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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意义上,魔法少女的系统背后始终有着母系门阀的影子。曾经抑制了她们扩张的唯一因素就是少女们的短命。一旦行会提供的生命保障和稳定生活给了她们生孩子的余力,女性掌权的庞大家族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地在行会的地盘上长了出来。”〉①
〈“这其实也很自然。虽然以前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但家族成员之间往往会有共通的性格要素和环境外因,从而也导致了共通的契约适性 —— 当然这会受限于基因和家庭环境对个性造成的影响程度。基本上行会里的所有人都听说过并肩作战的姐妹故事(或者表姐妹),但直到一个世纪之后人们才发现这个现象到底有多么普遍。那时把女儿招进自己战队的母亲们已经是随处可见。”〉①
〈“一开始的意见自然是众说纷纭。很多新人母亲对女儿的契约感到相当惋惜,觉得自己愧为人母,于是就利用导师的身份在战斗中每时每刻地护在女儿身边。其他人则对女儿的契约感到相当满意,有些人甚至还用各种办法或明或暗地偷偷鼓励。”〉①
〈“行会领导层对这个现象感到相当有趣,而且她们也很清楚这是一个前人未知的领域。所以她们最初并没有多加干涉,只是规定家人之间的师徒关系需要经过心理卫生部的鉴定,如果鉴定认为可能导致心理问题的话就要分开。”〉①
〈“经过了几个世代之后,最强大也最为繁荣的那些家族壮大成为了具有政治意义的社会团体。共有的秘密,战友的情谊,天生的亲情,裙带关系,再加上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优越感,这几种因素把无数个世代牢牢地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了长长的师徒链。位于顶端的通常就是所谓的主母,也就是这一家族的最初缔造者。原有的那些家庭 / 政治团体感到自身地位受到威胁,也如同滚雪球一般地相互合并,在新门阀的形成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的确如此,在大型家族的环伺之下,原本只是远房亲戚的魔法少女们往往也会选择联合起来,团结在她们之中最强者的领导之下。甚至有些并无血缘的女孩们也选择了类似的手段。”〉①
〈“最终稳固下来的家族往往都是最为强大的那些,因为成员们可以通过彼此的联系来得到更强的力量或者更高的地位,也可以通过联姻来吸纳那些强大而野心勃勃的新人少女。这些家族大多来自于位高权重的早期成员,比如行会的那些创始人。也有些是因为契约之前本来就是名门望族 —— 家庭财力在行会早期是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素。”〉①
〈“而另一方面,相对弱小的那些家族往往很快就会陷入分裂,因为孩子们会本能地想要离开父母。”〉①
〈“这些新生的家族们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传统和习俗,其中最为普遍的就是强制性的家族姓氏。一开始只是针对女儿们,而后扩展到了所有的子孙后代。这些家族名最初都只是秘密使用,通常直到外界身份的伪装死亡之后才会解禁。但后来,随着这些家族在外面世界的影响力也开始逐渐扩大,家族内部的命名方式就变得公开起来,有时还会进行一些‘追授’。”〉①
〈“行会里确实也出现过很多的不满声音 —— 直到现在都有 —— 比如那些家族过大的政治影响力,比如她们依靠裙带关系对家族新人进行的特殊照顾,以及行会职务上可能出现的母女继承。尽管如此,事实证明这些家族还是为快速扩张的行会提供了相当有利的架构支持。家庭关系在行会洗钱的时候是一项有利的道具,而在行会公司原本的拥有者‘死亡’之后,传给女儿就成了把资产留在行会内部,又不至于引人怀疑的一种有效手段。她们也为行会提供了很多经验丰富的可信人才。家族的每一个新世代都会产生一批新的契约者,也会相应带来一批可信外人 —— 儿子,丈夫和没有契约的女儿。在行会需要的时候,他们随时准备着加入任何行动。”〉①
〈“最后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家族让行会的内部政治变得更加稳定,阻止了类似的民主系统下极易出现的派系斗争。大多数主母们都彼此认识了几个世纪之久,她们之间往往很容易达到协商妥协,用他人难以想象的柔和方式解决政治争端。没错,除了少数例外,行会的规章委员会和领导委员会每次开会的氛围都相当团结融洽。人们想象中的那些内斗搏杀并不存在。”〉①
〈“而这一切的反面,当然就是人们关于整个系统其实并没那么民主的持续指责。也有观点认为,行会里没有哪两个主要家族结为世仇纯粹是她们走运……”〉①
— 节选于 “魔法少女:她们的世界和历史”,作者朱利安・布拉迪修
“你居然就看着他们这么干!” 杏子一边挥着手一边俯身抗议。另一只手则拍在了虚拟的会议桌上。
由真回头一瞥,观察着杏子的发怒表情,但眼里分毫不为所动。她转过椅子看着麻美,发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和杏子,两手交叠放在面前。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呢?” 由真问着,看到杏子已经有些冷静下来,转回了身去。“打断他们?把达尔文叫过来训话,然后让他把他们轰出去?我可不想介入这种事情。无论结果好坏,这都是他做出的判断。他和她爸。显然我是不会打小报告的。”
杏子气呼呼地看向麻美,似乎想要让她帮腔。不过麻美没有接茬。
她一口吞下杯子里残余的果汁,一屁股拱开自己的转椅,两手一撑站了起来。她走到虚拟现实会议室的巨大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风景,想要自己冷静下来。这所房间的风格参照了当年见泷原急便的高管会议室,也就是 21 世纪晚期的典型风格,配有三维投影仪,饮水机里面出来的果汁好喝到诡异。在巨大会议桌的另一端是公司徽记 —— 紫色和白色构成的飞天少女,张开双翼,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而徽记面前就是志筑良子和志筑久间的定格投影,良子已经跑开,而她爸正要向她伸出手去。
窗外的景色是信息时代晚期见泷原市林立的摩天楼。那时的地平线上还没有之后的岁月留下的那些痕迹:涌入城市的失业难民搭起的帐篷,大量建设的市政工程,导弹防御系统。
杏子重新转向了桌子的方向。
“可恶的志筑久间!” 她挥着拳头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这样我才讨厌那些该死的家族的!就连这种关系不好的分家都总是想要作弊!”
