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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三 昭昭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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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从事后来看,行会成长为全球统一组织的趋势不可避免——许多政客和通俗历史学家都乐于宣扬这一结论——但倘若仔细审视这段历史,不难发现其中有殊多可疑之处。
是的,行会是首个遵循“现代”途径(末期工业集团-官僚政治)组织起来的魔法少女政权,但它扩张所至之处也并非是纯粹的霍布斯丛林。前行会时代的世界充斥着各种地方组织,其成员从几十到数百不等。这些组织通常在地缘上局限于城市或岛屿等特定地区,组织形式也各不相同:从非正式的小型援助会,到幅员辽阔而管理松散的贸易委员会,乃至由武装党派支配的统治集团,许多时候听命于所谓的“暴君”。
兼并这些小团体并不总是那样容易。纸面上来说,行会具有很大优势,在悲叹立方获取、资金和生存方面有着明显超群的效益。同时随着时间推移,隐性资源也会潜移默化地发挥出它们的作用,例如地方人脉、教育特权和专属的生涯规划。
然而,这些优势只在行会的核心区域才会显现出来。在行会的版图以外,猜疑无处不在。前去尝试交涉的使者常常发现自己因为文化差异、当地权力结构或是单纯的不信任而卷入冲突——毕竟,很少有人愿意将自身的独立性拱手让给域外强权。
而且行会也不像许多当代读者所想象的那样热衷于扩张,特别是在早期,行会对自身潜在的扩张范围和性质产生了诸多的政治分歧。一场失败的民族主义运动企图将其限制于日本境内。她们认为扩张所带来的收益远不如它惹来的麻烦,甚至认为这样做是不道德的。最终在商贸利益的诱惑、持续的境外纠葛以及行会创始人的扩张主义远见下,这种论调才得以消弭。
……
到最后,行会最大的依仗是它那良好的名誉。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也越来越有意识地树立这种清誉。务实的经济劝诱并不总有收效,单纯的力量也不总见成效,即便是悉心起草、精心定制的一体化协议亦不总能奏效。
相反,最有效的方式,始终都是让人们自行要求加入。她们或是丧家的零落小队,听说了行会的优厚条件;或是商贸组织,渴望有一个受保护的营商环境;又或是被压迫者,想要摆脱当地暴君的阴影。她们都听闻了类似的传闻:有这样一个组织扶危纾困、排忧解难,而且就距离她们不远。这些加入者作为成功典例,又孕育出新一轮的正面传闻。日积月累,传闻变为声誉,而行会内部的新闻和娱乐也被有意地向外传播,将这种美誉传之四海。她们累牍连篇地报道着魔法少女们的舒适生活、旅游见闻和温暖家庭——这正是其它许多少女毕生的梦想。
这种清誉——最初只是创始人理想主义的结果——却最终成为了行会活动中的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有求必应,有困必纾;而所有明枪暗箭的胁迫,都必须收敛起来,“清誉战略”当然是可被他人拒绝的。在许多左右为难的情况中,行会承担了最后的骂名。而如果一个或一队魔法少女不愿讲道理……
〈当然,任何类似组织都无法避免情报部门或反情报部门的存在。行会将这一领域交予“暗之心”,这一名称颇富戏剧性的组织最终将在全球范围内侦察与巡缉魔法少女活动,并实施各种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操纵。倘若说行会有任何独特性,那它的独特之处可能只在于它采取这种做法的时间之晚——道德纯洁之奢侈,只有在没有严重外部威胁的情况下才能维持。〉③
随着时间的推移,行会在扩张中期的声誉逐渐下降。其中最突出的原因,是竞争组织在行会到来之前就已经成功巩固了区域影响力,并在地方治理中提供类似的福利。不出所料,孤立主义者相继出现,加勒比海协会和伊朗的贤者会就是典型例子,她们谴责行会为帝国主义。但同时也有少数以扩张为导向的竞争者,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欧洲的魔法和衷组织。各方势力的竞争使得世界上残余的组织薄弱地区陷入激烈争夺当中。
随着这些新边界的划定,魔法少女世界似乎即将进入一个多极格局……
——节选自“魔法少女:她们的世界和历史”,作者朱利安·布拉迪修
“鉴于最近发生的事件,本委员会已清楚认识到:我们对境外的了解极为不足,这一情势已经影响到了我们的运营及战略活动。通过灵魂卫队和其他临时性措施扫清这一盲区的尝试被证明效果显著不足。”
“此外,这种偶尔采取非常规特殊行动,以对抗新兴威胁的要求,被证明与灵魂卫队的其他行动安排不相容。这一任务要求不同的能力组合、独特的资源投入以及在深度和广度上都远胜往昔的自由裁量权。”
“本委员会乐见,规章委员会已意识到修改《章程》以符合当前事实的必要性,并将在适当范围内全速采取行动,提交对灵魂卫队改革重组的议案。”
——领导委员会关于第11号行会章程修正案与规章委员会第4223号法案的签署声明;第11号行会章程修正案由执行委员8票赞成、2票反对提请全会表决;规章委员会第4223号法案《关于建立新情报组织的决定》由执行委员8票赞成、2票反对签署。
领导委员会代表:首席执行官 晓美焰
联署:科学部部长 千岁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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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委员会特此指示:由千岁由真理事、巴麻美理事成立委员会以研究成立新部门暗之心的有关事项,并于一个月内报告结果。人员募集、会晤和调查结果均应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和报告,其余事项交由千岁和巴二人酌情办理。〉③
〈该项目的拨款预算为5万元内部流通券,如果有充足理由,可根据执行委员会的要求再增加15万。资金从灵魂卫队特别行动基金中拨付。〉③
〈执行委员会特此任命,由千岁由真担任新部门负责人。〉③
——第1号执行委员会密令,经全体一致同意通过。
领导委员会代表:首席执行官 晓美焰
联署:悲叹立方与后勤保障部部长 佐仓杏子
日期:2071年5月1日
あらざらむ
この世の外の
思ひ出に
今ひとたびの
逢ふこともがな
病榻沉沉与日增
芳魂欲断我伤情
今世来生长相忆
犹望伊人再一逢
——和泉式部
译注:翻译取自《小仓百人一首》,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韩国,2067年10月
“我只是想有所作为,我希望能有所作为。所有一切,我们所有的痛苦,我们所有的经历,一切必须有它们的意义。”
这些话语在秋山灯里耳中回响,一名幼稚少女在一生以前的幼稚表述。
实际上,已经是好几生的时间之前。
尽管那名幼稚少女早已消失不见,尽管距她许下愿望、点亮自己的灵魂宝石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有时这位少女仍会跨越时间,令如今的灯里感到哀伤。毕竟,她的愿望至今仍没有实现。
尖锐的机械运作声在耳边作响,自目镜上她看到韩队长的强化外骨骼正推动破门锤向前。公寓大门的铰链一下子就被撞开了,由可信外人组成的辅助小队鱼贯而入,随时准备开火。
灯里屏住了呼吸。尽管她远离现场,安全地呆在建筑外一辆不起眼的厢式货车里,但她还是难免有些紧张。辅助小队用枪指着惊慌平民的画面令她不忍直视。
“一楼肃清,”韩在耳机中说,“把医生带进来。我们碰到了些东西。”
在灯里反应过来前,她旁边的女孩——斋藤山名子——就拽着她朝外走去。
灯里曾经很好奇,为什么行会要在灵魂卫队突击中带上非魔法辅助人员。一种颇为简单的解释是:这让事情看起来像政府行动。如果真有人问起来,她们在首尔的特工就会这么回答。更妙的是,这意味着有时她们完全不需要用魔法,令事情变得简单方便。
然而她现在却更相信另外的理由:他们是专家,很多时候是秘密招募的退伍军人。行会用这些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退伍军人来填补过度紧张的灵魂卫队部署,与那些在2060年前入队的少女们相互配合。
山名子拽着灯里走进了阴影,借助一排警用外表车辆遮挡住围观者的视线。她们路过的特工监视着窗户与被破坏的大门,背后的衣服因附着外骨骼而隆起。
文书工作井然有序,制服装备精确无差——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特种部队在行动。
二人走进大楼。灯里的目光一直盯着目镜上显示的路径,经过挥手指路的持枪人员时朝他们微微点头致意。所有人员和细节都被魔法夜视高亮标记了出来,大楼的电源此时已被切断。
最终,她们抵达了韩呼叫她的房间。
按照灯里的理解,一般的流程是先清空整栋建筑,再让灯里这样的非战斗类法师进入。不过事前灯里向他们强调过速度的重要性——魔法的痕迹可能很快就会消失。而且,作为一名魔法少女,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尽管她此刻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你需要保持专注,秋山さん(san),山名子说,深呼吸,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
灯里吸了口气,感受到身上装甲的起伏。着急的心态令她自己都觉得尴尬和可笑。她不常参与魔兽狩猎,但她也直面过危险,这次突击有什么好让她这么紧张的?
魔法给出了答案,她察觉到某种……不悦的气息正位于自己身前,令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与此同时她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她看了眼目镜以求安心。楼上的声音只是辅助人员和几名魔法少女发出的,位置都已标注在了地图上。行动到目前仍未接敌,不论对方是魔法少女还是普通人。
她猛地咽了口唾沫,随后打量起面前的房间。房间过于干净整洁,以至于没有几样东西,只有桌子、椅子、床铺——上面躺着一位少女,没有窗户。
“区域肃清,”耳机中传来简洁高效的韩文,“德尔菲,你还需要更多时间与受害者接触?”
“是-是的,”灯里说,勉强不发出声音,依靠喉头上的震动麦克风来传递话语。
她向前一步,目光落在面前的女性身上,熟悉的场景令她平静了下来。
“目标二十岁出头,看起来处于无意识无反应状态。”她默语道,蹲下身以便看得更清,“我的第一感觉是她的能量被抽干了,但不像是魔兽的做法。心灵感应探查显示精神无活性。准备采用接触式探查。”
她伸出手,将两根手指放在女人的前额上。陌生魔法掠过手指时她畏缩了一下,仿佛是碰到了金属把手上的静电——如果静电能带着恶意的话。
“目标身上明显有来自魔法少女的魔力痕迹,推测是一位灵魂法师。记录显示,我是目前韩国境内唯一行会所属的灵魂法师。但是——”
直说了吧,耳机里的声音说,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魔女瑞伦。
灯里对这番话不置可否。说话者是艺瑟,将灵魂卫队召至此处的本地魔法少女。根据她们与行会签订已久的协议,首尔当地的一些小队通过出让贸易权来换取悲叹立方和保护承诺,
这也是为什么灯里她们会出现在这里。
灯里继续道:
“此处的损伤与当地报告的一名魔法少女吻合。人们称呼她为瑞伦,据称她能从人类身上汲取能量并用于施法。目标目前处于深度昏迷,不太可能在无干预的情况下恢复。”
灯里不再继续,转而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这真的可能吗?从人类而非魔兽中抽取能量?她能逆转这个过程吗?
所以就如传言那样?山名子问。
灯里点点头。
该死。山名子说。
目镜上的信号吸引了她们的注意——韩想要同她们说话。
“进来。”山名子冲着门口说。
没过多久韩走了进来,让灯里有机会一睹他的全貌——防弹护甲、战斗附包,以及强化外骨骼,再结合猫头鹰外形的头戴设备,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半机械化的士兵,尽管他身上大多数设备并非是植入式的。
站在他身旁的高梨惠装备就要少上许多,除了白紫色的魔法少女服外只配有目镜、喉部麦克风,以及几个战斗附包。
“我们肃清了整栋建筑,”韩说,“但不管之前是谁住在这,他们貌似都走了个干净,而且离开得比较匆忙。有几间公寓发现了违禁品,但都是非魔法物件。再有就是这里的女孩。”
像这样的建筑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不只限于朝鲜半岛。成批的失业民众靠着政府施舍和其它乞讨所能得到的东西过活,其他人对此无能为力,只好对他们视而不见。
“他们知道我们要来了,”惠说,“那他们怎么会留下这个女孩?马虎也不会马虎到这种程度。这讲不通。”
山名子微微侧身,查看灯里刚才检查过得躯体。
“这感觉不像是粗心大意,”她说,“他们或许是单纯忘了她还在这儿。但如果是这样,对一间被遗忘的房间来说这里未免太干净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让我们发现她?”惠说。
“我不知道,”山名子说,“可能是某种威胁,也许他们想表示‘尽管来抓我们’。”
她转身面向灯里。
“基于你在这所看到的,如果我们碰到瑞伦,你能认出来她吗?”
灯里点点头。
“没问题,我可以。这里的魔法足够我辨别她。”
“距离远一点呢?远距离感应?”
“很难讲,”灯里说,“大概率不行,除非她在施展某种大型法术。毕竟我以前从没见过她。”
“你觉得这可能是她留下的名片?”韩猜测道,“有时候垄断集团想让人知道事情是谁干的。瑞伦就在与其中某个合作,或许这是类似的想法,旨在恐吓那些有能力的民众。”
他话里的意思是:恐吓那些魔法少女。
他们考虑了一会这个想法。
“短期来看这不重要,”惠说,“他们还是逃脱了。而且我们这么大闹一场也让他们知道了我们正在追捕,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好事。看起来你要多待一阵子了。”
“反正我也申请了几周的志愿时间,”灯里叹了口气,“我本来打算稍微逛逛,不过现在这件事更重要。”
她们闪到一旁,位两名医护人员和自动担架让路。可信外人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只有灯里能找到治疗受害者的方法。
“好吧,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惠说,“事情可能很快就会变得很糟糕。”
韩国,2067年11月
“我还真以为把你们全部逮住要更困难点呢。”
瑞伦甚至没用念话,随意地出声嘲讽道。为什么不呢?她们的小队——惠、山名子、另外一位叫绪方的女孩,以及两名韩国本地人——都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要么死了,要么变成了灯里手上的灵魂宝石指环。
瑞伦用计谋胜过了她们。当她们耗费数周时间,在城里跌跌撞撞,试图寻找她的踪迹时,瑞伦却组织了一场本地魔法少女的秘密集会。本地少女们不信任她,但她通过一系列精巧的谎言、运气使然的事实以及微妙的魔法操纵,使得她们更加反对行会。她表示行会正试图全盘接管,派来成批的魔法少女,意图在叛徒的帮助下夺取城市。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行会所属的特别小队突袭了一栋复合公寓,那里住着一位广受欢迎但持反行会倾向的治疗师。与前几次不同,突击最终演化为战斗,并最终导致了治疗师的死亡。
与会者们知晓这一消息的方式可谓极具戏剧性,让瑞伦几乎得以直接向行会宣战。行会所支持的小队和企业立即就遭到了攻击,出手者是瑞伦的罪犯同伙,她通过渲染极道和三合会的下场从而拉拢了他们。
暴力在市内数公里的范围内蔓延,完全压倒了行会的增援和辅助部队。灵魂卫队的首脑巴麻美——她此次在首尔停留的时间意外得长——这时候也被卷入了战斗。对灯里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这在关键时刻救了她的命。
然后,在麻美的建议下,她们直奔瑞伦的老巢。
然而现在灯里却被无助地困在魔法绸带绑成的茧中,只有头露在外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困住她的少女的那双眼睛。
不是瑞伦,至少不是直接看向她。不,是那个被瑞伦占据了灵魂的女孩,巴麻美。
她就要这样死去吗?愿望尚未实现,死在行会自己人手里?毫无意义到令人痛苦。
灯里咬紧牙关,不顾一切试图集中注意力。
“她是怎么控制住你的,巴さん?”她问道,希望能拖延时间,或是争取一丝逃脱的机会,“我们知道她的灵魂污染能像瘟疫一样蔓延,但是是谁传染给你的?难道是在我们见面之前?”
控制麻美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尽管瑞伦现在表现得很神气,但灯里能察觉到她身上的负担。她同时也发现麻美——毕竟有着那么多经验——已经正在逐渐摆脱控制。瑞伦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瑞伦把剑架到了灯里脖子上,逼得她向后一缩,冰冷的金属距离割开血肉只有一根头发的距离。
“你靠花言巧语是没法逃脱的,”瑞伦说,“为什么要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灯里问。
“你的允许,”瑞伦说,“别给我装不知道。自愿把你的能力给我,然后我就给你个痛快。否则——你想象过被灵魂法师折磨是什么样子吗?在这方面我可是有着无尽的创造力。”
灯里竭力抵御着内心的恐惧,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软弱。魔法少女可以通过躲入灵魂宝石来回避肉体上的折磨,然而对瑞伦这样的灵魂法师这却行不通。灯里本人也是位灵魂法师,她觉得将瑞伦拖进自己的领域战斗应当能削弱她对麻美的控制。但是瑞伦和她一样清楚这一点。只要她点破瑞伦是在虚张声势——
突然刺入体侧的疼痛让灯里尖叫起来,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屏蔽。
“我没什么耐心,”瑞伦说,“也不会再等下去了。”
瑞伦把剑拔出,然后又刺进灯里另一组的肋骨之间。灯里被自己的血呛了一口,但是在视野边缘,她看到麻美的头正微微颤抖。尽管身体剧痛,希望却开始在她的内心生长。
“就这?”灯里啐道。麻美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灯里感觉到她身上正散发出一股平静的魔法,她必须继续分散瑞伦的注意力,“我本以为作为灵魂法师我们是平等的,看来是我搞错了。”
瑞伦嘴角变得扭曲。
“别惹火我,”她说,“我可没有一辈子待在舒适的商业大厦里。”
灯里感到一只手捅进了她体侧的伤口,伴随着魔法。她闭紧双眼,尽己所能将所有魔法集中在麻美身上,而不是用来反制瑞伦的攻击。她需要让情况看起来像是她没能抵抗住,从而陷入了痛苦。
说实话那并不难。痛苦的尖叫的确发自内心。
捆住灯里的绸带是麻美的魔法造物,到目前为止都相对沉寂。然而此刻它们却在发生变化,充满麻美的灵魂烙印,让灯里刚好能够形成接触。
她建立起连接,周围世界随之消散。她进到另一位少女的灵魂当中,找到了瑞伦影响的核心,宝石中央的那一抹黑暗。
一切只花了几秒钟。
瑞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猛一转头,双手各召唤出一把长剑,一把斩向她们之间的连接,另一把则斩向灯里的灵魂。
然而她的双手在抵达目标前就都被轰成了碎片,血液飞溅,落在地面上,也粘在了绸带以及伤害源头的火枪上。
你怎么?瑞伦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板上,你只有几秒——
闪闪发光的步枪打爆了她的脑袋,片刻后麻美用手抓住了她的灵魂宝石。
灯里的束缚被解除,瘫坐在地上,紧捂着自己身侧的伤口。尽管如此,她体会到了胜利的喜悦。她的生命还没有落下帷幕,她还有机会去发挥更大的作用。
灯里!你没事吧?麻美向她赶来。更多绸带被召唤出来用以支撑灯里,它们的金色丝线上带着属于麻美真正自我的温暖。
麻美治疗着她,而灯里只能报以虚弱的笑容。她其实没有那么快就解除瑞伦对麻美的控制,她只是将控制的源头——在麻美本人的帮助下——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当然,等到灯里真正解除效果时,事情变得有些尴尬。不过麻美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状况,把心思立刻放在了稳定局势上。
随着瑞伦的影响力不复存在,战斗平息了下来。但是伤亡已然造成,无从逃避——同样挥之不去的还有瑞伦最初用来挑起冲突时的那种真切情感。双方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实现停火和交换灵魂宝石,一部分还是因为大量政府部队的到来。
身处混乱与压力当中,灯里第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实际上,直到她们跌跌撞撞地返回基地,在目镜上收看新闻报道——其中详细描述了不受控制的暴力以及奇形怪状的被禁止武器——直到这时她才彻底明白事情有多严重。
“这就是场灾难,”麻美摇头道,“我们已经请求孵化者帮忙掩盖此事。肯定会有问责。”
她表面上是在对所有人讲话,眼睛却看着灯里。
“真的有那么糟吗?”有人问道,“这里是贫困地区,总会有意外发生。为什么我们不能把这件事大事化小?”
“她们是人!”麻美的声音尖锐,“我们不能对这种事轻描淡写!”
她顿了顿。
“政客们会关注这种事,不论他们自己愿意与否。我们造成的损伤太大,超过了一般事件的范畴,何况韩国的媒体已经在铺天盖地报道了。不论他们最后编出什么故事,总有人要被追究责任。灵魂卫队要被追究责任。”
她转过身面对灯里。
“而你将处于这一切的中心。”
灯里想出门,她想回日本去。
她之所以选择加入灵魂卫队,是因为希望看到自己改善世事。然而这份工作却让人感到沮丧和气馁。瑞伦带来的冲突就是典型例子。灯里试图阻止她,结果却造成了死伤。说到底,她究竟实现了什么?
更雪上加霜的是,这次事件被大肆宣传为大概率由朝鲜实施的恐怖袭击。这在国际社会上激起轩然大波,引来了见泷原以及外国表世界政府的关注。行会派来了特别反应小组。她们负责细审证据、同当地政府进行协调,以及稳定本地的魔法少女政治形势。
正如麻美所言,不论她自己喜欢与否,她都成为了当下事务的焦点。尽管调查人员承诺对她在其中的作用予以保密,不会将其透露给BakeNewsko——行会的新闻部门。
这让她感觉好受了些,哪怕只有一点。但她所担心的可不只是自己的名声。
第一批审问者离开后——包括一些温和的职业可信外人和没那么礼貌的公会心灵法师——灯里获得了一段休息时间,让她得以安静吃口三明治。随后麻美走进了房间。
当其他人离开,房间门关上后,麻美放下了一盘饼干。这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灯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该趁现在承认自己接触了麻美灵魂中很大一部分吗?她同麻美共事的时间比与其他人都要久。
她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决定暂时先不碰饼干。
尝试窥视麻美的内心很有诱惑力。不过是灯里清楚,要是她被逮到的话,场面会变得极其糟糕。
“我想你已经了解我对其他人说过什么了,”灯里说,“况且当时你也在场。”
“你可以这么说。”麻美说。
灯里端详着麻美的表情,尽己所能地捕捉信息。麻美看起来很忧虑。
灯里很难不把这副表情与她现在所了解的麻美联系在一起考虑。尽管有类似的想法都像是种侵犯,但是……她无可避免地意识到,如果自己是麻美,那她最害怕的就是被他人了解自己内心的不安全感。
所以当下是因为这个吗?
她动作尽可能小地咽了口唾沫。在周围灾难遍布,国际媒体揣测战争的当下,担心这样的问题似乎太平常了。麻美肯定会把注意力放在其它事情上的吧?
“那个,我,呃,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来看我,”灯里意识到自己让沉默维持了太久,“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麻美用一只手指点着桌面,随后拿起了一块饼干。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又把它放在了一旁的纸巾上。
“我不想讨论这个,”麻美说,“但我觉得应当由我自己,而不是随便几个保密人员来做这件事。你看,对行会高层成员的精神侵入不只是个人问题,它也关系到系统性的安全。这也是为什么最终能抓到瑞伦实在是一件好事。”
灯里维持着冷漠的表情。
“我知道瑞伦看到了一些,我知道你看到了一些,关于灵魂法师的记录是这么写的。你没惹上麻烦,但我们需要知道你知道些什么,知道她可能知道什么,以及可能会留下怎样的长期影响。我们需要知道你对我所作作为的细节。”
麻美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
“而且你知道,我个人对此也有责任。这是行会历史上发生过的最高级别心灵入侵。我本打算递交辞呈,要是我觉得她们有一丝可能接受的话。事实上,我应当承担责任。”
灯里凝望着另一位少女的眼睛,发现自己一时竟无法移开。
那些记忆在她脑海中搅成了一团。巴麻美周围环绕着的朋友、同事、后辈比任何人都要多,她本不可能感到孤独。然而,麻美却花了大量时间独自审视内心。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灯里说,“我必须赶快行动,而直接反制瑞伦又太危险。所以我设法弄清了她在做什么。她让你爱上了她,这在类似的情况中很常见。”
她顿了顿,尽量维持着面无表情。
“实际操作比听起来要困难。你需要剥离目标灵魂一生中建立起的所有复杂联系,将一切都集中于那个简单而原始的情感。不过,因为她基本上已经做完了所有工作,我能够直接……借用,让你转而爱上我。有利之处在于你的忠诚已经指向正确的方向。”
她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正在东拉西扯。麻美看上去若有所思,忧心忡忡,心烦意乱。
“我就觉得是某种类似的东西,”她说,“我能回忆起那时的感受。”
“有些挥之不去的感觉很正常,”灯里说,回答着麻美还没问出口的问题,“一些思维模式会留存下来。”
尤其当它们感觉很自然时。她在心里补了一句,但是没有说出口。
麻美盯着她看了几秒,灯里能看到她眼角脆弱的痕迹,它们实在是难以忽视。
“不过,就这些?”麻美问,“没有别的效果,除了,呃,稍微喜欢你一段时间?”
