“户松女士?” 她的助手替她拉着车门,礼貌地问。在这个汽车可以自动驾驶也能自行开门的时代,人类的跟班早就成了无谓的奢侈。不过她更愿意认为自己是给需要帮助的群体提供了就业。说起来,有一次 ——
不要走神,她想到。这个念头几乎就像是来自外界一样。
她们身处的世界几乎已经要挥发消散,全靠她紧紧攥住门把,花费很大定力才重新稳了下来。然后她动作优雅地下了车。
“有劳了,秋雪,” 她说。“不好意思,刚才我有点走神。”
“这很正常,女士。会议室在这边。”
她跟着秋雪走了过去。领路的男人颇为年轻,只有二十来岁。他父亲生前曾是她最为信任的跟班之一,所以她收留了他的遗子。把男性的可信外人招进这个几乎清一色都是女生的组织引起了不少争议,甚至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但她选择了无视。毕竟,比起男人什么的她还是更喜欢和 ——
麻美!她的某个部分抱怨道。
没错,看着重又清晰起来的回忆世界,她意识到自己又得收收心了。这里有什么东西在故意分散着她的注意力,将她从想要找回的记忆中引开。机械娘在这方面帮不上忙,但阿兹瑞尔或许可以。
她发现秋雪正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等着她,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异样。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行为居然对回忆中的存在产生了影响…… 但她并没有因此分心。不,她必须前进,无论沉浸在往昔回忆中的冲动有多么强烈。
你很怀念过去,对吧?先前那个声音问道。
是的。她回答。
那为什么你却从来不愿记起?
我有在回忆的啊!每天都在!
只有这一段除外?
她琢磨了一会,隔着电梯外墙看着曾经的见泷原在眼前闪过。整个城市在两人眼前浮动扭曲,飘忽不定,整整一个世纪的建设和发展闪过心头。
确实很久没有想起来过了,最后她投降说。
为什么呢?
因为我害怕被它伤害。
这句话在脑子里一过似乎就打开了什么封印,揭开的事实几乎要让她头晕目眩。她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地不愿想起这段历史,而自己却从未意识到。回头一看,记忆本身其实一直都静静躺在她心灵的角落,就像一件穿上就痒的破毛衣,却又脱不下来,只能刻意无视。
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尝试着回忆。
那是一个快速扩张与整合的时代,刚刚完成第二次重写的行会宣言造就了组织的迅猛成长,中国那摊烂事也刚刚搞定……
“我们到了,女士,” 秋雪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她们突然就到达了顶楼。
“有劳了,” 她说着,下电梯进入了走廊。
她驻足片刻,四下一扫,打量着行会老巢的走廊彼端。现在她已经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穿过了某种透明的结界,思路一片清明,先前的迷糊早已不见。她甚至看得出来这类记忆潜入中常见的瑕疵。周围的种种细节显得模模糊糊,变换不定,只有刻意注视的时候才会清晰起来,被凭空的想象填上回忆的缝隙,就和做梦一样。除此之外,清晰可辨的就只有那些印象最为深刻的关键之处:比如清洁过度而令她反感的味道,还有她亲自挑选的几幅画作。
这才是此类法术的应有表现。心灵法师本可以给原本模糊不定的回忆注入常人无法企及的清晰,而她之前几次失败尝试并没能做到这一点。
秋雪有些不耐烦地等着她磨蹭完,而真正的秋雪绝对不会是这种态度。到了这一步,她完全可以看出来这并不是纯粹的回忆 —— 有什么东西在回应着她,而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和对方直接碰上了。
她迈前一步,打开了房门。
一时间她只能呆站在门口,眨巴着眼。某种诡异的感觉似乎标志着世界的再次改变。那是 ——
“晓美さん?”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尽管明知到自己这种反应显得很傻。
房间正中,行会当年的首席执行官背对着她,拄着桌子似乎在观察什么,就和她多年之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没错,她终于想了起来,疯狂地抓住曾经失去的那丝记忆。当年小焰就是这么把她叫过来的。
但这个画面并不准确。当年见面的不止她们俩,还有由真,还有杏子,还有好几个其他人。
小焰的肩膀微微一动,盖在黑色长发之下,算是回应着她的到来。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头乌黑的长发,超凡脱俗,甚至有人怀疑那是魔法的作用。那是一种诡异的美。
“我早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小焰说着,但没有转身。
“这是你做的吗?” 她问。
“只要好好回忆一下,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了,” 焰说着,淡然一如既往。“但这也不能怪你吧。另外在你问出来之前,不,我并不是真正的焰,也不属于她的任何一部分。我对她目前行踪的了解和你半斤八两。”
焰利落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长发随之飘动。焰始终都是这样,多年练就的冷静,配着决绝到几乎过分的行动。
“但这里似乎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呢,” 焰说。“我得道个歉,但这件事情对麻美来说非常私密。我相信她肯定很感谢你出力帮忙,但能请您先回避一下吗?然后我就保证不会继续阻拦麻美恢复记忆了。”
“你是谁?” 阿兹瑞尔问,虽说话音是从麻美嘴里发出来的吧。
“恕我难以作答,” 焰摇头说道。“不方便透露给你。”
“如果说是我要她留下的呢?” 麻美用同样的嗓音问。
“那就让她留下吧,” 焰说。“我又不是这里说了算的。”
她微微顿了顿,但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就不问问我让她留下的理由?” 麻美问。
“我是这里负责回答问题的,” 焰说。“不是提问题的。毕竟,我只是你心灵的一部分。”
“真是这样吗?” 麻美问。
“巴麻美,这问题很蠢,” 焰说。不过她脸上的微笑驱散了语气中的贬义。
她或许并不是焰,但一举一动都和本人颇为相似 —— 两人同时想到。麻美更是记起了当年曾经从来不笑的那个焰。当时她们都有些不明所以,往日熟识的麻花焰突然变成了黑长直,沉默的外表之下燃烧着激情的火焰,就像是现在众所周知的那样。她和杏子始终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麻美现在渐渐有些理解了 —— 毕竟,她都和 “自己心灵的一个部分” 说起话来了。
而且就算是焰在经历了四个世纪的生活之后也会有所变化,麻美本人就是见证。但阿兹瑞尔眼中的那个焰却又好像完全成了另一个人。那是麻美从未见过的一面。她只能把这当作是小焰过度沉迷于自己一贯的形象,乃至于在老朋友们面前完全不敢表露出任何其他。
或许正是因为在老朋友们面前才会这样吧。现在麻美也了解到了那种感受,又想起来自己没能救下小焰的事情,心里一痛。
“从你找来帮忙的女孩子心里偷记忆?” 焰问。“那可不是什么友善行为。”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晓美さん!” 麻美抱怨说。“我知道你也知道的!”