“姐姐,我倒不觉得这可以称之为作弊,” 由真说着,一边抿了口罐装汽水。“他也没有借助志筑家族的什么资源。而且,这和现在的话题也没什么关系。”
杏子重新坐下,叹了口气。
“我也明白,” 她说着,低下头摊开了双手。“我只希望她能够没事。有些女孩不容易接受这种事情。她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成熟,但我可不想让这种事情成为她魔法少女生命的起点。”
“她会没事的,” 由真一边说,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发卡。“这是我的直觉,要不然她也不会提出要看自己的克隆体。我也已经通知了有栖ちゃん,她也觉得按照心理评估来看,良子应该撑得过去。真的,她和父母的关系反倒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要是那里出现什么裂痕就麻烦了。”
“这里我也赞同千岁さん的看法,” 麻美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你和她相处的时间比我长没错,不过心理卫生部在这方面的评估一般都是很准的。她看起来确实显得相当嫌恶,但也没到震撼人生的程度。另外虽然她表面看起来相当冷静,但我不知道出了这种事以后她还能不能继续信任自己的父母。”
“我倒觉得她的确不应该再相信他们的话了,” 杏子嘟哝着。“她总有一天会学到的。”
“大家达成一致了?” 由真问。“我觉得我们目前应该静观其变。”
“没错,” 麻美说。
“我们恐怕也没有什么其它选择,” 杏子说着,看了由真一眼,然后转开视线开始走神。不知为何,她老是这样。
“那就继续进行下面的议程吧,” 由真微微倾身,干练地总结道。“首先,我这边有一些关于悲叹立方问题的新结果。我仔细检查了那批动过手脚的悲叹立方出现前后的监控记录。上面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遭到篡改的迹象。我确信那肯定已经被人篡改过了,但动手的人显然是很专业的。”
杏子哼了一声,重新坐了起来。
“那是自然,” 她毫不在意地说。
“我们只有一条真正的线索,” 由真说,“而且也不是什么好线索。”
她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这其实表演成分居多,因为她每次都只是按一下 “播放”,内容则早已通过精神接口发给了负责模拟虚拟世界的那台电脑。但开过一辈子会以后,这个动作已经形成习惯了。
一个新出现的影像换下了先前的良子一家,这次只是一张平面的二维照片,非常模糊,明显是从很远的距离上拍下来的。上面是一个正在走路的短发女人。
麻美暗自觉得她很面熟。
杏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由真,但由真只是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应该她先说。两人对视了一阵。
杏子清了清嗓子。
“这是狩猎魔兽那天晚上小良子本人拍下来的,” 她说。“那里行人很少,所以这很不同寻常。不过良子一直没有认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直到她在安装新型战术电脑的时候再次碰见了那个女人。”
撇开一旁虚拟的遥控器,她一挥手,旁边就出现了一张新的投影。这次是乔安妮・瓦伦丁的脸 —— 普罗米修斯研究所的主任照片。
麻美心里的某件事情一下子串了起来。即使她自己没有注意到,战术电脑也会帮她标出来的。
“噢!” 她喊了出来。这时杏子还在讲着她的数据库搜索证明了这两张照片几乎肯定是同一个人,而且要是良子早发过来的话她们就不用依靠巧合来发现这一点了。
由真和杏子都看着她。
“怎么了?” 由真问。
“就是,呃,我以前见过这个人,” 麻美微微有些脸红地说。“不好意思,不是什么重要场合。就是 —— 当时我是在电影院见到她的,没戴眼镜。不过我没跟她说话。”
几人眨了眨眼。
“电影院?” 过了一会,杏子问道。
“对,就在志筑さん刚契约之后,” 麻美说。“只隔了几小时。这的确相当凑巧…… 也许……”
她没有再往下说,因为她也意识到很可能这个巧合并不是那么寻常。最起码这已经奇怪到了让她不会在乎被杏子问为什么要去电影院的程度了。
几人各自思考了一会。有些地方不知怎么就是显得很怪。
“那么这又是一个巧合了,” 由真说。“虽然似乎没有多大意义。”
她顿了一下。
“我也见过她一次,” 她说,“在换牌仪式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她当时的确显得不同寻常。也许可以说是态度太过坚定了吧。我跟她聊了两句,但她好像很紧张。她的某些地方让我感到不太舒服。”
几人都看着她。到了现在,由真已经很少会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了。
“总之,” 由真说着,摇了摇头。“我完全无法从这背后看出任何意义。姐姐,抱歉打断一下”—— 她说的是杏子 ——“我可以做总结了吗?”