灯里缩了缩身子。一方面她很享受这个想法,但她也知道这一切都只是魔法效果……
“那个,我看到了一些核心记忆。”灯里承认,“没有太敏感的,基本都是些童年回忆或是情感经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向你罗列一遍。”
但她真的不想这么做。世界上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告诉别人:我目睹了你在车祸中几乎丧生的恐惧,或是见到家被摧毁时的痛苦。
麻美深吸一口气。
“不,不是现在。”她说,“但我想这件事必须要做。不过如果你能保证没有任何内容有安全隐患的话,那就可以稍微推迟一下。我可以安排个时间。”
“那太好了。”灯里脱口而出道。
她目送麻美起身离开。在房门关闭后依旧凝望着那道人影消失的地方。
然后她吃了块饼干。
之后不久,灯里就被允许在城市内自由活动。不过她受到了严格的警告:因为如今被称做“松坡事件”的余波,行会成员只能在属于行会自己的区域内活动——也就是仅有的几个为公司办事处和魔法贸易活动而保留的街区。
在经历了之前的风波后,最开始灯里很乐于遵守规定。她无意再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认为自己会满足于舒适的旅馆房间。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的想法改变了。行会区域很好。它很整洁、很企业化。但这也意味着其间没有一间夜市、路边饭馆或是酒吧,这些她已经形成依赖的场所。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很好的地方能俯瞰河流!作为一名魔法少女,她乐于在城市的屋顶上穿梭,听着下方儿童喧闹和食物烧烤的声音,偶尔停下来同倚着自己武器的当地狩猎小队聊聊天。然而现在,她却被困在了一个盒子里,被困在空荡荡的首尔会议室里。
她与她幸存的同事们在当地的高档餐厅用餐,俯瞰着她们无法亲身前往的灯火通明之城。现在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妥当,特别是山名子的宝石还待在见泷原的某处设施里,依附于其他人的尸体。
等到时机合适时,她们为逝者举办了一场哀悼仪式——被纪念者大多都不是魔法少女。她发现自己同绪方以及惠为伴,一道无形的厚障壁将她们与可信外人分割两端。韩似乎是两位孩子的父亲,行会会很好地照顾他们。
麻美已经回日本去了——这实在遗憾——如果可能她一定会亲自出席仪式的。
之后她们回到了休息室,商量着找点其它事做。或许唱唱卡拉OK,或许泡个温泉,甚至去尝试一下现在孩子们喜欢的“多感官食物体验”。但到最后她们哪个也没选。
与之相反,她们决定喝酒。灯里记起来自己要给母亲打电话。之前母亲又听说了一个朝鲜的恐袭谣言,一直在不断尝试联络她。
休息室是行会成员专用的。当某人把电视从标准频道——满屏的人头正对朝鲜最新紧张局势进行着激烈猜测——转到行会链接时,灯里打起了精神。通常来讲,这个频道和孵化者讲话一样无聊。但是此时规章委员会下属的犯罪与执法子委员会正在进行松坡事件的听证会,并且正要传巴麻美本人出庭作证。
休息室里的交谈声安静了下来。酒吧老板放大了画面,让全息图像尽量填满整面墙。整个会议室呈现出高规格企业的富丽堂皇,有着大扇的镶板玻璃窗和皮革座椅。尽管装饰华丽,房间的整体布局依旧显示出对话的主导权归属于谁。
“下一位想必不需要我多做介绍。”坐在中间的女人说道,在她的上方短暂浮现出“宝良绘美,主席”的字样。
片刻后麻美出现在画面中,她的座位前有块电子显示牌,上面写着“巴麻美,灵魂卫队负责人”。显示牌被装饰成了纸张的质感。
麻美的目光四下跳动,明显是在启动智能隐形眼镜。
“我相信你知道我们为何传你至此?”绘美的身体前倾。
“当然,因为松坡事件。”麻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绘美点点头,随后靠回了椅背,酝酿着后续的发言。
“一场惨痛的悲剧,同时也是我们组织名誉上的污点。行会以其能力和专业性自豪,而这些品质在这场事件中都未能得到体现。尽管最新的工作团队推荐……”
灯里能感觉到自己正逐渐走神,索性把注意力移回了自己的饮品。没人喜欢看这些是有原因的:大部分的时间都会被委员会成员——以及麻美自己——用来树立她们的政治形象,同时向公众传达某种信号。
如下问题在时下引起了广泛争论,所有关心大局的魔法少女都对其了解一二:行会目前在太平洋沿岸有着商业利益,并与当地魔法少女组合达成了交易关系,以悲叹立方配给和现金作为条件,换取行事自由和当地人的支援协助。这是标准化的协定,不过有时会有例外,特别是在中国。
从灯里的角度来看,有两派主要的阵营。其中一方,民族主义者——尽管她们讨厌这个称呼,更偏好“日本主义者”——希望将行会维持为纯粹的日本事务,除了必要的经济原因外不与其他国家产生任何额外纠葛。
另一方派别——包括大多数商界人士,还有巴麻美和晓美焰这样的老牌精英——则强调阻碍行会扩张将会付出巨大的经济和道德代价,而且也不会因此减少同外国的纠葛。
民族主义者曾占据主导地位。在2059年,她们甚至将部分主张写进了《章程》。
然而之后另一派的警告就逐一化为现实。行会的金融势力在海外举步维艰。从中国到秘鲁,处处都充斥着对它的怨恨与怀疑。灵魂卫队则被继续卷入境外斗争当中,固守着曾经的保护承诺。
于是,政策稍微放松了一些,情势变得更复杂,灵魂卫队的部署规模变得更大,行会公司在海外进行更多的投资,整座整座的城市被庇护,然后——
——嗯,与这些相对,行会的矛盾做法引发了一场规模庞大而又极度暴力的事件,以至于孵化者不得不出手将其伪装成朝鲜发动的可能袭击。正是那个她刚刚亲身经历的事件。
灯里看到麻美在座椅里挺直了身子准备发言。她的注意力再度集中起来。
“作为灵魂卫队的代表,我们对于此次事件的发生表示非常遗憾/”麻美说,“此次事件已经交由执行监察员进行调查,我们的训练和流程会据此进行相应的修正。实际上在此次事件中,特别关系小队与快速反应小队均依照既定的流程进行处理,并且在涉及敌对分子的危险环境中表现良好。正是因为他们的技术和专业性,我们最终只需承担有限的永久性损失。但是很遗憾。我们没能阻止大范围的非魔法破坏或是辅助部队的严重损失。同时,我们也对此事为当地魔法少女带来的损失表示惋惜。”
从政治演说的角度,这番话对灯里已经足够有说服力。而且她基本上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麻美所讲的绝大多数都真的发自内心。她为自己的属下感到骄傲,同时也为各方的伤亡都感到痛心。
但是她似乎没能说服其它任何人。举例来说,第一个回应的代表抱怨说麻美在谈及外国魔法少女时使用了“对手”一词,体现出一种对抗的心态。这简直是灯里听过最强行的观点。
剩下的时间稍微好一些。但到结束时灯里对两派人士都不抱任何的同情,起码在政治意义上。
“毫无意义。”她说道。此时一切结束,麻美也踏出了会议室。没能做出任何决定,没有吸取任何教训。与之相反,双方都痛斥麻美以及灵魂卫队,批评她们过分软弱,同时又责备她们过于强硬。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威胁说要撤麻美的职——她在执行委员会的位置是由选举产生的,作为行会的创始人她几乎不可能被罢免,而她的部门领导职位则是由领导委员会来决定的。
“或许如此。”绪方斜眼看着她说,“对你来说这可能无关紧要,但是对我们这些长期驻扎的人来说这非常重要。而且你也见识到了,世界上其它地方是什么样子。这件事作为行会最大的政治问题是有其原因。”
灯里略带愧疚地埋下头。
“我只是讨厌什么事情都没做成。我们所做的事就只有吵架,而且一半的时间里我们都只让事情变得更糟。首尔在我们来之前一切安好。”
“你希望瑞伦继续活跃下去?”绪方问,“我们把她除掉了。而且我也不会说首尔一切安好。你没看到那些女孩生活的有多糟糕吗?我们让事情变得更好。”
“真的吗?或许是这样。但从结果来看,瑞伦的整个计划只是为了抓我。”灯里说,“所以其他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死了?”
“你只是在胡搅蛮缠。”惠说,“你喝醉了。”
灯里本想反驳,但是咬紧了嘴唇。
她们是对的,她的话确实没什么道理。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她又点了杯酒。
日本,2067年12月。
有一段时间,特别是在她从朝鲜半岛回国后,灯里都以为麻美忘了要同她见面——又或者,选择性遗忘了。如果麻美真就这样遗忘掉她也能够理解。
然而就在她开始不抱期待时,麻美亲自打电话联系了她,当时灯里正与年长的父母一起吃午餐。
麻美让她到金融街的某栋见泷原急便的摩天大楼里来碰面。那栋楼在公司内部被称为行政大楼,因为其容纳了许多行政部门的管理人员。
这里的城市干净明亮,被精心装点过,每个街角都有世界各地的美食。这里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场所。
当她抵达时,办公楼洁净无比的大门向两侧滑开。她在安检处扫描了自己的证件,同时朝警卫点头示意。他们不是没有生物识别技术,但是谁知道魔法能做到什么程度?同时伪造生物特征和物理证件相对更加困难。
而且安保措施也不只这些。向前几米进到电梯间,她在角落里找到一处隐蔽的壁龛。在这里她短暂召唤出自己的灵魂宝石,让分光仪读取相关数据。
这个流程赋予魔法少女继续向上的权限。据说部门负责人还要接受更严格的检查,不过她们是从自己的私人车库进入大楼的。
灯里把她要去的楼层输入面板,等候批准。随后她踏入特别电梯,周围是其它一些女孩以及可信外人,沉浸在他们自己的工作中。
她咀嚼着自己本应感受到的焦虑:即将与魔法少女世界最重要的几人之一见面的焦虑,关于自己归属的焦虑,对麻美本人处境的焦虑。
然而不知怎的,这些忧虑都只显露出一丁点。这出乎了她的预料。
周围人涌出电梯,但灯里依旧待在梯箱内,直到周围再度被其它职员填满。即便在行会官僚体系的最高层,可信外人们依旧有一席之地——他们在魔法派不上作用的领域中有着卓越的能力。
最终电梯内只剩她一人。她松了口气,庆幸能有独处的时间。稍后电梯门再度打开,一位她认识的人踏了进来,伴随着独特的肉桂香气。
灯里难以控制自己的紧张,特别是对方还倾过身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放松,我又不会咬你。来拿着。”
扎着长马尾的女人在她捧着的大纸袋中四处翻找,掏出了一个装有半打西班牙油条的小袋子。
“拿着。我在两个街区外的商店买的,本来也要给她带去。别说是我买的。玩的开心。”
对方不知怎么精确计算好时间,刚好在电梯抵达另一层时退了出去,消失在拐角处。
片刻后灯里抵达了目的地。刚一踏出电梯,她便感到一股独特的戳刺感,有人正尝试对她进行读心扫描。她稍微放她们进来了一点,在检查完毕后再将内心锁死。她们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她想。
而且不管佐仓杏子想干什么,她觉得自己最好都顺其自然。
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周围布置有玻璃窗和样式柔和的雕塑,期间充斥着隐含的象征意味。或许之后她能有时间更仔细欣赏一下它们。
她看了眼隐形眼镜上的时间标记,然后推开了门。
麻美已经站起身向她走来。
“秋山さん,很高兴见到你。哦,你没必要带东西来的。”
灯里尴尬地把油条递了过去,被杏子不准说出去的警告弄得有些僵硬。
“我,呃,在路上刚好碰到了。”她说。
灯里刻意打量着房间四周,希望借此避开更多的问题。这里一点儿都不像办公室。房间两边设有茶几,茶几旁摆着毛绒椅子和装饰物,似乎是为小组会议准备的。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麻美没有让灯里在房间中央的办公桌旁落座,而是把她带到了茶几边上。茶几上放着一碟糖果。
麻美将油条放在糖果旁边,包装袋口冲着灯里,显得十分诱人。
“你要喝点什么吗?我本来打算提前把茶准备好,但我想听听你的喜好。也许来点热巧克力?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奢侈,但要是不能放纵自己几次,那当魔法少女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个,呃,听起来挺好的。”灯里说。
麻美把订单敲进桌子上的平板。
“你没必要这么做,”灯里举起双手,“我只是,呃。”
她没有把话说完,意识到眼下的情况根本没道理。她只是来向麻美叙述自己都看到了哪些记忆,并不需要受到王室般的礼遇。
“唔,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终于,她开口道,“我们是来讨论我看到了你头脑中哪些内容的。我看到了不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
“自从很久以前你父母过世后,你就一直很孤独,尽管你努力避免表现出来。你依然在考虑自己与佐仓杏子能否在一起。你担心晓美焰——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有呃,我不打算说有关千岁由真的事。我想你大概明白情况了。”
她抬起头,发现麻美的笑容变得有些生硬。
“我很高兴上次见面时你没有提这些,”麻美说,“如果它们被记录下来——想想看你能勒索多少人。”
“我想也是。”灯里说,看着对方的眼睛。麻美看起来即不愤怒也不忧虑,她眼中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这些事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去,”她再度开口道,“我们灵魂法师所受的怀疑已经够多了。不论心灵法师公会在这方面有哪些规定,它们对我都是适用的。”
“我知道。”麻美说,笑容自然了几分,“我不是担心这个。不过既然你来了,这次事件让我意识到行会对灵魂法师的预备几乎是可悲性的不足。高级领导层都接受过反读心训练,但是针对灵魂的攻击很不一样,对吧?”
“是的。”灯里说,“但我觉得你高估了这种威胁。灵魂法师非常罕见。而且总的来说,操纵一个人的灵魂并不像读心那样简单。和标准的精神控制相比它不会更容易,而且两者间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至少这一次,话题是她熟悉的领域。
“我不同意。”麻美说,“只是罕见或困难不代表它就不是弱点,尤其当出问题的潜在损失是灾难性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防范这一点。”
“我想我不能否认这一点。你是在建议我设立某种训练项目吗?”
“差不多。”
麻美的目光垂在膝盖上,片刻后又重新抬起,迎着灯里的目光。
“不过,还有一件事。”她说。
灯里等着麻美做详细说明。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麻美还在犹豫,表情纠结。灯里感到愈发不安。
灯里有些坐立不安。如果这件事能让麻美这么大年纪的人不知如何开口……
“呃,所以是什么?”她终于问道。
她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同刚才一样,那副面孔背后隐藏着其它情感。
“唔,我,”麻美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说过会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我确实考虑过这件事,而且现在也过了一段时间。但是,那种感觉很好,我有些怀念。”
灯里花了几秒才理解这番话的意思,随即僵在了原地,感到有股红晕爬上了自己的脖颈。
“我,呃——”
她之前一直努力不把麻美往那个方向去想,每当有类似想法出现总是刻意回避。毕竟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但是现在……嗯,麻美不可能有别的意思,对吧?
“你确定吗?”她暂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口问道,“后效可能会非常奇怪。你应该问问你信任的人。你有试着找佐仓さん谈过吗?”
不,这说的是都是什么啊?她心想。慌乱之下,她抛出了一堆毫无意义、记忆模糊的精神控制恢复建议,与当下的话题几乎没什么关系。
“我问过了。”麻美说,“我自己研究了一下,找合适的人做过检查,甚至同佐仓さん谈过。”
她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一丝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她似乎正在脑海中重放某段记忆。
“如果……我觉得你根本不可能接受的话,也就不会这样冒昧地问了。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背景,希望你不要介意。”
“一点也不。”灯里说,有些头晕目眩。
“那么你的回答是?”麻美问道,目光柔和。
这实在是个突然的问题。自己生活的不稳定性让她无心寻求一段恋情。她尝试过慈善活动,尝试过心理卫生部,现在又来到灵魂卫队,而在首尔经历那种事之后她几乎已经决定要再换一个工作。她已经在各个酒店间辗转了数年。
但是像麻美这样的人会关心这些事吗?
她还无法回应这份心意——火候未到,时机未熟。尽管如此……
“我不介意尝试一下。”她说,“尽管,哦天哪,呃,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麻美眼睛一亮。
“那么,你忙吗?虽然我的日程表上挤了不少事情,但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灯里并不忙,她现在还在灵魂卫队待命。
“我想那没问题。”
从那以后事情发展的很快。虽然似乎有些不得体,但几天后她就习惯了造访行政大楼,同麻美吃饭,然后就是聊天,偶尔她也会教麻美一些灵魂操纵的知识。
灯里发现自己害怕灵魂卫队的下一次召唤,随后又为此感到愧疚。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她的人格,或许还有她的愿望,都不允许她休息太久,即便她对当前工作不可避免地失去信心后也是一样。
所以这一次,既然她已经对灵魂卫队的工作失去了信心,只要下次任务中她的能力不是无可替代的,她都打算辞职。而且,这可能也是最好的做法——她不希望损伤麻美的声誉,万一人们发现她在同下属约会。
任务很快就来了,她被要求前往风见野的一个陌生地址。
一趟短途列车将她带到了风见野,位于见泷原不断萎缩边界的内缘。在这里,行会的存在彰显为几栋大型的办公复合建筑以及一些外表普通的企业。
她找到了对应大楼的入口,分别在门口和安保台扫描了自己的证件与灵魂宝石,接着进到右手边的一间会议室,在此等待。让她过来的那条消息对任务含糊其辞,但她已经习惯了,灵魂法师的工作很少会被直接提及。
她坐下来,从侧柜中拿了瓶水,将自己的手机与房间同步。她检查了一下日程表,看了看更新的动态,然后又发了几条短信给父母。
当她终于无事可做后,便开始一直盯着天花板,感受周围的灵魂宝石来来往往,在思维的边缘四处偷听,幻想着自己返回了大楼。
离总部这么近,委派给她的应该不会是瑞伦那样的事。更有可能是让她帮忙处理某件可怕的事件——也许是某位拥有抽取灵魂能力的女孩,或是某种不常见的精神创伤。不是什么开心的工作,但是也没有人身危险,应该是这样。
终于,房间门打开了。她看向来者,然后惊讶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感谢你的耐心等待,”晓美焰说,一位副手在她背后关上了门,“上一场会议拖的久了些。”
“没关系,晓美さん。”灯里赶忙客套道,“我不忙。”
“的确。”晓美焰将文件夹和咖啡一同放在桌上,杯子中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灯里愣了一会,试图接受首席执行官正坐在自己对面,翻阅着一些文件的事实。在近处,她看起来非常普通,她那飘逸的长发扎成了一个马尾辫。然而她散发出的气场却与麻美截然相反——认真高效,让灯里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不安,仿佛自己有事情忘记了没有完成。
“的确,你不忙。”焰又重复了一遍,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而这是个问题,不是吗?灵魂卫队参赞这个职务没有为你提供足够的工作机会,也没能给你带来满足感。这是对你能力的浪费。”
灯里感到自己不得不点头。她或许不会这样描述,但焰说的没错。
尽管这有点像是在承认自己之前可耻的无所事事。
焰双手合拢,头微微倾斜。
“这就是为什么行政委员会设立了一项新的研究计划,专门研究灵魂相关的问题。”她说,“我们认为对于一个如此重要的课题,目前的研究状况有些太杂乱无章。我们希望更积极地推进这个课题,将其置于科学部更密切的监督之下。”
焰看着她,显然期待着某种回应,但灯里需要仔细思考一下这番话。
她埋下头,试图理清状况。
“说实话我不是特别清楚你想表达什么,”她说,“你想让我去做研究?我以为已经有类似的项目了,而且我也没有那么专业。”
“问题就在于此,”焰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课题,非常危险的课题。我们之前认为应当采取一种……开明的忽略态度。”
焰停顿了片刻,随后用手指点了点文件夹。灯里意识到她所指的是自己的照片,拍摄于好几年前。
“你在想‘为什么是我’。实际情况是,我们一直在观察你。当然所有的灵魂法师我们都有留意,但你的表现向来很好。而且你也足够年长,几乎同我们一样,这很重要。”
灯里摇摇头。
“但是事情有什么变化吗?为什么现在找我来?”灯里问道,“是因为在韩国发生的事吗?”
焰示意她稍等一下,翻找着她的文件夹。
“我们变得太过庞大,”她最后开口道,“哪怕是最隐秘的攻击可能都需要被纳入考量。危险情形比我们公开承认的还要多,我们已经不能只靠隐姓埋名来保障自己的安全了。”
她指了指刚从文件夹里拿出来的那叠文件,然后轻轻一笑,她的笑容比灯里想象中要更加温暖。
“如果你愿意加入,那么就有相应的权限可以阅读它们。我个人的意见一直是这种知识大概率非常危险,而且随时可能被滥用,但有人说服我改变了主意。我现在相信,利用这种知识才是两害之轻,如果是在你的监管下。”
灯里试图把事情彻底弄清楚。既然焰已经知道灯里准备要换个工作,无需多费口舌,那为什么首席执行官还要亲自来招募她呢?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她问道。
焰的嘴角微微翘起。
“麻美さん说你有作为研究者的潜力,”焰说,“你有恰当的驱动力,也有适宜的智力条件。所以,为你做些安排是合理的。名义上,千岁由真会作为你的部门领导,但是实际上,除了偶尔的报告外,你可以随意做自己的事情,招募自己的下属。”
灯里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吃惊。她?管理别人?做研究?以及焰知道麻美是怎么认识她的吗?麻美和这一切有关系吗?
“我明白,”焰说,“你所接受的训练与这不同,所以我们会给你些指导。别担心,与我们一样你已经成人了数十年,你会发现这让你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准备充分。”
焰无需解释“我们”的意思。
灯里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你们为什么不设立某种研究机构呢?更正式一点的,像魔兽研究中心那样。”
焰笑了,但这一次她的笑容并不温暖,反而称得上冰冷。
“你会让十几个罕见的、珍贵的灵魂法师在同一个地方做危险研究吗?”焰问道,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我不会,除非万不得已。”
一时间她的目光将灯里定在了原地,但随后她的表情重新变得正常。
“花点时间考虑一下,”她说,“我给你一周时间。那么现在……”
焰摆弄着一旁的材料,拿出了另外一份文件,将它整齐地叠放在其它文件的上方。
“我希望增进一些对你的了解。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灯里眨了下眼,接着又眨了一下,然后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我,呃,那个,当我还小时我希望有所作为,因为现状,世界中所有的那些绝望。我不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我始终努力坚守自己的初心。”
她停了下来,等着看焰是否要进一步问些什么。然而,焰示意她继续。
“实话实说,我不认为自己做的工作有多好,我敢肯定你那些文件里也是这样写的。拜行会所赐,我不用担心物质方面的问题,但是我始终没有得到满足。”
“你在心理卫生部时做了不少出色的工作,”焰说,“你为什么要辞职?”
