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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都已经听到,今天出现了一条劲爆的战争新闻。”
“现在还只有一些早期报导,大多数的战后分析也都带着一如既往的审慎态度 —— 当然老是喜欢夸大事实的 AFB 台除外。不过看起来毫无疑问的是,开普勒 37 星系中的最新进展代表着人类的又一次伟大胜利。官方声明字里行间的激动情绪已经是昭然若揭。”
“不过细节内容还是颇为罕见。外星人好像策划了什么陷阱,牵涉到最近完成的虫洞里面派来的巨大隐形舰队。而破解陷阱的是一支破坏了虫洞稳定器的魔女特攻小队。外星人的大舰队被整个丢回了虫洞。而在舰队战方面,柳波芙・费奥多洛维奇舰队司令的反攻行动则功不可没 —— 尽管最后依然只是险胜。至少在目前阶段,外星人在幼发拉底战区的突出部已经被斩断。在这次战争中我们已经见证过多次类似的伟业。”
“这次特攻行动又是对魔法少女部队的大胆运用,在这场战争之中也已经成了经典手法。不过我个人的解读认为其中另有内情。作为我消息来源的那几个希望教徒已经在热烈地传颂着某种堪比晓美焰的魔法奇迹。那位魔法少女的具体身份并没有公开,但状况证据已经把人选限制在了少数几人之间。具体来说,那支魔女特攻队的人员构成可以通过特定的军方记录推测出来,其中不乏一些赫赫有名的成员。谜底看样子总有一天会公之于众,但现在军方似乎还没有决定好报道的基调。所以暂时只能等一等了。”
【性急的读者朋友可以直接翻页到文章底部。那里有我个人的一些推测,不过对准确性不作任何保证。】
“但我们也决不能过度乐观。‘巨型外星舰队’的出现尤为令人担忧。这再次提醒了我们,外星人拥有的预备力量规模恐怕依然是人类所无法企及的。”
“几篇政府报告也点出了巨大的伤亡和‘情况的严峻性’,也就是说这场战斗的过程之中绝对没有十足的把握。而官方渠道讨论伤亡数字时的迟疑恐怕也意味着伤亡数字可能异常巨大 —— 遗憾的是,在这场战争中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另一件广泛报道的大事就是总参谋长罗兰德・鄂温马克的去世。他表现出的统帅力至今无人能及,他的牺牲也是我们的巨大损失。围绕着继任者的讨论也会成为接下来几周里的一大政治议题。个人感觉,参谋部和国防委员应该不会想让权力真空持续过久,很快应该就会做出继任提名。但最大的问题当然是:继任者会是谁?这里面可能也会出现一些很有意思的报导。”
“为了满足那些爱听那种字斟句酌的官方声明的读者们,下面是巴元帅的讲话原文:”
【巴麻美元帅对着一屋子记者讲话的全息照片,之后是讲话的文字记录】
巴麻美“他是一位优秀的军官,其优秀的洞察力和领导力在我们曾经共事的所有人里也是屈指可数。他的牺牲是我们的一大损失,但也是一项英勇的壮举。我想他本人也并不会对此感到后悔。他的离世也在提醒我们,在这场战争中,就算是元帅们也需要时刻准备好为了人类的解放事业而献出生命。”
凯特・洛克 (AFB 台记者) “请问他的去世会对总参谋部的人员构成造成什么影响?”
巴麻美“参谋部很快就会对此展开讨论,国防委员也会参加。我可以保证,权力真空绝不会持续太久。”
【文字记录到此结束】
“现在是大家期盼已久的推测部分:”
“根据我对希望教徒给出的提示的解读,完成魔法奇迹的人选共有三个可能:”
“克莱丽丝・凡・罗萨姆:凡・罗萨姆的魔法事迹在网上赫赫有名,可以说是怎么夸张也不为过。很多狂热的粉丝都会在脑补中把她安在一切历史事件和最新时事的中心。不过这一次,这种臆测的说服力还是比平时高了一点,因为似乎确有证据表明她亲自参加了这次的魔法突击 —— 作为‘老祖宗’来说,这也是相当罕见的。”
“米沙・维拉尼:这也是一位声名在外的魔法少女 —— 不过当然没到凡・罗萨姆那种程度 —— 她似乎在很多重大事件中都掺过一脚,虽说很难想象她的电系法术能在这次的事件中派上什么用场。但是可以确信的是,她这次又得到了一枚二等复活勋章〈,通常颁给为了重要作战任务而主动牺牲身体的魔法少女〉②。”
“志筑良子:尽管相对来说并不出名,但她有几个地方极为显眼:作为一名几乎是刚刚契约的新人,能够参与这种规模的任务可以说是一个极端罕见的特例。但她参与其中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毋庸置疑,也因而产生了一个疑问:她到底是去做什么的?此外,她在任务结束后马上就升了一级,而且得到了一块晓美焰勋章 —— 但同样的勋章并没有颁发给其他队员。〈网上很多人的注意焦点都集中在了她的出身之上。志筑和黑井两个家族都颇为著名,但我个人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重要联系。〉①”
〈巴麻美元帅向志筑良子上尉颁发晓美焰勋章的全息照片〉
“当然,其他队员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毕竟这是魔法嘛。”
—— 阿瓦尼・哈桑的私人博客:《快速反应》。〈〉中的文字需要拥有相应阅览等级才能看到。圈内的数字代表所需的密级。
“本年度,欧盟对俄罗斯政府种种暴行的指控让两者之间的紧张关系大大恶化,也让波兰边境两侧的军事无人机活动变得日趋频繁。欧盟议会的持续内斗让现任政府面临着下台的威胁。谴责俄罗斯暴行的议案在反对党坚定的不干涉主义立场下屡遭撤回 —— 不过保安工作的强化让第一次提出类似议案时的斗殴事件没有再次出现。AI 观察家认为当前的不稳局势已经到了危险的程度。考虑到主要成员国内部的抗议活动日益升级,她们预测欧盟政府将会被迫在勉强多数的情况下强行通过这条议案。”
“本年度的美国大选结果相当混乱。尽管现总统卡塞莱斯屡次呼吁大家保持克制,但东岸的主要城市里依然充斥着抗议和骚乱。作为先前两党系统仅存的一半,现任执政党民主党的解散让所有观察家都大为吃惊,也让这次大选变得极为动荡。不同地区的选民参与情况相差甚远,似乎和富有争议色彩的‘选民教育法’在某些州的通过颇有联系。这条法律好像也确实对选举结果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也让新建立的西北党的支持者们把矛头对准了同样新建的自由党,指责他们舞弊。尽管后期的预测结果都倾向于自由党,但一股突然涌现的支持运动让西北党变成了得票最多的一方 —— 可惜并没有超过半数。而分歧巨大的议会最近也落入了西北党的掌控,他们似乎执意要将该党候选人的希尔顿・梅森和图凌分别定为总统和副总统。这让整个联邦政府的控制权意外地集中到了西北党的手中,但在首都此起彼伏的抗议之下,他们这个位子恐怕也坐得不太安稳。”
“东亚国家的官员们在见泷原市召开了会议。日本一如既往地推进着‘亚太公约组织’的具体事项,想要通过这个军事同盟给成员国在日益紧张的国际局势面前带来缓冲。这次会议的亮点是中国的参与:他们之前一直拒绝参加这种所谓‘煽风点火’的活动。现在西伯利亚边境的紧张局势达到了几个世纪以来的最高点,人们认为中国的领导层已经在这些新的防卫协定中看到了利益 —— 毕竟美国和欧盟的现任政权也都做出了默认的态度。”
“对巴拉圭军事基地的持续轰炸让亚松森和布宜诺斯艾利斯都响起了一片战争的呼声,也再次破坏了阿根廷总统佩兹寻求同巴西和平解决争端的外交努力。在巴西,欧盟制裁、市民暴动、还有令人震惊的残酷镇压让一股难民潮越过了本国边境的军事管控,从南部逃到了国外。而这些难民的经历也在附近地区激起了广泛的同情和义愤,引起了一片让军队前往北方收拾局面的呼声。和佩兹的努力背道而驰的是,各种消息来源都表明巴拉圭军队已经动员起来,而阿根廷西边的邻国智利也做出了更为偏向鹰派的姿态,表示会向巴拉圭提供‘没有上限的援助’。尽管如此,离开了阿根廷的支持或默许,他们的援助也根本没有多大意义。不过人们相信,在欧盟的外交压力之下,四面楚歌的佩兹政权很快就会放弃之前的鸽派行径。而美国则始终忙于内部事务,在这边的存在感也就显得意外薄弱。”
“在体育方面,主要国家纷纷撤出了 2160 年的新德里夏季奥运会,导致大会最终停办。这给整个国际局势蒙上了一层不详的阴影 —— 上次奥运会的停办正是出现在 1944 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