杏子点了点头,由真再次向前倾身,用手里的遥控器指着投影屏幕。
“很自然,我已经查过乔安妮・瓦伦丁的资料了,” 由真说。“总而言之,她在德国出生,算是瓦伦丁家族的一个旁支 —— 那是个行会里面老是想要往上爬的小家族。不过她所在的那个旁支对我们的秘密并不知情。她毕业的时候拿了个化学学位,然后辗转在几个实验室里工作了一个世纪左右,一直没有做出过什么大成绩。”
随着她的解说,一系列的全息投影跟着在面前闪过。毕业式,实验室的员工合影,诸如此类。
“然后,在战争开始几年之后,她改行当了物理学家。她的表现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挣了个杰出科学家,也参与过第一个设计出太空船力场盾的那个团队。你们应该也记得他们得了个诺贝尔奖,虽然她当时还不算是主要贡献人。不过也算是相当不错的经历了。”
“之后她开始撰写关于熵、热寂和魔法少女的论文。基本就是在研究整个过程里熵的减少。她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一点的外人 —— 因为行会一般不会主动提起。这引起了科学部的注意,她认识了里面一些教授,然后等普罗米修斯研究所的前任主任一退休,他们就邀请了她过来面试。不管怎么看,她做得都相当不错。”
“听起来好像一打仗她就混得越来越好了,” 麻美说。
“没错,” 由真说。“关键是,作为背景审查的一部分,我又往深里挖了一点。看起来就在她决定改行之前,她已经到了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病历上说她当时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麻木:事业走进了死胡同,没有结婚,没有朋友。她甚至有了参军的打算。”
她停了一下,想要确认大家都确实收到了这个信息。所有人纷纷点头。
“然后一切都变了,” 由真说。“突然有一天,她取消了心理医生的预约,说自己已经感觉好多了,但没有任何具体解释。显然医生不会相信这种话,但是等他找她复诊完了之后,发现她确实已经好多了。她找到了新的方向,他之前注意到的那些麻木感的症状也都已经消失不见。他说她的整个性格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号称都是一次宗教体验拯救了自己,而且他也没找到任何实际问题,所以整件事情也就这么结束了。”
她再次停了下来,然后环视周围。
“我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说。“我见过她。她一看就不是会有‘宗教体验’的那种人。”
那种暗流涌动的隐约感觉再次闪过。其他人看起来也显得不太舒服。
“你也能看出来吧,” 杏子说。“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格式化’的症状。”
麻美抖了一下。她可不喜欢听到这个词。
由真扫了麻美一眼,然后说:
“或许,但就算是这样,有些地方还是显得反常。格式化可以抹消记忆没错,甚至也可以捏造一些新东西,但这离改变性格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我们甚至都不了解做不到这一点的根本原因 —— 现在的看法是性格更加接近‘灵魂’的核心,不管灵魂到底是什么。”
麻美召出了一壶茶,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点。格式化是行会里少数几个让她怎么也看不惯的侧面之一。这个话题让她感到非常不快。
“无论如何,” 由真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我查过秘密行动子委会的档案了。没有过批准过对瓦伦丁进行格式化的记录。当然,这并不是总是意味着格式化没有实际发生。”
“那我们该怎么判断呢?” 杏子问。
“我会派一个专业的读心者,” 由真说。“这是最可靠的手段。不过……”
她顿了一下。
“我们也要记住,” 她说。“到头来这可能只是一场空。就跟良子说的一样,她可能只是出来散步。她一看就像是那种人。”
杏子点了点头,看着麻美。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麻美想。我表情没有那么明显吧?
“听起来也算合理,” 杏子说。
麻美做了个深呼吸,又给自己倒了点茶。
“感觉这条线索并不会带来多少进展,” 她试图加入讨论。“这么做的确很有趣,挖出一个人的各种黑历史,但这并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突然搞一堆悲叹立方想要暗杀良子。这还是在假设她确实与此有关的前提之下。”
“没错,” 由真简短地说。
她等了一会,喝了口汽水,然后说:
“我也深入调查了一下良子那个朋友的过去经历,那位西蒙娜・德尔・马戈(Simona Del Mago)。Del Mago 这个姓挺有意思,简直就像是那些大家族里起出来的。但我并没有查到任何可能与此有关的家族。当然,或许这只是我的妄断。”
“‘法师之子’,” 麻美说。“确实很有那种味道。”
“这也是个完全正常的西语姓氏,” 由真说。“所以可能也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我查过西蒙娜的父母,也包括那两次错被登记上的人。找不到任何的特异之处,除了所有这些人都是退休科学家以外。”
(译注:del mago,按照西班牙语直译的话应该是‘那位 (男性) 魔法师的’)
几人盯着面前的投影。
“到处都是科学家,” 杏子说。“不管往哪个方向调查,都是这帮该死的科学家。”
“没错,” 由真说。“我正在努力调查他们的背景,看看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但现在我手上的情报只有这些了。”
“直接问问她不行吗?” 麻美问。
“我觉得起码应该等到良子离开之后,” 杏子插嘴道。“谁知道这会产生什么意外后果?”
“我也必须赞同这一点,” 由真说。
麻美点了点头,然后是一段沉默。
由真清了清嗓子。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问。
“我最近关注得不太够,” 麻美说,摊手示意抱歉。
“基本没有,” 杏子说。“我派理沙・弗劳莱斯跟踪她来着,但她说她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其他人在跟踪良子,至少没有她能察觉到的。”
“我们必须要记住:除了暗杀之外也有别的解释,” 由真说。“可能只是想要逼她契约,为了袭击其他人的先行试验,或者想要试探某些人的反应。有可能事情了结之后就没有必要再来一次了。”
麻美摇了摇头,头发在耳边晃动。
“这不可能是在逼她契约,” 麻美说。“风险太大了。不大可能有人提前知道我就在附近。犯人的企图多半是想要干掉她。他们差点也就成功了。”
“我同意,” 由真说。“如果排除掉一些相当古怪的可能性的话,比如另有其他魔法少女隐身在旁。但作为逼人契约的手段来说这也太拐弯抹角了。况且丘比也说过她契约的可能性本来就很大。”
“你怎么知道的?” 麻美皱眉问道。
“我问过它,” 由真说。“当时我给它留了个话说要谈谈。不过它也没能提供什么其它看法。”
“也可能是有人想要试探某个家族的反应,” 杏子说,“不过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足以支持这个论点的理由。如果你要招惹黑井家或者志筑家的话,没必要刻意从一个互不来往的小分家里挑一个刚契约的新人。而且有什么反应值得这么试探呢?”