灯里吸了口气,几幅过去的画面自动闪过她的脑海。
"压力太大了,"她说道,“而且我也不认为自己表现得很好。我负责的病例最后结果都不好。”
“你接手的是最困难的病例,”焰说,“我认为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灯里咽了口唾沫。
“不过没有人会怪罪你离开,”焰在她有所反应前说,“你在灵魂卫队也有类似的成就,包括最近在韩国的事件。”
“我不会把它看作是成就。”灯里说,过于庆幸话题转变以至于回答得太快了些。
“你起到的作用是积极的。”焰说。
她合上文件夹站起身来,向灯里伸出一只手示意握手。灯里愣了一下,即是因为这个非日式的举动,同时也因为她们的对话结束得如此突然。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和焰握了手。
“我期待着你的表现,”焰点头说,“在实验室里以及同……我的朋友。她需要别人陪伴,我觉得。”
灯里太过震惊以至于说不出话,焰继续道:
“她比她所表现出的更加脆弱,我想你清楚这一点。好好照顾她,这对我很重要。”
焰转身离开了。
灯里接受了职位。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接受。如同此前所有职位一样,在灵魂卫队的工作已经逐渐失去了它的吸引力,余下的只有力不从心之感。她想从绝望中拯救这个世界,然而在做的却是这种事情?
母亲会告诉她应该安顿下来——已经告诉她该安顿下来。她会对她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掀起波澜,也许她的愿望是在细小处做出改变。
她无法让自己相信这一点,所以她再度走上了新的职业道路,正搭乘着自动的士前往见泷原旧城区。
称这片区域为旧城区并不是因为历史建筑或是出于怀旧情结,而是纯粹的字面意思,这片区域充满了无人居住的空旷建筑,也没有人出资将它们拆除。
市政府和一些民间组织曾经尝试将这些区域用作公园、市场或是开放空间,有些甚至相当成功。但是所有灯里认识的人都不曾因为这些有限的成功而来此冒险。据她所知,这里充斥着毒品小屋、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以及那些更偏好隔离而非便捷的诡谲业务。
她所做的事情落入了最后一类。研究悲叹立方和灵魂宝石不仅需要隐蔽,同时也可能会很危险,特别是对于普通人。与世隔绝是个好策略。
她知道所有这些情况,但是当出租车门开启,看到彩色车窗外等待着她的景象时,灯里还是吃了一惊。
街道荒凉无人,人行道上杂草丛生。周围那些半高的办公楼也好不到哪去,褪色的标志牌、带裂痕的大厦以及破损的窗户。曾经的行道树如今生长的巨大而扭曲,将人行道挤得四分五裂。
周围有种诡异的安静——鸟儿的叽喳声、远处传来的风声、两个街区外流浪汉推着手推车的咔哒声,所幸不是朝着她的方向。空气中混杂着自然与尘土的味道。
她面前的建筑看起来和其它的一样糟,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一系列隐藏起来的摄像头,同时入口看起来最近被使用过,而且也有些太过干净了。
整个地方看起来不太有希望。
“这里还不错,”麻美说,抬头看向建筑的一侧,“有不少空间。不过还要看里面有什么。”
出乎她的预料,在她尝试开门时门立刻就打开了,向其他所有正常的现代系统一样登记了她的信息。她本以为,也许,会有一次灵魂宝石扫描。
与之相反,她发现自己正看着门后的一位魔法少女,自己方才进门时涌过身体的魔法就来自于她。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安保措施吗?
“这里不是核心设施,”麻美靠过来轻声道,“小心是值得的,而只有魔法少女才能提供切实的安全保障。不过我们也有一些常规安保措施。”
进到中庭是一小排椅子,一直延申到一个无人的安保台,在它后面有许多走廊与楼梯通往建筑的其余各处。她们所在的是等候区域。
两名年轻女性站在守卫身后五步远的地方,灯里花了一会才识别出她们的灵魂宝石印记,接着意识到自己竟然才发现她们的存在。想要将灵魂宝石隐藏到这种程度——特别是在她的眼皮下——需要很多技巧。而且,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做呢?
“佐田诗织,”位置靠前的女人说道,礼貌地鞠了一躬,“她们让我带你熟悉一下这里。”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她的同伴,然而麻美却突然发话道:
“由真ちゃん(chan),我没想到你会在这。”
“我只是来观察情况的,麻美おねさん(nee-san)。”
灯里的紧张程度骤增——这位是科学部的部长?没人告诉过灯里她会来造访。
她仔细观察着对方。千岁由真个子高挑,面带稚气,一点都没有焰所展现出的那些棱角,这出乎了她的预料。
“请一定不要紧张,”由真摇了摇头,长发在空中飞舞,“我只想暂时离开办公室,亲眼见证项目启动。我不会做什么考评的。”
她看起来挺友善,灯里想。
诗织示意灯里向前,带着她爬上台阶。一楼被用作办公空间和用餐区域,更高的楼层则容纳了其它所有工作,安排在一扇扇玻璃门背后。
诗织带她们参观了几个房间。房间内工作台平行排列,就像真正的实验室那样。灯里认出了绝大多数设备:用来测量宝石发光的光谱分析仪、用来测量污染的定制光度计——但这些最多也就是不精确的科学研究——以及一系列的悲叹立方存储容器。后者很容易被当作是精心装饰的钟型玻璃罩,但是灯里此前见过它们的样子。
“所以你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了吗?”当她们坐到灯里的新办公室后,诗织问道。
“我翻了一下发给我的文档,”灯里说,“有许多研究都关注复杂的灵魂操纵、幻惑之类的,但是没有多少关心污染、灵魂-身体的链接、绝望的自增长。我想从这些开始,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
突然间,她感到由真的目光从房间角落投来。
“没有相关研究是有原因的,”麻美说,双手在面前合掌,“所有这些都会将目标对象置于不适甚至是危险的情况。是个不友善的研究领域。”
灯里摇了摇头。
“但是非常重要,”她说,“这些才是真正有价值的研究。想想看,要是我们能够打断污染的自发产生,或是让悲叹立方更有效。我知道这侵犯了孵化者的领域,但是它能够挽救生命。”
麻美的目光让她感到不安,于是她又补充道:
“而且不知道可能性的界限对于我们作为一个整体而言十分危险。韩国的那位魔法少女,瑞伦——她的能力就是通过操纵污染来起作用。我们必须要了解。”
“说的很对,”由真倚在墙上说道,“潜在的收益很高,只要这些知识不被滥用。”
灯里意识到事情并非眼前所见这么简单,但同时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询问。
“会有很多的监管。”麻美看向由真。
“关于这个课题有一些老的研究项目被暂停了,”由真说,“我会把文件发给你。但是是严重审查过的版本,来源不是很正当。麻美おねさん,让我们去外面说两句话。”
二人走出了房间,也许是因为在他人面前念话交流不太礼貌。
她们会说些什么呢,灯里心想。
你觉得她能行吗?麻美念话道,摇了摇头。
如果我认为不行,我就不会让这个项目启动了,由真说,焰おねちゃん(nee-chan)也是,尽管她有所顾虑。某种意义上我很高兴松坡那件事改变了她的想法。
由真做了个鬼脸,手指轻敲着小臂。麻美不由得想起她更年轻的时候。
只要监管到位,同时她没有太过愚蠢的行为,那么事故大概率只会是魔兽爆发,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失去实验室。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无情。
确实很无情。
这不是我把你叫出来的唯一原因。我刚刚收到消息,斋藤家族投票支持第7071号法案,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票数取得通过了,但也只是刚刚够数。志筑希望所有人立即行动。
麻美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你可以开我的车,”由真说。
规章委员会第7071号法案——自现行章程实施起开始计数——提交至法律子委员会已有几乎一年的时间,当时的提交者为志筑翼(见泷原市,特别代表)。自那时起,该法案在众多委员会间历经诸多艰难险阻。多数时间它都濒临废弃,间或会引起激烈的讨论。
相当多行会的政治精英们认为2059版《章程》有严重缺陷,但她们的意见并不统一。改良派认为《章程》只需要一些温和的修订,而扩张派则将行会扩张视为一项道德义务,并且愿意为之进行相当程度的妥协。
“昭昭天命”——一个借自美国历史的术语,麻美希望自己这边不会真有人蠢到使用这个词——占据了如今的政治辩论,影响着中央集权制度、悲叹立方管理、公司运作,以及其它诸多令人头昏脑胀的议题。
重要的是,这场辩论在明面上还涉及到另一方派系:日本中心主义者,是她们的极力推动使得民族主义倾向的2059版《章程》得以颁布。那时她们在行会占据的席位数一骑绝尘,没有她们的支持《章程》就无法通过。
但从那时起,晓美焰对她们政策的许多警告都化为了现实——她们的公众支持率迅速削减,而许多新任干部也被说服改变了立场。最终,在三合会事件过后,日本中心主义被彻底清除出了执政联盟。她们最伟大的胜利铺就了她们的毁灭,希望这一命运不要再度重演。
不论如何,麻美身在此处,贯彻扩张主义的规章委员会7071号法案已然落地。在志筑与黑井两大家族的运作下,争取到了足够的改革派来使其通过。作为领导委员会的一员,麻美经常缺席会议,她在所有表决中都例行公事般地投下弃权票。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例外。
然而当她和焰的投票被清点,令票数超过了援引第七条启动公投程序所需的门槛时,麻美也没有丝毫轻松或是胜利的感觉,即便扩张派成员——以及许多的改革派——都在为此起立鼓掌。
即便在她发表事先准备的演说,赞美那些她们即将拯救的生命时,占据她内心的也只有即将到来的工作。
她能拯救几人?她又将辜负几人?
日本,2068年四月
“你想要从灵魂卫队上退下来?”灯里问。
“我在考虑,”麻美说,“我向焰さん和领导委员会提过。有了新的《章程》,对外关系会变成一件大事。外事部即将换上一位新部长,我还挺适合的,过去我做过很多类似的工作。”
灯里眉头微皱,暂时闭上了眼睛。当麻美邀请她来公寓做客时,她不太确定对方的用意。当然,她有考虑过最显然的可能,但是到目前为止,她们所做的就只有吃蛋糕和看电影——“金星恋情”,一部三流科幻爱情片。
不过灯里很享受麻美家的豪华家具以及昂贵的全息影院系统。她同时得以把头靠在麻美其它的“傲人资本”上,她很喜欢这个样子。
灯里略微仰起头,回身去看麻美的表情。
“那不是唯一的原因,对吧?”她说。
麻美叹了口气。
“不,那不是。管理灵魂卫队让我身心俱疲。不是因为工作本身,而是……其它所有东西,那些案例报告,那些伤亡。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麻美紧张地用手摩梭着灯里的头发。
“可你依旧会肩负很多责任,”灯里说,“而且这意味着你要和外面的魔法少女打交道。你在韩国也看到了可能的结果。”
麻美的手僵住了。灯里抬起手臂,将自己的手温柔地盖在了麻美手上。
“我知道,”麻美说,“我只能期盼情况会有所不同。”
灯里把手放了下来,麻美重新开始抚摸她的头发,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况且,如果我拒绝这个职位,”麻美嘴角微翘,“高良さん就是最可能的人选了。”
灯里出于同情缩了缩身子。
她很想让话题就此结束,麻美显然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她知道问题的关键尚未触及。如果她就这样放任话题结束,麻美只会自己为此忧心忡忡。
“如果你接受这个职位,那你就会更频繁、更长期的离开见泷原了。”灯里说。
麻美视线偏移,试图掩饰自己脸上的愧色。
“只要你能有时间离开实验室,我都很愿意带上你。”麻美说。
灯里想了想,眼睛望着天花板,而后又将目光移回到麻美脸上。这个问题没有好的答案,不是吗?与灯里一样,麻美也不可能放弃她的事业。
但是她应该给出某种答案。在她们二人中,灯里有着远更丰富的感情经历——尽管那也不是很多。时至今日,灯里依旧为自己是麻美的第一个女友感到震惊。如果她们分手了,谁知道麻美要过多久才会再度敞开心扉。
“我们都是成年人,”灯里说,“不止于此,说实话。我们即便身处异地也没有问题,如果不行的话,我保证会在它损害我们的关系之前就告诉你。”
麻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再度看向灯里。
谢谢你。她说道,念话中带着温暖。
灯里回以微笑。
“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解决这些问题。”
没过多久,麻美就接受了职位。
随着新《章程》的通过,对待外部魔法少女团体的政策也有了新的变化。行会最初在日本的扩张基本上是迫于需要,直到到2059版《章程》规定,所有行会承认的日本管辖地区内的魔法少女都必须强制加入行会,在此区域之外那些的则被禁止获得正式成员资格。然而现在行会在日本外的扩张显然需要与这两者都不相同的模式。
首先,外部的魔法少女组合——独行魔法少女自己记作一个组合——现在可以申请“准会员”身份,从而获得贸易、训练、津贴以及旅行上的优待。这与现行的外籍人员管理办法一致,包括中国、韩国、东南亚、大洋洲,以及美国西海岸。这些国家和地区将被囊括进新办法,但是会得到进一步的标准化。对她们的唯二要求是遵守特定几条为维护和平而定的基本规则,以及需要给予行会成员对等的一些权利。
交易条件刻意设置的很诱人,其意在笼络尽可能多的魔法少女与尽可能多的领土,以便让行会的文化影响力在支离破碎的魔法少女世界中传播。
其次,“准会员”组合现在可以申请获取正式成员身份。为了安抚改革派与日本中心主义者,官方的申请流程仿效了欧盟的程序,要求申请者满足如下基本条件:睦邻友好的历史记录,通过行会悲叹立方共享系统的试用期,进行“价值观兼容性”评估,以及其它的一些要求。
然而私下里,几乎所有条件都能被豁免或是走捷径,时下的指示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所有人都尽快申请,甚至替她们递交申请。对于那些特别麻烦的组合——比方说与周围人有着血海深仇的——行会会主持一个正式的调解程序,有时还会直接支付定居费用,以示对和平与进步的鼓励。
麻美的工作就是管理这一切,开展外交、协调行会的官僚体系,以及想方设法把事情办成。她找来了一批新的专家来辅佐她,其中部分是她的灵魂卫队旧部,她们中许多人负责危险的面对面调解任务。麻美向灯里吐露过她对此的复杂情感——面对面谈判是她最喜欢的工作,即便在松坡发生的那场灾难后,她依旧渴望亲自上场。
与此同时,她们的关系以一种平淡的方式发展着。当麻美在见泷原时,她们就外出约会、一起烹饪、帮彼此训练魔法,尽情玩乐。而当麻美不在,灯里又无法随她出行时,她们就定期在线上聊天,直至深夜。她们会谈论魔法、圆环、灵魂、绝望,当灯里有兴致时还会论及其它谜题;她们会谈论政治、伦理、未来,当麻美有兴致还会提及过去。
另外,灯里最终搬进了麻美的公寓。难得一见地,丘比评价说这是个理智的行为。
日本,2068年12月
灯里在“实验室”已经工作了一年。在这一年里,她招募了两位青年魔法少女充当帮手,还雇佣了两位可信外人作为技术人员,不过后者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主要实验空间之外。他们进行头脑风暴,摆弄悲叹立方,在灯里的办公室里吃无人机送来的外卖。
根据由真发给她的机密记录,污染-悲叹立方-灵魂宝石系统的边界比一般认识中要更加灵活。悲叹立方的容量可以被强行增加,诅咒能够以各种各样怪异的方式出现。而且,或许是最令人担忧的一点,灵魂宝石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改造的。不变的规则只有一条:使用魔法会在某处产生诅咒。
从这些知识出发——灯里怀疑研究笔记的部分作者很可能来自行会以外——她初步确定了两个有希望的方向,以及第三个让她有些担心安全性的方向。经过一番协商,她同意让另一位研究者——环舞伊——来负责非悲叹立方类诅咒的研究
而她自己将着手研究能隙问题——在某份笔记中作者用三道杠强调了这个课题。这是个基本问题:诅咒产生的量似乎无法与现实世界中创造的能量建立起对应关系。不同魔法少女所能创造的能量天差地别,跨越许多个数量级,而且一些魔法少女——比如著名的晓美焰——甚至能够为她人施法提供增幅。
“这没什么道理,”她手下的研究人员说,把最新一组数据投在她房间的屏幕上,“仿佛根本就没有极限。”
说话者是阳菜悦子,她手下的研究人员之一。她之前构思了一个探索魔法-能量关系的实验方案——找一位能力由许愿得来的魔法少女,并为她设计一系列使用能力的场景,每个场景需要做的功各不相同。事前的猜想是当所需能量增加时,任务对魔法少女来说也会逐渐变得困难。
然而在实际中,任务所需的能量似乎无关紧要。少女只会生成越来越多的能量,而消耗的魔力却维持不变——直到,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点,她们的实验设备就停止了工作。停止工作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是到了某个时间点魔法就绕开她们设置的障碍,直接实现对应的效果;或者干脆折断实验所用的碳纤维绳索。
“或许就没有什么极限,”另一位研究者奈绪咎说,“孵化者常说它们把我们作为能源以拯救宇宙,也许我们就是有很多能量。”
“下次被魔兽压制时我尽量记住这点,”阳菜挖苦道,“不过说真的,我想那会表现得更明显一些。”
“也不一定”,灯里说,“我们所拥有的历史记录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快,而且记录中有几位法师实现了本不可能的惊人壮举。”
“随后她们立刻就因为能量耗尽死去了。”奈绪指出。
“是的,但那依旧能说明问题。”
之后的讨论都只是原地打转,于是不久后她们就回家去了。
灯里本可以直接拦辆出租车离开,但是当她踏出大门,一股烦躁感让她不愿就这样回去。
事情总是这样,她心想。她向来不愿意屈居一处,埋头研究自己的小问题,特别是在周围风起云涌时。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暮气的湿润寒冷,然后四下望了望。为什么不散散步呢?能帮助她开拓一下思路。
她沿着街道走下去,其间朝夜班警卫挥了下手,后者站在残破的房顶上好奇地望着她。
于是她沿着街道走下去,小心翼翼地踏在支离破碎的人行道上,景观植物与杂草都肆意生长,令人难以区分。建筑间笼罩着幽深的阴影,那些完好无损的路灯也不再发光,它们早已从电网中断开。
这里可不是什么适合散步的地方,尤其是对一位外貌年轻的女性。灯里没过多久就完全迷路了。
但是像她这样的人能照顾好自己。
转过街角,月光照耀在灯里身上,吸引了她的目光。自那非人的眼眸中,她看见了月亮的光辉,看见了其在建筑以及包裹着灰烬的烧焦煤锭上的反光。无需费力就能想象出它们之前的样子,遍布着狭隘野心与重型工业。在想象中,道路如她所知的那样交织向前,通向破旧的公共住房,见泷原的穷困老弱在那里无止境地衰弱萎靡。
行会没有强大到足以拯救世界,它甚至拯救不了它自己的城市。在这样的衰败面前,她们的力量显得空洞无比。要是她们能够释放更多——
需要奇迹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灯里叹了口气,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甩掉,转身离开。她该回去工作了。
日本,2069年6月
“我敢说麻美さん肯定很擅长这个,”杏子说。
听到她们提起了自己的名字,麻美竖起耳朵。她没有参与讨论,而是坐在桌上焰旁边聆听,由真和焰先前在争论水浴烹饪的优缺点。
“擅长什么?”她对上了杏子的目光。
“心灵感应。读心,”杏子轻快地说出了第二种表述,同时将筷子指向麻美,“我们在讨论这对你的工作是多么有用。”
杏子转向灯里,挥舞着筷子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
“我说,你知道吗?要是你想学些不同于天赋能力的东西,麻美可是行会里最懂得如何开发新能力的人之一。”
“嗯,我知道,”灯里在她们之中有些拘束,“她,呃,跟我说过。”
“你是说她向你吹嘘过,”杏子说,“总之,我之前和一个读心者谈过恋爱。那真是太有用了,在各种方面。”
麻美微笑,礼貌地表示认同。
“嗯,大概吧,但你知道我一直觉得这样有些冒犯,”她说,“所以我不想学这种魔法。”
“不过,我是说,这个理由真的足够吗?”灯里问,“行会是有史以来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组织之一。我听你讲过你面对的那些问题。读心真的让你那么反感吗?学一点技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麻美朝她眨眨眼,思索着怎样才能礼貌地回答。
“我们之前就和她谈过,”焰优雅地切开一块肋眼,“但她坚持说没必要。”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俩一样,”杏子翻了个白眼,“觉得于心不安是很正常的。”
“别说这个了,”麻美抬起手,“先吃饭吧。”
话题换了个方向,但这件事仍盘旋在她思绪中。在饭局剩下的时间里,灯里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在当晚晚些时候,杏子与其他人借故辞去后,麻美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询问。
“心灵感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不只是未经允许就撬开他人的脑袋,”灯里摇摇头,“这正是心灵法师公会一直想要澄清的观念。心灵感应能做到很多事,比如使人心意相通,促进魔法少女间的合作,改善心情和增长士气。对恋爱也有好处。”
说到最后时,灯里避开了目光。
“只把它看做一种阴险的能力是很狭隘的。”灯里说。
麻美低头看着灯里,后者正坐在她们的沙发上,努力解读着她的表情。
“我……”她开口道,以手抚脸。
“我都明白。但说真的,那些事对我来说从来没有那么重要。我运营的部门不需要这些也能运作得很好,所以……”
她皱起眉头。她知道有些人和助理的关系比她们还要亲近得多,但那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不过和灯里在一起的话,嗯,遇见她是自己此生最幸运的事,而这给了她前进的动力。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她问,“让我学会一点心灵感应?”
“是的,”灯里耸肩,“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想让你只因为这个才去学。我也和不是心灵法师的人约过会,但是读心会让事情变容易许多。”
麻美在地板上轻叩脚尖,思索了一会。
“我会考虑的,”她回答道,“不是为了工作或刺探情报,而是为了我们。我只是……需要考虑一下。”
灯里点了点头。
日本,2070年二月
《章程》的修订让外交形势变成了一团乱麻。
当然,麻美预见到了这一点,她们都预见到了。充斥着权力、财富与的原始人类情感的事物不可能有其它结果。
然而,尽管她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一职位,麻美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准备好。
在仅仅两年的时间里,行会的正式成员名单增加了一倍以上。
事后来看,在2067版《章程》中下放那么多自治权给新地区实在是一个好点子。行会的官僚机构甚至难以维持现状。
当然,各处并不相同。中国的情况实际上有所改善,毕竟全权代议和正式的地方授权体制要远好于之前那种间接代议和重叠管辖的大杂烩。然而在美国则完全相反,大量积压的申请令沮丧情绪不断增加,同时还伴随着对地方政治、自由贸易区以及对待当地暴君的争论。东南亚偶有亮点,比如越南,但总体上整个地区十分紧张——太多针对加入行会女孩的攻击,太多血债血偿。它们是如此之多,多到麻美要求不再接收详细的战斗报告。
今天她要面对的问题是朝鲜半岛。然而不只是意料中的韩国,还包括朝鲜。
世界上持续时间最长的人道主义危机,亚洲脸面上的疮口,朝鲜那可怕的政治氛围已然延续到了魔法少女的领域。早在一个世纪前,大多数的表世界冲突停止许久以后,坚定信仰者们在非军事区又爆发了一场激烈战争,那场冲突带来的伤痛依旧存在,即便许多朝鲜难民已经开始向南迁徙。有些人受到欢迎,其它被容忍接纳,然而还是有部分被迫回头,甚至是更糟。双向的劫掠时有发生——向南以获取补给和食物,向北以获取丰富的悲叹立方。尸横遍野。
在孵化者的调停下双方最终达成停火,但是非军事区和民间统制线同样分隔了魔法世界,在领土、文化和制度上将朝鲜半岛一分为二,其影响波及首尔内外。只有经济贸易与表世界不同:边界上布满空隙,当地少女依赖于卖往南方的悲叹立方,用其换取北上而来的物质资料。
这就是行会所面临的情况。加入行会的团队无法继续维持旧模式,因为行会为市场注入了大量的悲叹立方和物质资料。对首尔本地的魔法少女来说这是件好事,但对于更北方的那些则绝对不是,不论她们在边境的哪边。为了在动荡的环境下生存,她们依赖于双向贸易进行套利。
行会早已预见到会有某种程度的经济反冲,毕竟章程修订前的经验就预示了这一点,特别是在中国的经验。但是她们依旧没能认识到跨非军事区的贸易有多么重要,既在经济上,同时也在身份认同上。边境上的少女们结成了一种奇特的同道关系,尽管彼此之间的敌意依旧,但是比任何外人都更加亲近。
现在非军事区周围的整片地区都局势激荡,充斥着对摧毁原有生活方式入侵者的熊熊怒火。加入行会是不可能的。那些非军事区南部的队伍提交了正式抗议,并向首尔的队伍激烈抱怨。她们骚扰行会的运作,要求赔偿,并且暗示局势将会升级。
麻美没有太多朝鲜方面的情报,但是自她有限的了解来看对方的行为远不止威胁将局势升级。
“我到底是怎么让事情变成这样子的?”麻美咕哝道,额头抵在桌面上,“应该有某种解法,但是情况实在是太复杂。规章委员会表示直接付钱就好,但是接着所有人都彼此嫉妒,然后委员会又开始问‘你怎么花了那么多钱?’”