——UNA 联合新闻协会《年度评述》,2160 年 12 月 31 日
麻美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正理解做这事的理由。
梦境讯问(或者拷问)拥有充满黑暗的悠久历史。在统一战争期间,联合阵线、自由联盟和暗之心都对各种各样的俘虏用过这招,以便从冥顽不灵的敌人身上挖出珍贵的情报。在梦境中俘虏们的心防会大大削弱,如果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让他们完全无法察觉到自己正在受到逼供。大家最喜欢的一招就是在梦境中制造一段奇迹般的营救,随后是一系列的发展,让俘虏在不知不觉之中吐露关键情报,其手段可能会异常隐晦。毕竟,如果俘虏恰好在梦里走进了自己熟悉无比的某个关键要塞,那么他的大脑自然也就会补充上一些细节。
在早期的拷问实践中,设备往往相当粗陋,敌人士兵身上的植入芯片往往也会捣乱,所以效果并没有达到预期的那种程度。不过这一招至少还是有几样好处:相对柔和,几乎不需要手术,不容易让俘虏精神崩溃,也不太容易触发反拷问芯片上自动清除记忆之类的功能。
这是很脏很脏的脏活。这种事情平时麻美一般都喜欢丢给由真,然后再不过问。可惜这项手法之后被心理卫生部引进过来,放到了某种日常用途之上。人们发现,在深度睡眠之下的面谈可以相当容易地深入到患者内心深处的情感和记忆 —— 哪怕整个过程经过了双方同意,患者本人也清楚自己正在做梦。这种手段在患者出于心理原因不愿吐露内情的时候尤为有用。另一样好处是这么做触发绝望死循环的可能性要比传统方法小上很多 —— 如果回忆起来的事件已经开始影响到灵魂宝石,只要把患者叫醒就可以紧急中断了。
虽说如此,但对志筑良子采用这种手段还是显得有点草木皆兵。
“这只是一种预防措施,” 有栖敦子说道。两人正并肩站在虚拟的门外。“经历了这样的战斗任务,我们希望能确保她的灵魂宝石不会因为过度施法之外的原因突然崩溃。尤其现在队友们的证词之间还有所出入。”
“是关于那个,呃,神迹的部分的?” 麻美把表示怀疑的形容词吞了回去。她突然想起来,尽管有栖本人并非教徒,但她也一直对杏子的教团颇为认同。
“这也是目的之一,” 有栖浑不在意地答道。“而且,心理卫生部也注意到了一个规律。有过类似经历的少女们都不愿意说出真相,而这一次你们军方的高层人士希望能够得到所有细节。这种谈话方式更容易达到那种效果。”
有栖并未掩饰 “你们” 这个说法的背后含义。这有点刺人。
又不是说我非要做到那个地步,麻美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但是指挥部达成了共识,我现在只是照做。我过来只是为了盯一下。
她现在终于有了时间可以浪费,可以把自己相当一部分的精神投入到这种事情之上。战斗已经基本平息:费奥多洛维奇的攻势已经顺利完成,把外星部队在开普勒 - 37 星系里的进攻矛头围困了起来。根据人类方在战争过程中学到的经验,就算是触手怪,离开了补给线也只会灯枯油尽。现代战争需要的资源还是相当不少的。
对于如此巨大的成就,麻美的感觉本应会更好一些。但最后好像被良子扔回了虫洞的那支巨型外星舰队让这一切蒙上了一层阴影。人类在战争中学到的另一条经验是,章鱼们的预备力量和隐藏能力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
不过毕竟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况且,这只是一次问话而已,结果再糟也糟不到哪儿去吧?
没再请示自己,有栖直接推开了面前的房门。麻美突然发现房门的样式很老,上面还有把手。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
“这种环境的具体细节都是千变万化,” 有栖用微笑回应着她的困惑,作出解释。“你得记住,这个世界从根本上来看毕竟还是属于做梦者本人的。按照她的意识清醒程度不同,我们其他人要么会成为客人,要么就只是入侵者。我们能够操纵的东西十分有限,而且能不用就最好不用。”
当然,这也就是梦境讯问技术的最大缺点 —— 只有在对象未能察觉的前提下一切才能成立。等大家都开始进行针对性训练之后这一招的效果就大大减弱了。
更不用说出于对病人的尊重,现在除了最为严重的情况之外,这类面谈都是在对象清醒的前提下进行的。所以她们看到的是做好准备的良子靠在舒服柔软的高背椅上,面前是一张有点高的木桌,她甚至还在桌上召唤出了一角蛋糕。
她看起来既郁闷又…… 害羞?
一进门有栖就鞠了个大躬,表示歉意。
“这么突然真的很抱歉。不过你应该也理解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吧。虽说我们进入梦境的时机有些不巧就是了。”
“嗯,呃,我想这也是难免的吧,” 良子的声音里还是透着担忧。“看起来我的战术电脑在我某些梦境的内容方面并不十分诚实。”
“我辩解一下,” 克莱丽丝・凡・罗萨姆的拟像在良子身边出现,“反正你自己也不会想要对这种事情知道得那么具体。而且我当时的注意力也不太集中。按照默认设置,这种东西不会进入记忆存储。而且,你也知道,有些隐私问题……”
这个克莱丽丝使用的是良子的声音而不是克莱丽丝本人的,不过随后良子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上了这位新出现的少女。麻美这才意识到 —— 还是靠着机械娘在耳边的提示 —— 这个拟像并不是克莱丽丝本人,而是良子的同名战术电脑。
“真要弄成这样?” 良子略带疑虑地问道,一边对着拟像比划了两下。“就好像别人都不会搞混似的。”
“那你要我怎样呢?” 克莱丽丝问。“我可是第一次挑选拟像什么的,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选择。况且还有文字瞳孔之类的作为区分呢。”
麻美已经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是何表情了。这次体验在她经历的所有面谈活动里也能算进最新奇的几次之一。但有栖脸上依然是专业人士那种毫不动摇的严肃表情。
良子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们的存在,挥了挥手,然后桌旁出现了三把椅子,还有一小碟什锦饼干。麻美一边落座,一边注意到饼干似乎都是孵化者形状的。
“你得记住,不管她外表看来多么清醒,她现在的状态都和平时有所不同。她对待这一切的态度可能不够认真 ——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她并不会太过紧张焦虑。这是此类面谈中的典型症状。另外,她们往往也会表现出一点…… 怪癖。”
刚才那句话是有栖从梦境外侧发给麻美的。
“总之,既然你们过来是想问关于任务的事情,那就请便吧,” 良子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程度。我跟你们说过,我没有遇到什么心理问题。喂我点悲叹立方应该就没事了。我觉得你们应该已经这么做了吧?”
“军方可能觉得现在这样更容易从你这里问出东西来,” 克莱丽丝说着,在手上召唤出来一杯茶,喝了一口。“这一听就像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在我梦里你还可以这样?” 良子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战术电脑,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尝试,” 克莱丽丝说。“我敢打赌你也没想到我会有味觉吧?嘛,算了,说实话,我其实没有。不过还是有办法可以模拟 ——”
良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
“回到正题吧,” 她说。“总之,她说得对吗?你们来这里是不是就是觉得我现在的口风会比清醒的时候要松?”