“而且,其他那些家族不会蠢到使用违禁悲叹立方的地步,” 由真说。“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嗯,” 麻美也应和着。
几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墙上的挂钟静静地走着字。
麻美清了清嗓子。
“那么,我这边有点关于悲叹立方克扣问题的新进展,” 她说。“我手下的探员还没有整理好报告,但我自己也翻过了一些东西。档案的内容和我们的审计之间…… 有点对不上号吧。在出现克扣的那些地方,部队报告的接收数量比档案里写着的发放数量少了不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想跟上游的分发 AI 确认一下派送的情况,并且检查一些作战后勤档案,但这么做的话就会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我们在查些什么。或许这也没关系,但总有走漏消息的风险,然后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在向行会汇报结果之前我可不想搞成这种局面。”
由真点了点头。
“好吧,但我们不能让这种程度的担心阻碍到我们的调查。不能只是因为不想找两三个 AI 谈话就让一切陷入停滞。”
“我知道,” 麻美说。“我只是想先看完自己探员的报告。”
“总之,你的成绩比我好,” 由真说。“因为我什么都没找到。在我这边看来,悲叹立方的运输和分发系统都在完美地执行着它们原本的设计意图。当然,可能只是因为我这边能够调查的系统都太靠后了。另外,我也没有找到任何材料来佐证那些有救女孩可疑死亡的故事。”
“我也没有,” 麻美说。
“我需要更多信息,” 由真说。“到底是谁失踪了?在哪里?光有几个口头叙述是不够的。我需要名单,所有可疑失踪人员的名单。也许那样我们就能看到规律了。目前已经知道的那几个人我也都查过了。从档案里看上去,她们好像都只是在运输途中发生了致命性精神崩溃。有时候整个过程速度太快,监控装置根本来不及抢下灵魂宝石。”
杏子叹了口气。
“我可以动用教会力量更加积极地收集人名。最初调查的时候这根本不是重点。”
“听起来不错,” 由真说。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整个会议桌,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好吧,” 由真说。“如果没有别的情报了的话,我还有点小事想要讨论一下。”
她煞有介事地一举手,另外两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一个孵化者玩偶在由真手上出现,然后她把它往桌子上一拍。
“刚才说起丘比我就想到这东西了,” 她说。“这是孵化者玩偶的下一代,准备发给小孩子的。有些意外,孵化者们对玩偶的开发过程相当关心,所以我也跟它们讨论过一些东西。这次我们会提供一些高仿的内置语音。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她伸手拍了拍它。
“和我契约,做个魔法少女吧!” 玩偶大声说道。
麻美和杏子不禁瞪了它一眼,然后看着由真。
“感觉怎么样?” 由真问。
“我觉得和原版相当接近了。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 麻美说。
“我同意,” 杏子说。
“OK,” 由真说着,在另一只手上又变出了一个玩偶。
然后她把两个玩偶分别丢给了麻美和杏子。
“有时间的时候听一下,” 她说。“当然是在虚拟世界里。这很重要。这种东西直接关系到参军率。它必须够可爱。可爱!”
她俯下身来用一根手指戳着桌面,强调着‘可爱’。这让杏子和麻美觉得颇为有趣,对视了一眼。
杏子好像若有所思。
“要是那样的话,他们直接拿你做模特就可以了,” 她说。
由真困惑地偏了偏头。
“什么?不,我可不是一个孵化者!你是 —— 喂!放开我!”
伸手穿过由真腋下,一脸坏笑的杏子隔着桌子把她抱了起来。由真胡乱地蹬着腿。
“我只是觉得讨论了这么多严肃话题之后应该放松一下,” 杏子抱着她说。
“你是什么意 —— 别,别挠痒痒!我 —— 我可以关闭触觉输入的,懂吗?我的大部分意 —— 意识都在别处!别 —— 呵呵 —— 别逼我!我 ——”
麻美站起身来,看杏子逗弄着面前的幼女,把她按在桌子上,嘴里嘟哝着各种关于‘可爱’的胡话。而由真本人则一边扭动着一边伸手试图推开杏子。
最后两人都累了,由真躺在桌子上喘着气。
“你 —— 呵 —— 知道 —— 呵 —— 刚才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没让其他拟像露出破绽吗?” 由真抱怨说。“现在 —— 呵 —— 委员会可是正在开会!那可就有意思了,开着开着会突然大笑起来,身子还在乱扭。我只能切断一部分连接。”
“我最近压力很大,” 杏子故作正经地说。“各种疯狂的阴谋。最糟糕的是女朋友还要离开我去打仗。我觉得这种情况之下就应该找我可爱的小妹妹好好玩玩。”
由真撅着嘴,重新坐了起来。
“哼,” 她哼出了声。“那个,总之,麻美,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的生日会就快到了。通过拟像参加也没关系。我已经发了邀请了。”
“我看到了,” 麻美说。“现在还说不好。到时候再说吧。”
由真点了点头,然后她的身影在空气中瞬间消失。
“有必要这样吗,佐仓さん?” 麻美端详着她,问道。
“有时候我觉得她工作得太过投入了,” 杏子说。“这不健康,尤其是她长久以来一直在做的那种工作。她需要放松,也许休个假什么的。而且她也喜欢被人挠痒痒,虽说她自己不肯承认吧。”
麻美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办法休假,佐仓さん,” 她说。“我们没有你那么轻松。”
然后她的影响微微晃动,随之消失。只留下杏子一个人呆在虚拟的会议室里,空荡荡的房间一下子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杏子闭上眼睛,也跟着下了线。
良子待在房间里想了很久的心事,苦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以至于连桌子上的机器人 —— 她心里已经给它起了个外号叫‘小方’—— 都开始问她需不需要一块悲叹立方。她拿了一个,然后微微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确有了这个需求,不过这可能也只是心理作用吧。
隔着墙能隐约听到她父母的激烈争吵,而这对她的心情可没有什么帮助。房间的隔音处理本应足以把争吵声挡在外面,但她现在依然能够听见,有时候甚至还能分辨出来一些词句。第一次,她开始感到自己增强的感官并不总是一件好事。