她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不是很有条理,但是她希望语调足够讽刺。
“没什么好惊讶的,”焰语气平静,“什么时候帮助他人有别的结果了?从来都只会把事情变得麻烦恼人。不过我们能克服的。”
麻美没有抬头。她从未嘴上说过,但她痛恨焰在类似时刻的表现,令人难以容忍,显得跟她以前全部都见识过了似的。要是她漏看了一个农村地区怎么办?行会正同时在四片大陆上扩张!
“总而言之,情况可能有些糟糕,但是对我们的总体地位构不成实质威胁。” 焰说,“首尔当地人看到了同我们合作的收益,也看到了我们的强化流程。对那些北方的贸易者来说,最自然的办法就是也和我们合作。援助建立在协作的基础上,激励政策就是这样运作的。”
这一次麻美抬起了头,眼睛瞪着焰。
“你是说我们不该去帮助她们,这样就能强迫她们加入了?”她说,“即便我们亲手颠覆了她们以往的生活方式?”
“有利的贸易环境不是什么不可侵犯的权利,”焰说,“补贴她们也不是什么明智的策略。”
麻美眯起了眼睛。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的逻辑。而且严格来说,那也没有什么错。
“自私不是我来这里的理由,晓美さん,”她说。
“我的行为同样不是出于自私,”焰说,“这些女孩加入行会后能获取的财富远超边境贸易所能提供,同时还让她们的期望寿命提升了三倍。”
她们彼此凝视了许久,一端愤怒另一端冰冷。最后焰先让步了,把头偏转开。
“你说得对,这是冷冰冰的逻辑,”她说,“但是我们做不到更好了,除非我们放弃做出改变。我也希望世界能有所不同,但是很多时候你找不到完美解。除非,嗯,许愿。我从来没有掌握过这项技艺。”
焰靠回了椅子里,脸上浮现出麻美熟悉的失意表情。
麻美选择不去打扰,而是拘谨地四下看了看焰的办公室。这里没有太多东西:基本的高端企业家具,一扇能俯看城市的窗户,一丝微弱的魔法。房间中唯一的情绪流露是一张十・三节派对的镶框照片——除了见泷原四人组外没有人能把它认出来。
自然而然,焰把怪癖尽数留在了她住的公寓里面,麻美想道。
“反正都只是空谈,”焰最终说道,身子前倾,“我们都同意那可能不是个好主意,而且本来它也很难取得认同。你打算怎么向规章委员会交代?”
麻美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告诉她们真相,”她说,“韩国的状况太敏感,没法安全地交涉,特别是所有人都还记得松坡时。”
“他们的确记得,”焰说,“我们不了解朝鲜的情况真的很致命。要是有所了解的话,或许我们就能够缓解紧张局势,让整件事在政治上没那么紧张。”
“外交无处不在,”麻美说,“要是我们知道该联络谁就好了。”
“当然如此,”焰双手合掌,“我也是这个意思。”
麻美的通讯录提醒她参加下一场会议——准确来说,她在过去十五分钟里一直都屏蔽了这个提醒。她真的该走了。
况且,她向自己承认,她实在是不想继续谈下去了。由真前一段时间在推进某种涉外信息事务,由一个灵魂卫队机关负责在境外收集数据与联络,偶尔采取必要的行动。
至少这是由真对它的形容。
这当然是个情报机构,或者与情报机构差别小到可以忽略。委员会在这个议题上存在分歧。一旦走上了这条道路,谁知道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们会开始制造“事故”吗?
一种很有诱惑力的想法是:因为是我们在操纵,所以它不会失控。但这似乎是个很危险的假设,杏子和其它几位也同意这一点。
在这段时间,行会或许会有几分不确定性。
日本,2070年3月
她们在一起的两年时光过得意外缓慢——在好的意义上的缓慢。到像她们这样的年纪,岁月本应都模糊在一起。然而她们相伴的时间却仿佛比实际更久,留下了远更丰富的回忆。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很完美——麻美常常要离开去忙外交任务。她工作得太努力,太过操心,已经到了不健康的程度。同一时间里,灯里和她的团队则朝着她们的研究课题——能隙问题——不断努力。
但这些在大潮流面前不过是些琐碎烦恼罢了。那为什么灯里内心还有一部分没有得到满足呢?为什么仍有部分的她像是位聒噪的青春期少女一样,日复一日地诘问自己,质问她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吗?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症结的部分可能只是因为她在拿自己与麻美作比较。据内部统计数据估计,麻美的外事工作仅在去年一年就拯救了超过两百名魔法少女,更别提还大大改善了数千魔法少女以及她们家庭的生活品质。与此同时,灯里不过完成了一系列失败的实验。
你对自己太严格了,灯里,麻美端着两杯新泡的茶走进房间,抱歉又是这些大道理,但我还是要说,再说一次。
麻美在她身旁坐下,一只手搂住她。
晓美さん到现在还很佩服你,竟然能说服丘比配合直接从灵魂宝石中提取能量的实验,麻美念话道,露出了她最有说服力的笑容,她之前又提了一次这件事。
可能因为它早就知道只要宝石还完整,这就是不可能的吧,灯里倚在麻美的怀里咕哝道,而且再说,也有你的帮忙啊。
能知道这点也是值得的,麻美回答说,你知道千岁さん向来是怎么评价失败实验的。而且利用手头资源也没什么好害臊的——就算有人会觉得那是某个年轻可爱的后辈在利用她孤单的老前辈也无所谓。
灯里转身面向麻美,后者完全是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我都快五十了。”灯里说。
“哦,你现在终于愿意承认了。”麻美歪过头打趣道。
灯里摇摇头,轻轻笑了起来。拿彼此的年龄开玩笑对她们来说永远不会腻。
她站起身,抿了口麻美带来的茶。让麻美专业手艺泡的茶冷掉可就不好了。
她们一起品了会茶,然而灯里却依然无法完全摆脱先前的念头。没错,麻美比她年长,但麻美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创立了行会,她那时取得的成就可能比灯里一辈子能做到的都多。
她知道麻美能用读心读到这些念头。杏子说得对,她确实是天生的心灵法师。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麻美突然变得如此沉默,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茶水。或者说还有其他原因?
“我在考虑重启与韩国方面的面对面谈判,”麻美突然开口说,“上次我这样做的时候很有成效,现在时机或许成熟了。”
不需要读心,灯里认为自己也理解了麻美的意思。
“麻美,”她开口道。
你明白你用不着只为了我而留下来的。她本来想这么说,但麻美没让她说完。
“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去,”麻美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感受,也许和我一起工作能让你找到一些满足感。在负责我安保期间,你可以让助手管理实验室。而且那边也有几位韩国的专家值得与之一谈,这是我们新合作协议的一部分内容。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次休假。”
灯里轻轻吸了口气。麻美显然考虑了很多。
“我知道你不愿意搁置工作,”麻美说,“但最近研究的进展并不顺利,对吧?也许你只是该休息一下,需要点时间来找个新角度。你上次度假是在什么时候?”
两年多前,灯里不自觉的想到,但并没有说出声。不过麻美说这话也不太合适,她自己都从没度过假。
“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如所希望的那么多,”麻美将一只手叠在灯里手上,“如果我们不能一起度假的话,至少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工作。你怎么想?”
灯里低下头。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可以要求一些考虑的时间,但麻美的主意显然很不错,对她们两人都有益处。说到底,她真要拒绝的话,也只会是出于纯粹的固执。
这也让她有点感觉像是自己在一场外交谈判中被彻底智胜了。
抱歉,麻美突然露出了灯里所见过最腼腆的神情,这只是,我……
灯里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想法。自己的情绪近来陷入了莫名的不快,麻美一直在担心她,于是想到了这个主意。与此同时她也对能有灯里陪在身旁重启面对面谈判的可能性而感到兴奋,或许有些太过兴奋了。
更别提麻美潜意识里总在担心灯里也许不只是厌倦了工作,而是厌倦了她们之间的关系。这项计划有希望一石二鸟。
不过第二种猜测毫无依据,灯里总会向自己这样强调。相比于无休止地同自己的愿望作斗争,爱着麻美要更简单,也更令人满足。
好吧,灯里微笑着回答,不妨试试看。那群可怜的韩国人不会知道她们将要面对什么。
一段音频混剪为节目拉开了序幕,其中能分辨出诸多世界重大事件的录音与广播,一直向前追溯到21世纪20年代。
“这里是阳光之下,每周为您播送表世界新闻以及它们带来的影响。”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主持人十咎美和子。本周……嗯,本周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不是吗?可惜是在坏的方面。虽然外部世界很容易被忽略,但像这样重大的事件对任何人都会有所影响,特别是如果发展出了差错的话。”
“在此我们邀请到特邀嘉宾,东亚关系问题的专家,同时也是我的朋友,秋野希博士为我们讲解这一切。你好,秋野博士?”
“很高兴今天能来做客,十咎さん。现在正是黑暗时刻,朝韩关系处于几十年来的最低点。当然,这并不意外。孵化者们确保了让松坡事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朝方。”
“你认为最终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呢,秋野博士?”
“说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地称呼我。不过,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在松坡发生的事超出了我们的掩盖能力,所以行会决定向孵化者寻求帮助。是它们决定把锅甩给朝方的,毕竟对一次如此精心策划的袭击来说,声称其来自一个捏造的恐怖组织太难以叫人相信。按照它们的逻辑,反正无论如何表世界政府最后都会怪罪到朝方头上,所以何必让他们启动冗长而全面的调查,那还有可能把行会的附属机构拉下水。”
“我们都知道不能指望孵化者说出所有真相。这就是它们全部的理由了吗,秋野さん?”
“就我所知,是的。”
片刻的沉默。
“当然,现在的局势并不明朗。不管朝鲜有没有被国际社会孤立,在首尔发动一次恐怖袭击都不可能不引起丝毫的反应。有那么一段时间,对朝方的制裁、削减援助以及朝方的强烈否认似乎仍遵循着历史规律,朝鲜半岛长期局势观察家们都预测朝方最终会表现出和解的意愿,使局势降温。然而这一次这些却都没有发生。”
“正在收听节目的观众,如果您还没有看新闻,我建议您先暂停本节目,看一看表世界新闻对该事件最新升级的报道。作为对‘非法与不公正制裁’的回应,朝鲜突袭了当地船舶,骇入并偷窃了数艘自动化渔船。”
作为回应,美国的第七舰队正在将一艘航母部署至日本海。而就在今天,韩国大使崔启南向太平洋三国理事会提交了进一步制裁的提案。
“正如你所说,秋野さん,我们之前也经历过这种局面,不是吗?有超过一个世纪的外交先例可以参考。情况不可能真的比他们第一次测试洲际弹道导弹时还糟——我可是经历过那段时期的呢,你知道的。”
“这次的情况可能不一样,十咎さん。朝鲜的状态并不正常。
“朝鲜现在的领导人是年迈的朴诚源,他掌权已经有几乎二十年之久了。有消息称他正濒临大限,虽然我们无法证实这一消息,但他确实在近一年内都没有公开露面。
“不过要记住,虽然朝鲜历来有着铁腕独裁国家之名,但朴并不像他的前任们那样对国家享有绝对的控制权。据我们所知,他的统治依赖于几名重要军官的支持,而这些军官各自盘踞着国家的一部分。如果他真的已经垂死,没有人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是谁将会成为他的继任者。
“在这种情况下,一场国际危机将使局势剧烈动荡。表世界的专家一直推测发生在首尔的袭击是朝方某种内部权力游戏的的一部分,可能并没有得到整个政府的支持。虽然朝方自己或许也没有知道更多,但他们内部的派系可能认为只要能成功将锅甩给对手,事情的真相就无所谓了。
“如果朴死了,一场大戏就要上演了——一场所有人都可能参演的大戏。最糟的情况下,我们或许将见证内战。”
韩国,2070年4月
很抱歉打扰,麻美,但你可能想看一下这个。
麻美朝房间中其他人礼貌微笑,微微偏头,示意自己正在接收讯息。当然,这一切也可以暗中进行,但正是类似的小事能增强双方的信任。此刻她正与坡州市的代表开展一场关键会谈。坡州市位于首尔和非军事区之间,这场会议必须成功。
听着灯里传来的消息,麻美皱起了眉头。她看了一眼对面两位代表,对方同样好奇地回望着她。按照惯例,她们之间的交流也是用念话进行的,从而避免语言上的混乱。
好吧,不妨让我们都看一下这个。麻美对灯里说。
很抱歉中断会议,她转而对两位代表说,发生了一起事件。
她从桌侧拉出一块平板,轻敲了几下按键,桌子末端的屏幕随即亮了起来,全息图像上线时发出微微的闪光。
“现在显示的是西江洞今天的场景。”女播音员说,一架摄像无人机将镜头扫过两座倒塌的住宅楼,其中一座直接砸在了主要高速公路上,车辆、烟雾和直升机包围了现场。
麻美马上就认出了这幅场景的位置,西江洞位于首尔的市中心。
“目击者称听到了隆隆声,紧接着该区域的建筑就倒塌了。发生的似乎不是常规爆炸。”
画面变换,切换到高速路交叉口的远程监控画面。镜头捕捉到匝道、住宅塔楼,以及背景中的一座大桥的影像。突然间一道刺眼的绿光笼罩了屏幕,紧接着是不祥的隆隆声。随着强光消散,人们勉强能分辨出高速公路和相邻的塔楼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仿佛是有人用巨型激光射穿了它们。
视频从另一个角度重放,这一次画面放大聚焦在摩天大楼边缘处发生爆炸的局部,由许多路人拍摄的画面合成而成。同样,出现了绿色的闪光,扬起滚滚灰尘,大楼的混凝土和玻璃都暴露在外,接着冲击波席卷了整栋大楼,将家具、玻璃和人都吹到空中,以及一些被新闻机构马赛克掉的内容。随即建筑自身从顶层开始倒塌。
最后灰尘淹没了整个场景。
这不是普通的爆炸,灯里念话说,她在新闻播放时走进了房间,这里不是行会的管辖区,所以我们花了点时间才收到消息。但是事发方圆四公里内的所有魔法少女都感受到了。她们还在努力确认西江洞小队的状况。
“这是一场惨痛的灾难。我们对伤亡尚不清楚,当局担心可能会超过数千人,”播音员说,“但是在松坡事件后,最直接的问题是——”
“我想让你们知道,这件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坡州市两位代表中的一位说。她将手放在了桌子上,这句话用也的是带口音、发声的日语,她明显被震惊到了。“我们来的目的是为了沟通协商。我们不可能做出类似举动。”
我不会那么轻率就下判断的,麻美念话说,而且你们现在甚至算不上首要嫌疑人。
但我们也不能因为她们说自己无辜就排除她们的嫌疑,麻美对灯里念话说,不过很难想象她们在撒谎。她们对这件事似乎非常厌恶。
同意。灯里附和道。
麻美必须控制住自己想要读心的冲动,那种行为是对双方信任以及她自身信念的极大破坏。而且从更实际的角度来说,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技术有好到能不被逮住。
但她的确瞥见了一些表层的情绪,通过面部表情同样也能发现,对方有些心烦意乱,就像任何正常人的反应一样。
很抱歉,她念话说,站起身朝两位代表鞠了一躬,鉴于目前发生的事件,我必须要求推迟此次会议。如果你们能在城里多待一会儿,我的同事稍后会再安排一次会面。当然,你们的食宿费用由我们来负责。
我们当然会留下,其中一位代表说,而且我觉得到时候我们讨论的内容可能也要改变了。
掩饰住自己的笑意,麻美转身离开了房间,灯里跟在她身后。
“我们必须到立刻赶过去,”麻美陈述着显而易见的事实,“提供所有能派上用处的队伍进行取证。我相信本地人和我们一样,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同本土魔法少女的协商没有麻美预想中那样顺利。实际情况可以说是超乎想象的混乱,大量本地少女选择潜伏,而那些留下来的人则不愿意让外来者踏入这片魔兽横行的狩猎区。
事情最终的解决方案得益于原先西江洞队伍所属成员的重新出现——更准确来说,是其中一位成员的重新出现,昏迷的她被表世界救援队从废墟中挖了出来。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所受的伤伤足以杀死一个普通人,于是连忙从医疗人员身边溜走,直接前往了当地理事会。她撕心裂肺地谴责当地的另一支小队,声称双方总在言辞上有所冲突。
对方当然否认与事件的关联,但是两边都无法证明任何东西。
于是,在宝贵的几个小时被浪费掉后,当地理事会终于决定呼叫行会协助,因为行会或许会有解决这一问题的专业知识。
一位娴熟的灵魂法师对于调查队伍来说也非常有帮助,因此灯里此刻正从特别工作小组的车辆中踏出,准备进入受灾区域。
她几乎立刻就后悔自己来了这个地方,同时也后悔自己身为魔法少女的敏锐感官。扑面而来的气息中带着燃烧与毁灭的味道——这些任何人都能闻得出来——但还有更加奇异的气味,死尸与烧焦血肉的味道,绝望与恐惧的味道。
这番景象让她措手不及。
她努力打起精神,依据隐形眼镜上浮现出的地图,以及韩国中央情报局连线的指示步行前进。身上的制服使她们不用遭到其它在场工作人员的盘问,不过她们依旧吸引了许多好奇的视线。
没有任何建筑或树木的遮掩,她们直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太阳高悬头顶,阳光在废墟间的玻璃上闪耀跳跃。大部分的废墟还尚未清理,她们一路走到一处裸露的尖锐钢筋旁边,周围隆起的不稳定混凝土令人感到不安。
“如果犯人真的使用了爆炸物,那也一定极不寻常,”中央情报局的官员说,“特化能效比值模型得到的结果显示能量波形高度定向,几乎是线性的,不像是常规爆炸。但还是很奇怪它怎么做到越过短距离后就突然终止的。”
他举起演示装置,上面浮着事件的演示动画。即便在移动时,画面也保持得十分稳定。
“不用说也知道,我们的分析师完全没有头绪。目前尚不清楚是否有人能达成这种效果,更不用提是谁干的了。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不是简单布置一枚炸弹之类的。”
他把演示装置收了起来。
“不过最终决定对这类细节进行保密,以防止潜在的恐慌或是进一步的动荡。然而这种做法将我们置于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找不到罪魁祸首,公众会非常愤怒,而谁又能责备他们呢?这迫使我们必须找个对象进行谴责。”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麻美,后者叹了口气。
“不,我们还没有好的候选对象。我不希望再把朝鲜拉出来,但是有其它选项吗?而且如果我们不发声,那就意味着让别人替我们做选择。”
“是的,那么,希望你的调查能带来些更好的主意。”官员说。
他停在原地,检视着自己的隐形眼镜。清理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我们到了,”他说,“根据我们的模型,这里是爆心投影点。从伤亡的位置很难想到会是这里,但结果与影像证据同样吻合。爆炸装置当时可能就在我们头顶,接近高速路的位置,前提是真有那么一个装置的话。”
他把话讲完,看了麻美一眼。
“感谢帮助,”麻美说,“后面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点点头,掏出一支雪茄抽了起来,从她们身边退开。他目光直视着远方,对现场发生的事视而不见,它们已经与他无关。
麻美和灯里明白他的意思,把他留在了原地。
大多数行会队伍都已经抵达了现场,同其它调查人员混在一起调查着现场。在这里,爆心投影点处,不可能有人员幸存需要搜救,所以她们起码可以自由行事。麻美看到一位女孩将能力伪装成小型无人机,以此来搜寻魔法踪迹;另一位则在金属屏风后进行占卜仪式,她面前放着三个盛满水的玻璃碗,灵魂宝石,以及一面巨大的镜子。
风卷起尘土,颗粒扑打在她们的脸上,提醒她们不要继续傻站着。
“有什么进展吗?”麻美走到隐私隔板旁,问道。
“有一些,”司法调查员头也不抬地说道——她叫井上洋子,是位通灵者,“这是起高影响事件,所以我能读到非常多的东西。但最终能确认的只有爆炸来源是通过自动驾驶汽车送达的,正如所预料的那样。车上没有乘客,但在后备箱中有个背包,当时汽车正向南行驶。不幸的是,痕迹自那以前已经消散的所剩无几了。我们申请了搜查令以查看汽车的行车纪录。我正准备到空中看看能否感知到更多东西。”
“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不是什么用灵魂宝石搞的自杀式袭击,”麻美说,“是很大的进展,尤其如果行车纪录能提供进一步信息的话。”
“对我来说这只能算初步进展,而且我们很可能要动作快些,”洋子摇着头说,“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干得又或是为了什么。不过我们的发现还不止这些,你应该找那边的泪子谈一下,她发现了一些魔法残留碎片,或许能提供更多信息。”
我说有进展时是真心的,当她们走开时麻美对灯里念话说,可能这还不是事件的全貌,但它所提供的信息或许能帮我们排除本地小队的嫌疑。我不希望显得自己只关心政治,但只有很少几位魔法少女拥有构造这种独立式高能量魔法造物的能力,在整个朝鲜半岛上可能都不超过十人。不幸的是,其中有两位就在首尔。
泪子看到她们走过来,转身向她们展示自己所找到的东西——几块烧得面目全非的碎片,盛在一个塑胶袋中。不过灯里立刻就意识到了它们的价值。
她接过塑胶袋,将其贴近自己的灵魂宝石以仔细检查,闭上了双眼。残片向她低语,显露出一缕魔法的踪迹。有两股痕迹最为明显——一是再熟悉不过的污染气息,在察觉到它的瞬间不适感便渗入灵魂;此外还有她人魔法的气息,来自一位她不认识的魔法少女。
然而还有其它什么东西,另一位施法者所留下的微弱魔法痕迹。两名魔法少女?整套设计在某些方面突然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她缓缓睁开眼睛,内心涌上一股寒意。她环顾四周。
“怎么了?”泪子看到她的脸色后问道。
“你有显微镜吗?或者其它类似的设备?”灯里问。
泪子蹲下身从包里取出一台便携显微镜,灯里接过后将其放在一块平坦的碎石上。
从镜筒中她发现了自己不愿看到的景象。
烧焦的材料中嵌入了一些细小的玻璃状碎屑,在她眼中映出残余的魔法——不,残余的灵魂。与其相伴的污染令她回忆起自己的实验,那些在志愿者身上进行的关于浑浊灵魂宝石的实验。
再过几个小时,这些证据就要消失了,她心想,这些玻璃状残留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
“这是破碎的灵魂宝石,”她说,不愿抬头面对其他人,“同时还有残留的灵魂魔法,来自另一位魔法少女。既然我们知道那辆车里没有魔法少女的躯体,那这很可能是某种强制程序,利用灵魂宝石充当炸弹的爆炸源。”
泪子一脸震惊,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呛住咳嗽了起来。
我本以为强制他人进行灵魂宝石爆炸是不可能的,灯里只向麻美补充道,就像能力不经过真正允许就无法转移。或许这不是灵魂宝石爆炸,而是炸弹通过某种方式从受害者的灵魂宝石中窃取了能量。
太长时间的沉默,迫使灯里抬起了头,看到麻美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她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注意到,但她也不能在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直接读麻美的心——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公开。
“这些足够你认出是谁做的吗?”麻美终于开口问道,声音紧绷。
“如果我能遇见她们的话,”灯里平静地说道,把显微镜递还给泪子,“我还没见过首尔所有的魔法少女,这次或许是个好机会。”
理所当然的,凶手不是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某种程度上她松了口气。灯里无意在首尔挑起一场内部冲突,也不想和那种能想到用灵魂宝石发动恐怖袭击的人面对面。
但这对于西江洞组唯一的幸存者来说可不是宽慰,她显然极度希望凶手就是她的几位宿敌之一。这会让一切都变得无比简单,让她可以直接复仇。
稍后麻美偷偷把心理卫生部的咨询邀请函塞给了那名女孩,同时暗示既然她现在已经没有队伍可待了,行会也许能为她提供一个容身之所。这种邀请很容易让人感到冒犯,但麻美使其听起来相当自然。
不过这并没有减少灯里的不安,在近处看麻美工作和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被什么从小憩中叫醒,灯里从睡觉的桌上抬起头来。有什么东西——
哦。是一颗熟悉的灵魂宝石发来的信号,来自她的一位研究助理,被见泷原急便首尔总部的众多灵魂宝石噪声所掩盖。她应该在不久后会到来。不过暂时还不会,现在才——
算了。她想着,揉揉眼睛看了看时间。她已经离家太久了。先前和父母的通话让她精疲力竭。
西江洞爆炸案依旧悬而未决,犯罪者寄出了一封信宣布对此事负责,同时谴责行会是殖民主义的压迫者,声称她们原本计划将行会作为目标以迫使行会退出。信上的魔法痕迹证实了信件的真实性,但没有泄露任何可供识别身份的细节。大概是刻意而为。
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在这么多年之后又出现了第二位与行会为敌的灵魂法师。在灯里看来,没有几个单打独斗的的魔法少女既有能力攻击行会,同时还可以逃避掉惩罚,比任何心灵法师都高效地将其他魔法少女用作盾牌。
灯里几乎都要怀疑行会对瑞伦和松坡事件的应对是不是有些问题。不过考虑到当时的情景,她们还能做什么呢?行会已经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开放与慷慨了,但有些时候这还是不够。
阳菜接近时灯里打了声招呼,并在她到来时为她打开了门,指引着载着设备的自动推车进入临时实验室。
灯里设置在首尔的工作室有两个目标。第一是试图通过西江洞事件中犯人的魔法物品找到她们。当地委员会正悄悄从市场上购买魔法物品并转送给灯里,希望她能从上面检测出熟悉的魔法特征。这些魔法器具在到达首尔前已经辗转了很多手,但如果目标是找到犯人的话,“追寻资金流向”这一准则对灵魂卫队而言就同对表世界警方一样有用,只要你意识到悲叹立方也可以被用作货币。
但她们的运气不好,没能查出有用的结果。而且几乎所有嫌疑人都断然拒绝了任何形式的读心筛查或是鉴定。
在这部分调查进行的同时,灯里也开始研究灵魂宝石炸弹的概念和设计。这是一项令人生厌的工作,但她理解其重要性——或许她能从中找到远距离探测炸弹的方法,或者训练他人这样做。她甚至有可能造出一部扫描仪。
阳菜回应了她的问候,将设备取出放到了实验台上。她拿出了一部改造过的分光计,一台遏制装置,一台机械式悲叹立方操纵仪,以及一整套附魔工具,这套工具有着不可思议的精度,能够在不破坏魔法物品特性的情况下处理它们。
“介意分享下你对这个新项目的看法吗?”阳菜取完设备后问道,“我知道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但用并非自愿的灵魂宝石驱动一颗炸弹的想法实在是……很新颖,也令人毛骨悚然。”
“没错,我是有些想法。”灯里示意阳菜搬来一把椅子。
“不管是不是由魔法驱动的,所有炸弹背后的思路都差不多一样,”灯里解释说,“那就是尽可能多且快地倾泻出能量。哪怕炸弹的原理再新奇这一点也不会变。这次的情况不过是一道巨大的能量束而已,因此这样类比还是很恰当。”
“这其中有很多可能性可以试验,”她继续道,“如果你能够一次性快速将一颗灵魂宝石的能量提取完并注入魔法装置,就已经可以达到效果了,但从先前的实验中我们知道快速提取能量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有在反应结束前先把仪器炸掉的风险。所以最后实验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这确实是最简单的方法。我能想到的所有其他方法都需要将魔力储存在宝石外,至少需要暂时的存储。如果能做到这点的话,你甚至还可以考虑通过为宝石补充悲叹立方来延长这个过程,将灵魂宝石作为悲叹立方转换成能量的中介。你甚至还能够将因抽取魔力所产生的污秽注入到抽取的魔力中。除此之外,你最后还会得到一颗临界态的灵魂宝石,如果能提取哪怕一点点宝石破碎或是消失时消散的能量……”
“这太可怕了,”阳菜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异样,“某种基于绝望的产率提升也许能解释我们后来在该区域见到的魔兽诞生率增加的现象。或许——?”