“没错,” 麻美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好自己要不要撒个谎,就被有栖抢了一句。“当然,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东西绝对不想告诉我们,这种面谈是不会有实际效果的。”
“听起来好像是一件无益之举,” 良子说。
尽管明知有栖是刻意误导,麻美还是忍不住对她的说法感到赞同。真正的关键是想办法让患者本人说漏嘴。在心理层面可以把这种行为解释成诱导患者揭示自己拒绝承认的事实 —— 或者换个伦理上需要打个问号的说法,趁着患者缺乏自控的当口占她便宜。打个比方的话,这就像是把人灌得烂醉再去套话的传统手法。
比如,麻美可以相当肯定地说,正常的良子绝对不会当着麻美元帅的面把一次会议称作无益之举。这种诚实其实也让她感到有些耳目一新。
“忍忍就好了,” 麻美说。“现在先 ——”
“战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良子一脸严肃地看着麻美问道。
“啊,其实还挺不错的,” 麻美说。“很大程度上都是你的功劳呢。那也是 ——”
“很好。我访问外界电子设备的能力似乎颇为有限。总之,能告诉我鸣原亚纱美现在怎么样了吗?”
提问的对象是一脸玩味的有栖。不过一提到亚纱美,她的表情就立刻变回了专业人士的假面具。
“为什么要问这个?” 有栖问。“我们很愿意回答,不过 ——”
“我很担心。毕竟她 ——”
“她当然会担心亚纱美的状况了,” 克莱丽丝突然插嘴,一只手几乎硬是把良子从桌旁推开。“我是说,既然大家开诚布公的话,也就不用装作两人之间 ——”
“喂,别老是 ——” 良子刚开口 —— 接着就对上了战术电脑的眼神,然后两人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无言的默契,大概是在梦境之外说了点什么吧。
有栖和麻美也交换了一个眼色。她们都很清楚刚才一定有些什么不对。克莱丽丝在良子正要说漏嘴的时候打断了她。
“我以前从来没有约谈过这种装了二代战术电脑的人,”有栖发信说。“看来事情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复杂。现场的读心者报告说良子似乎知道亚纱美遇到了某种不幸,但她无法更加看得更深。”
有栖本人还在地球那边,但有一位心理卫生部的读心者始终都站在良子的床头。又是一种损招。
而麻美才刚刚查完 “鸣原亚纱美” 到底是谁。当然,此人的情报在良子的个人档案中时有出现,但不到绝对必要的场合,麻美一般不会对别人的个人事务指手画脚。好多刚契约的新人都很快建立了恋爱关系,她想。这个现象也挺有趣的,大概是她们需要一些情感上的支撑吧。她本人也深有共感。
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说点什么,毕竟她已经知道克隆体的事情了,麻美说。
麻美每次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都会涌起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就算到了现在也是如此。但她也已经学会了把这种感觉吞回肚里 —— 她也必须承认,要是当年大家真听她的撤销了整个项目,现在很多女孩的处境就会惨上许多了。她已经把这件事当作了某种教训。
她知道没错,有栖说,但她不知道我们知道她知道。所以……
“那件事情先放一放吧,” 有栖说。“现在先集中讨论手头的问题,不要跑题太远。”
“我 ——” 良子刚要开口,但又停了下来,似乎决定放弃了。
“现在用你自己的语言描述一下那颗卫星表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栖先是等了一会,然后说道。“具体来说,描述一下最后虫洞再次打开时发生了什么。现在不需要讨论其它部分。”
良子打量着两人,表情变成了诡异的空白。这里麻美所谓的空白并不只是一种感情状态 —— 良子的脸抖动了一下,一瞬间几乎变成了抽象画的样子,然后才恢复正常。这令人感到相当不安。这么说可能都嫌轻了。
“你们已经知道了多少?” 她问。“我相信你们一定已经问过我的队友们了吧。”
“我们知道在最后的最后,你似乎经历了某种神迹,然后突然完成了 —— 说实话吧 —— 一件了不起的伟业。每个人的具体描述都互有出入。虽然大家众口一词地说有段时间你在出神,但某几位队员坚持说当时发生了某种,呃,宗教性的事件。我们想听听你自己的描述,尤其是大家都无法解释的那部分 —— 你具体是怎么做到那一切的。”
诡异的空白模样再次出现。这回麻美终于没忍住,向有栖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梦境是变化无常的,麻美,”有栖。“这个世界能拥有这样的稳定表象完全是我们干预的结果,而混乱就紧藏其下。根据我们的经验,真正未加控制的梦境只在做梦者本人看来才会显得真实,在任何其他人眼中都只会是疯狂一片。这次那位读心者相信,她正在刻意利用自己对梦境的控制能力来隐藏面部表情 —— 这可能也就是我们看到这副样子的原因。她想要隐藏什么,但并不想对我们当面撒谎。”
麻美在心里暗自皱眉。到底是什么会让良子刻意隐藏呢?这不符合她对自己徒弟性格的一贯了解。
“嘛,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所采用的具体手法,” 良子说。“事实上,我传送魔法的机制是打开一瞬间的虫洞把自己推进去。这个本质也让我得以操纵原本存在的虫洞 —— 比如说在崩溃后重新打开。回头看来,我现在反而想不明白为什么亚纱美一直没有看出来。”
一瞬间的沉默。有栖和麻美还在咀嚼着她刚才说出的内容。
操纵虫洞!麻美想。那会…… 很有用。更重要的是,那次奇迹甚至有可能再度重现。
这符合指挥部作出的那几种乐观预期。她让机械娘把刚才的信息转给了可能感兴趣的几拨人。
“她实际看见你传送的次数最多也就一两次吧,” 有栖说。“而且我虽然不是专业的物理学家,但起码也知道至少在量子尺度下,虫洞和量子跃迁之间的差别相当微妙 —— 甚至说是完全没有也不为过。”
“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的话,那你对这方面的了解可能已经超过了我们的物理学家,” 麻美对良子指出,而有栖也点头肯定。
“能仔细说明一下你是怎么突然领悟到自己魔法的背后原理的吗?” 有栖问。
那种空白表情再次出现。
“那个,不太好解释,” 良子说。“我想大概可以这么说吧。我看见了某种启示。过去物理课上的某次报告忽然鲜明无比地在眼前闪现,而我也一瞬之间就理解了自己魔法的原理。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说得过去。”
“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有栖说。“有时候对魔法的理解只有到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才会出现。这很令人郁闷,但也是事实。我本人也过了很久才得以理解到自己魔法的某些侧面。你能解释一下你具体是怎么把外星舰队推回虫洞的吗?”
说实话,指挥部并不完全确定那支外星舰队到底是最初就潜伏在那里,抑或只是某种幻象之类的其他效果 —— 毕竟一涉及到魔法就很难讲清楚了。但隐形舰队确实存在的解释最为自然,而她们马上就要知道这一结论是否正确了。
良子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的东西会不会有用。至少可能得自己先再仔细思考一下吧。虫洞崩溃的时候好像往附近的时空间中散发出了某种波纹,而且留下了很多,呃,可以说是残骸吧,就像是我们身处的那种时空泡。我当时成功地把一部分能量送回了最初的原点,足够短暂地重塑外星人飞船周围的虫洞。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用自己也跟过去。那才是我平时的传送方式。也许是因为原本的虫洞并不是我亲自打开的吧。”
“魔法少女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后,常常能开发出新的能力使用方法,”麻美说,“你很快就会有机会开发能力的,我确信。”
有栖点了点头。
“说到这个,”麻美有些急切地补充道,“毫无疑问,你传送到朱可夫号上时又刷新了传送记录。这种壮举能够再现吗?”