她思考着自己的处境,克隆池的事情,还有那坨拥有自己基因的细胞。茁壮成长的它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最终会在某一时刻被人狠狠掐灭。
现在回到房间静下心来,她可以看懂那种坚硬冰冷的合理性。她始终自认为是一个合理主义者,但是……
她总是觉得自己的独立思考远超常人,总是怀疑着政府的官方说法,但是……
杏子,麻美和由真,紧闭着双眼浮在蓝色的超循环营养液里。这幅景象始终在她眼前晃动,而她从未意识到的那层信任也已经在眼前变得支离破碎。她原以为政府还有一些底线永远不会跨越,她原以为有些问题上父母还不会对自己撒谎。
这很不合理。她也明白。一旦自己幼稚的嫌恶感适应了眼前的现实,她就知道他们做得没没有错。克隆池能够阻止更加严重的惨剧,而且细说起来和爸爸提到的那些无脑鸡也并无不同。其实就像是离开了灵魂宝石的自己身体。现在那块宝石正在贪婪地维持着自己的纯洁,向小方块里排出一片片的黑暗残渣,而那块悲叹立方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黑暗的表面饥渴地吞噬着周围的光芒。
这很幼稚,不是吗?理性的良子会这么说。这很幼稚,在克隆池里的肉体面前嫌恶退避,却又理所当然地接受着遍布自己神经系统每个角落的植入芯片,也接受着政府在大义旗号之下将整个整个的殖民地丢入战火任其焚毁。
这很幼稚,总是希望父母对自己吐露秘密,即便这会毁掉他们的前途,甚至让他们遭到法律追究。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给她提供一些她甚至可能永远不会用到的信息。
盯着面前的墙壁,她理解自己必须面对这一切,接纳它们成为自己存在的一部分。这是唯一的理性答案。她可以不喜欢,但整个宇宙也不是围着她的喜好而转。
她做了个深呼吸。
说起来……
战术电脑,她想。我早就该这么干了,好几个人都提醒我应该看看关于我父母的那份档案。你知道她们说的是哪一份吗?
知道,它答道。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档案。说实话,我本来也想要提起这件事的,但我想等自己的人类行为模型开始运转之后再下决定。
就是说你知道里边的内容了?
在有闲暇时间的时候,利用额外处理能力多看东西是我的本职工作。
以后再有这种事情的话请立刻通知我,她略带愠色地想。
对话间居然出现了一阵停顿,这可是很少见的。
了解,电脑答道,语气突然变得毫无起伏。
没再多说什么,她眼前出现了档案的播放界面,一侧还有文字和配图。她想着要不要打开加速或者试试 VR 什么的,但最后觉得还是算了。她想看得从容一点。
一开始都是她已经知道的东西。家庭详情:她外公外婆分别是内科医生和家庭主妇,而爷爷奶奶则分别是数学家和物理学家 —— 当然也配有熟悉的照片。她父母都是生物学家,母亲更加偏重纳米技术相关的神经生物学,而父亲则更偏重传统的细胞生物学。她的外公和爷爷奶奶都已经退休,各自呆在家里,但外婆 —— 这是一条她以前始终找不到的新信息 —— 她外婆正驻扎在阿波罗船坞,也就是欧夫拉塔攻势的矛头所在。她最近刚刚调到了船坞守卫部队里担任上尉。
良子不由得抬起了眉毛。她原本以为找到外婆应该会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有了军人身份一查就查到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战术电脑说。这份文件一发布我就看过。当时上面并没有这一条。肯定是有人最近刚刚开放给你的。因为这一修改的优先级在中等以下,所以我没有收到通知。
又是一个停顿。
不过我注意到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它回答说。她感到它的语气有些受伤 —— 换成了自己的语音后,她对它的感觉越来越不像 “它” 了。
没关系,良子想。你 —— 你觉得她会不会收到通知?关于我的契约,还有外公的参军?
你的契约她一定知道了。军方应该是一等她脱离直接战斗就通知过她了。不过你外公的事她应该还不知道。毕竟,直到最后一刻为止他都有反悔的权利。
良子想了想。这是想要专门给她传递一点什么信息吗?还是另有隐情?总之……
战术电脑,把这条信息转给外公。
好的。
他有权知道这个。她想。
她继续读了下去,进入了 “职业和婚姻关系” 部分。早在战争开始几十年前,她父母就分别加入了一个行会下属的科研机构 —— 当然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 但是直到战争打响之后他们的工作才得到了外界的广泛认可。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猜测,但她以前没能证实,也没有直接问过父母。
两人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各自有过几段失败的恋爱史 —— 良子浏览这些的时候微微有些反感 —— 但在战争开始不久之后他们就遇见了彼此,结了婚,然后申请了准生证。这和他们告诉自己的情况完全吻合。
这就是 “职业” 部分的全部内容。上面并没有他们参与过的项目列表,也没有一起共事过的同事名单,甚至连他们的密级都没有标出来。她怀疑自己已经撞上了信息过滤的隐形障壁 —— 所有在网上搜索过敏感内容的人都很熟悉这种感觉。
然后她看到了一段预料之外的内容,标签是 “行会关系”。这才是让她真正瞠目结舌的地方。
这里大段大段的文字都被打上了码。这绝不是通常的做法 —— 一般来说保密信息附近的文字都会被细心地编辑掉,好让整篇文章读起来依然显得文字通顺。但这里只是简单粗暴地打上了马赛克。
这很异常,战术电脑说。在有半知能体专门负责文档编辑的现在,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文中的信息确实需要保密,但同时读者也需要知道保密内容的存在本身。这绝不是常见的作法。
在她视野左边出现了一个代表家谱的树形图,搭配着右边的文字。她一眼就发现女性都排在了男性的右边。这种排法明显是突出了母系一侧,因为良子的阅读习惯是从右至左。图上很多人都没有照片,甚至有整块整块的区域都被涂成了黑疙瘩,简直可以说是良子家族秘密的一种象征。
就连她能看到的那部分家谱也让她吃了一惊。良子以前听说她外婆的母亲是一个死于统一战争的外国人 —— 这没错,但她的真实身份是暗之心渗透部队的一名队员,在生下良子外婆不久之后就战死沙场。再往上的那部分 —— 都被涂成了黑疙瘩,她外婆的父亲那边也是一样。
她外婆和黑井安倍(和良子住在一起的那位外公,比她外婆年纪小了不少)的婚姻让外公那边的家族颇为不满,但上面没有标出原因。没错,黑井安倍的整个家族都被涂得一片漆黑。