“嘛,焰是很了解这种事没错啦,” 焰说着,居高临下地笑了笑。“问题是,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又为什么会知道我知道?”
面对着眼前这个焰的嘲弄,麻美一下子急了眼,伸出手来就想掴她一巴掌,但还是在阿兹瑞尔的帮助下找回了自制。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你说好了要给我答案的,” 麻美说。
“没错,我是暗示了这个意思,” 面前的少女说着低下了头。“之前虽然说过我不是提问题的,但还是提一个吧: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吗?”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再回头了,” 麻美说,但她自己也很清楚她的语气并不如何坚定。
“好吧,那就开始说明吧,” 她说。“阿兹瑞尔?”
麻美右侧凭空现出一张椅子,接着阿兹瑞尔的娇小身形就坐到了上面,硕大的白色翅膀整齐地叠在背后。她两手交叉,放在膝上,颇有礼貌。似乎等待着什么。
二人已经完全分离 —— 几乎完全分离。她的心灵深处依然能感到阿兹瑞尔的安心存在。要是连这个都没有了她恐怕连一丝冷静都不会剩下。先前模糊的记忆影像同样压下了她的不安,但现在那些不安已经在全力反弹。她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了?都已经是四百六十五岁的熟女了,她本以为自己早已不是这种疯狂所能影响。
她到底是谁?她发现自己琢磨起来,打量着面前的黑发少女。那并不是焰,形象已经悄然改变,但她却发现自己无法直视对方的脸。但,那头黑发还在……
“要是我也来插一脚呢?” 另一个声音说道。麻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她本人的声音,而面前出现的也是她本人的脸,年仅十岁。她已经几十年没有用过这个生理年龄段了。
她以手扶额,踉跄后退,跌坐到适时出现在身后的椅子上。
“我已经不知道这应该怎么解读了,” 她说。“就是说你是我吗?这些问题都是我自找的?”
“从某种意义上,是的。不过与其说这些问题是你自找的,倒不是如说是你的拖延造成的。”
“给我解释清楚,” 麻美的语气里带着坚定不移的质问。
“你过了很久才开始学习心灵感应类的能力,但你很有天赋,” 对面的麻美说,“当时参与研究的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觉得那和你许愿的内容有关,拴住生命的愿望也帮助你拴住了别人的心灵。”
声音在脑海里激起了诡异的回声,和麻美自己的思考融合起来。回忆如潮水般地涌上心头 —— 轻松读取着他人的想法,和有栖敦子一起锻炼基本功,在要不要进一步修习操心魔法的伦理问题上和由真吵了起来。
“现在大家都认为格式化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最终总会崩溃消失,” 对面的麻美似乎在背诵着什么教程课文。“除非能找到训练有素的心灵法师定期补上出现的漏洞,一般最起码五十年就得做一次。”
“和灵魂魔法的原理类似,” 麻美接着说了下去,但还是不由得有些紧张,朝阿兹瑞尔瞥了一眼 —— 毕竟她的密级还不足以知道这个。“灵魂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甚至可能是超越物质存在的,所以无法通过外界手段长期干涉。受术者的同意能够改善魔法的效果,而最合适的受术者自然是施法者本人。”
“这就是所谓的圆环之理,或者起码是它的一部分,” 对面的麻美说。“就算在宝石耗尽的最后时刻,灵魂也不会被外力压垮:它只是最终消失,或许是回到了应属之地吧。”
“那只是宗教陷阱!” 麻美说着,但却同时在纳闷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真的吗?” 对面的麻美说。“但那可都是你本人写下来的啊。”
脑海里又拼上了一片拼图。没错,圆环之理,传说中魔法少女必须遵从的定律。曾几何时,身处于稍犯几次错误就会像无数前人一样魂飞魄散的危险世界,她曾经从圆环之理中求得过安宁,还顶着杏子的嘲笑和小焰的传教进行了仔细的研究。那套理论…… 总是有些漏洞。如果灵魂真是不可侵犯的,那魔法少女又何以存在?魔兽呢?孵化者又是如何从中获取能量的呢?