“有可能,但不要急着直接下结论。”灯里说,“那很可能只是因为那里受苦的人们。但这样的话应该和我在实验时感受到的污秽相吻合。”
她俯身扶额。
“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变数了。我们不知道在类似系统中加入满载的悲叹立方会发生什么,以及污秽能否参与反应。我们甚至不确定临界态宝石在未经魔法少女同意的情况下能否引爆。我们有的不过是一种基于有限知识的期盼,部分还建立在美国织莉子窃取能量实验的笔记之上。笔记上提到强行控制灵魂只会使得其被圆环之理带走。”
“我们还有很多实验得做,”阳菜说,“但有些我们打算试验的内容的问题在于……这种实验我们从哪能找到实验对象?在见泷原附近为了轻度污秽研究招募实验对象时就已经够呛了。而现在呢?而且我们必须得和临界态灵魂宝石打交道吗?那关于应对爆炸的措施?”
“不,你说得对,”灯里抬手示意,“这是项危险的工作。我们必须非常,非常小心。但我真心不想拿我们自己以外的灵魂宝石做实验;我明白;我明白的。如果你和直ちゃん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会自己来做。”
阳菜茫然地盯着灯里看了几秒,随后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
“该死,好吧,”她说,“如果非得这样的话。不过我们必须制定一些新的安全措施,还要征求伦理委员会的意见。”
“这些我已经在做了。”灯里说。
她沉默了一会,神情犹豫。
“怎么了?”阳菜问。
“没什么,”灯里回答说,“我刚刚突然意识到,我还得想好怎么和巴さん报告这件事。”
“那么,向我保证你会小心。”
麻美紧握住灯里的双手,令她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我当然会小心的,”她回答道,“我知道这很危险。”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但我也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况且还有直ちゃん作为安全技术人员来保险。不会有事的。”
“我不只是这个意思,”麻美靠向前说,“我不只是在说实验计划的问题。你打算开展的工作实在是……有点涉及到我们不该触碰的领域”
灯里凝视麻美片刻,后者向她递来数缕情感:担心与不安。
“我明白,”灯里说,“我们考虑过这些了。所有了解过计划的人都觉得不舒服,但……人不能永远盲信直觉。有时候必须要冒险才有所收获。”
有统计数据表明,更年长魔法少女的直觉在预测事情会何时变糟时的准确率要显著高于随机选择,有些方法会围绕这一点进行成本效益分析。这甚至是一个完善的研究课题。
灯里见麻美抿起嘴,又补充道:
“听我说,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但我需要这么做。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我们必须要找到犯人,还要预防更多可能的爆炸”
麻美吸了口气。
“有人帮你检查实验方案吗?还有抽检呢?让我来帮忙吧。我年纪也挺大了,因此直觉应该比其他人更准。我可以和你的任何同事换班。”
灯里几乎立刻就想回答“不用”,不过她随即意识到这并不理智。麻美向来擅长凭借直觉进行检查。
“已经有了,而且我相信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灯里说。
“它们都没有你重要。”麻美直率地回答道。
她们通过心灵感应短暂地交换了感情,灯里感到自己脸红了。
“听我说,”麻美说,“现在也该我稍微回报你一下了。把你拉进炸弹还有这一系列乱七八糟事情的人可是我。在一切似乎都在崩坏的情况下,有人能陪在身边感觉真的很好。所有人都盼望着我们这些高层的老家伙们表现得胸有成竹和处变不惊,因为我们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了,这也确实没错。但疲惫总会找上你,过去的岁月只会不断堆积,然后——”
她以手扶额,没有再说下去。
“我有些上头了,不过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总说恋爱的一部分就是一同面对生活的挑战。如果你要帮我应对挑战,那么我觉得我也该这么帮你。”
灯里还想要反驳,但从她们彼此心灵感应得到的结果来看,她已经输了。
“你不该因为把我牵扯进来而感觉不舒服,”她说,“是我自己想那么做的,而且现在我的研究终于有了实际的用处。我为此其实还挺高兴的,虽然考虑到现实情况这种心情可能不太应该。”
“嘛,我确实希望你能享受工作,”麻美说,“因为我喜欢有你陪在身边,而且我也害怕回到从前那种独自工作的情形。”
韩国,2070年五月
安全屋的设备启动需要些时间,足以让灯里抚平衬衫前摆的褶皱,再梳理一下稍后发言的内容。
千岁由真的脸庞突地出现在面前的平板上,时间到了。
她、由真和麻美相互简要地打了个招呼,接着便进入会议的正题:灯里关于西江洞炸弹的研究。
“我们在可能性研究上有可观的进展,”她说,“不幸的是,结果不是很好。”
“最终来看,我们所考虑的那种炸弹设计是完全可能的。在我们有限的实验中,没有什么与之矛盾的地方。但是基于显然的原因,我们不能进行全规格测试。”
她事先准备了几页幻灯片,投在她左边的演示屏幕上,现在显示的是各种可能设计的示意图。
她环顾四周。麻美眉头紧皱,面容严肃,而由真则面无表情。这也没错,相比于由真,麻美要更加在乎灯里那些“有限实验”的细节。
“坏消息是,我们没能找到拆除炸弹的好办法,至少在缺少灵魂法师直接干预时没有好办法。”灯里说,“部分比较简单的炸弹设计可以被阻断,或是强行破解,但是任何更精密的设计在干扰时都会自行引爆。我怀疑我们见过的类型是后者。”
她演示了炸弹激活的动画,这一次由真有所反应,不悦地摇了摇头。
“但你刚才说灵魂法师可能可以拆除炸弹?”她问。
“如果是我,”灯里说,“应该没问题,应该。而且我大概也能把它教给其他人。”
由真不快地哼了一声,靠在椅子上。
“关于这个我已经写了些草稿。”灯里补充道。
“灵魂法师数量太少,”麻美说,“即便能让所有人都受训,我们也没法得到全面的安保覆盖。”
“好消息是,目前我们所了解的知识足够支撑我们造出一些手持检测仪。”灯里说,“归根结底,任何炸弹看起来都像是一团奇怪的魔法。训练人们搜索这样的目标很容易,我们能够造出一些模仿品。真正困难的点在于从较远的地方进行探测,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利用附魔设备进行检测。”
她停顿了一下,见没人发表意见,又继续道:
“不幸的是,这个问题非常困难。长程魔法探测已经被研究了数十年,但是先前的研究往往集中于寻找隐藏的或是远距离的魔法少女。尽管如此,我们正与大阪的附魔师合作,做一些必要的调整,应该很快就能生产出满足要求的探测器。不过制作很消耗时间,所以不知道最终我们能做出多少。而且代价高昂,但有人告诉我说悲叹立方地区预算能负担得起这部分开支。”
“在危机期间,没问题,”麻美双手合拢说道,“后勤部门能批准略多一些的悲叹立方配给,而且我确定如果有更多需求的话还可以再申请。”
“在最乐观的情况下这也不是个办法,”由真依旧皱着眉头,“没有足够的人手来负责拆弹,而且所有项目的进度都太慢了。”
由真摇摇头,在椅子里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灯里叹了口气,结束了她的报告。由真是对的,尽管这个事实令人感到不快。
“嗯,至少是不错的工作。”由真说,“让我们——”
画面似乎静止了,灯里眨了眨眼。她刚准备开口询问,接着意识到由真的确不动了,话说到一半突然凝视着空处,大概是在看隐形眼镜中的画面。
“有什么情况吗?”她问。
“见泷原发生了一起安全事件。”由真说。
由真透过屏幕看向麻美,灯里转过头,发现麻美也同样僵住了。
“是见泷原-风见野国际机场,”由真补充道,语气平静却带有一丝匆忙——正是那种试图冷静传达可怕事件的语气,“一群新契约的高中生,大概十多个人,在航站楼里晕倒了。她们刚从一趟行会赞助的旅行中返回。”
灯里用手掩住了嘴巴。
“有袭击?她们还好吗?”
“她们没事,”麻美说,“不到一分钟后所有人就都醒过来了。但这显然上了新闻,而且她们必须接受医学观察。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她们说自己经历了一场魔法引导的噩梦。”
由真抽出了一块平板,不耐烦地敲打着,表情风云不定。
“噩梦的内容各不相同,有试图与她们沟通的声音,有被折磨的女孩,也有某人请求她们救救自己的朋友——唯一的相同之处是爆炸,在见泷原机场内被快速蔓延的巨大爆炸所吞没。而这场爆炸在最初看起来像是垂直的高能激光束。”
麻美摇摇头。
“关联性非常明显。”她说。
灯里咬紧了牙关。
“这个启示是某种恐吓吗?”她问,“试图和我们提条件?”
“或许不是,”由真说,“据那些少女们说这更像是警告。我们手头的通灵者正往那里集结,初步报告显示我们应该严肃对待,对应的事件将很快发生。但是‘很快’可能意味着明天、或者两周后、又或是两个月后都说不准。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按现在就会有袭击发生来做准备。”
麻美突然站起身,面容紧绷。
“如果我们立刻飞回见泷原,”麻美身体倾向灯里,双掌平撑着桌子,“你认为自己能发挥作用吗?”
灯里回望向麻美的眼睛,心里紧张万分。发挥作用?她敢做这样的保证吗?
最诚实的回答是什么?她心想。
她咽下一口唾沫。
“是的,我想我可以。”她说,“我和我的,呃,助手们需要些时间来部署应对方案,但我们有责任去试一试。”
麻美再度直起身。
“很好。”她说。
她们订下最快一班飞往风见野的民航航班,仅仅两个小时后就能登机起飞。
这已经是当下最快的办法了——行会在韩国没有常备的私人喷气飞机——然而等候过程依旧令灯里抓狂,她时而感到自己难以忍受,时而又内心充满期待。她们轻松通过了安检,但这没什么意义,因为她们还是要等候登机。
麻美自然注意到了这点,劝她冷静下来,尽管麻美自己看上去也有些急躁。
最终灯里还是想办法将心思静了下来。她在脑海中不断演练检测和反制方案直到飞机抵达登机口,此时她已经自信能够应对任何炸弹。
她们需要尽可能地检查飞往见泷原的飞机,同时扫描机场的周边地区。她们可以在空中布置无人机,并且尽己所能在飞机上安插特工,但问题在于她们能快速造出那么多探测器吗?
她们必须找到答案。
“来看看这个,灯里。”麻美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没问题,什么东西?”灯里从沉思中惊醒。她之前尝试在笔机本电脑上看部纪录片,勉强让自己换换脑子。
麻美指了指自己的平板,上面显示的是新闻播音员谈论朝鲜半岛形势的暂停画面。麻美喜欢新闻节目,将其作为自己考虑行会问题时的背景音。
灯里连上自己的耳机,麻美点击了重播按钮。视频从头开始播放,开场的“突发新闻”横幅自屏幕中旋过,然后出现的是女主持凝重的面容。
“朝鲜政府首次发表声明,承认其涉及此前在韩国首都首尔发生的一系列恐怖袭击,包括松坡事件以及最近发生于西江洞的爆炸。声明将这些袭击归咎于朝鲜军队中的无赖分子,特别是李元植将军,称其为叛乱分子的头目。政府在声明中承诺将立即肃清这些叛徒。”
“尽管韩国政府尚未查清西江洞爆炸的责任所属,这一声明似乎证实了那些朝鲜牵扯其中的猜测。此外,该声明也大幅加剧了朝鲜内部的权力争斗,因为李元植将军下辖的第二和第三军团控制着平壤西南侧的主要半岛。关于该地区有战斗爆发的报道尚未得到证实。”
“在回应媒体时,焦头烂额的韩国总统李忠浩对此表示怀疑:”
“这种不法政府的说辞不值得信任,声明可能只是为了撇清责任,尝试摆脱近期邪恶攻击的后果。李元植或许牵扯其中,但他也许可能只是位难被清洗的将军。在证据明确之前,我们都将认为朝鲜政府应当为此负责。因此我呼吁国际社会继续努力,采取尽可能严厉的惩罚措施。”
事情已经开始偏离正轨了,麻美暂停了视频,念话道,你能想象见泷原机场的爆炸会造成什么后果吗?可能会有战争,一场与有核国家的战争。
麻美,恕我直言,和我讲这些只会让我更焦虑。灯里说。
不,听着,要是这一切都彼此联系呢?麻美说,朝鲜对我们来说是个黑箱,但当地的少女肯定也有她们所掌控的势力。我们在南方造成的动荡正在向北蔓延。也许朝鲜政府,或是其中某个派系,真的要为西江洞爆炸负责。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都摊上了些什么啊?灯里心想,勉强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将这句话传给麻美。尽管麻美依旧能读到这个想法,但不同传达方式间的意图相差甚远。
这也可能只是他们对事件的自然反应,灯里转而念话道,但如果真是朝鲜干的,对我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们能做些什么?
也许我们应当加倍努力协商,麻美说,双手合拢抵着下巴,凝视着前排的座椅靠背,我相信如果有恰当的沟通渠道,肯定会有许多朝鲜少女愿意抓住机会,拥抱行会所提供的和平与繁荣。
灯里皱起眉头,靠回自己的座椅,将笔记本界面切换到她正努力完善的方案文档。她能听见麻美的内心活动,为这场危机的政治影响感到焦虑,担心它将重振日本主义者,使行会的扩张陷入停滞,尤其是万一她们没能阻止这次对见泷原本土的袭击。
这会是她改变世界的时刻吗?
日本,2070年5月
等到她们落地时,灯里能感觉到机场各处都分布有魔法少女。一支由普通人和魔法少女组成的护卫小队负责接机,礼貌地将她们引至航站楼的行政办公室。这令灯里有些懊恼,她们看上去几乎像是被逮捕了一样。
如同预料中那样,她们一落地就要投入到工作中,但事情的某些方面比她们想象中还要更加紧张。
“我承认这种武力威慑似乎有些过头了,”由真说着,将麻美和灯里迎进安检门,“恐怖分子可能压根都不知道该针对你,但现在不是能冒险的时候。”
“有什么情况吗?”麻美问,她们两人正快步跟在由真身后,“我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不止是我。”由真说着,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灯里吓了一跳,一小群灵魂宝石似乎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用某种魔法加以掩盖。
在她看清这些人都是谁后惊讶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行会出动了相当多的高级领导层,比如黑井香菜,灵魂卫队的新首脑;又或是千代梨花,规章委员会的发言人;再或是晓美焰,首席执行官。
“这么多人到场,看来发生了什么大事,”麻美说,环视着小会议桌周围,“把所有人聚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在必要情况下,我们有应急传送者和屏障法师,”香菜说,“如果爆炸规模太大……唔,也不可能疏散整座城市。”
整座城市?灯里心想,同时也将这个念头传给了麻美。
“如果我们只疏散行会和附属公司,消息肯定会泄露。”梨花说,“不管怎么说,佐仓さん已经在前往北海道的磁悬浮列车上了,这就可以了。”
她们花了点时间坐好,过程中由真递给每人一些水和零食。
“秋山さん是目前我们在‘能隙’问题上最前沿的专家,”焰用手示意灯里说道,“也可以说是我们唯一的专家,因为这一领域的研究在不久前才刚刚恢复。和我们介绍一下最新情况,香菜,没必要浪费更多时间了。”
“好的。”香菜说,她轻敲桌子启动了投影,画面浮现在房间尽头的屏幕上:似乎是一份多页的文档,伴有图示。
“我们收到了一份新威胁,其来源同样声称对西江洞爆炸负责。”她说,“宣言部分平平无奇:什么我们是邪恶的外国帝国主义者,前来征服她们的国家,这些行为是对我们的惩罚。她们甚至还贴心地提到了广岛。”
“更要紧的是,她们保证很快就将袭击日本本土,但她们没有说明地点。由于缺乏进一步的线索,我们只能假设目标大概率是这个机场,并且袭击将在几天内发生。”
“但我们之所以叫你过来,是因为她们宣称自己找到一种方法能释放‘灵魂宝石中所有真正能量’,其当量相当于热核武器。她们甚至提供了设计图作为证据,让我们的科学家加以验证。她们声称如果我们公开表态同意她们的要求,宣布完全离开朝鲜半岛,那么她们将撤回此次打击。”
“因此,我们需要知道这份设计是否是可行,”由真看向灯里,后者已经拿到了威胁的纸质打印文本,“当然,你需要时间来核查,但我们想知道你能否给出些初步评估。”
灯里咽了口唾沫,试图摆脱喉咙的紧绷感。
“好的,最初印象,这不是完全不可能。”她说,“我们——我们的实验表明,在合适的条件下,少量的魔法也能产生巨量的能量。同时我们还发现,能量魔法比率在临界态灵魂宝石中几乎是渐进式地向上增长。老实说——我们提交给委员会的笔记里也是这么写的——这令人很费解为什么崩溃的灵魂宝石不会产生剧烈爆炸。我们至今仍缺乏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目前最好的理论是孵化者帮了我们这个忙,抑制了类似情况的发生,但它们在直接提问中也否认了这一点。”
灯里低下头。
“抱歉我有些啰嗦。第一眼看去,这个装置的设计似乎是为了将灵魂宝石维持在临界态,因此不管这些人是谁,她们似乎与我们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我不知道这能否实现她们所声称的效果,我需要更多时间仔细阅读。”
“所以它是有可能的。”由真说。
“有潜在的可能。”灯里说。
“但是几率大吗?”由真问。
灯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痛苦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不,几率不会太高。”她最终开口道,“就像我以前说过的,这种程度的能量爆发完全没有先例。我认为可行的概率不会超过20%。”
由真松了口气,是出于解脱?又或是其它什么原因?