继续往左看,和良子的记忆一样,她奶奶并没有契约,但她的两个姐妹都是魔法少女 —— 良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位姑奶奶。这一次她们以上的家族信息都是公开的,上面有一大片的名字和照片,不过对良子来说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
除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别的亲戚我一个都不认识。良子想。
她爷爷来自志筑家族里的一个不太受待见的分家。她不太熟悉这种‘家族’的说法,不过一查就发现这指的是一种具有血缘关系的魔法少女政治团体。产生这种说法的原因是大部分的此类团体都是同一名依然在世的强大少女的后代,而那位作为祖先的少女就理所当然地拥有很大权力。
她以前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这不奇怪,战术电脑说。她们都很注意,不会在密级一以下的地方公开谈论这种事。也不会谈论造成魔法少女潜质的人格因素的遗传性 —— 这么看你的家谱也就不奇怪了。说实话,你们家族里契约者的数量算是相当不少的了。
良子感觉有些傻眼。她以前一直自认为是这方面的专家,毕竟她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网上搜索这种内容。但现在又出现了一件重要情报,她以前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回到公众网络搜索着,试图在某个公共数据库里挖到那张家谱里没有的信息,但没能如愿。她外婆的母亲栏里填的是 “不明”,现在她已经知道这是胡扯了。而关于黑井家族的搜索只返回了一些关于她外公父母的表面情报,之后就进入了死胡同。因为这里的信息全部删掉会显得说不过去,所以数据库里写的只是 “保密”。
以前她从来没想到过应该翻翻自己的陈年家谱。当时的她甚至对此不屑一顾。
我觉得我可以提供一点帮助,战术电脑说。在你的密级下查不到有哪些魔法少女家族,但是行会有一名创始人叫做黑井香菜。你在电影里看到过她。联想到档案的保密程度,这一切恐怕和她脱不了干系。
没错!良子说,回想着电影里创始人会议上的那位眼镜少女。你能 ——
抱歉,但我找不到更多信息了。公众网络上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信息就是这个人确实存在。甚至连一点八卦都没有。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我只搜索了一分钟不到。
继续努力,良子说。肯定应该有些什么的!
或许,电脑说。另外,你的家庭档案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其它部分都比较无聊,而你的心理评估报告根本无法访问。
她们继续搜索了一会,但是基本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为什么她的家谱上有那么多黑点?为什么她的整个生活都充斥着这些该死的秘密?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收到了妈妈发来的进门请求,同时也听到了敲门声。某些社交习俗在这个时代依然保留了下来。
因为提前成年的关系,她已经不能强制打开你的门锁了,战术电脑说。
她注意到它开始越来越多嘴了。也许是因为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她其实蛮喜欢和它说话的。
让她进来,她说。我们的关系还没差到这个地步。
房门滑开,她妈妈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在她印象里,妈妈始终是那种文静贤淑的传统女性,不过绝不愚昧保守。良子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她在实验室里辛勤工作的样子 —— 虽然良子的想象图也有些模棱两可,总是一个对着机器忙碌的模糊身影。很难想象她妈妈会对着谁指手画脚,不过如果良子的理解没错的话,她的工作里面其实也包含了那种内容。不过说真的,她对妈妈到底了解过多少呢?
她走上前来,面对着床上蜷成一团的良子,不过没有像平时那样坐下来。在良子现在的角度看去,她的身影显得莫名地高大。
“那个,我,呃 —— 你大概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她妈妈有些结巴地说。
“没错,可以这么说,” 良子看着天花板,心不在焉地答道。“我 ——”
她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说些什么,而她妈妈尽管挑起了话题,但也是一言不发,没有给她什么台阶可下。
良子在床头坐直。
“新手镯?” 她妈妈指着良子的手腕问道,语气有些呆板。
“哦,是的,” 她也同样呆板地作答,抬起手腕给妈妈看着。“别人送的。”
她很清楚她妈妈在用细小话题争取时间。
“我记得你那天也戴着这东西,” 她妈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说。“但我一直没能仔细看看。”
她拿着良子的手腕翻来覆去地彻底检查了一番。
“怎么了?” 良子看着她问道。
“谁送的?” 她妈问。
“一个征兵官,” 良子编了个能说得通的理由。“怎么了?”
“只是好奇,” 她妈说。
两人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然后她妈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良子,我们以前不可能跟你说这些,” 她妈说,仍然低着头。“我们 ——”
良子招手示意让她坐下。她坐了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我们能怎么办呢?” 她自问自答着。“我们不可能跟一个小孩说那种事情。而且说完之后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给你做顿红豆饭吗?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们可能会被炒鱿鱼的。”
“就这些?” 良子不无怨毒地问。“不打算解释一下伦理问题什么的?”
她妈被吓了一跳,脸上微微透出了一点内心的挣扎。
“我们当然考虑过,” 她说。“但是 ——”
良子挥手示意她不用继续解释了。
“嗯,我也想过了,” 她的语气平缓了很多。“就是 —— 也没有别的选择,对吧?”