对她来说这些问题曾经至关重要,直到后来忘了个一干二净,乃至于杏子成立教团的时候,她已经对她所有的说辞油盐不进,尽管杏子好像是那么的肯定……
“我们跑题了,” 阿兹瑞尔说。“我相信这话题讨论下去肯定很有深度,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场合。”
“嘛,也不能完全这么讲,” 另一位麻美说。“不过现在确实应该换个话题了。具体来说,就是对自己进行的格式化要远比对他人做的更加稳定这一点。”
“嗯,我已经理解了,” 麻美不耐地说,话中带刺。“所以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你跟,跟她 ——”
她指了指看起来像焰的那个人。
“—— 都是我本人利用当年学会的心灵魔法植入这里的。甚至不用靠格式化的持续时间就能判断出来。毕竟就算在我意识到自己经历了格式化并且试图解除之后,那些记忆还是没有回来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记忆的主人就是阻挠恢复的施法者,并且借助自己的一部分心灵当作施法媒介。”
“没错,” 对面的麻美说着,抬头看向天花板,表情复杂难测。并不是高兴或者悲伤,只是…… 某种释然。
“自己的一部分心灵?” 阿兹瑞尔问着,神色变得担心起来。“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麻美老实回答。“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自然而然就蹦出来了。”
“记忆是灵魂的碎片,所以它总会回来,” 看起来像焰的那个人说,音色勾起了挥之欲出却无法触及的回忆。“那是不变的法则。所以唯一能够把它真正封锁起来的只有灵魂本身。”
“灵魂的碎片,” 麻美开始明白过来。“你说你是我灵魂的碎片?是说我为了这事切割了自己的灵魂?为什么?”
“麻美,你是不是一直感到有点空虚?” 她说。“疲惫,衰老,就好像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并不只是灵魂的切割本身。我们 ——”
她闭了会儿眼睛,而另一位麻美则已经抬起头来仰望着天花板。
“我们已经厌倦了看守的职责,” 另一位麻美说。“变得劳苦而虚弱。我们的能力取决于你的意志。时代已经改变,世界已经改变。我们始终在斗争,但或许现在你必须要面对你当年所无法面对的事实了。我们渴望回家,回到你的身边。”
“或许今天有阿兹瑞尔在也是件好事吧,” 那个‘焰’说着,勉力笑了一笑。
麻美突然感到自己内心升起一股渴望,抓搔着她存在的本源。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求,在漫长的守望之后希冀解脱。
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而面前的两个幻影满足的叹了口长气,在她眼前飞散消失。而她本人也感到一阵轻松,就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破镜重圆。
接着在她即将消失的瞬间,麻美终于看到了那个‘焰’的真正面目,让她魂牵梦绕却无法记起的少女脸孔。
“灯…… 里?” 她问。
接着她终于想了起来。
麻美强迫自己张开了困乏的眼皮。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上次陷入昏迷是什么时候了。毕竟,对于只有寥寥几位队友的可怜魔法少女而言,昏迷几乎就是死亡的同义词。所以她昏迷的次数真的是 “屈指可数”,而且都发生在由真加入之后。
这是怎么回事来着 ——
周围的整个世界瞬间清晰起来,她吓了一哆嗦,连忙在泥地里猛地一撑坐起身来,但她的肉体已经无法负荷利落的动作。
终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之后,她扫了一眼手上的灵魂宝石,发现里面几乎全都黑了。考虑到她不太稳定的精神状态还有少掉的那只胳膊,这其实也很正常。但不知怎么,现在宝石的状态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灯里!她焦急地喊出念话,让强烈的意念扫过四周的熊熊烈焰。坠机的位置是原本平坦的庄稼地。地上的深沟,散落的零件,依然未熄的大火,一地的残肢,这些无不预示着她最后减缓飞机坠落的疯狂努力完全变成了泡影,不可能有人类还能幸存。
不过…… 人类以外……
灯里!她再次祈求着,向前蹒跚走去,而这一次前方传来了虚弱的回应,但并没有具体的字句,只剩下一点点的意念波动。
她想要出声喊出她的名字,但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嗓子明显已经不行了。所以她跑了起来,然后为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体力吃了一惊。
日韩外交,国际政治,领导委员会的行政命令,林林总总的大千世界汇聚成了面前的一点。这里只剩下麻美还有灯里,以及两人中间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的窄小距离。
麻美,我 ——灯里的念话中透着痛苦。
赶紧止痛!麻美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我马上就来。
不是 —— 你别再 ——
接着麻美就到了面前,将手中的破金属片远远掷开,就好像它就是罪魁祸首。
动用着全部的自制力,麻美好不容易才没有在恋人的惨状之下痛哭失声,只是跪倒在地,向面前的少女伸出一只手来,却不敢去碰。
我能感应到你来了,灯里说。都是火烧的 —— 燃油起火。我跑不出去,只能勉强抵挡一下。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还没死。
灯里用的是念话,因为她已经无法开口。她靠感应察觉着麻美的存在,因为她已经无法视物。她还能保持清醒全是因为已经隔离了痛觉,将灵魂退缩到宝石中最深的角落,将自己抽离肉体,只当它是一具不相干的人偶。
麻美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你会没事的,她说。组织肯定会过来救我们的,会有专业的治疗法师。不要再在这具身体上浪费能量了。
你能帮我把宝石找出来吗?灯里问。应该在我…… 身上吧。上半身。
现在麻美最不想做的就是伸手碰触灯里的残破肉体。但两人都知道她们别无选择。
她调动着无数的经验和岁月,尽力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如果必要的话,就算把泪腺封死也在所不惜。
好吧,她有些畏缩地说。我找找试试。