“我更希望可能性是零。但愿最起码有关机场的启示是真的,如果真是那样那实在是上天保佑,让我们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不过实际上能做的应对还是很有限,我们可以尝试在炸弹爆炸前阻止它,但除此之外……”
她摇摇头。
“我们有进行市内行会疏散的方案,能将行会成员和她们的家人都撤出城市,我们称之为‘条件四’情形。但即便只是进行方案的准备工作也会造成许多破坏,而且行动根本无法遮掩。如果没有更确切的威胁,采取任何过激应对措施都是不负责任的,特别是当下随时有与朝鲜开战的风险。尽管我不认为那会发生。”
她看向焰,后者点头表示赞同。
“至少我们和机场沟通过了。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就是恐怖袭击的威胁,因此他们需要做好疏散的准备,同时尽量避免我们的同类进入机场。希望秋山さん是对的,那样的话这些准备就足够了。”
会场沉默了一会,所有人都在考虑万一她们——万一灯里——犯了错误会是什么下场。灯里感到一阵反胃。她今天不能出错。
“我想把话说清楚,”焰的目光看向她,“我个人不觉得类核装置是可能的。我不认为有任何人能释放那种程度的能量。但是如果你对此能更加确认,我们必须要知道。”
灯里在内心做了个鬼脸。
“很抱歉,”她说,“但在证实和证否两方面我们都缺乏足够的理论支持。我甚至不确定孵化者是否了解。”
“它们没有更了解,”由真说,打断了灯里说问问孵化者的提议,“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孵化者。它们的确说此前没有先例,但是这等于什么也没说。”
“那么很抱歉,”灯里重复道,摇了摇头,“我需要更多时间和实验室成员讨论确认。但问题在于,临界态灵魂宝石不容易研究,原因很明显。我们需要进行更多极端实验。”
“我们没有这个时间,”由真说,眼神犀利,“至少现在没有。这些人已经证明她们能造出一枚很大的炸弹,不管它是否能达到她们所声称的效果。尽量去做调查研究,秋山さん,但是首要任务是确保没有炸弹能被送到这个机场。你该开始工作了。”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会议结束,灯里和麻美起身准备离开。
“在危机过后,我们可能还会把你们召来。”梨花说,“委员会需要评估是否应该采用更广泛的安全措施。这可能会涉及一些立法工作。”
麻美点点头,随后二人转头向外走去。
通灵者们费了很大功夫,终于又挖出了一点新信息:不论最终发生什么情况,都会与飞机相关,而且很有可能来自于朝鲜半岛,不过只是很有可能。
缺乏确定性令人抓狂,但她们也无能为力,只好尽力覆盖所有的可能。
香菜和麻美负责整块区域的安保,在广阔的维修区建起一个指挥中心。麻美安排了许多围绕机场的巡逻队,警戒着陆地和天空。此刻她正与她的灵魂卫队老部下们一起,在一间布满图示、表格与指导方针的房间里努力工作。
各方面都在尽力准备——她们通过众多航空公司中的联络人,将行会特工安排到那些飞往见泷原的定期航班上;对那些难以影响的航空公司则直接购买相应的机票。由真联系了她们在日本政府中的联络人,为可能发生的全市撤离做好准备。
所有这些事情都与灯里没有太大关系。相反,她专注于细微之处,指导附魔师制造炸弹探测装置,并负责巡逻小队的检测培训。
工作,压力,混乱——所有这些都压在她身上。她们在实验室中自以为证实了的技术,结果却根本不能教给别人——魔法就是这样苛刻与个人化的东西,何况她们也没想过要在这么短时间内训练其他人。完成训练的巡逻队在测试样本上的表现极其糟糕,由附魔师制造的探测器也好不到哪去。她们完全没准备好,所以灯里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睡觉,靠着魔法来维持清醒。
而且这还没有算上灯里内心的最大焦虑——她们依然没能找到一种稳定解除灵魂宝石炸弹的方法,除非灯里本人在场,因此更谈不上远程拆弹。这意味着她们必须非常快速地发现来袭的炸弹,否则和不做检测没有什么两样。
过去的四天称得上一场考验,充满了疯狂、咖啡因以及反睡眠魔法,全时段待在机场。灯里没时间照镜子,但她知道自己肯定看起来糟透了。
“总是这个样子吗?”她问麻美,此刻她们正站在机场的停机坪上,刚刚结束一趟巡逻。
“这种压力?”麻美反问道。
“还有混乱,以及随时可能会死,而且都是因为自己的错,”灯里说,“然后所有事都只是在勉强运转。不光是检测率的问题,我之前也看了下你那边的状况,简直糟透了。”
“有时候会是这样,”麻美说,“但不经常。类似的情况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至少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麻美看起来精神饱满,她的眼神明亮。如果不是有心灵连接,灯里完全想不到这只是麻美的表面掩饰。她是怎么办到的?
麻美察觉到了这缕想法,微微点头,清晨的阳光令她眨了眨眼。她们判断如果有人要发动袭击,大概率会选在中午机场最繁忙的时候。
“你会学会的,”麻美说,“如果你不断重复类似的工作。有你在这让事情好了许多,让我能有所期盼。”
她伸出手握住了灯里的手,灯里点点头。
“只要有你在,我相信就都没有问题。”
她们彼此相望,然后麻美轻吻灯里的脸颊。
“我不想引发太多风言风语,”麻美说,“走吧,我们去自动售货机买点冰激凌。”
“大韩航空1150航班上有信号反应,方位0-3-2,距离10英里。所有人员请立即响应。重复,大韩航空1150航班上有信号反应……”
灯里不再关注她们对话的内容,把最后一点蛋筒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事实证明那是个错误——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差点把自己噎住。
大韩航空1150?她们有位魔法少女在那架航班上!她怎么能让炸弹飞到这么近的距离?
可能的答案立即浮现在她脑中:有些受训者在检测测试炸弹时表现一般,而且她们对于炸弹的运作方式也只有猜想。要是她们搞错了——
灯里抛掉了这个多余的想法,和麻美一起快步跑向指挥房间。
“是的,女士,1150航班航向已转变,”电台里的声音说,“它将保持在100飞行高度并在太平洋上空盘旋。”
“确保飞行员收到了正确的掩盖借口,”麻美回复道,“我们必须保持乘客不知情,留给我们足够的时间疏散机场。”
这样,即便她们失败——炸弹爆炸——理想情况下损失也只会局限于一架飞机。
灯里紧张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我还没准备好,她心想,忧虑和恐惧自她心底不断涌出。
她咽下这些情绪。此刻别无选择,只有她有希望能拆除炸弹。
传送者渡辺兔美自烟雾中出现,传送至灯里身旁。她是位面容严肃的灵魂卫队老兵,尽管身高只到灯里的肩膀。她身边还有另一位少女,吉田绘里香,她的主要能力是减缓时间。两人服装统一,留着同样的短发,让灯里感到自己格格不入,这令她有些难受。
“出发吧。”兔美说,把手搭在灯里的肩膀上。
她们在之前曾演练过三次。如果炸弹的距离足够近,兔美会把她尽快地传送到炸弹位置,如果炸弹在飞机上还会借助控制塔台中魔法强化过的观察员辅助。然后在绘里香的协同下,灯里将评估局势并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概率最大的方案是让兔美把整个炸弹装置传送到海面上,越远越好——但如果灯里能成功拆弹并把装置保存下来,她们将会获得宝贵的情报。
没时间思考了。随着天空、麻美以及整个机场化作烟雾,灯里咬紧了牙关。
片刻后,灯里发现自己正对着飞机客舱门上的灰色金属,身旁是一位穿着制服的机组乘务员,几乎静止在时间中,正从机上微波炉里取出某样东西。她能勉强察觉到托盘在向外缓慢挪动,而距离乘务员察觉到她的存在还会有好一阵。
她咽了口唾沫。她更希望炸弹能在行李舱内,那样的话她们就不需要在普通人周围行动。不过绘里香的结界起码让她们有某种隐蔽性。
她已经感应到了那个装置。尽管有一层魔法覆盖其上,试图进行遮掩,但它的存在依旧很明显。怎么会有人注意不到?
她坚定地向前走去,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位排队上厕所的旅客——害怕对其造成灾难性损伤——进到客舱过道中。炸弹很可能已经处在爆炸的初态了。
飞机上的行会特工,梅小林,也加入了她们。在登上飞机后,绘里香迅速将她登记为了友军,令她免遭时间减速的影响。
梅指向她所认为的炸弹所在,但灯里已经不需要这一手势。在静止的乘客与沉重的空气构成的可怕沉寂下,那枚炸弹如同灯塔般闪耀。
但还不止这些——一位坐位靠近走廊的少女正在站起身来。她的动作一切如常,可能稍微挤压了一下椅子与旁边的旅客,但在缓速时空中这样的表现只意味着一件事——超人般的速度。
在不到一秒内灯里就察觉到了灵魂宝石的存在,此时梅已经跳起身试图制住那名女孩。
对方尝试反抗,但梅的动作要快上太多太多,几乎立刻就将对方的双手反剪至背后,尽管过程中差点撞到旁边旅客的脑袋。不过最终,她们踉踉跄跄地落在了空座位上,压得座椅开始出现裂痕。
灯里试图去寻找灵魂宝石的位置。她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恐怖分子这次怎么会让受害者保留身体?她是自杀式炸弹袭击者吗?难道这就是释放灵魂中全部能量的条件吗?没人知道魔法少女能实现什么,哪怕减缓时间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但她的灵魂宝石在哪?不在她手上,也不在任何常规位置。它位于座椅下方,在她的包——
她在俯身去拿时忽然僵住了。
不。不。
她察觉到引燃程序的启动,伸手去够背包,一瞬有些恍惚,但立刻放出了自己的魔法。她考虑过这种情况,训练过这种情况。时间减速结界给予了她些许行动的空隙,但非常短暂——爆炸发生的很快。
最简单的做法是砸碎对方的灵魂宝石,有那么一瞬她考虑了这个方法,但是——
一旦她突破了用于遮蔽的魔法,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陌生的魔法遍布整个灵魂,它在宝石中的纠缠比瑞伦要更加隐蔽。这难道是他人灵魂的一部分吗?
我要把它传送走吗?兔美念话问,它已经——
她被控制了,灯里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杀了她。我必须要试试。
她能把灵魂宝石从装置中取出吗?兔美能把它传送出来吗?不,它纠缠地太深了。魔法在宝石中无处不在,贸然去除会直接弄碎宝石。装置的设计与恐怖分子先前所言一致,装置旁的满负荷悲叹立方使得释放任何魔法都变得危险——
不,冷静下来,灯里在心里默念,你要把炸弹拆掉。
但她到底要怎么做?她本以为如果已经晚到这种程度,自己会选择放弃,让兔美直接传送。但是现在——
没时间了,兔美念话说,声音紧张,我知道她被控制了,但是——
黑色背包如同气球那样可怕地膨胀起来,织物开始撕裂,裂开的缝隙间闪烁着怪异的紫光。
灯里无视这一切,将手伸入光中,无视着灼烧她皮肤的痛苦和高温,尝试与背包中的灵魂宝石建立链接。
她眨眼忍住因痛苦而产生的泪水。不是物理上的痛苦——不过是一只手——而是来自她此刻连接着的灵魂的记忆,这些记忆与情感在她的感知边缘徘徊,而灯里则向内潜入,越潜越深。这位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把我和她一起传走,她咬紧牙念话道,我能搞定。只需要让它进入我自己的灵魂。我可以——
但是兔美却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它抽了出来。那只手上布满鲜血和水泡,泛着粉色的微光。
不要——!
没有时间了!
背包随着一阵烟雾消失了,灯里却感到心如刀绞。飞机片刻后也消失了,她们又传送回了机场。
许多秒后,一声不详的破碎爆炸声自远处隆隆传来。炸弹在海洋上方某处爆炸了。
灯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那个少女的灵魂宝石在哪?她确定自己抓住它了,但是……
愤怒自她内心涌起。
“你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吗?”她怒吼道,扑向兔美,试图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对方。
兔美躲开这一扑,反手抓住了灯里的手腕。她深吸一口气,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我救了大家的命,”兔美说,“起码救了你的命。刚才你不可能成功。”
紧张、恐惧和痛苦令她的声音颤抖。
麻美出现在她们旁边,她把身体摆在二人中间,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没过多久,兔美放开了灯里的手。
灯里试图压下自己内心的情绪,将注意力暂时集中于麻美缠在自己受伤手臂上的绸带。一股舒适的暖流涌过,她能感觉到手臂正在恢复。
灯里的目光越过麻美,看到绘里香正将女孩的尸体放到地上。不久前生命还在其中活动,现在的她看上去一尘不染,仿佛只是在休息。
灯里觉得自己要瘫倒了。
“威胁解除,”绘里香在无线电频道上说,“依照后备计划炸弹被传送至海洋上空。请派小队……”
灯里放任自己倒下,让麻美接住她的身体。
她没有哭,因为她正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整个拆弹过程。但不论她怎么思索,结果都没有任何不同。
你们拯救了许多生命,麻美念话说,语气平静,是你们拯救了他们。一定要相信这一点。
她顿了顿。
你们做得很好。
韩国,2070 年 5 月
要是事情能就此结束就好了。
“这部分我接受不了,”灯里说,伸出一只手指向屏幕,“所有内容都写得那么漂亮,仿佛我们应对得很完美。根本不是这样,她没能活下来。”
她摇了摇头,感受着对面女人的视线:有栖敦子,心理卫生部最早的心理学家之一,同时也曾是灯里的上司。她热心,专业,善解人意,还和行会领导层关系紧密,不管那是好是坏。麻美推荐了她,尽管灯里自己觉得没这个必要。
有栖正好就在首尔,作为友好访问代表团的一员。
“你会这么想是很正常的,”有栖说,透过一副平光眼镜端详着灯里,“我们讨论过这种现象,甚至还给它取了个名字。我不想说些你已经知道的东西来反驳你。只不过,回避那些报告并不是什么错误。你不需要去在意这些。
“不要在意?”灯里抬起头看向她,“了解这些难道不正是我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吗?政治问题很重要。麻美不可能全方位无死角地保护我。”
后续发生的一切都超乎她的预料。事态飞速发展,见泷原上上下下都忙着把这次事件上纲上线。从大肆宣传灵魂卫队“胜利”并提议派发小纪念品的管理层,到铺天盖地带着她们“早就告诉过你了”标语的日本中心主义者。甚至麻美都牵涉其中。
灯里让麻美别把她写进官方报告里,让兔美去当那个英雄。她辩解说这才是公正的做法。
麻美照她说的做了。
“大部分同你的工作都一点关系没有,”有栖摇摇头,“尤其它们还把你变成了这副样子。你自己心中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一位名叫朴太铉的少女死去了,而你该做的是心怀敬意,用心记住她。”
有栖当然是对的,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合乎逻辑。灯里觉得自己很蠢。这毫无疑问是她为整个世界做过的最大贡献,而她却对此闷闷不乐。
抛开她个人的情况不谈,其它所有事最终几乎都圆满收场:炸弹失效了,能量束在到达西江洞爆炸的威力前就突然中断;一般媒体对此事一无所知,最终将整个事件当成一次出错的机密武器测试;朝鲜甚至开始进行外交接触——显然他们已经逮捕并处决了那个为松坡和西江洞事件背锅的将军。
最糟的部分在于,灯里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无理取闹。她就是自作自受。在之前行动中她为了拆弹,过于鲁莽地深入了太铉的灵魂。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间形成了一种深刻的情感联系,使得灯里现在无法接受对方的死亡。
在心理卫生部工作的那段日子里,灯里学习过全部现有的切断医生病人链接的技巧,但它们都是为读心者准备的,而非针对灵魂法师。老实说,她已经走得太远,甚至没有动力去尝试类似的技巧。
而且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切断两个灵魂间的联系,她现在也不会和麻美走到一起了。
“我明白,”有栖牵起了她的手,“但是答应我,去试试看,好吗?而且只要你觉得内心负担过于沉重,就再来找我。但记住,只看和工作相关的内容,除非麻美さん另有安排。”
灯里点点头。她确实该尝试一下。
她们互相道别。当灯里走出临时办公室时,她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她望着首尔的天际线,试图将精神集中到那些她必须完成的工作上。
在首尔,理事会需要她的专业知识。他们想让她为新的安防措施添砖加瓦。这是交给她的任务,是她不论压力多大都必须完成的任务。
除此之外,还要整理她从太铉灵魂宝石中提取出的记忆——这些信息对调查可能至关重要。浏览这些记忆会很痛苦,但灯里认为自己有这么做的义务,哪怕不是为了调查。毕竟,除她以外,还有谁来记住这一切呢?
她又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走向了电梯。
从这里到理事会要用上四十分钟,堵车的话还要更久。变身跑过去会更快,但在不属于行会正式领土的区域上这么做可不是个好主意,最近这段时间尤其如此——首尔理事会发布了最高警戒,巡逻队正四处搜查未知的魔法少女。非本地魔法少女被要求只能采用常规交通方式,以免触发警报。
首尔理事会,乃至于首尔大部分的魔法少女,现在都同行会保持一种“合作”状态。通常这些合作组织会第一时间申请完整的成员身份,但首尔理事会暂时满足于享受合作带来的好处,不打算追求政治上令人不安的完全整合。松坡事件,以及韩国由来已久对日本影响的不信任,使得类似的提案充满争议。
灯里本希望能在路上小睡一觉,这样她便不必去思考这些问题。但她的司机却十分健谈,是一位可信外人,女儿是魔法少女,而且是首尔郊区公开加入行会的几人之一。他热切希望灯里能打消他对几则谣言的疑虑:行会将停止在韩国的扩张,甚至放弃已有的成果;行会将对朝鲜开战;瑞伦还活着,而且是最近几次爆炸的罪魁祸首。
灯里不觉得自己能让他完全安心。首先,瑞伦的确还活着,虽然只有少数几位首尔理事会成员以及其它地方的人知道这一点。灯里发现自己很好奇瑞伦会怎么看待这一切,如果她没有被有栖格式化掉。
最终,她抵达了目的地,一座由本市魔法少女所拥有的高档餐厅,包厢借给了理事会用来开会。
灯里逃离了司机,四下张望——魔力反应挤在屋顶上,安保强度高的不正常。她还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魔力:麻美,她正在里面等着灯里。
她走了进去,麻美温柔地打了个招呼,同时读心检查着她的状态。灯里也做了同样的事——天知道这省去了多少麻烦,它使你无需再把压力、忧虑和苦恼永远深埋心底。
既然麻美进行了读心,那么这些太铉相关的问题就不再可能会损害她们的关系。不过实际上,这些问题之前主要是对灯里的心理健康有所损害。
一名服务生领她们走过数张喧闹的、摆满食物和酒的桌子,登上楼梯,到达一扇厚重的木门前。穿过木门,里面有一张圆桌,周围坐满了女孩子——大部分都是十几二十岁出头,外表与内在年龄相一致——正准备开会。
麻美和灯里礼貌地鞠了一躬,坐到了为她们准备的位置上。
让我们直入正题,其中一位较为年长的女孩念话说,我代表理事会发言。我们阅读了你们组织提供的报告,它是基于这位灵魂法师的供词吗?
尽管灯里和麻美都充分掌握了韩语,但她们还是采用念话交流以避免翻译问题。
是的,这位是秋山灯里,麻美说,你们应该能记起她在瑞伦事件中发挥的作用。
你提供的细节令人十分不安,博士。我们知道朴太铉失踪了,但我们不知道其它的细节来自何处。
灯里咽了口唾沫。这些“其它”细节包括被抓获,进行强制性的灵魂调整,记忆被抹除以及被改造成一个活生生炸弹零件。实际上她在报告中写下的干巴巴文字并没有充分还原这些记忆。
我坚持我的证词,灯里说,取证的过程十分难受,但这些细节都是我在飞机上从她的灵魂宝石中提取出来的。她不应当被这样对待。
的确,没有人应该被如此对待。她不是我们协议组织的一员,但我们同样重视我们边境地区同事们的福祉。这起事件在我们当中激起了广泛的恐惧。
太铉隶属于一支在非军事区周围活动的小队,几周前就有报告称她失踪了。即使在那片混乱的地带,这种不明原因的失踪也非常罕见,这加剧了当地人的不安。
另一位女孩向前倾了倾身子。就她的职位而言,她看起来相当年轻。
在首尔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要求每一位魔法少女都登记她们的手机,以便我们进行 GPS 追踪,但我们的影响力无法延伸到城外。我们需要一个永久性的解决方案来对付这些恐怖分子,因此想知道你们能提供什么样的办法?
灯里看了麻美一眼,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建议直接解决问题,灯里说,我们有随时可以部署并消灭威胁的特工,即便目标位于非军事区另一侧也一样。你们只需要协助我们进行追查。我有一些太铉さん的记忆,相信能帮得上忙。
另外,麻美补充道,我们有几个团队可以提供针对性训练,让你们能检测这类灵魂改造。还有,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城市中部署一些额外的警备,即使这么做不能解决问题,也能增强你们的防御。
理事会成员们彼此对视,明显在进行某种念话交流。
我们同意合作消灭威胁,但不同意其它的提案。较年长的那个女孩念话说,你们想得太多了,我们能管好自己城市的安保。
意料之中的反应。麻美犹豫了一瞬后小幅度地轻轻鞠躬。
我能理解,她说,无意冒犯。
狩猎愉快,理事会说,我们会看着的。
太铉和她的两位队友控制着一片直抵非军事区的领地。这本该意味着危险的生活和严密的监控——非军事区某些延伸区段处在激烈的争夺下,竞争多发生于许多小队联合体之间,她们不会允许任何针对她们权威的挑战或是对于己方领地的侵犯。
然而太铉的小队却几乎从未涉及这些争斗。她们所控制的那段边境在两侧稀稀拉拉地分布着一些村落,南北双方都不敢冒险挑衅,而是维持着长期的休战,尊重对方边界,不越雷池半步,但偶尔也会进行一些跨境合作。她们过着一种相对平静的生活,日常就是狩猎然后与其他小队进行贸易。
正是这种平和且一成不变的生活酿成了悲剧。太铉因为忙于张罗她奶奶的葬礼而没有参加小队的一次常规贸易活动,之后她就消失了。事实证明她是一个完美的目标,恐怖分子只需要一次时机可疑的事件就能让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危险下。
小队成员和她的家人都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而当地的普通警察更是无能为力。太铉在某天晚上上了床,然后第二天就这么不见了,下一次现身就是带着快爆炸的灵魂宝石出现在飞往见泷原的飞机上。
一名失踪的青少年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买票登上飞机的?假身份、假护照,并且还要规避监控和模式探测器——太铉所掌握的常规技巧乃至魔法都无法完成这些。一定有他人在提供帮助。
有一段时间,这就是她们唯一的线索。因此她们不得不追查所有那些有可能为太铉提供帮助的人,不论是以常规手段还是通过魔法。这些人都不在太铉家所在的那片区域,而是位于非军事区附近那片混乱而充满隐秘的地区,一个灯里她们知之甚少的世界。
她们争取到对一个又一个的嫌疑分子进行审问的机会,然而进展却十分有限。在数周的时间里她们似乎陷入了瓶颈,低落情绪笼罩着所有有关人员。不断有压力试图促使麻美离开韩国——去处理老家日本的政治余波,以及去同几位前程似锦的行会海外新成员见面——同时灯里也开始怀疑自己在此发挥的作用。她们难道就要这样失败吗?自己许下的愿望终究还是无法实现吗?
与此同时一切又都笼罩在后续攻击的阴影下。尽管恐怖分子核武级别的炸弹设计失败了,但有理由相信比起束手就擒,她们更倾向于尝试再制造一起爆炸。灯里她们花了许多时间试图开发更优秀的探测方案,同时进行更进一步的实验,试图去理解飞机上的那个炸弹为什么会失败,但实验最终以失败告终。难道仅仅是因为太铉受到了胁迫吗?
最终,谢天谢地,她们的调查有了突破。她们问话的魔法少女中有一位不仅带有记忆抹除的痕迹,并且在她身上还发现了灯里在炸弹上见过的那种魔力踪迹——就是这位少女被灵魂法师操纵,帮忙把太铉弄上了飞机。
碎片勉强拼凑了起来,来自于这位少女以及太铉的记忆。证据并不清晰——一锅大杂烩,包括交通方式,途经地点以及所见天气的细节,一股脑地输进了一台先进的推断机器——但只有一座城镇符合所有的细节,而恰好有一位附魔师的领地就位于此。这座城镇位于朝鲜境内,距离边境仅有数十公里,而令人惊讶的是它位于太铉小队领地以西上百公里处,这甚至超过了到韩国西海岸的距离。
以此为出发点,她们找到了一件产自那片地区的附魔投矛。在它上面没有发现属于目标灵魂法师的魔法痕迹,不过她们在大坂的专家能够对上面附魔风格进行鉴定。同时,重新检查之前所获得的一些装备后发现,尽管魔力标记各不相同,但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源自同一领地。这片领地的产能似乎强大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它的产品分销至朝鲜半岛一大片区域的中介手中——这名灵魂法师很可能掌握了利用其他魔法少女制造附魔物品的方法。
通灵者们的远距离探测完成了最后的确认。当灯里在那片地区里认出一位太铉记忆中出现过的魔法少女时,她难以自制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喘息。
不久后,麻美出席了一场虚拟会议,在离会时显得脸色阴沉。领导委员会研究了各种情报,权衡利弊——最终下令进行刺杀行动。
韩国,2070 年六月
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没必要勉强自己的。我们肯定能找到别人来替你。
麻美,我会没事的。再说,现在退出也太迟了。
几秒钟的沉默。麻美的双手搭在灯里的肩头,二人目光交汇。距离其他魔法少女这么近,这样做有些冒险,但她们想建立起直接的心灵链接。
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没有这个必要,她们的关系早就超越了那种层次。她们真正的情感藏在彼此思绪的背后,藏在往来的心灵感应之下,藏在她们泛起水雾的眼眸当中。
灯里并不认为自己会没事。她怎么会没事呢?并且她对自己将要面对的任务没有把握,还为此感到相当的恐惧。
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去。
没有其它能派的人了,灯里打破了沉默,我清楚她们会玩什么把戏,而且我能认出她们来。
麻美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传来一阵令灯里几乎落泪的情绪。这支撑了她,表明麻美在乎这一切——她理解灯里所经历的,她也经历过这些,以她本不该承担的纤细之心。
我要让事情有个结果,灯里说,她们杀了太铉。除了我还有谁能站出来为她正名呢?