说话时她抬头看着母亲的视线。妈妈也看了回来,审视着她的态度,意识到良子想要听到的是一个严肃的答案。
“当时也有几个别的方案,” 她说。“但是效果都没有这么好。而且我一直觉得现在的做法有一种独特的优雅感。”
“你根本没有打算告诉我,” 良子责问着,小手紧紧握住了床沿。“我可以理解你们从前为什么瞒着我。说实话,那确实也不关我什么事。但是现在呢?我已经契约了。这是说明真相的最好借口。所以爸爸就跟我说了,但是你还是打算瞒着我。”
她越说话音越高,不过还是没有达到大喊大叫的程度,甚至连 “高声” 也算不上。
“是,” 她妈说着,转过视线,把脸上那副 “给我等着瞧” 的表情藏了起来。
“我 ——” 她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又停了下来,重新组织着语言。
最后,她说:
“把克隆体的事情放在密级二以上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清了清嗓子。“并不是害怕公众的反应 —— 那还算是可以接受的。主要是心理健康上的考虑。根据心理卫生部的推测,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可以随用随扔,大部分的女孩子会受到一定的心理打击,而其他人则会变得过于冒险。这些影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自然减弱,但是 —— 总之,不管怎么说,大部分人直到从水箱里醒来之后才会听到解释。而且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声称那是一个再生池,那么做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是一般情况下,我们觉得在伦理上,她们是有权利知道自己已经换了身体的。我们同时会劝她们不要告诉别人,也会解释理由。这不可能严格执行,但效果也还算不错。”
“妈,你听起来就像个电脑,” 良子微带怒意地说。“而且就算我接受这个泛泛的理由,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很清楚我是想要知道真相的那种人。难道你真以为我有那么脆弱?不管你怎么想,妈妈,我可不是豆腐做的。”
“良子,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她妈捏了捏她的手,说道。
“保护我?” 良子问着,声音微微高了起来,两手再次紧紧地握住了床沿。“所以你们连家里的事情都要瞒着我?”
她妈妈呆呆地瞪着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噢,没错,我看过自己的档案了,” 良子解释道,眼神在母亲高大的身影面前毫不退缩。“至少是没有涂成大黑疙瘩的那一部分。我她 x 连自己的心理评估都看不到。总之,我已经知道志筑家族和黑井家族都是怎么回事了。还有我的外曾祖母死于暗之心的作战什么的。难道你觉得我会愿意被蒙在鼓里?连亲戚的事情都是?以前不告诉我也就算了,但现在这些人可都是我可以利用的关系啊,妈妈。我 —— 我不是说我只在乎关系什么的。但是你难道就这么不信任我?我是什么,笼子里的小鸟吗?”
“良子 ——” 她妈伸手想要扶住她的肩膀。
怒气上涌的良子甩开了她妈的手,气冲冲地瞪着对面的墙壁。缩着肩膀的她显得愈发矮小。
“我本来想明天告诉你的,” 妈妈略带歉意地说。“送行会的时候,我 —— 我邀请亲戚们过来了。我没有都列在名单上,但是她们会过来的。人不多,不过几个关键的人都在。”
她顿了顿。
“至于以前为什么瞒着你,我想大概也已经是白费力气了吧,对不对?你最后还是签了这个该死的契约,不是吗?”
一段漫长的沉默。良子感到她妈妈的反应莫名地显得有些突兀,并不符合她平时的一贯性格,或者是她行会科学家的身份。但她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良子再次抬起了头,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她妈。
“妈妈,为什么?” 她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反对呢?我知道有些家长确实如此,但这不像是你的性格。我始终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她妈妈低垂着脸,表情难以辨认。
她摇了摇头。
“明天再说吧,” 她说。“明天。”
她站了起来,突然的动作甚至让良子没有来得及阻止。
“妈妈,” 良子说。“最后一个问题。求你了。我真的很想知道。”
说实话,在过去的几天里,她脑海里有一个针对父母的问题已经逐渐成型。现在作为提出的时机应该也不坏。
她妈妈转身看了她一眼。
“我一直很奇怪,” 良子说。“既然你们俩都是正式的研究员,为什么我们总会缺少分配券?研究员的工资不是很高吗?我还记得你以前的借口,但现在我已经无法相信了。就算现在不是全职,你和爸爸每天晚上也还是在上班,所以怎么说也应该有些津贴的吧?而且生我以前你们也有些积蓄吧?还有姥姥的军属补贴呢?”
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我们应该有不少才对,” 良子说,试图继续保持一种高压态度。“我朋友家里的收入来源比我们少不少,但她们起码不会连合成器都修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分配券都花到哪里去了?”
她的眼神把她妈妈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一时间两人都在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考虑到基本配给足以维持小康,女儿契约的概率和家庭总收入就成了正比关系,” 她妈说,语气又像是在照本宣科。“家里越富裕,契约的可能性就越大 —— 真正贫困的特殊家庭除外。我们只是想要利用一下这种社会经济学现象。本来是准备等你过了契约年龄之后再全都划给你的。现在我觉得…… 还是直接给你得了。”
震惊和困惑同时袭来,良子不知道自己脸上会是一副什么表情,不过妈妈没有留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而是转身逃出了房间。
那就明天再说吧,良子想,已经麻木到发不出火来了。
难道我以前的整个生活都是她们刻意设计的吗?
考虑到现在一般家庭的居住面积,在自己卧室里召开派对的习俗就已经成为了历史 —— 至少是一定规模以上的派对,如果邀请了名人就更不合适了。谁都不喜欢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得密密麻麻,再加上食物的话就更难堪了。
所以有些饭馆会提供包场服务解决这类需求。这些地方已经很难称为饭馆了,因为几乎每天都被包得一干二净。费用很高,因为空间仍然是一种无法用纳米组装器轻易制造的稀有产品,而且各种各样的烦冗规定也让那些想要‘发挥’一番的人们望而却步。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大家都在家里等着良子的爷爷奶奶过来的时候 —— 同时大家也在等着黑井安倍换完衣服,他简直是没完没了 —— 良子终于想起来这一茬,决定查一下送行会的地点。她微微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其实也应该帮着张罗一下的,但是她一直都很忙,而且把一切留给妈妈是那么的简单……
结果她被那个地点吓了一跳。
“学校操场?” 她问。“还可以这么干?”