“也许吧,”良子面色犹疑,“我想可能是因为时空的强烈扭曲让制造虫洞更容易了?不过,唔,我是因为和时空泡里剩余的整体时空分离了才能处理传送前后的速度差的,我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清楚该怎么复现。”
令人沮丧,不过并不出乎意料。而且行会科学部还是会想要研究下的,毋庸置疑。
“愿意谈谈这里面可能涉及到宗教层面上的事情吗?” 有栖问。
良子的脸上又变回了那种空白,而且持续时间比之前长了很多,甚至一直维持到了她开口说话之后。声音似乎直接从紧闭的嘴唇中发了出来,让两人感到有些不适。
“为什么要问这个?” 良子有些突兀地问道。战术电脑的克莱丽丝原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显得有些无聊,这时却突然对这个话题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
“我们想要拿你本人的说法和坚称其中有宗教因素的那几位印证一下。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她们之中有几个希望教的教徒吧。”
“军方突然对教团产生兴趣了吗?”
“军方始终都对教团很感兴趣。毕竟,她们带来的情感稳定性大大改善了魔法少女的生存率,这也是军方为教团提供了这么多幕后支持的真正理由。何况我本人来到这里也是代表了心理卫生部。基于同样的理由,她们对此也很感兴趣。”
“敦子小姐,你对女神是什么看法?”
麻美的不快感越来越深。现在根本不需要读心者她就知道敦子已经敲到了点子上,但她本以为良子会对这个话题不屑一顾呢。
而且一瞬间良子谈论 “女神” 的态度就好像她确实存在,而并非仅仅是一种信仰一样。
嘛…… 良子离开地球之前确实也去杏子的教团看过。麻美对她的关注至少足以了解到那些。或许她应该更多关注一点的 —— 比如直接问杏子本人。不过她还是不太情愿。
敦子刻意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志筑小姐,虽然心理卫生部在明面上认为教团的信仰只是纯粹的宗教存在,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教团的某些理念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虽然我们并不会把女神之类的东西推上台面,但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某种祝福性的魔法现象会偶尔帮助一些魔法少女。从许愿的角度甚至也可以对这种存在做出解释。我们的目的之一就是针对这一现象收集更多的资料。”
“嘛,我倒没有体验到那种东西,不过我经历的奇迹的本质也很发人深省。”
“现在可有意思了,”有栖说。“读心者什么都没有收到。我们完全不知道她有没有在撒谎。这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因为她根本没有接受过反读心训练。”
“还有别的事吗?” 过了一会良子问。
“不,没了,” 有栖说着,摇了摇头。
“亚纱美还好吗?”
有栖低下了头。
“当时她的灵魂宝石即将耗竭,所以不得不把宝石从身体上取下来。可能还要过一阵才能给她复苏。我们…… 可能得请你去一趟。如果不是确信你心理上没问题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
良子的脸上飘过了一抹阴霾。
“不必绕圈子了,我知道克隆体的事情。你们保住了她的原有身体吗?”
“那东西现在还在太空深处呢。我们正在根据上面的发信器四处搜索,但恐怕够呛了吧。”
良子的脸上紧绷起来,似乎正在瞪着这位心理医生。
“还要多久?” 良子问。
“如果要重新长一个出来的话?两周吧。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
“真的?” 良子吃了一惊。“那比我想象的快多了。”
“毕竟是高科技嘛,” 有栖说着,摊了摊手,并没有对麻美心知肚明的那些科学怪人一般的手法大加解释。
接着过了一会:
“志筑小姐,她会没事的。我保证。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我们接下来会让你回到正常睡眠的。”
良子似乎微微一笑。
接着,她的身影突然消失。麻美脚下的地板塌了下去,让她眼前变成了扭曲的紫色虚空。她惊呼一声,然后看向身旁的有栖,发现她脸上的表情颇为难解。接着,头顶上有个什么东西扑了过来 —— 似乎很大,而且长了很多牙齿。
接着麻美就被弹出了虚拟世界,这边的意识碎片得到了释放,准备转而处理其它事务,但这一会还无事可做。她不会告诉别人,不过刚才那东西甚至都把她的一部分精力从指挥工作上抽了回来。
“我觉得她对我们的印象恐怕不怎么样,” 有栖向麻美发信说。“并没有多少人会趁你没走之前把你扔进噩梦。不过当然,她醒来之后应该会后悔的。”
“我觉得她不是故意的,” 麻美答道。“我还是集中精力做事吧。有很多事情需要仔细考虑一下了。”
之后的一切都有些让人发懵。在那段颇为云里雾里的梦境体验之后,她又被迫参加了另一场更为传统的问讯,随后是一次颇为彻底的心理评估。接着她们告诉了她一件之前没有想起来问的事情:她外公还活着,而且状况不错。她为自己居然没问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在接受询问的过程中她顺便关注着外面的战况。如同麻美所言,一切相当顺利,而这都是她的功劳。外星人再一次被人类抓住了痛脚。一位神灵做出了干涉,而自己就是她的手段。
但克莱丽丝 —— 真人的克莱丽丝 —— 劝她不要随意谈论,而且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赶在梦境讯问之前把念话发给了熟睡中的她。尽管她本人太困而且也没有注意在听,但她的电脑收到了那条消息,并且在之后提醒了她。这很…… 诡异。
问讯结束之后,克莱丽丝本人亲自过来把她接回了队友身边。
这么不告诉她们真的好吗?一边往外走,良子一边说。
这是为了你好,克莱丽丝说。现在你已经成了一个英雄。如果你突然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女神的指引,在公众眼中你马上就会和教会紧紧地绑到一起,再无退路。我觉得你恐怕不会愿意那样吧。
我知道。你已经告诉过我一遍了。我只是感到 ——
骗了人?整个世界有一大半都建筑在欺瞒之上,从来如此。要不然我也不会老戴着这个。
克莱丽丝抬起一只手,拨开头发,露出了埋在里面的一根小发卡。虽然看起来只是一根普通的黄金发卡,但现在被这么指了出来,上面就好像有什么在吸引着她的注意 ——
它在散发着魔力!她惊道。
这是一样魔法物品,就和我们之前穿的护甲一样,克莱丽丝说。可以抵御各种读心和操心的能力。我相信你应该注意到了刚才讯问中的那几个读心者了吧。我不想被她们听得太仔细。不要问我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接着克莱丽丝放下了手,让头发落回原位。
良子一时默默无语。原来克莱丽丝…… 和她的想象颇为不同。更加真实,更有人味,也远远没有那么理想化。不过,在某种意义上,她其实更喜欢这一个版本。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问。
行啊?
你对女神是怎么看的?