完成这项工作只需要一瞬间,把手虚按在曾经是少女小腹的位置,寻找着标志灵魂宝石的魔力痕迹。但那种冲动 —— 那种想要给她治疗的冲动,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全部灵魂注入其中,修好灯里的身体。
但她很清楚自己在治疗法术上的那点修为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只剩下这点魔力,就算换了由真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灯里说着,头部微微挪了挪。你很清楚不应该那么做的。
别动,麻美命令说,努力藏起恐惧的念头。保持安静。
麻美,我们都会读心,灯里说。你大可不必隐瞒的。我知道我没救了。
麻美终于找到了灵魂宝石的位置,借此逃避了回答。宝石有一半埋进了肉里,就好象是被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挤了进去。
她能做到的只有闭上眼睛,用力一拽,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音,把那个小玩意抠了出来。
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的眼睛只在宝石中看到微微的残光,但说实话,这远比她预想的状况要好。
这是 ——她开口。
我保存了魔力,灯里说。我很擅长那种事情,而且我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施法的地方。你是阻止坠机才会累着的。
我本不该带你来的,麻美说着放开了控制,任凭自己的泪水掉落下来,毫无意义地渗入焦土。你应该呆在家里的。
你觉得这是谁搞的鬼?灯里问。这绝不是自然的空难。是被人打下来的。
不管是谁,她们都必须付出代价,麻美说,有生以来第一次带着这样的狠意。就算是只为了这个,她也要活下去。
一定要记住这种感觉,麻美,灯里说。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还挺 ——
面前的焦尸猛然挥起一只胳膊,带着只属于魔法少女的力量,攥住了麻美拿着灵魂宝石的那只手,在上面溅起了一层新的血痕。
两人的手上亮起了炫目的白光,发自灯里的灵魂宝石。不必多想,麻美就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求你不要!麻美恳求着,灵魂深处渐渐舒缓消散的压力并没能让她感到好受。
听我说,麻美!灯里说着,无神的视线紧紧盯住麻美的双眼。你的天赋能够减缓宝石的消耗速度,但我不行。我已经没救了,但你可以。
麻美无言以对,只能呆呆看着灯里宝石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而自己这边亮了起来。最终开口的还是灯里:
我终于明白了。
什么?你明白了什么?麻美问着,恳求着她明知灯里无法提供的答案。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许愿想要成就一番功业,灯里说。但许愿之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只得到一些奇怪的魔法,让我困惑不解。在遇见你之后…… 我本以为我那番功业会是和你一起,创立行会,改变世界,但现在我终于看到了真相。那些只是功业的一小部分。而这…… 才是我的宿命。
不要说这些,麻美说。我不能……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两人的情感在思念的空间中混合交缠,不需再付诸言语,一切都可以直达内心。窥视着灯里的思考,她完全可以理解她的计划:灯里对于灵魂的把握和操控在行会的秘密部门之间赫赫有名。她和麻美出国访问,然后坠落在荒郊野外。行会的快速反应部队鞭长莫及,远离城市的这里也不可能有什么魔法少女同情施救。
总而言之,一时半会很难搞到什么悲叹立方。而让某一个人活下来的最佳手段就是把所有魔力留给麻美,拥有节约魔力天赋的麻美。
麻美咽了口唾沫。她希望至少最后,她能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你还剩下一点魔力,她说。我先把宝石拿走试着求救吧。或许…… 会有奇迹发生呢。
麻美感到灯里的意念中传来一抹微笑。真是神奇,在这样的时刻,灯里居然会如此平静,但麻美却心如刀绞。
那样我就只能浑浑噩噩地迎来终点了啊,灯里说。我更希望你能陪陪我,看着我走。
毕竟,她开着阴暗的玩笑。之前从来没有灵魂法师得到过宝石崩溃最终时刻的观测数据。或许能用来完善我们的理论呢。
我……
一时间麻美跪倒在地,被整整一个世纪的后悔压得垂头丧气。那是她们 —— 行会、由真、甚至麻美本人 —— 曾经无数次想要消灭的最终威胁,但所有的努力却都徒劳告终。孵化者说只要拥有充足的能量,她们就可以永生,但麻美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要永生了。百岁高龄的她本应垂垂老矣,即将归于黄土,伴随着自己全部的失败和后悔。但她却依然奋斗在一线,被人当作倚靠,却无力拯救她们,甚至无法救回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敢于爱上的人。
好吧,她的念话带着痛苦的决断,我会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的。
并不需要出声说话,也不用害怕被灯里读出麻美心中的深深内疚。她们的思考早已不分彼此,再没有什么需要隐瞒。
麻美闭上眼睛,让两人的心灵紧紧相拥。不需要对视的眼神或者交握的双手,更不需要日常读心业务之中的那些技巧花招,一切如本能般自然而至。两人一同悼念着半身的凋落,而凋落的半身准备着迎接死亡。
整个过程带着某种独特的平静,合二为一的两人比分开时更加沉稳。内心的世界有着无数的时间,她们可以追忆过去的美好,可以最后道个别,一切都可以从容不紊。
但是……
有什么地方…… 不对劲,麻美说。两人本以为会是一段平静的过渡,缓缓融入虚无,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但在两辈子摆弄灵魂的经验面前并不会难以忍受。但事实却在…… 渐渐变得不同。
尖利的剧痛似乎在直接撕扯着她的本源。麻美感到惊慌失措的灯里瑟缩着逃离物质的世界,想要躲得更深,却无路可逃,因为痛苦的来源显然并不是那里。
尽管很可怕,但这并没有出乎预料。真正出乎预料的是…… 另一种感觉。某种起点,某种全新的…… 可怕的起点。
求你了,让我把你的宝石带走吧,弹回的痛苦让麻美浑身颤抖。你不该受这个罪的。
我…… 想要看个明白,灯里说。我一辈子都在研究这个。却还是有那么多的…… 未解之谜。
犯不上啊!麻美请求着。别这样!