麻美松开了她的肩膀,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两人关系的意义,很大一部分就在于它让我们能够相互支持、结伴而行,然而你现在却要独自离开。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和你一起去,如果有人能允许的话。
麻美其实指的是,如果她自己能允许的话。巴麻美,作为外事部门的负责人,不能将自己置于险境当中。她们两人都明白这一点。
我明白,麻美,灯里回答,但我……我会回来的,我保证。
灯里转过身去,切断心灵链接,打开了通向天台的门。
正如天气预报所说,边境两侧都下起了倾盆大雨。硕大而温热的雨点打在雨衣遮不到的肌肤上,浸透了衣服。即便对于魔法少女而言,这种天气也十分令人不快,她们甚至不能用魔法清除身上的水——因为那有暴露行踪的风险。
阴雨连天——与灯里此刻的心境和她的任务简直不能更搭了,高悬着的太阳或是惨白的月亮都没有当前天气合适。
她加入天台边缘其他人组成的队伍,她们看起来像一群被黑暗笼罩的食尸鬼,在这种不适合任何人外出的天气中盯着岛上的村庄。能见度很低——今晚没有任何人类能看见河口对岸的防御工事,即便北岸距离其实并不远。
关于任务的胡思乱想让她的精神更加紧张了。为了驱散这些想法,她看向同伴们,有几位是飞机任务的参与者:一时名声大噪的队长兔美,此刻面容坚定;以及绘里香,那个能减速时间的女孩,她面无表情,腰间别着手枪。
然后是森村馨,闪闪发光的盔甲替代了她的雨衣,再加上一副华丽的风镜构成了她的整套行头。她是队伍中的观察员——如果没有魔法阻挡,她的目光能穿透任何东西,范围超过一公里。
角落里那位则是整支小队的核心:她们的隐形师,坂俣羽菜。她身披一件带兜帽的斗篷,抬起的那支手正不断消失又重现——据她本人说这是一种练习,同时也有些仪式的意思。
余下的是几位补充战力,擅长强攻。她们三人刚从日本飞过来,此刻正小声地相互交谈着。灯里不太认识她们。
另外,还有一位从本地招来的行会新成员,姜政珉。她穿着长袍,背后带着一支韩式三叉戟。必要时她还能将它变化为一把长射程步枪,不论是近战还是远程使用都非常顺手。
寒冷令灯里抱紧了自己,她希望周围能暖和一点。
收到核实,兔美念话说,一只手按在耳机上,可以传送。
她的意思是远见法师已经检查了她们传送的目标区域。只要不特别倒霉,她们都将悄无声息的出现,没人会注意到昭示着她们到来的那一丁点魔力。
随着一阵能量波动,她们的隐形结界升了起来。从内部来看她们就像幽灵一样,透明的身躯放出幽幽的蓝光,而结界外的人既看不见也听不到她们。这种隐形甚至能消除部分因她们行动而产生的痕迹,比如热信号或是雨滴的轨迹。
然而它也有一些限制。它不能复原一扇被打破的窗户,或是修复碎在地上的玻璃片。所以她们还是要小心行事。
她们传送的目的地深入朝鲜,刚好位于目标所在那座小城市的郊区。卫星图像显示它被包围在一片小麦地的中央,浸透在瓢泼大雨中。雨夜能暂时为她们提供掩护。
北朝鲜,2070 年六月。
传送结束的瞬间,整个小队都紧张了起来,留意着四面八方。同时,她们强压着不使用任何魔力,只让隐形法师全力施法。
没有异常。整支队伍都松了口气。
不,等一下,馨调整目镜说道,附近有信号,移动得很快。是魔法少女。
紧张的气氛再次笼罩了小队。她们握紧武器,散开成作战队形,尽量不碰到小麦。灯里费了不少精力才控制住自己不使用任何魔法。
队员们像冰雕一样静止不动,在她们的感知上出现了标志着魔力的波动。看上去不是朝这里来的,但会与她们擦肩而过。她们的运气怎么会这么差?
雨水自脸上流下,雨披粘在脸上——灯里多么希望自己能摆脱这些。就在她几乎要违反纪律移动一下时,一股魔力波动扫过了小组。
但似乎无事发生。不管那是什么,它都已经远去了。
什么鬼?过了一阵后,灯里念话问。
看那些作物。政珉回复道。
灯里注意到田里的作物都挺直了,不知为何抗拒着将它们压弯的雨水。实际上……
她迈步上前,仔细观察其中一株小麦。这株小麦始终保持着完全的干燥,水从上面流下,就像被排斥了一样。
她出来是为了弄干小麦吗?灯里指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了什么,提高产量?
有可能,兔美说,这天经地义。我听说这边最近年景不好。我们继续行动。
她们朝着城镇的方向行进,在麦田与野地里小心地跋涉,馨始终保持着警戒。当近到足以扫描部分城区的时候,她们就开始绕着城镇兜圈,探测城镇内部,寻找目标。
一点一点地,新的细节出现在灯里的头显上——附近河边的几座塔楼,一公里外有个本地人走在蜿蜒的小路上,远处的掩体——这些画面全都拍摄自一张附魔的纸质地图,馨提供着所需的魔力。
她们走得很慢,这给了灯里充足的时间,去充分观察周围黑暗中的乡村。所见之景令人沮丧——大部分土地都抛荒了,那些还在种植的也没有任何机械化的迹象。她们没有靠近任何房屋,但她敢打赌那里也不会太好。
没过多久,目标城镇的细节开始在头显中显示。当然,她们早就有卫星地图,但是馨能提供实时数据——哪里有人,哪里有活动,以及最重要的,哪里有魔法少女。
她们现在已经足够接近,肉眼也能看到部分城郊区域。她们面前是一副悲惨的景象,年久失修的工业建筑群仿佛一幕荒诞喜剧,源自于某位情绪夸张的电影导演的想象。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糟,灯里说,我的意思是,我的确听说过,但是……
外界想象不到情况能有多坏,政珉带着压抑的怨念说,或者宁可不去想。里面的人也尽力不去想外界有多好。这里的人只能尽己所能去对抗天命。
但我之前也没来过这。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这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羽菜说,人眼甚至无法察觉最明显的不公正。
兔美给她们俩使了个眼色。行会的政治环境或许再度充满了对扩张的渴望,但现在绝不是讨论类似话题的时候。
就她们所知,这里的魔法少女是受韩国悲叹立方价格暴跌影响最小的。她们能制作附魔装备,而这些装备更加保值,尽管她们确实面临着来自国外的新竞争。但即使如此,她们也依旧觉得自己有责任在当地农作物上花费如此多的魔力。
灯里不愿意去想其他边境城市的样子。
这不重要,兔美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除掉她们是我们的职责。专注于任务。
和兔美再次组队,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令灯里有些烦心。她仍然记得飞机上发生了什么,即使她现在认同了兔美当初的行动——好吧,这也没有改变她的主观感受。
或许她也渴望着复仇。灯里心想。
她们继续围绕城镇兜圈子。在城里,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这个时间大部分是在睡觉。人数太多,馨没法逐一分辨。不过现在有一位魔法少女正斜倚在屋顶上,距离也足够接近,能让馨传给灯里一张模糊的图像。
否定,灯里说,她不是我们的目标。
城镇的人口不多,谢天谢地——可能大概只有六名魔法少女,和大城市比起来微不足道,比如平壤就拥有超过两百名魔法少女。
在她们横穿一条进城的马路时,那几分钟让大家都很紧张。这条路坑坑洼洼,毫无现代设施,不过幸好也是被废弃了。
又一位。馨念话说。
也不是。灯里说。
她们几乎已经围着城镇绕了半圈,此时馨打手势示意大家停下,她要仔细探测某样东西。目镜闪着魔法的微光,希望没人会看见。
前方有高浓度的魔力聚集,几秒后她念话道,传来一张公寓楼的模糊影像,像是我们在找的那个附魔工坊?我需要接近进行确认。
把位置标记出来,不过让我们先走完这一圈,兔美说,我们要把情况搞清楚,暂时还没必要着急。
在剩下的半圈中,她们没有发现其它魔法少女,也没发现灯里在寻找的灵魂魔法的任何痕迹。看来想要获取更多信息,她们不得不靠近些。
我不喜欢现在的情况,兔美说,我们现在应该发现了更多的魔法少女,而不仅仅是一个工坊。
严格来讲,她说得不全对。因为尚且还有一部分城镇未曾被馨的视野范围覆盖。不过灯里能体会到这种情绪,这种不安。
现在靠近城镇意味着她们要在没有确定目标位置的情况下潜入。在这个距离上,花太多时间侦察并不安全。她们必须迅速做出决定并采取行动。
她们沿着一条人行道小心翼翼地行进,雨水从身上汩汩流下。附魔工坊越来越近,每名队员都绷紧了神经。
正因如此,灯里莫名注意到了黑暗中的两名人类。
这足以使正在穿过巷子口的小队停下脚步,虽然只停滞了一秒。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半夜出来互相交易,用一袋大米换一罐奶粉。两个身影看起来都非常非常瘦削。
这个政府不怎么在乎人民的温饱,政珉念话说,据我所知,最近甚至比平时还要恶劣。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灯里思考眼前的景象,因为馨对工坊的扫描分辨率提高了。画面上不断更新着魔法的微弱痕迹,明显用于附魔的器具,以及成堆的悲叹立方。
期待与不安所造成的颤抖通过心灵感应在整个小队中蔓延。
我们依旧没能锁定头目,兔美说,到现在还没有。
但是对方可能的藏身地点正在迅速变少。
我们得再靠近些,兔美说,但保持警惕。她们有可能像我们一样隐身了,建筑中也可能布置了诱饵陷阱。毕竟,对我们这种突袭她们可能早有预料。。
或者我们走了狗屎运,她们出门了。绘里香说。
也有可能,但我们不能大意。兔美说。
一般而言,像她们这样的小队应该展开队形,包围建筑物,再派几个人进去搜索。但羽菜的隐形结界范围只有几十米,迫使她们多数时间不得不一起行动。
灯里和绘里香向一楼的大门移动。绘里香在这次任务中头一回展开了她的时间减速结界,同时做出校正,避免雨点受到减速作用。
她们做过相应的演练。灵魂卫队的经历让绘里香非常熟悉魔法陷阱,而灯里则是更强的魔力探测者。她们将组队行动:灯里眼观六路,寻找魔力踪迹——特别是她从之前的炸弹上认出的那些魔力。绘里香则负责分析灯里发现的任何情况。
可以想见,潜入并不容易。工坊在三楼一间无窗的房间里。如果她们想保持潜行,就得穿过整栋建筑。
于是灯里闭上双眼,让灵魂从知觉上微微脱离。在她上方,两层楼高的地方,附魔工坊的某处由于污秽程度的变化正发出无声的魔力波动,就像黑暗中的火苗。再往上的世界则几乎是完全黑暗的。
几乎是。但有一束光,与她在飞机上看到的光芒颜色相同,那仿佛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它不太对劲,灯里指着门口一个肮脏的金属盒子,我能认出来它。我觉得它就出自我们的目标之手。
绘里香靠了过去,仔细观察能分辨出它似乎像是个旧式的邮箱。
这是基础的探测器,设计成一探测到魔法少女就产生魔力爆发。很容易拆除,只要在它生效前把里面的魔力吸收掉就行了。
在隐身结界的掩护下,绘里香张开的手掌悄无声息地放出一股魔力,贯穿了邮箱。
前进的过程很快变得单调,时间压力也令她们感到心烦。在更靠近楼梯的位置还有一个陷阱,接着是一个附魔的监控摄像头,然后是地板下的电击装置。简直无穷无尽。
而她们的目标依旧无迹可寻。
灯里和绘里香收起自己的雨具,通过楼梯前往工坊所在的三楼。二人小心翼翼地行动,动作中透露出非人般的优雅。小队其它成员跟在后面,受制于隐形结界的范围,她们只能待在下面那一层。
到了这一地步,她们不得不假定敌方魔法少女也是隐形的,因此她们很可能已经非常接近,足以察觉隐形结界带来的些许违和感。她们甚至可能和敌人在过道中间撞上,这样荒诞的风险现在也是存在的。
不过暂时一切如常,只有昏暗肮脏的走廊,以及许多扇紧闭的门,包括那扇她们将要突破的目标。
她们在门边集合,馨立即扫描了公寓房间的内部。这样近距离下提供的高分辨率足以让她们抛弃纸质地图和战术头盔,完全依靠心灵感应来传输图像。
房间中似乎没有人。在门另一边的右手侧,紧贴着的是厨房操作台,有利于她们突入后隐藏身形。不管敌人是处于左手侧的客厅,还是在通向公寓中间、连接其他卧室的主走廊上,都很难发现她们。
客厅看起来是附魔师的工作间。沙发被推到了左侧尽头,以给中间的那张长桌腾出空间。桌上凌乱地铺满了加工用品:木头,金属以及其它一些材料,它们旁边是一些手持工具。沙发两侧放着两个台灯,周围还有摆满工具和部件的高大柜子。
内部的情况很完美,不过,她们得先进门。
一道冷冰冰、令人丧气的金属门挡在她们路上,构成隐形的障碍。开门动作必须小心——明目张胆地开关门将会造成可见的形变。
但是她们至少可以尝试去遮掩:绘里香的时间减速结界能间接掩饰她们的动作,尤其是当她们以魔法少女的最高速度行动时。再结合隐形师的些许努力,假如没人盯着门廊看,她们就有可能在无人察觉的状态下通过。
绘里香、灯里和兔美取下她们的灵魂宝石,递给作战小队中另外一人保管。那位少女将它们与自己的灵魂宝石放在一起,收进一个由她亲自设计的防御法术强化过的金属盒内。随后在众人面前,升起了闪着微光的护盾。
这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受到如此多不同法术保护时自己就是无敌的。不过在场的队员都清楚实际情况是什么样子。
门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打开又关上,她们四人全都闪进门中,然后立刻前往右侧无人的厨房柜台后寻找掩护。
她们蜷缩在角落里,神经紧绷,目光扫视着房间。几秒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此时灯里开始注意到室内更多的细节。这里被精心打理过:泡菜罐子在整洁的台面摆成一排,远处橱柜上还有简素的野花插在瓶子里。杂乱的情景仅局限于客厅的工作台上。这和她想象中的恐怖分子窝点不太一样,她本以为会是更加狂信徒式的场景——多来几张带有喷漆标记的敌人照片,少些花卉。回想起来,她感觉自己有些愚蠢。
这些人相当有钱,绘里香环顾四周,念话说,当然了,是相对而言。额外的卧室,顶楼的位置——她们是不是用某些人情换来了这些好处?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兔美说,检查下她们的仪器。或许我们能从中得知她们在哪,或者至少,她们在干什么。
灯里从掩体后站起身来,将精神集中于客厅的桌子上。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造物:写满符文的金属板,有线连接的计时器和金属盒,甚至还有几只像是千纸鹤的东西。
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原地踉跄了几步。
她本能地想要回击。这种感觉完全陌生,是她从年少时、自契约以来就再没经历过的东西。这种恐惧激起一股防御性的魔力,从她的灵魂宝石中涌出。
不过她还是稳住了自己,经验促使她停了下来。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
她忽然屏住了呼吸,同时保持身体绝对静止,急促地告知小队也采取同样做法。所有人都像死人一般定住,将魔力收回各自的宝石。
灯里小心地吸入一口空气。感觉仿佛是某人的灵魂被抹开、雾化了,这股雾气过于稀薄,让人察觉不到,但它的气味却是如此甜腻,以至于灯里惊讶自己竟然错过了它。灵魂通常不会闻起来有这股淡淡的腐肉味。
它知道她们在这吗?它是被当作某种魔力探测器吗?
依照她给出的信号,小队准备好了武器,兔美开始预备紧急撤退。即便她们已经被探测到了,也还有机会,她们只需要把工坊炸掉然后逃走。
然后,灯里尽可能分出一丝最细微的魔力,将其探了出去,去接触空气中弥漫的魔法。
你是谁?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灯里问,她们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魔力向前探索着,朝着一个无形的源头前进。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迷失在烟雾中了,又或者那灵魂好像已经离得太远,无法交流。
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微弱的光芒,并与其接触,直到光芒在她的内心中扩展成一片环绕着的景象:一个穿着朝鲜禁卫军配发的深红长袍的女孩,火焰在她的眼中燃烧。
谁在那儿?那灵魂喊叫道,这里不欢迎你!离开吧!
灯里在自己的皮肤上感受到了灵魂的怒火,看到了它被暗中植入的心灵防御陷阱,意识到她之前的猜想是对的:灵魂法师操纵了这个灵魂,把它扭曲、改造成了一个魔法哨兵。
我叫秋山灯里,她说,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该在这里。
灯里知道这种情况下用魔法耍小聪明只会造成更多的问题。尝试任何进一步的灵魂操纵都有可能打破平衡并伤到那个灵魂,让它彻底拉响警报。
因此与之相反,她靠着刚刚建立的灵魂链接,将自己的心灵完全袒露出来:话语的诚恳,对这个女孩遭遇的惊讶与悲痛,对犯下如此罪行之人的怒火与蔑视。
随着那个灵魂逐渐领悟真相,它跪坐在地,双手抱头,张大嘴巴发出了无声的狂啸。她的世界是个谎言。
一束束能量开始在房间内跃动,空气中充满了贪婪的藤蔓,哨兵系统的魔力就在其中脉动。藤曼从天花板上垂下,仿佛是由看不见的手放在那里的,它们的一对根部从藏在一盏灯下盒子中的灵魂宝石里贪婪地汲取着能量。
她们设置了某种隐形系统,灯里意识到,现在开始失效了。藤曼和灵魂宝石打一开始就在这里。
我不明白,那名女孩说,我——我在家里——在花园里——但然后——
安息吧。灯里说。
她的言语融进了少女的灵魂,后者没有丝毫抵抗。
灯里面前的迷雾散去了,她终于探测到了这次任务的目标,这令她长出了一口气。两名目标正待在卧室里,隐蔽她们的隐形场已然失效。
然而正当灯里品尝自己的胜利果实时,面前的木盒子忽然一震,其边上的某个机关突然释放出一股巨大的魔力。这最后的安保措施突破了灯里和羽菜的魔法,两名目标瞬间被震醒了,魔法开始在房间中闪耀。
对目标的读心退化为不完整的意图感觉。绘里香动作最快,但在她冲向卧室的途中突然有一道白色光线从楼下射出,烧穿木地板并点燃了沿途的一切。即便有时间减速立场辅助,这束光线依旧差点击中了她的灵魂宝石。绘里香勉强在最后时刻旋身避开,但还是受了伤。
羽菜,馨,以及一位远程施法者同样向前冲去,速度快到绘里香伤口甚至还没有见血——她们需要延缓或是阻止对方任何的逃跑举动,哪怕要为此再承受一轮偷袭。
但她们的行为却触发了更多陷阱。数不清的魔法爆发令局势陷入彻底的混乱,她们同队的一位战斗法师不得不用蛮力强行扫荡房间。她放出一颗绿色魔法光球,将其送过门框然后急速膨胀,激起的空气漩涡席卷了墙面、天花板、地板——以及隐藏其中的所有陷阱。
政珉的火绳枪造成了更大的破坏,与此同时兔美正不断将背包内的手雷传送到目标周围,制造出密集的爆炸。
绘里香爬起来继续向前冲去,这次一名屏障法师在她身旁掩护。灯里也加入了她们,三人强行越过走廊,用护盾抵挡着光芒中仍在旋转的空气漩涡。
忽然间护盾法师双手下砸,绘里香同步矮下了身,因为一根两米宽两米高的蓝色巨柱突然砸向了她们。巨柱在护盾上激起一团火花,晃得灯里眼睛不能视物——但她也不需要看到自己的目标。她能察觉到对方其中一人的宝石,就在转角处——
又是一声雷鸣般的爆裂声,但这次发出声音的不是政珉手里的火绳枪。片刻后蓝色巨柱消失了,敌方魔法少女已死,而羽菜正重新遁入暗影——
但灯里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方才她猛地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某种可怕的东西。
没错,灵魂法师,她们的敌人念话说,用这个名头称呼着灯里,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乖乖后退,除非你希望它在你面前爆炸,带着整座城镇陪葬。
这段念话带着绝望,带着怒火。
她没在虚张声势,灯里在团队频道上念话说,那是另一个爆炸装置,和飞机上的设计一致。她在用自己的灵魂给它供能。
她们的攻击停滞了几秒,在主观上仿佛是永恒。在此期间她们试图给出一个方案,在对方引爆前就抓住或是杀死她。灯里本人距离那名魔法少女所在的房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但突破所需的时间依旧太久。
但她们也不能就这样耗着,或是同对方谈判。她们弄出的动静足以吸引城里所有魔法少女前来查看,更别提那些具有传送能力的。
兔美和灯里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进行了短暂的念话沟通。然后那名拿着灯里灵魂宝石的少女将宝石递了过来,而兔美则试图通过对话拖延一些时间。
你没必要这样,兔美说,只要投降我们就会接纳你,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然后变成一个被洗脑的傀儡?还是免了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外国人是怎么干的。
兔美牵住灯里的手,将她传送往敌方少女身边。
炸弹立即充能准备引爆,但灯里用手抓住了表面上的一对金属构件,将激增的魔力导向自身。当她从太铉的记忆中认出这名少女时她不由得摒住了呼吸,脑海中随即充满了不由自主的仇恨。
对方的拳头砸在她的脸上,打得灯里脑袋后仰,周围世界天旋地转。两人的灵魂相互碰撞,对方的魔法涌入灯里的宝石,试图将其压垮并引爆。
杀人犯!灯里的思想不受控制地越过二人灵魂的交界,你的所作所为全都那么邪恶!
邪恶?你怎么敢这么说!