克莱丽丝停下脚步,然后转身面对着她。
你具体是指的什么?老祖宗歪头问道。
我 —— 我是想问,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良子问着,在克莱丽丝突然变得灼热的眼光之下有些不知所措。
克莱丽丝转回身去,开始继续前进。
人。你会这么说也挺有意思的。嘛,她的心肠绝对非常善良。我可以说实话,我觉得不可能有人比她更加胜任那个位子了。不过与此同时,一旦拥有了她那样的知识和善意,就会 —— 打个比方说吧,哪怕是最为善良的贤王有时也不得不砍下几颗头颅。
再一次,良子保持着沉默,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
和你所期待的不太一样?克莱丽丝说。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美好,不管是外星人还是其他。你将来一定得记住这一点。
接着,她们突然到了地方,大门打开,露出了医务室附近的娱乐区。这两个地方被刻意排得很近,以便让大家不必经过管道就能来回。
她们的入场让房间里的谈话声静了下来,一时间其他队员和良子呆呆对视。
“嘛,你没事就好,” 娜迪亚终于开口。“你的那一下子可真是了不起。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盖过米沙呢。”
“嘛,呃,毕竟我没有,那个,失 ——” 良子一边开口回答,一边走了过去,坐在了休息区郑颖芝旁边的一把空椅子上。和亚纱美不同,颖芝的备份身体就在手边,所以很快就活了过来 —— 不过良子不知道为什么米沙反而这么慢。
当然她还是及时刹住了话头,因为她觉得在这里谈论 “失身” 可能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嗯,确实很可惜,” 安娜贝尔说。“不过说实话我更想念朱丽叶她们。离开了她和她的,呃,沉默,一切都显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出所料,这个玩笑果然打在了空处。另外几人只是一脸茫然地瞪了回来。
“啊,米沙肯定会笑到前仰后合的,” 趁着气氛还没有变得太过尴尬,娜迪亚赶紧说。
“她也是个怪人呢,” 安娜贝尔说。“从来不肯在施法的时候手舞足蹈,但却又那么喜欢玩个大的。你有从她嘴里掏出来过新加利福尼亚那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没有,” 娜迪亚说。“这也就意味着当时的情况肯定是相当严重。她平时的口风可没有那么牢啊。”
“我们当时就跟她在一起,” 弥娜指的是她和格莱希亚,“就这样还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朱丽叶也从来没有套出过她的话。嘛,按我目前知道的来看……”
“你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克莱丽丝问。“我得承认,这已经是一件我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了。”
颖芝拍了拍良子的胳膊,把她的注意力从谈话中引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良子猜测着住进一个新的身体会是种什么感觉。她看上去并不介意,不过……
不必担心,颖芝说着,一边对着房间里的其它人点头示意。她们肯定都恨不得马上冲过来问你当时到底做了什么。现在她们只不过想要先反刍一会,给你留点空间而已。
啊,对,良子说。那个奇特的比喻让她眨了眨眼,不得不赶紧上网查了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我只是设身处地而已,颖芝解释说。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觉得太过惊讶。毕竟你的家世就摆在那里。
她朝着良子的手环和项链比了一下。暴露在外的饰物象征着她和志筑沙耶加与黑井香菜的关系。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连忙一手把手环捂了起来 —— 她已经忘记自己还戴着这东西了。
现在知道那些东西含义的人已经不多了,但娜迪亚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当然,我们在你入队之前就已经知道你的背景了。那种身世有利也有弊。有利,是因为你多半会拥有强大的魔力,而除此之外的那些人际关系也能为你打开很多门路。有弊,是因为有些人会因此对你做出更多的期待,而另一些人则会把你当作徒有虚名的二世祖。
听到这句话,良子皱起了眉头。
二世祖?但是 ——
这只是某些人会有的想法而已,并非事实。听着,很快媒体就会得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而那才是真正的开始。一旦开始,行会的所有消息来源都一定会提到你到底继承了谁的血统。你逃不掉的。而且还不止这些 —— 也许你已经经历过一点了 —— 两个家族将会你推我搡地过来拉拢你,而另外一大堆家族则会派出各种人来试图把你娶走。你还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对此有所觉悟。脸皮一定要厚点哦。啊,原来你已经经历过了啊。
引起最后一句的是良子想起那些 “追求者” 时脸上闪过的神情。她差点都已经忘了这件事呢。
顺便说一句,我后来又收到了 10 封来自自称追求者的邮件,战术电脑悄悄告诉她。
嘘,良子命令说。她很清楚那东西是在取笑她。
还有那个你或许正在交往的女孩子,颖芝继续说。鸣原亚纱美。你那些大名鼎鼎的祖先们多半会看不上她。毕竟她可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出身。当然我只是提醒一下。
少女的锐利眼神把良子钉在了原地,让她慑于气势不得不点头表示理解。
我也是从那条路上走过来的,颖芝说。那可不好过。我只希望你的觉悟能够比我更加充分。如果你想要什么建议的话,尽管给我写信好了。
良子再一次尴尬地点了点头。和爱娃一样,在几位队员之中良子自认为和郑颖芝并不是很熟,但看起来好像良子身上的某些东西直接打进了她的心坎。
然后她想到了一件事。
等等,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亚纱美的事情吗?难道已经写进档案里了?
没错,档案上什么都有的,颖芝说。那也是一件你需要习惯一下的事情。
“在用自己的故事吓唬新人?” 娜迪亚问着,出现在两人身旁,让良子微微一惊。
“我只是实话实说,” 颖芝说。
娜迪亚摇了摇头,同情地看了良子一眼。
“颖芝她也是有些心理阴影的。别管她就好。总之,我准备到合成器那边弄点东西吃,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吗?”
“咖啡,” 颖芝说。
“草莓奶油蛋糕,” 良子说。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那东西了。
看着娜迪亚走向了众人聚集的合成器,良子坐了下来,思考着颖芝刚才说的那些话。她的生活很快就会变得错综复杂了,不是吗?
不过紧接着格莱希亚和弥娜就走了过来,眼中闪耀着奇特的光芒,然后良子赶忙在心里做好了被问到女神和神启的事情的准备。
我这都是给自己找了些什么事啊。良子想。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始终期待着自己本次轮岗的结束。那个声音说她可以去申请休假。显然,经历过上次任务之后,她已经有了充分的理由。最起码,她可以换到一个更为轻松的岗位上去,也许可以找个光怪陆离的殖民星球,然后到那里探探险。最最起码,她或许也可以尝试一下做一名参谋军官的真正感觉。
而另一个声音很可能已经疯了。它让她赶紧找到下一个任务,更加刺激的任务。也许拉拉关系就可以在特种部队里找到一个长期位置吧。
但两个声音都没有得到满足。
恰恰相反,之后的几天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呃,典礼。首先是那些采访申请,寥寥无几,只是一些想要找个 “毁掉虫洞” 的特攻队员聊两句的好奇记者。
接着就是现实 / 虚拟同时进行的记者招待会。她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记者、博主和各种媒体的拟似人格。众人齐聚一堂,在她面前形成了面孔的海洋。麻美教过她怎么做,也扛下了大多数的发言任务,但平素就内向认生的良子就算站在后面藏在队友之间,还是忍不住吓了个满脸煞白。
当她终于被拉到一大堆负折射率透镜面前好让大家都能认识一下的时候,良子靠了植入芯片的巨大帮助才总算没有出现结巴。虽然她只需要念出自己的台词并且回答几个预先挑好的问题。
之后就是授勋典礼,又是一次充满媒体的活动,与之前只有三个人的那次简短仪式全然两样。上次显得相当随意,而这次则僵硬刻板。上次的形式相当简易,而这次却显得华丽而肃杀。
现在她正坐在朱可夫号上的自己房间里,浏览着一整沓的新邮件。采访申请,粉丝邮件,还有 —— 这个没见过 —— 几位物理学家邀请她前去访问,或许顺便也参加一两个研究项目。
十分混乱,也相当累人,但如果她说实话的话,自己心里有个声音也还对此颇为喜欢。
可能和想让她马上回到战场的是同一个声音。想要让她再去多做一些极度冒险的特攻任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听从这个声音的说法。
我疯了吗,克莱丽丝?她问自己的战术电脑。
我可不会这么说,电脑回答。毕竟,如果你只想一生平安的话,一直待在家里就好了。不过那样的话我很怀疑你还会不会碰见什么孵化者。
良子顿了一顿。
我 —— 我想这也没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了。
这个话题先放一放吧,克莱丽丝说。反正你也没有全部回复的时间。至少不是现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的计划是去给父母打电话,然后犹豫了决定先放一放,接着花点时间担心亚纱美的状况 —— 尽管你对此无能为力。再然后你会想想要不要给那堆不断冒出来的追求者一一回信。再接着你会决定自己还是需要寻求一些指点,尽管四个不同的人 —— 颖芝、克莱丽丝、娜迪亚,还有麻美 —— 都已经告诉过你不应该一直这样躲下去。也许这次你可以问问杏子。她也许可以说出几句你爱听的。
行行,我知道第二版的吐槽模块已经得到大大强化了,良子也回了句反话。
都是作为素材的好基因啊,克莱丽丝用完全相同的语气答道。不过说真的,如果你老是忽略我的提醒的话那要我还有什么用呢?你知道我说得没错。
良子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说。我…… 只是不想……
真相是,她已经下定决心打过了一个电话。对象是外公,因为她感到了某种义务。但虽然两人都没有失言失态,整段对话还是成为了异常的煎熬。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鸿沟是如此宽阔深远,甚至已经到了让她不敢再打下次电话的地步。
她的外婆死了。她对她几乎一无所知,而两人的事后反应相差之大简直像是身处不同世界一般。他完全垮了下来,但她却无言以对。
战斗结束不久她就收到了通知。上面说她外婆是在保卫一座巡洋舰制造设施的战斗中和外星人渗透部队交战身亡的。一时间这条消息似乎显得有些没头没尾,接着她的战术电脑就轻轻提醒她回忆了一下某段神启中的景象,就是那个牺牲在勃鲁克斯船坞的无名上尉。一切细节都完全吻合。
她把玩着自己床上的那一盒纪念品。里面东西不多,几件爱穿的衣服,那双从小陪伴的小兔拖鞋,还有一架拆开的望远镜,镜身正抱在自己怀里。
为什么女神要特意给她看那么一段?理由呢?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前两段神启,也就是自己外婆的那一段和帕特里西亚与麻希的那一段,似乎和当前状况并无什么直接关系。女神只是毫无理由地把状况说明弄得详细了一点吗?