你不懂,灯里说着,甚至还在精神的连接上传达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良久的停顿,麻美完全答不上话来。
我不是说过我终于明白了嘛…… 本来说的是我愿望的实现,但现在我怀疑…… 恐怕还有另外一层含义,灯里说。你能想象看破生死之隔能够带来多大的价值吗?阻止相转移的那股力量让我们空守着巨大的能量却无力取用。这影响是…… 难以估量的。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或许…… 可以改变一切。
但不管灯里如何解释,麻美也已经无法忍受。她张开眼睛,径直把灯里的灵魂宝石拽了下来。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对不住她,但转念就劝自己说灯里这是已经糊涂了,深深陷入臭名昭著的绝望螺旋,正在胡说八道。
但借着灯里刚刚输给她的魔力飞奔离去的麻美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联系居然并没有因为超过百米而中断。
灯里将自己的灵魂隔离得太过彻底,宝石和身体其实早就断开了连接。而现在,不知为何,两人的精神依然融合在一起。
不要,麻美脆弱的念话显得毫无用处,就像是先前想要孤身阻止坠机的自己。
这次灯里并没有答话。两人完全被痛苦淹没,甚至让麻美都无法再维持奔跑,一跤跪倒在草地上。她无法狠下心来强行切断连接,无法狠下心来…… 就这么…… 抛下灯里。
然后,灯里漆黑的灵魂宝石上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
只有一个瞬间,那幅景象仿佛在嘲笑着两人毕生的努力,凝缩着纯粹绝望的化身直接投射进她的心灵,而非眼底。
接着,她的身边似乎现出了某种光明,却刚好在视野之外。
最后一切结束,连接断开,只有手中的宝石消失不见。
“她怎么样了?” 隔着理论上施展了隔音魔法的厚铁门,麻美偷听着焰的问话。她在被她们关进这里的瞬间就解除了那道防护魔法 —— 如果她们傻到出声谈起自己的事情,那她绝对不想听漏一个字。要是不出声的话,她就窃听念话好了。
“不好,” 由真说。“但至少精神已经稳定下来。幸好她被带进来的时候没有反抗。”
“为什么还要反抗呢?” 杏子说。“她已经把制造坠机事件的人全都干掉了。我觉得她应该已经满足了吧。相信我,惹上麻美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麻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理卫生部的 “候诊室” 在设计上尽量避免了牢房的观感。这里装饰奢华,塞满了点心和饮料,配备的娱乐系统甚至都不是行会普通会员能买得起的。她眼下落座的桌子就相当不错,打磨光洁的精妙石工令人爱不释手,换了平时的麻美甚至都会想要出钱买下。只有几处不起眼的违和感 —— 没有尖锐物体,上网受到限制,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微弱魔法。
但现在她看到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一段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抹消的记忆。最后她并不仅仅是活了下来 —— 正如对灯里承诺的那样,她还查出了幕后黑手。那是一群反对行会扩张的本地魔法少女,只为了阻止一位外交官甚至不惜杀害整架飞机的无辜平民。
对麻美这个岁数的人来说,一旦静下心来去做,这些只是举手之劳。当时虚弱的魔力也没有影响她随便找一群无人顾及的魔兽补魔。麻美知道哪些人有嫌疑,到地方后,她的读心能力也足够从那些人的同伴身上拽出真相。接下来……
嘛,她要对付几个菜鸟还是不成问题的。
“说实话,她其实是帮了我们一个忙呢,” 由真叹道。“要是能不落到这种地步该有多好。她之前也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一直是我们之中最善良的一个。”
最善良的……麻美自嘲地重复着。
“你看过报告了吗?” 杏子问。“她有什么地方在瞒着我们,连我都要瞒着。”
“我当然看过了,” 这句话换作常人来说肯定会显得不耐烦,但在焰说来却显得平和自如。
“根据读心者在她睡觉时瞄到的信息来看,她梦见的是秋山灯里的死,” 由真说。“好像在灯里死去的瞬间她们正处于紧密的精神连接状态,很可能直达灵魂深处。然后就发生了什么事情 ——”
“没错,” 焰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要找她谈谈了。”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笨重的闭锁机构花了好几秒钟才旋转到位。
当房门终于打开之后,麻美松了口气,然后又觉得自己很傻。到了这个地步,她为什么还要在乎焰的想法?为什么还要在乎她那些朋友的想法?