突然间对面少女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灯里眼前,衣衫褴褛,发丝粘连,但能看出已经尽其所能地打理过。她手中举着一把刀,指着一位怀抱珍贵食物的老妇人。
那把刀捅入了灯里的腹部,血液四溅。灯里尽全力才没有松开自己抓住炸弹的手,同时在脑海中反制着这段源自真实记忆的幻象。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的家人活下来,让我爱的人活下来,而这全被你们毁了!你们这群日本官老爷们,和劳动党都是一丘之貉,全是搜刮民脂民膏养肥自己。一百年,我们的体系已经运转了一百年,而你们几个月就把它毁了。你们在乎谁要为此饿肚子吗?去你的吧!我要把你们都杀——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因为灯里正把自身的记忆丢过去。记忆中太铉所受的那些折磨与痛苦,就来自面前的少女,灯里将它们集中为一段回忆,扔给了对方。
趁着这个空当,她释放了自己的魔法,以炸弹连接点为路径,让魔法沿着二人灵魂的混杂区域渗透而入。
对方在现实和灵魂中都绊了个踉跄。随着灯里的魔法逐渐涌入,符文被撕裂,敌方灵魂法师的魔力被逐回原本的身体,炸弹颤抖着熄灭了。
但对方灵魂宝石中的恨意依旧,在灯里魔法触碰到的一瞬间它就粉碎破裂,碎片散落如同千颗闪烁的星辰。
结束了。
韩国,2070 年八月
纪念碑的材质十分简单,但是工艺相当精巧,甚至可以说是严苛。但凡换个场合,灯里都会好奇想要见见其制造者。
“是我帮她的父亲搭建的,”旁边的女孩用韩语说,“这感觉有些奇怪,不能告诉他们她再也回不来了,但我想他们内心深处或许明白。”
灯里观察着这位少女的神情,揣测她内心所想,然而她所看到的只有毫无掩饰的悲伤。
灯里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的神情能表达出她理解对方的经历。对方是朴太铉的队友,文敏智,她原以为太铉只是去处理家庭事务,结果却就此一去不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灯里用韩语回复道,”很久以前,我也曾失去一名队友。她是我的前辈,而且……“
“不,不该由你向我们道歉。”女孩说着,目光意味深长地望向远处,看着纪念碑另一边挤在一起的那三位少女。她们穿着时髦的服装,带着最新款的自动行李箱,看上去就像是从城里来的游客。
然而她们并不是。这些衣服和配件都是行会送的礼物,为了伪装这群从朝鲜来此的游客。她们在得到另一侧同类的允许后偷偷潜过了边境。
灯里咽了口唾沫,准备说话。
我明白,也不该由她们道歉,元闵霁念话说,但她们还是来了。
在你邀请她们后,麻美从纪念碑的后方走了过来,所有人都愿意来表示致意。这总归是个充满希望的起点。
灯里隐藏起自己的表情,回首望着纪念碑。在那里,“失踪”的朴太铉的肖像照被安置在木框里,周边摆放着蜡烛和香碗。不知何人在门前的地上留下了一束鲜花。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外交手段,麻美为促成这次会议所做出的努力,这种……相互理解的姿态,以及在这之后希望能实现的真正交流与理解。这正是行会所感兴趣的事——她们一直才是那个真正的目标,是人们报复的对象。
太铉的另一名队友给出示意,于是她们各自就位,灯里站在麻美这这边,而太铉的队友们则站在另一边。
三名朝鲜人举着点燃的香,缓步走近纪念碑,鞠躬两次,然后将香插进了碗里。
长时间的沉默,而后闵霁走向纪念碑。
感谢你们的到来,她向在场众人鞠躬道,我们知道到来这里并不容易。
念话不是必须的,但这样做很明智——经过长时间的严格分离,朝鲜语在南北方产生了分歧。
像这样的事不会有什么障碍,一位朝鲜魔法少女说,鉴于近来发生的事,我们应当前来表达敬意。
灯里能够记起她的名字,徐诗妍。
她在纪念碑前做了祭拜。
我为崔茜茜的事情感到遗憾,那座城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这一年过得很艰难,但我们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还有,那个,我们一直很好奇她具体是怎样给那么多设备附魔的,但是没人觉得这件事重要到该去调查一下。这是我们的耻辱。
灯里尽力让自己维持面无表情。实际情况是,崔茜茜身边的每一个人肯定都怀疑情况有所不对,但她们需要依靠她的工作来维持生存,没有人想杀死那只能下金蛋的鹅。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其它的北方小队在事后站了出来,共同承担起了这份责任。她们本可以轻松把所有事都推给崔茜茜所在队伍,让她们背负所有后果。
她们没有那样做,反而采取了前所未有的举动:许多边境地区的小队联合起来,派遣使者来拜访太铉小队。在当下困难重重,领地四分五裂,众人都被迫专注于自家生存的情况下,这还是南方少女们头一次见对方出于任何原因而联合起来。
她们为何不亲自过来呢?闵霁问。
实话实说,她们认为你们会像杀崔茜茜那样也杀了她们,时元眼也不眨地回答道,但我们觉得你们会更想和我们谈谈。
抱歉打断,麻美插话道,但我们该换个地方讨论。
她扭头示意了下街对面正看着她们的那些普通人。
于是她们前往当地小队的藏身处,一家本地茶馆的狭窄后屋,这里本该用来堆放废弃家具。不过现在她们四下打量,看到的是褪色的墙纸、双层床,以及成堆的医疗补给。狭小的桌子只能坐得下四个人。
闵霁用有缺口的茶具沏了茶。
当然,我们不只是来表示致意的,时元在所有人都拿到茶水后说,正如刚才解释过的,我们也代表着北方边境贸易组织。我们希望承担起责任,阻止更多不必要的死亡与暴力。
一时间她低下了头,似乎在纠结措辞。
说实话,当我听说太铉失踪的消息后,我真的感到相当不安。在这样一个远离大城市的地方,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而我自己也希望一切太平。事情的真相让我感到很难受,因为我同时也意识到我们北方人在贸易上有着多大的疏忽。
她停顿片刻,打量了一下她的听众。
不过,如果说我们联合起来是因为太铉,那也并非是事实。关于联合的事情我们已经认真讨论过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你们对我们的信息掌握多少,但是我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麻美听的,而非面向韩国小队。灯里看着时元与麻美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双方面对面就坐是有理由的。
当地的贸易网络已经瘫痪了,是这样吗?麻美说,悲叹立方的需求不足。
是的,少女回答道,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们的狩猎区域异常丰富,这本该足够令我们和我们的家庭过的比别人更富裕。但自从你们出现后情况就不是这样了。
对此我很抱歉,麻美立即回应道,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随意地使用悲叹立方同韩国当地的魔法少女进行交易。我们内部已经有了一份提案,建议将主要支付方式转换为韩元,但这对我们这边的成员和盟友们来说都不太理想,而且还会给行会带来高昂的额外开销。在所有这些事情发生后,你很难说服任何人通过类似的提案。
时元的面容变得僵硬,灯里顿时严阵以待。
我们有些家庭吃饭都有困难,而你们却还在谈生意!时元把杯子砸在桌面上,要是你觉得我们会接受这样的回答,那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或许你没搞清楚,驱动我们组织的不是金钱,而是绝望。
多亏交流是通过念话进行,因此整个房间除了杯子滚动的声音外再无其它声响。但时元的这番话却似乎在房间中一直回荡。
我明白,麻美答道,仿佛没有意识到其中潜藏的威胁意味,但犯下暴行的并不是我们。我们愿意用自己的资源帮助你们。如果此事能由我决定的话,我们早就展开援助了,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悲叹立方流入也不是唯一的影响因素。我们也提升了韩国各地的训练质量和狩猎水平,即便我们离开,悲叹立方也不会像过去那般紧缺。
你们的人早就忘了什么是绝望,时元几乎是在咆哮,崔茜茜所做的那些事,爆炸、绑架,它们不是没有理由的,我们也经历过同样的困难。假如我带着你之前那样的回答回去,我该怎样和她们讲?说你不在乎吗?还是告诉她们事情只会越来越糟?我不觉得这样能劝住任何人,你觉得呢?
两位少女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气氛剑拔弩张,时元的目光几乎要在麻美的眼睛里凿出一个洞来。灯里知道麻美能读出对方心灵中的暗流,甚至比她做的还要好————时元并非是为了谈判而摆出这番姿态,这是实打实的威胁。
麻美靠回椅背,双手叠放在桌上。
我们并非一毛不拔。现在我们就可以提供物资,麻美的语气坚定,在我们内部讨论这个问题时,她们授权我可以以历史价格,用食物和其他物资来换取悲叹立方。我也有权力讨论其他的协定。
后者要看你们想要哪些保证,时元说,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只是个志愿组织。
她瞥了一眼身边另外两名少女,其中一人负责进行纸面记录。
随后,她明显放松了下来,脸上的怒容如沙般崩解。灯里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不过你关于物资的提议暂且可行。我们需要些时间和还待在朝鲜的那些人讨论。要是我们今天能达成贸易协定的话,那么后续也就可以继续讨论其它事项了。
很合理。麻美回答道。
在那之后,闵霁的父母为她们准备了外交晚宴,当然她们也相应回赠了丰厚的报酬。食物相当简单——腌菜,豆腐汤和米饭,但味道令人满意,并且服务周到。会谈过程如同最乐观的估计般顺利。
因此当最终麻美和灯里回到她们下榻的酒店时,二人身上都满怀着那种工作顺利完成后的疲惫。
你觉得怎么样?麻美回身搂住灯里,下回也愿意和我一起处理这样的危机吗?
灯里笑了,目光向下看去。
如果能让我再见识一下这番风光,那我当然愿意啦。就让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吧。
她无需抬头,也知道麻美点了点头。
韩国,2071 年 3 月
领导委员会紧急会议定于晚上八点钟召开,但在几个小时前行会在政府中的联络人才透露出第一批消息,而普通媒体直到刚刚才开始报道这一突发新闻。通知过于仓促,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世界各地的委员会成员全部到场。
麻美不怎么了解现况,只知道朝鲜领导人刚刚去世,大量人员被捕,坦克开上了街,周边区域爆发激烈交火——新政府正巩固着它手中的权力。
至于其它细节,那就是本次会议所要交流的了。尽管麻美通常更喜欢线下开会,但这次她来不及赶回去了,况且当前形势下她也不宜离开韩国。所以这次她只能线上参会了。
通过门口警卫的读心检查之后,麻美进入了安全屋。片刻后,笨重的魔法锁伴随着咔哒和嘶嘶声闭合了起来。这里有电子和魔法双重防护,与会者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麻美在毛绒绒软乎乎的沙发里坐好,将自己私人的隐形眼镜替换为桌子上凹槽中浸泡着的那一对。她等了几秒钟以使其与自己周身的其它设备同步并验证:曲型光学显示器和投影支持设备——它们是远程行政会议标准流程的一环,还配有可选的量子加密和必备的非标准魔法保护。
显示器发出启动的声音,然后影像投出。墙上的投影仪增强了麻美隐形眼镜上的图像,再现出山崎纪念会议室的图景。它看上去就是一间普通的会议室,但在墙上挂着许多价值不菲的挂画,同时也运转着与麻美这边类似的安全技术。
伪全息技术的分辨率还有些不足,毕竟这项技术还处于发展阶段。
她的位置在桌子上首右侧,焰坐在她身边首席的位置上,正聚精会神地读着她隐形眼镜上的内容。余下的位置几乎坐满了,至少在虚拟会议室中如此。到场者有公众所知的经理人和产业大亨,也有暗中工作的部门主管和次级执行官。
十几秒之后,焰身体前倾,双手拍在桌子上。
“那么按顺序来吧,”焰快速眨了眨眼,向隐形眼镜发出指令,“一场潜在的危机近在咫尺,我们需要决定之后该采取哪些行动。黑井さん,你能简单介绍下情况吗?”
“基本资料会前都已经发给了大家,”香菜说,环顾着桌子四周,“包括后续公众会收到的报道。而我们在中国政府中的线人传来了更多机密情报。新上台的朝鲜政府由靠近中国边境的那些军政精英们组成,他们在对外开放政策上表现出了强烈意愿,这点与中国的利益高度一致。”
“正因如此,中国人对新政府表示热烈支持,并承诺进行经济上的援助和投资。他们的外交部门表面上还在与新政府进行协商,实际上已经暗中交还了数位尝试逃离朝鲜的反对派成员。”
“但我想,对外开放并不意味着南北统一?”某位执行官说,“我想现在讨论统一还为时太早,而且中国大概也不会支持这一举动。”
“确实,”香菜说,“尽管他们保证之后会推行和平发展的政策,只要能成功完成过渡。但我要提醒大家,过渡期将会非常血腥,近几天会发生许许多多的清洗与暗杀。朴诚源实际上数周前就去世了,这才是近期军事活动的真正原因。当局正试图粉碎反对派。”
与会者们花了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会场短暂沉默了一会。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局势有多大可能能维持稳定?”焰问道,把手放在桌上,“看起来这些政变者似乎并不想把船凿沉。这是件好事,毕竟我不想考虑行会要怎么应对核弹。”
焰最后的那句话可能是想开个玩笑,但没人笑得出来。
“中国人觉得新政府权力相当稳固,”香菜说,“而且就像我刚刚说过的,中国自己也会提供相应的援助。当然,一切都不能确定。”
“那我们希望它保持稳定吗?”焰问,冲着周围人比了个手势,“怎么样对我们最有利?”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志筑沙耶香立刻回答道,“现在这个政府所承诺的已经是我们能期待的最好水平了。它让局势不至于陷入混乱,同时还能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我们甚至能找到做生意的机会。”
换言之,沙耶香完全排除了朝鲜半岛最终统一的可能。持这种观点的不止她一人,对许多人来说,不论是普通人还是魔法少女,即便南北统一能在政治上得以解决,随之而来的文化和经济困难也堪比噩梦。
“紧张局势的缓和以及增多的中国援助都能极大帮助朝鲜魔法少女,”麻美补充道,“更不用提这将大大减少我们管理这一地区时的风险和财政负担。”
无需她过多强调,边境线上少女们的困难处境以及她们在朝鲜半岛造成的不稳定影响一直都是项政治难题,被当作皮球踢来踢去,麻美自己都参与了好几脚。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
她们围绕这个话题讨论了一会,麻美衡量着其它参会者的意见。从寥寥的几条意见来看,大多数人不反对她和沙耶香所做出的整体判断。
“即便我们不想让朝鲜完全落入中国人手中,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几分钟后田中唯问,“在我看来我们没什么好办法。就算真能做到,如同刚才沙耶香所说,我们也只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更不用提,”麻美说,“现在我们在朝鲜政府中没什么影响,但在中国政府中却有不小的影响力,而且我们在中国北部也有越来越多的成员和合作者加入。朝鲜北方的边境总是比南方更加友善繁荣——到时候,哪怕非军事区的少女们依旧不信任我们,我们也能通过中国向朝鲜扩张。”
“总而言之,”杏子手里把玩着一根薄荷百奇,“中国影响力的增强会使南北统一更加困难。”
“是的,”香菜说,“当局会动用手中权力打压支持统一的人士,并在宣传上反对这一点。视朝鲜主权被渗透的程度,甚至可能还会有更激进的政策。”
“但我听下来感觉这件事对我们没有太大影响,”杏子说,“这是好事,因为我不想管别人的烂摊子。当地人是什么想法?我是说边境上的那些女孩子。”
“我还没收到她们那边的消息,”麻美回答着杏子的问题,“但依我的了解,她们关心当地经济胜过关心地缘政治。如果这场政变不牵扯太多人,并且中国援助能改善她们的生存状况的话,她们应该就会接受。从她们的角度而言,她们甚至希望借此摆脱对行会援助的依赖。”
“让你的部门在与她们联系后写份报告出来,”焰看着麻美说,“另外,似乎我们都同意应当维持现有的政治形势。”
她环顾四周,寻找反对意见。无人发声。
“好,那韩国呢?”她问,“最近局势比较紧张,他们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要下结论还太早,”麻美说,“他们应该才刚收到消息。不过我预计态度会相对警惕和悲观。自从西江洞事件后他们的神经一直都相对紧张,而北方政变恐怕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之一。我看过他们的内部计划,他们担心假如朝鲜真的分裂,即便他们事先有所准备也派不上用场。”
“要我说这对我们也一样。”沙耶香说。
焰摇摇头,双手合拢。
“我们依旧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她说,“既然我们现在入局了,那么就该考虑最坏情况下被拉下水时的办法。让我们订一份计划,看看最后有可能要接收多少难民。”
焰的提议很合理,但随着会议进行,麻美难以摆脱一种……不详的预感。感觉她们好像没有考虑全面,感觉她们一定遗漏了什么。实在有太多意识不到的未知量。
朝鲜,2071 年 4 月
好吧,至少我们避免了最坏的情况,灯里念话说,这是很有意义的。希望情况不会变的更糟。
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事情不会变得更糟,麻美说,尽管这听着有些无聊。
她小口品着茶,觉得有些惊讶,没想到机场休息室里的茶还泡的挺像样子。
更准确地说,是朝鲜平壤的机场休息室,她们正在此等候接她们前往中国的飞机。跟着她们的还有一群民间商人,以及两名分别来自韩国和中国的官方大使,他们刚完成与新政府的会谈。至于麻美和灯里……
嘛,她们也在自己那一侧完成了类似的事。
不过,局势还在降温过程中,灯里说,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松口气。
在当前形势下,非军事区少女们的立场令人意外的分裂。大多数人都对大量的中国援助感到高兴,这与她们事前预料一致,但也有些人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满怀敌意。某位态度比较友善的少女向麻美吐露说,有部分人怀疑整场政变就是行会的阴谋,目的是将控制的触手伸向朝鲜各处——但她相信这些人最终会明白过来的。
不巧的是,朝鲜某个新成立的魔法少女组织在援助抵达后不久就同丹东地区的行会中国成员进行接触,希望能申请加入行会,这进一步加剧了阴谋论的氛围。她们主要活动区域位于靠近中国边境的北部地区,声称自己同新政府的高层有所联络,甚至还让首都地区的关键成员帮它办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话说得很满,而且有许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但她们提供了许多证据,而且经过三周的审查,其中的细节也都相互吻合并且证实了她们的话。最终行会派出了三名特使前往平壤,她们在报告中表示一切都与先前得到的信息吻合。之后派去的五人也是这样回报的。
于是最后麻美亲自出访,借助她们与中国政府在表世界的联系,让整体流程显得更加官方。撇开非军事区少女们的疑虑不谈,这是个绝佳的协商机会,不容错过。
灯里不得不承认,在最开始时,对于再次造访这个世界上最封闭和臭名昭著的国家她并不是很期待,不过从结果来讲一切都还说得过去。毋庸置疑,当你不是前来杀人时,整个国家会显得友善许多。
我必须要说,灯里靠过身去,将头倚在麻美肩上,在经历了所有这些后,我真的很期待去意大利。
麻美笑了,尽管她同时给了灯里一个白眼。
谁不是呢?她说道,拍了拍灯里的头,而且你又不需要同欧洲人吵架——她们建立了一个全盘照抄我们的组织,你知道的。尽管如此,我也非常很期待。
广播中响起通知,航班即将检票登机。
实验室那边对崔茜茜制造的装置调查进展如何?麻美问,有什么新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灯里一动不动地说,阳菜ちゃん还在研究我们缴获的炸弹装置,尝试把它用在另一个能隙实验上。我们也有几名自愿报名的测试对象,能让我通过她们进行附魔试验,就像崔茜茜之前所做的那样,但我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为了让产品达到我们期待的质量,这个方法所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至少以我的能力会是如此。我更期待帮阳菜ちゃん完成她的工作。
麻美缓缓点头,发梢在灯里的脸上摩擦。
总有很多事要做。麻美说。
灯里叹了口气,思索着现在是否是个睡觉的好机会。虽说她是麻美的安全护卫,但她早就完成了安全检查,把飞机内外都查了一遍,没有一丁点魔法痕迹。
但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对自己施加些许魔法,确保自己能保持清醒和警惕。在候机厅内不大会出现情况,但你不能百分百肯定。
等到登机时,不论她还是麻美都没有在旅客和他们的行李中发现任何问题,不论是在排队等候时还是在飞机上,甚至她们用读心探查恶意念头时也没有任何发现。
至于非魔法的安保措施——这方面她们就要仰赖中国特使了。根据他的亲口保证,他自己也会乘坐这架飞机。他身上承载着中国和朝鲜政府的利益,两国都将确保这一切顺利。
灯里在麻美身旁坐下,回首看向后方的机翼。某种意义上这有些可笑,魔法少女竟然会坐飞机。
随后她又看向麻美,后者正弓着身阅读小桌板上的表世界新闻,眉头紧锁,目不转睛。
这一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然而灯里心底却升起一股暖流。她从中感受到……
她现在很幸福。
她自顾自地摇摇头,再度看向了窗外。
尾声
日本,2071 年 4 月
焰死死盯着面前的图片,无人机拍下了那场几乎夺走麻美生命的空难。从某种意义上说,因为秋山灯里的死,那场空难夺走了麻美的灵魂。此刻焰正强迫自己面对的,便是灯里尸体的影像。
还有其它一些照片,记录了麻美事后的暴行,直到她们最终设法重新控制住她。麻美所造成的破坏是如此严重,以至于只有逐渐扩大的朝鲜内战才能将其掩盖。
“我们太不小心了,”她说,“一颗常规炸弹!我们难道察觉不到?”
此时天色渐晚,夕阳透过窗户洒进焰位于高层的办公室里。这意味着现在房间中没有旁人,令她得以自由地与她最重视的人进行交流。
“我当然没有为此自责,”焰说,“我是在责备我们所有人。我们太过自满,安全得太久了。事情之前进展得太过顺利。”
她不需要一份两百页的报告来提醒她这一点,尽管她电脑中就放着一份还没有读。
“我知道,”片刻之后她说,“从超然的角度看,不过只是麻美,而且她甚至活下来了,对吧?我们把她救了出来,组织整体也没受影响。但我们两个却都不愿意这么说:‘不过只是麻美’。”
焰摇摇头。
“你知道吗,我还挺喜欢秋山さん的,你可以代我转告她。她们在一起时显得很开心。她是个好女人,不过是在寻找自己的立足之所,而麻美希望的也只是长相厮守。然而现在却是杏子、由真和我去参加葬礼,毕竟麻美……”
她单手比了个空洞的手势,然后又闷闷不乐地放下了。
“朝鲜爆发了内战,”焰说,“人们正在死去。所有人都在考虑我们该不该干预,但他们甚至把核武摆上了台面。我们被迫组织了自己的巡逻队。魔法少女!面对核武器!”
一时间她有些忘我,一只手在半空挥舞,长发飞扬。
不过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走到窗前面对着见泷原的天际线。站在这里,太容易产生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了。
“我们提交了一项新提案,关于建立我和由真之前一直推动的情报机构。这场灾难过后,我们能争取到足够的支持使其通过,哪怕要对《章程》做几处微调。现在所有人都能理解它的意义了。”
“是,名字糟透了,但那是由真的主意,”焰说,“不过我敢说它把意思传达到了。”
她看向窗外,看了许久。她凝望着下方庞大的城市人群,贫富难以区分,试图将他们尽收眼底。哪怕是麻美那样的人,作为一个个体在这当中又算得上什么呢?她就像机器中的一枚零件,一枚被焰用蛮力重塑的零件。
“我们在封存纪录,”焰说,“秋山所研究的内容又要搁置了,至少暂时如此。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念头突然占据了她的脑海。依照计划,她仍在此处;依照计划,麻美承担了苦楚;而当时机到来,当麻美所有记忆需要恢复时,自己依旧会在这里。
如果算上在这个世界外所度过的时间,焰已经将近九十岁了,而情势却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她究竟还要等多久?此世不是她所期盼的归宿。
“还要多久我才能再次见到你?”她问道,“难道就没有别人能替代我的位置吗?”
幕间 Ⅲ:昭昭天命 完
译者后记:
终于翻译完了这个漫长的幕间,这大概是 TTS 到目前为止字数最多的一个章节,译文最终接近 7 万字。在此感谢远见会一众同僚们的努力,也感谢细心读者们的反馈。
〈同时借此机会写些心里话:〉‡
〈我最早着手参与的项目是第54章的重译。站在现在回顾当时的工作方式,其实能发现不少问题。比如大家会为了一处无关紧要的用词在群里反复讨论甚至争吵,以至于不长的第54章最终耗费了接近 4 个月的时间,最终交出的结果也不能说出色。尽管如此,那段经历依旧是我最为珍惜的。每天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进步,每段都会比上一段翻译的更好。回望过去一年自己写下的十多万字译文,真正令自己赞叹的段落寥寥,如果后续有时间还会再仔细打磨修改。〉‡
〈从事翻译的动力非常简单,因为开心。并非是为了鲜花掌声,也不是为了对社群有所贡献,而是因为自己在做翻译时能完全忘我地投入,进而收获愉悦与满足。当然,与之相伴的也会有对自己浪费时间的质疑,以及长时间工作的疲惫。但至少现在翻译带给我的正面体验远远压倒其它的琐碎思绪。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还会继续进行翻译工作。〉‡
最后还是用《飞向星空》的文字做结:“一个新世界。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那才是那些年前她们所谈论的理想。” 纵使现实再不如意,纵使遇到再大挫折,也希望诸位能坚持自己心中的理想。
——渡鸦与猫的茶话会,2022 年 9 月 1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