而让她最为难受的当然还是自己的感情缺失。没错,她小时候确实和外婆很亲,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说实话,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真正认识过那个人,现在也只能感受到象征性的空泛悲伤。
如果她能再稍微多活哪怕一点点的时间,良子就可以直接过去看看她了,就像上次看外公一样。而这对她的打击远比她愿意承认的要来得严重。
她翻阅着自己的日历,在面前叫出了自己日程表的可视形态。
道理总是很简单:葬礼需要时间准备,但也并不需要太多。大约一周半,准备的规模与过世之人的重要程度成正比,再加上一些对于时间安排的考量 —— 如果必要的话,必须为跨越星际空间的那些参加者留出时间。
所以,出于方便安排的纯粹判断就已经把她列进了起码三场的连续葬礼。第一场就在船上,是队友们办的,祭奠的是爱娃、朱丽叶、还有飞船和上面的船员。接着她们会乘坐快速运输舰离开朱可夫号,以便参加罗兰德・鄂温马克的国葬,地点是他故乡的俾斯麦星 —— 麻美太忙,无法亲自前往,所以她们小队和得到 “俄耳甫斯的英雄” 乘号的那位新人就不得不顶上。最后,她将会请假回到地球,在唤醒亚纱美克隆体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接着参加自己外婆的葬礼。她父母已经在准备了。
一想起来就累。
叹了口气,她把望远镜放回了盒子里,盖上了盖子。三场葬礼,对象又都是她其实并不很熟的人。她倒不是觉得浪费时间 —— 而是后悔着自己没能在生前和他们拥有更多的交集。
站起身来,良子暗自摇了摇头,走向了门口。第一场就要开始了。
这场葬礼相对简单,更多的只是几人之间的非正式聚会,也并不会替代死者遗族可能举办的家庭葬礼。她觉得这其实更多只是一种纪念,准备仓促,也相当低调。
走向会场房间的时候她感到颇为尴尬。说实话,和大多数地球人一样,她从没有参加过什么葬礼。毕竟大家都是不老不死。根据网上查来的资料,这种纪念集会的形式往往会非常地笼统,想要融合进相对传统的严肃繁复,殖民地式的顽强不屈,统一战争时代离经叛道的大吃大喝 —— 在当时食物可是相当珍贵的 —— 或许还有更为重要的:希望教特有的葬礼派对。
还好那种曾经盛极一时的新罗马风格 —— 其中包括面具、无声表演、还有舞女 —— 已经过了气。
她们事先告诉过她这次会做得比较克制 —— 没有演说,没有宗教色彩,没有酒,当然更没有舞女。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向死者致敬的场所,再加上一桌子点心。最后那条大概是对某些庆祝色彩较浓的葬礼风格作出的让步。
请柬上也说明了请穿便服参加,所以她并没有什么为此困惑的余地。
有时候她真希望你不开门的时候门可以不要擅作主张地自行打开。没错,你倒是可以亲自设置一下这个选项,不过这种多此一举的行动可能会被解读成某种态度的表示。
转过拐角进入房间,她几乎是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她大张着嘴巴呆立原地,过了一会才恢复过来,甚至到了战术电脑都差点要提醒她动一动的程度。
“噢,你好,” 渡鸦号发现良子站在门口,打了个招呼。“看你活了下来我很高兴。”
“她们还在给她建造新的身体,” 娜迪亚注意到良子的困惑,插了一句。“你知道,做这种事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她作为 AI 年纪已经不轻了。她就是过来看看。这是 AI 们的一种传统,不过我想看上去可能确实有些古怪。”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专为良子做出的解释,因为她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一直很好奇参加自己的葬礼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渡鸦号说。她身上依然穿着平日一贯的船长制服。“我想现在我应该就能体验到了吧。或者我只是上周才刚刚出生,只是在这些记忆的欺骗之下才把自己当作同一艘船。不能再想了。”
“嘛,我想我得说,很高兴见到你还…… 活蹦乱跳的,” 良子还是说了出来,并且暗自为自己没有结巴而感到自豪。
“吃点东西吧,” 渡鸦号提议。“我听说娜迪亚很擅长烹制前菜。那老是感觉跟我对她的印象颇有出入。”
“只要活得够久,什么都能学会,” 娜迪亚酸溜溜地说。“而且朱丽叶才更擅长做菜。比我强多了。”
良子挤过了两人身边,心里觉得 AI 们大概都已经古怪到了无药可救。至少如果光看渡鸦号和克莱丽丝的话……
这里是飞船上的几处观景甲板之一,也是为了这个场合特意挑选的。在外面星辰的宏大背景之下 —— 虽说在超光速旅行途中这只是电脑模拟 —— 一条长桌上摆满了食物,各色各样的人们或立或坐,聚成了一个个的小圈子。中间一张大桌上摆着死者的全息遗像。这次参加的人数不多,主要是剩下的那些队员,还有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赶来船上的寥寥几位亲友。巴麻美也被邀请参加,但是没空过来。
她扭来扭去地挤到了餐桌前面,一脸怀疑地打量着摆放仔细的各色餐碟。尤其是其中一样:萨姆萨拉当地特产的依菲特原鸽,新鲜活杀,经过纳米防腐处理从屠宰场直接运来,精心摆在了独立成片的纽泰拉产仙人掌叶上。那就是初遇亚纱美那次午餐会上那种毛茸茸的血色叶片,但现在回忆起来简直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不过让她的目光中产生怀疑的还是鸽子肉本身,呈现出植物般的鲜明绿色,而且还是生的,上面浇着亮蓝色的 “格里布” 辣酱。
看着更像是一道甜点。
微微吞了口唾沫,她拿起一个小碟子,小心翼翼地用旁边的餐具往上面盛了一块。毕竟,想要成为一名勇敢的探险家就不能对食物挑三拣四。况且换了亚纱美会怎么说呢?再说闻起来也确实很香……
她叹了口气。关于亚纱美的那段神启依然让她心中隐隐作痛,而她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某种内疚。她知道自己现在无能为力,只能再等一周左右,等接到了亚纱美的新身体重构完成的通知再做打算 —— 她已经申请了在给她复苏的时候陪在现场 —— 不过她依然老是感到静不下来。
接着她心里似乎被人扳了一下,于是往右扫了一眼,看向了摆着相片的那张桌子。在那边见到的是一位少女,外表看来和她们差不多年纪。少女无力地倚在桌上,似乎经历着激烈的感情起伏,虽说并没有哭出声来。旁边站着的是一脸尴尬的格莱希亚,正在挥手示意良子过来。良子连忙四下一看,想要找到娜迪亚或克莱丽丝替她,但接着念话上就传来了格莱希亚的第二下招呼。
赶紧过来!格莱希亚坚持说。
为什么非要找我?我看起来像是有两百岁的样子吗?良子一边问,一边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一边还在四顾寻找着另外几人 —— 娜迪亚依然站在门口,而克莱丽丝则站在远处的角落。
别人都没空!格莱希亚坚持说。我不擅长这种事!她不信女神!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也不擅长!