当然,她自己也很清楚答案。她依然在乎,在乎所有的一切,即使是在造下这样的大孽之后。她无法不去在乎。那才是她最后为什么会选择回来,而不是就此一了百了。
现在的问题是,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们实话?魔法少女的真正命运?她真的敢这么做吗?残酷的真相已经在消磨着她对行会的信任,还有她对事业的激情。既然她们的整个人生只是一个巨大谎言,那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房门猛地关上,然后麻美意识到出神的自己完全忽视了已经走到身旁的焰。
焰微一歪头,指了指麻美对面的座位。麻美点了点头。焰总是这样 —— 除非必要从不开口讲话。在朋友之间往往并不需要多费口舌,所以焰很少说话。
但与此同时,焰也只有在朋友之间才会真正放松下来,所以偶尔她也会突然变得唠叨。
麻美看着焰径自拿起桌上的茶来倒了一杯。她一如既往地羡慕着焰近乎无敌的冷静。
“或许你会觉得我疯了,” 麻美决定在她自己的主场开启对话。
“其实并没有啊,” 焰说,盯着她的眼神让人不太自在。“我知道你一直在偷听,所以你知道我已经看过报告了。看来真相没那么容易接受啊,不是吗?”
麻美眨了眨眼,努力解读着对方的表情。她可不会贸然对焰发动读心魔法 —— 面前这位从织莉子的时代就没有停止防御读心的练习。而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就算攻破了焰的心防也只会落入里面的可怕陷阱。
焰点了点头,就像在回答麻美没有说出的问题。
“你一直都知道?然后什么都不说?” 麻美质问着,向桌子彼端伸出手来,想要揪住焰的领子,但就算在盛怒之下,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转而拽向她的胳膊。
而焰也难得地发起火来,一巴掌拍走了麻美的手。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你们会信我吗?要是信了的话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然后焰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说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我提过几次的,女神将我们从悲惨的命运之中拯救出来。不过出于种种原因,我不得不说得含糊一点。”
“是,你提过,” 麻美皱起眉头,努力稳定着情绪。她仔细回忆着焰在这个问题上跟她透露过的所有信息。圆环之理的女神,将她们从悲惨的命运之中拯救出来 ——
她按着桌子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心中填满了难以名状的感情。
“看来当年我瞒着所有人确实没有做错啊,” 焰自言自语说。“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了。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人总会变得稳重吧。”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麻美质问着,但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我不想再听到什么故作神秘的托辞了。灯里为此而死,而我只能坐在这里自暴自弃 —— 我杀了那几个女孩子,小焰。她们罪有应得,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冷血的事情,就连当年负责灵魂卫队的时候也是一样。更何况我很清楚你正在审视着我的所作所为。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麻美很清楚自己倒豆般的语速听着很神经,但她早就不会在乎,因为她已经神经了,而且她知道焰也很清楚这一点。
焰叹了口气,叹气的强度经过了仔细的调节,并不会显得不爽或者无奈,只是…… 就事论事。
“请原谅我,麻美,” 她说。“我只是…… 不习惯跟人和盘托出,尤其是这个话题。每次它带给我的只有痛苦,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别人的疑心。没错,你和灯里的猜想是正确的 —— 在魔法少女耗尽能量的时候必然会发生某种事情。而正如你们所发现的,本应发生的是一场剧烈的相转移,但现在已经被女神阻止。我知道你从未相信过这些,不过灯里已经到达了幸福的彼岸。”
麻美摇了摇头。
“我实在是无法相信,” 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我确实还记得你当年说了什么,但我现在还是无法相信那些。你当时并不在场。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那些。你没有看到她变成了什么。”
她感到焰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很长一阵,接着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 准确来说,那是一面显示着 “窗外” 幻象的全息屏幕。
“那现在要怎么办呢?” 沉默良久之后,麻美问。
“你觉得你能守住秘密吗?” 焰问。“你觉得自己还能胜任外事部长的职务吗?”
麻美苦笑了一声。
“还有什么秘密?我们已经出声谈论了五分钟了。不过…… 答案是否定的吧,我恐怕守不住这个秘密。还是多关我几年吧,直到我能重新面对世界为止。”
“相信我,我施法保护了我们对话的私密性的,” 焰说。“但你觉得在这段时间里行会会变成什么样子?大家会对你的失踪作何感想?”