不过等良子到了桌边,那位哭泣的少女似乎已经收拾起了一点心情,起身微微退开。
抱歉。我没事,少女发出了念话。我本以为自己应该承受得住。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念话让良子吃了一惊。她的眼神立刻扫向了少女手上,发现上面确实有着标志性的戒指和指甲纹 —— 看起来像是一张蜘蛛网。随后她看向了面前朱丽叶・弗朗索斯的遗像,接着是少女的脸。
玛丽安・弗朗索斯,少女在人脸扫描完成之前就打断了良子。不要相信人脸识别什么的。那是错的。我是她的母亲。不过现在得说,我是她生前的母亲了吧。
少女轻轻啜泣着,拿出手帕擦了擦脸。
良子得了个空,用锋利的目光扫向了正在悄悄后退的格莱希亚。
我知道了,她说。我 —— 呃,很高兴认识您。大概可以这么说吧。朱丽叶以前恐怕没有提起过您的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之间也不怎么会谈起家里人。
私下里,良子注意到自己面前这位恐怕又是一名暗之心的队员:“错误” 的人脸识别给出的结果是 “米雪儿・西尔弗”。不过,一位母亲 —— 良子还是无法习惯把外表如此年轻的一个人当作是一位母亲,尽管这种女孩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突然之间,她想到自己还完全不知道其他的那几名队友到底有没有孩子。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个话题。
她是个好女孩,良子有些无助地继续道。我为她的 ——
她没有听我的话!玛丽安猛地爆发出来。我跟她说过不要上战场的!我说过多少遍做做分析工作就好了啊!看看现在事情变成了什么样子!
呃 ——
突然,少女似乎再次失去了冷静。
我好几年都没跟她说过话了。要是她能听话一点该有多好啊!我知道她要上前线,但是我 —— 我已经不再干涉她的生活了 —— 我以为 —— 要是我能跟麻美谈谈的话……
少女的双肩瘫软下来,样子也一下子变得相当苍老。
您认识麻美?良子诧异地问,也算是换个话题来打破刚才的尴尬沉默。
我是她的首席情报官,玛丽安说。我甚至根本没有告诉过她自己有个女儿。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年能够找到一个她喜欢的男生的话……
不,别说了,不是您的错,良子赶忙插嘴。她始终都很热爱她的工作,而且,呃……
突然感到无言以对,良子咬了口点心,想要争取时间。
真好吃,她惊讶地退了一步,也很清楚自己刚才的念头在当前状况之下绝不合适。我没想到 ——
“这是军人们的最爱,” 娜迪亚说着在两人身边出现。“但民间人就兴致缺缺。增强过的嗅觉系统似乎可以改善生肉的味道。”
良子对上了娜迪亚的眼神。她不知道娜迪亚到底在自己的眼底看到了什么,但想来多半会是 “救救我!求你了!” 的某种变体。
“太太,” 娜迪亚说着,身形微动,示意自己这边接过了话头。“我知道你很想念她。我们也想她。难道我们不应该 ——”
玛丽安并未作出什么连贯的回答,而是一把抱住了对面的少女,伏在她肩膀上大哭起来。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娜迪亚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脑。
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乱逞英雄,良子迅速地退了开去。她安慰自己说至少娜迪亚也是上了年纪。那应该会有用…… 吧?
真的很难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对一个已死之人那么在乎,良子想。
你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战术电脑的语气里带着意外的锋利。你对亚纱美又关心到了何种程度?要是她死了你会是什么感觉?换了你外公呢?
这个问题让良子猛地停了下来,在原地呆立良久,看着周围亦真亦幻的景象,看着克莱丽丝和娜迪亚在供桌前面安慰着玛丽安。
你说的没错,她终于说。我脑子确实不清楚了。不过…… 我不知道。我很难 ——
接着她停了下来,暗自摇了摇头,然后就跑回餐桌前面去了。她脑子有些不清楚没错,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把这个问题想得一清二楚。
不过她已经知道,这个问题将会困扰自己很久很久。
麻美始终期待着能够休次假。
前几周的疲劳绝对是毋庸置疑,但她还是在痛苦中撑了下来。噩梦越来越严重,她的警卫们也一直在劝她去心理卫生部看看医生,让她们解解梦 —— 要能抽出时间的话,她或许也会听从这个建议。几个世纪的阅历教给她不能什么事请都自己扛着,但有时候在使命面前,往往也不得不做到这个地步。她喜欢认为自己现在已经有了那份能力,已经不再像多年之前的自己一样脆弱。
说起来,也许应该再去看看杏子了。曾几何时,她还以为她们俩之间能有点什么发展。那是 —— 什么时候来着 —— 好像并不是她们初见的那次,不过回想起来,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经种下了某种因果。真正的开始是在她遭到织莉子的打击一蹶不振,又被杏子拉了一把,两人终于回到了一起的那段时间。
她当时就已经意识到,客观来看,杏子面临的问题要比自己严峻很多 —— 但事实却是她被杏子拉了一把,而不是相反。她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自己缺乏的人格力量,那种绝不会像自己面对织莉子时一样自暴自弃的倔强。但是就算是在那段时间,她也还是可以看出杏子所经历的痛苦,就和她自己孤身一人时所经历的一样。她也尽了最大努力试图改变这一点。
有段时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坠入了爱河。
当然,那其实并非爱情。她在后来的成长中也渐渐地明白过来。爱情,至少是那种情人间的爱情,完全是另一种东西,她现在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它。相反,她对杏子的感情始终只是仰慕,就算看着她追求沙耶加最终伤心欲碎的时候也是一样。
她很怀念那些日子,和那三个人一起生活。在成立了行会,每个人找到了各自的新居各奔东西之后,她曾经试图再次找回那种感觉,把新收的徒弟带到家里来一起生活,甚至还对她们之中的某些人考虑过……
但最后她再也没有找回过那种灵气。一切都是转瞬即逝,太过依赖于那些再也不会重现的状况 —— 曾经共历患难的友人,年轻稚嫩,尚未在漫长的世纪中磨耗殆尽,也没有必须完成的其他任务。
要是杏子没有沉迷于教团之中该有多好。那样她们两人就起码可以一起从军。她就不会需要独自站在这里,如此疲惫。
抱歉打扰了,机械娘说,不过我觉得您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走神。
啊对,当然了。抱歉。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紧紧握住了虚拟世界的椅子扶手,指甲甚至戳进了垫子里。幸好,机械娘帮她抑制住了脸上的表情。
她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现在是总参谋部的重要会议,即将决定鄂温马克的继任人选,但她却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走神的冲动,让一部分的精神陷入了无意义的感叹。就好像自己已经在之前的战役中消耗殆尽。
实话说来,她发现罗兰德的死给自己带来的影响也意外地相当沉重。这次会议,甚至坐在总参谋部里面这件事本身都一下子显得比平时更加难以忍受。
她下意识地盯住了国防委员的临时座位。这位略有点白人模样的严肃男子其实是一名彻头彻尾的 AI。他的形象囊括了所有人对军人的刻板印象,身上的军礼服几乎和真东西一模一样。他的右手包裹在简化缩小的步兵装甲之内,但就算是简化版也足以让他左右不对称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当然,这也是委员会中那些 AI 成员之间的普遍现象。
令他郁闷的是,国防委员至今还没有想出一个他自己愿意接受的方案来把魔法少女的成分也融入他的外表 —— 目前为止,他只是在臂甲上加了一个贴花,描绘的是一名蓄势待发的魔法少女。之前这位少女的姿势要比现在挑逗很多,据说是来源于 “军队从前的悠久传统”。不过后来由真终于还是挑起了足够的争议,让他不得不改了过来。
对自己的分心摇了摇头,麻美复习了一下刚才做白日梦的时候其他人的发言内容 —— 毕竟植入芯片还是很有用的,而且刚才她的大部分意识也还是在听。她在心里重放了一遍录音。
“总参谋长必须得是一位富有经验的人,也需要拥有跨越多场战役的成功指挥案例,” 索莱姆元帅说。“只有那样,我们才能确信他们的以往成就并非只是走了狗屎运的结果。波多元帅就是一名不错的人选。”
波多元帅本人都对此嗤之以鼻。
“我告诉你,” 这位经历过统一战争的老兵说道,“每位成功的将军身边都离不开运气。比如拿破仑的强运就是众所周知。”
“他的天才也是如此,” 索莱姆说。“您在南美的那几场战役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也和当前的战事毫无干系,” 波多说。“我只能礼貌地表示拒绝。”
“别犯倔了,索莱姆,” 阿南舰队司令说着,语气里带着得色。“鄂温马克本人也只是靠了几场胜利就坐上了这个位子。”
“但他也表现出了卓越的智慧,” 索莱姆反驳。“而这正是最近这场战役中所缺少的致命一环。”
“要是你没有忘记的话,鄂温马克本人可是亲自参与了战役的设计,” 费奥多洛维奇硬邦邦地说。“战役中的各种决定也得到了参谋部相当详细的审阅。”
“我们能赢靠的全是运气,” 索莱姆固执己见。“就因为一个女孩子正好—”
“对不起,” 麻美终于追上了他们的对话,前倾身体出言打断。“但那可不是运气。我对这种含沙射影的说法感到强烈不满。运气是一个因素没错,但是这种‘运气’”——
这里她双手比了个 “空气引号” 的手势。经历了将近五个世纪,这个手势居然还是留了下来。
“—— 在魔法少女的特种作战中永远是一个重要因素。每个队员都需要运用各自的特殊能力,并且巧妙地进行临场发挥。以前很多行动能够成功也都是靠了类似的意外手段。”
“但从没有这种规模 ——”
国防委员大声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表现出来的能力固然重要,甚至说为最重要的考量标准可能也不为过。但是其他因素也不能不考虑进去。最近的成绩要比过去的更加重要,因为过去的东西在现在这场战争中可能已经毫无意义。战后分析当然还会继续进行,但就目前来看,最近这场战役的执行情况绝对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最后确实还是需要了一点‘运气’,不过说到底,想要不靠运气就在这场战争中获得胜利恐怕也并不明智。”
AI 带着平板的男低音,用 "I/O" 图案的瞳孔依次对上了每个人的眼睛。
麻美皱起了眉头。她之前料到索莱姆还会是一如既往地讨厌,所以他趁机否认自己成就的举动并不意外。不过平时在这种会议上,国防委员一般都会保持沉默,放任参谋们自行讨论。没错,更换总参谋长毕竟也是特殊场合,但她还清楚记得差不多十年前鄂温马克上位的时候。那次国防委员直到最后投票都始终一言不发。
“而且当然,总还是会有些政治因素,”AI 终于接茬说道。“委员会一直在对这个参谋部的人员构成表示不满。我们就承认吧,这里的人并不都是因为干得好上来的。这固然不是一次讨论往参谋部里新增成员的会议,不过在新任总参谋长的人选方面,我们一定要显示一下我们推进论功行赏制度的决心。”
麻美眨了眨眼,用了好一会来消化这段几乎令人解读不透的声明。
曾几何时的她听到这种暗示会立刻目瞪口呆地跳将起来。幸亏有了几个世纪以来担任行会首席外交官和在参谋部里做元帅的经验,她的反应才能收敛到了仅仅略微吃惊的程度。
当然了!她意识到。为什么我刚才没看出来?我本来应该很擅长这种事情的!
索莱姆、阿南、波多 —— 他们都比她提前很久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至今为止的一切讨论都只是绕着弯子,每人都在没有明说的情况下强调着各自的论点。
您刚才分心了,机械娘打破了作为战术电脑的一贯沉默。而且我得加一句,您似乎总是在刻意避免着把自己往那个位置上放。我知道您的经验很丰富,不过根据我对您记忆的分析,这也不是您第一次对自己本应注意到的东西视而不见了。
你在批评我?麻美惊讶地问。这根本不是机械娘的风格。
那个,我……战术电脑起了个头,但没有说下去。
还是算了吧,机械娘说。
麻美决定等会再去担心战术电脑的奇特行径。幸好她们的对话都加过速,所以麻美还是能对国防委员的话即时作答。
“请允许我问一下,” 她问着,决定现在是应该做个了断了。“您是想要提名我担任总参谋长吗?”
她维持着脸上轻微的惊喜表情,但心中已经是波涛汹涌。
我?总参谋长?我甚至连争取一下都没有想过。不过他说得也对。经历了那些之后 —— 我就是最为直接的人选。
“我在表达我的支持,” 国防委员说。“鄂温马克在遗嘱里说,让我在他过世之后提名你继任。我也很赞同这一遗愿。当然,参谋部也有提出异议的权利。”
严格来说这其实不对。国防委员和位于其上的整个委员会其实有权直接任命总参谋长,也可以随意更换整个参谋部的人选。不过当然,作为非军方的执政体要真的这么做了也算是违背传统的。
那我只能接受了,麻美想。我是参谋部中代表全体魔法少女的唯一人选。这也是一份荣誉。
“这是我的荣幸,” 她说。
国防委员说开了话,引发了雪崩般的目光、眼色和怒视。参谋部的每一名成员都在估测着其他人的反应,揣摩着自己的位置。麻美也不例外。
看起来二十三票中您大概可以得到十五票,机械娘说。国防委员和鄂温马克的提名似乎大大提高了您的支持率。
“要不现在就开始投票?” 国防委员说。“有人反对吗?或者还有别的提名?”
麻美可以看见索莱姆脸上的愤怒,也籍此感到了少许快意。一时间她本以为这家伙会垂死挣扎一番,胡乱提名个谁,甚至自己上阵。不过最后他还是带着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选择了退缩。传统在参谋部里的影响很大,而以前从未出现过多于一位的提名者 —— 参谋部的人不到十拿九稳绝不会随便提名。
国防委员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那么,针对选举巴麻美元帅作为新任武装力量总参谋长的动议,请投票。”
在参谋部里,投票这种行为其实相当少见,因为大家平时都喜欢在行动之前达成全体共识。不过对于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么做还是确有必要的。
每一名参谋都通过简单的心灵动作投了票。而票数也直接进入了他们的意志,根本没有经过视觉之类的粗陋接口。首先是可靠的支持者们立即投出的赞成,比如克里什玛・阿南,德・沙蒂隆,还有亚历山大。以往中立的波多和费奥多洛维奇也没等确认多数就立刻投出了 “yea”,让她吃了一惊。索莱姆和米勒自然还是投了 “nay”。
接着,在票数超过 12 之后,剩余的 “yea” 也投了进来。这些投票者等到了结论出来之后再作选择,也籍此表达出了自己游移不定的态度。最终的票数是 15 对 6.
吸了口气,麻美也投出了自己的一票,是候选人本人的传统 “弃权”。国防委员也随即跟上,同样是传统的 “弃权”。
她看着索莱姆紧闭双眼,脸上变成了难过与绝望的展示场。另外几位投了 “nay” 的人已经在逐个地把自己的选票改回 “yea”,以便和多数保持一致。
过了一会他也做了同样的事,跟着是国防委员,最后是麻美自己。又是传统要求的全体一致。
麻美从椅子上起身,感到有些头重脚轻,随即向着台上走去。
恭喜了,阿南发信道。
谢谢,她说。
走到台前,她强迫自己完成了和国防委员的握手动作。
接着她转身看向虚拟的会议桌,看着两排一脸期待的人,准备按照惯例做一段演说。
她张开了嘴,心里面却想到:
我这都是给自己找了些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