“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麻美说。她早就仔细地考虑过了这个问题。“在这种时候高层人员突然失踪对我们的形象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没错。而要是我们托辞说你只是因为坠机事件留下了心理阴影,我们就必须首先承认坠机事件的存在。那些选民听到这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谈判本来就已经如履薄冰……”
“我很清楚,但我必须对你说我做不到,” 麻美说。
一时间焰把玩起了自己的头发,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 她说。
她转身看向窗外,两手背后,似乎陷入了沉思。
“焰……” 麻美顿了顿,想等对方先说些什么。
“怎么了?” 焰答了话,但并没有转身。
“你考虑过格式化吗?” 麻美问。
焰转回身来,扫视着麻美的面孔,想要找到答案。麻美可以感到焰对自己心灵的轻轻试探,比起侵犯不如说是更像某种邀约。毕竟,焰在这方面的能力也就仅止于此。
“我当然考虑过,” 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我并不信任这种手法 —— 至少作为自我治疗不太合格。或许放在别人身上还成。更何况,格式化的持续时间也不怎么样吧。”
焰和麻美对视良久,焰脸上深深的担忧胜过千言万语。
“我也考虑过,” 最后麻美说。“那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捷径。我可以继续以前的工作,不用再去负担足以压倒自己的沉重回忆。而到头来,那才是让这一切显得那么可怕的原因所在。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无法忍受,但我又舍不得抛下我们所做的一切。”
她只说到这里为止,剩下的只在心里过了一遍。杀戮,失败……
灯里……
但意外的是,她突然窥见了焰心中闪过的一丝念头,要么是从重重防御中漏了出来,要么就是她的故意揭示。她感到了某种强烈的情感,并非是自己本来以为的怜惜或愤怒,而只是纯粹的同情,纯粹的理解,就好像焰一开始就清楚麻美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份情感让麻美感到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尽管她并不知道焰是怎么才能理解自己所经历的这些。
“我对此感到意外,” 焰说着,闭上了眼睛。“但细想起来也并没有那么意外吧。要是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就是在骗你。但要等格式化失效了该怎么办呢?你总有一天还是要去面对的。”
“我会希望那时的我能够更加成熟,也更加理智,” 麻美说。“更重要的是,我的能力可以让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用再理会这些记忆。只需要找个会读心魔法的人辅助一下就行。”
一时间焰攥紧了拳头。
“那我就尊重你的选择吧,” 她说。“你这段生活的痕迹很难完全隐瞒,但并非无法做到。毕竟你跟秋山小姐平日总是遮遮掩掩的。”
她顿了顿,把手指举到唇边。
“说实话,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她说。“祂提醒我说你会提出这样的办法。换了平时我会更激烈地做出反对,只能说祂行事自有一套办法吧。”
“你那位女神?” 尽管明明知道焰在说谁,麻美还是问了出来。
焰并没有回答,只是在麻美对面的座位上重新坐下,低垂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想好解放记忆内容的触发条件了吗?” 焰问。“这么弄一下往往会有些好处的,只要保证条件不会被某个人错误触发。”
麻美摇了摇头。
“我可不愿意考虑得这么仔细。”
“我可不希望搞得谁都可以乱碰,” 焰若有所思地说。“最好是只有我们几个人可以触发的。某种魔法条件。”
“我想这种程度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或许根本不会有效果呢,毕竟这种手段总会随着时间逐渐削弱。”
“说来说去,到底是什么手段呢?” 焰问。
“嘛……”
但麻美还没来得及开口,白色的小动物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没等这位孵化者发言,麻美就揪起了它的脖子。
“你这臭老鼠难道也早就知道吗?” 她问。
我们对你自称看到的东西毫无了解,丘比说。我们同样也没有观察到晓美焰口中描述的所谓相转移。我只是前来对您爱人的去世表达沉痛的悼念。
“你?悼念?”
“算了吧,麻美,” 焰说。“说起来,我正要找你呢,孵化者。”
麻美猛地睁开眼睛,一头栽倒,然后落进了早有准备的阿兹瑞尔怀里。阿兹瑞尔两眼圆睁,就像见了鬼一样,但程度没有麻美这么严重。
见鬼,那到底是什么啊?机械娘在麻美的心里大叫大嚷。真不应该放你瞎搞的。你没事吧?哎哟妈呀我得去赶紧把这些记忆全都过一遍……
“你没事吧?” 阿兹瑞尔也从最后一丝精神连接之中捕捉到了机械娘的想法。“在您开始找回记忆的时候我就想要断开连接了,但那并不容易做到。真的,会没事的。”
引发最后一句的是紧紧抱住她肩膀的麻美。考虑到她和麻美的体格差距,这姿势挺尴尬的。
麻美聚起一股定力把她推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复原的记忆血腥而鲜明,就像刚刚发生一样,甚至比现实中真的刚刚发生的事情还要真切。而当时所伴随的情感也同时涌了过来:失去恋人带来的苦闷空虚,窥见灵魂宝石深处黑暗的绝望。
但时至今日,这种程度的事情已经无法把她压垮。
没错,她凶残地杀害了四名少女,失去了一位挚爱,也见证了恐怖的真相。但在这段岁月里,她已经又杀了不少人,失去了更多的朋友,也无数次地见识过了同样恐怖的真相。她的心早就硬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是否值得庆幸。
果然不出所料,房间对面传来了丘比的念话。它在一堆暂时没有用到的家具模块上显出身形。
阿兹瑞尔吓了一跳,但麻美只是微一歪头。现在的她已经太过麻木,对什么都无法感到惊讶了。
“我很少见过你离开地球呢,” 麻美说。
我是跟着您过来的,丘比说着,跳到了地毯上。我们非常关心您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情报很有价值,而且我们很关心您的健康。
“关心?真令人感动啊,” 麻美话里的酸意超过了平时好几年的总和。她意识到,随着失去的记忆回来的还有她的某一部分人格。当年的她并没有现在这么…… 淑女。
没错,丘比丝毫不为所动。毕竟您是我们的重要资产,而且当年您本人也叮嘱过我们在时机到来之前要多盯着您点。现在您应该想起来了吧。
“想起来了,” 麻美柔声说道。这其实是焰的主意。尽管两个人其实都恨不得把丘比一脚踹飞,而且这个踹飞的距离还挺远的。
“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阿兹瑞尔说着,眼神在这位孵化者和元帅大人之间来回游移。
麻美一时没有回答。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重合起来,记忆和感情还需要一点时间进行统合。但阿兹瑞尔的担心其实很有道理 ——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她叹了口气。
“先去给已逝之人建一座纪念碑吧,” 她说。“选个地方。现在的我想造多大都能造得起,但灯里应该会更愿意简洁一点。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也有几个人要见。”
佐仓杏子?丘比不失时宜地插嘴。
“没错,” 麻美说。“不过还有另一个现在马上就可以见到的人。”
良子并不知道麻美为什么要把自己和亚纱美叫到办公室。这时机相当不巧,催得又紧,搞得她俩颇是手忙脚乱了一番。难道是前线吃紧?委员会突然开会需要她俩参加?和面前的阿兹瑞尔有关系吗?两人毫无头绪,只能瞎猜。
最后来到门口接她们的是阿兹瑞尔本人,看起来和她们一样不自在,还对她们被叫去的理由遮遮掩掩。
所以现在良子不得不紧张地面对着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一位女人,看着阿兹瑞尔背靠着墙,试图掩饰自己背上扭来扭去的脊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麻美可是连茶都没泡。
借着漫长的停顿,良子观察着麻美的表情,想要多搞清楚一点状况。元帅大人…… 看起来有些异样,也有些疏远,完全没有了她们平时习惯的那种模板化的和蔼。别的就看不出来什么了。
“你之前的报告里说在俄耳甫斯那次打开虫洞之前不久有过一次宗教体验,” 麻美突兀地打开了话题。
良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从来没那么说过,” 她说着,顿了不到一秒用于思考。
“但你并没有否认,” 麻美打断说。“毕竟,你的队友都是这么说的。”
良子躲避着她的眼神,转而看向亚纱美,接着是阿兹瑞尔,希望她们能帮帮忙。
她之前问过你这个,克莱丽丝阴沉地说。
她问过?良子问。
在梦境询问里,克莱丽丝说。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了,但我之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前不久我们大家一起跟主任吃饭的时候,机械娘警告过我麻美的精神可能不太稳定,她或许需要找我帮忙。我……
她顿了顿。
怎么了,然后呢?良子追问,但克莱丽丝并没有回答,只有麻美刺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机械娘希望你能实话实说,她说。她认为这很重要,但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我这话并不是站在执政体或者行会的立场上说的,” 麻美说。“出于一些个人的理由,我很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有很多…… 朋友都已经离我而去,而现在这颗衰老的心灵想知道,到了最后,焰和杏子所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良子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麻美的眼睛,但只看到灼人的哀伤,陌生无比。
我觉得还是告诉她吧,克莱丽丝说。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良子说,但这并没有那么容易。
她深吸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亚纱美一眼。她只是在默默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她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来。
“我的正式报告并没有作假,我清晰回忆起了某一次的物理课程,然后意识到了自己魔法的原理,但之后的内容我就基本没有说了,” 她说。“在那之后,我…… 我见到了某个以前见过的存在。杏子和焰管她叫做女神。我自己意识到了可以利用增强的传送力逃离那里,但是她让我重新打开虫洞把敌军舰队推回去的。我看见了…… 一系列的神启,从而了解了当时的战况,并且知道了为什么战事吃紧。别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观察着麻美的反应。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但良子似乎看到她按在桌子上的手微微一抖。
“你得到的神启并不只有那一次,对吧?” 麻美问。“应该还有导致杏子坚持不愿意在 X-25 上执行潜艇计划的那次。”
良子朝亚纱美扫了一眼,接着是阿兹瑞尔。亚纱美一脸担心,而阿兹瑞尔则是相当出神。
“确实,” 良子说。
她一时搞不清楚该如何继续话题,不过意外的是救场的居然是亚纱美。
“我也见过一次,” 亚纱美几乎是本能地一低头。“并没有良子ちゃん那两个那么重要,但我可以作证女神确实是存在的。”
“但就算这样你们还是不打算加入杏子的教团?” 麻美问。
“我现在还不想被那些神学什么的束缚住,” 这还是第一个良子有所准备的问题。“我更喜欢自己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
漫长的沉默,麻美闭上眼睛,发卷上下抖动,甚至连良子都开始觉得对话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感谢你能拨冗前来,” 最后还是麻美先开了口。“我想我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
这明显是想结束会面的说辞,但良子还是问了一句: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吗?”
另她惊讶的是,麻美居然笑了笑。
“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自己没有产生什么误解,” 她说。“抱歉这很失礼,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看着房门在两位少女身后关上,麻美出声说道:
“孵化者,我知道你还在听。你对这些有什么看法?”
这很耐人寻味,巴麻美,丘比在阿兹瑞尔脚边的地上出现。严格来说,刚才讨论的很多现象都直接违背了物理定律,尤其是信息量的守恒。不过当然,魔法正是为了违背物理定律而存在,所以我也不能否定那些现象的可能性。
“丘比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废话连篇呢,” 麻美说。
“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阿兹瑞尔问。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丘比加了一句。
“我需要去一趟地球,” 麻美说。“找某位魔法神祗问点问题,不管她存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