“似乎是可以,” 她妈说。“只要是特殊情况,有教员的批准。呃,其实也只有一种特殊情况可以批准。而且不需要包场费。其实很多费用都意外地免掉了。”
“原来如此,” 良子若有所思地说。
装束各异的几个人呆坐了一会。她妈妈选择了一件严肃而正式的白色连衣裙 —— 良子觉得很适合她。她爸则是一身休闲派的衬衫长裤,勉强不算太过随便。她自己则穿了一条白色长裙,搭配着一件精挑细选的绿色上衣。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说她穿裙子好看。
她用两腿不安地夹了夹中间的裙子,然后看了看窗外。只有大楼和管道组成的无聊景色。
“好吧,我换完了,” 她外公说。
“嗯,” 她答应着,站起身来,扫了他一眼,然后回头继续盯着大门发呆 —— 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面前的老头(当然,看起来没有那么老)煞有介事地穿上了全套的老式燕尾服。黑白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领结和手套也没拉下。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身衣服。
“别跟金鱼似的盯着我看,” 他说着,走上前来。“想穿什么是我的自由。而且我不也没迟到嘛。”
当然他没有说错。作为亲戚相互开放定位信息是一种传统,虽然并不常用 —— 其实也只有这种场合会用到。他们只要扫一眼就能看到,良子的爷爷奶奶还得有四分多钟才能到。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就只能呆坐着。良子突然感到了一阵面对新生活的紧张。她不像西蒙娜那样经常旅行,只有在家族度假的时候离开过家,去过夏威夷,埃及,华盛顿特区等等几个地方 ——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而这一次可不是度假了。
她不知道在这么一天父母会怎么想。也问不出口。
最后,看到地图上的两人来到了家门口,他们起身开门准备迎接。
面前这对夫妇乍一看来和街上的路人没有什么区别 —— 除了他们是自己的亲戚之外。和所有人一样,志筑古都先生看起来也是二十岁后半的外表,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贵气,颧骨很高 —— 良子觉得自己遗传到了这一点。他妻子钉宫緋露则是一位出众的美女,本人大约也是自负美貌,打扮的花枝招展。在以前的时代,真的很难想象她会是良子的奶奶。
“奶奶!” 良子亲切地叫着。
两人抱了一抱,然后良子又抱了抱爷爷。
“爸,妈,” 她爸也打着招呼。
一轮寒暄,然后是:
“小良子的新手镯?” 她奶奶说着,伸出手来。
“啊,是的,” 良子说着,把手腕放到了奶奶手上,让她打量着。面前的美女摆出了一副耐人寻味的目光。
“是一个征兵官送给我的,” 良子解释说。
良子发现爷爷奶奶之间长长地对视了一眼。古都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个,如果不嫌冒昧的话,我们也带了一件礼物。我们想不出来送什么合适,所以……”
他把手伸进大衣兜里,掏出了一条细线状的东西。仔细一看的话,良子发现这其实是一条项链,编成那条细线的是那种几乎坚不可摧的碳纳米管,而上面拴着的则是一块玉坠。
良子接了过来,打量着它。玉坠的形状是托起王冠的双手,就像是想要把它献给什么人一样。
“爸 ——” 她爸刚要开口,爷爷就伸手制止了他。
“我和家里人关系不是太好,” 志筑古都说。“其实这么说都算轻的了。说实话,我更希望事情不要走到这个地步。但现在既然木已成舟,我还是回去找她们申请了这个东西。那块玉佩是志筑家族的家徽。”
“你说的是魔法少女家族?” 良子问道。不算是质问,不过语气也很直接。
一阵尴尬的沉默。
“没错,” 古都若无其事地答道。“不用担心:这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家族成员的一个证明。你想戴可以戴。不想戴也可以不戴。我只是觉得拿着一条会有些用处。我和她们关系不好没错,但是你就未必了。”
良子考虑了一会,然后拔开项链的磁性接头,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谢谢,” 她说。
“那么现在,” 爷爷转口说。“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穿得跟个企鹅似的吗,黑井亲家?”
“噢,去你的,” 另一位老头答道。“赶紧出发吧。”
几人早早就到了送行会场 —— 因为主人先到是一种传统。良子对学校那块饱施肥料的楼间草坪作为派对会场的性能颇有保留,但来到现场的时候还是小吃了一惊。草坪上摆满了座椅,餐桌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开胃菜和小吃,甚至连周围都张开了遮光网,赶走了地上本就少得可怜的那几块光斑。直射阳光在远离都市顶部的这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这仍然体现了布置者的一种善意。
这块深埋楼群之中而又远离地面的小运动场可能会显得有些阴暗,但良子完全没有感到什么不快。
几人惊讶地发现,良子的那几个朋友比他们到的还早。
“这是我们起码应该做到的,” 千秋解释说。“反正我们今天也没什么事。”
这多半不是实话,哪怕今天是周日也是一样。不过良子还是接受了她的解释,离开家人,到她们那张桌子边上坐了下来。
“我没太想好应该送你什么,” 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一副耳环,当然是不用穿耳洞的那种。”
标准量产的银质耳环,上面镶着人工钻石。
“谢谢,” 良子说,不过没有戴上。
“这种时候我总是希望自己能是个画家而不是音乐家,这样就可以做一个实物礼物了,” 千秋说。“光发一段音频有点怪。总之,我送你的是这个音乐盒。”
她打开了桌子上的一个小盒子,里面的小人流畅地拉起了小提琴,放出了千秋本人创作的一首小提琴曲 —— 那是一段欢快的舞曲,也是良子喜欢的少数几首之一。考虑到良子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对千秋的大多数作品并不感冒,她猜测着这会不会是一个巧合,还是千秋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最后,西蒙娜也推过来一个小盒子,明显又是一件饰品。良子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送了她一件饰品,但她觉得这也不是最差的选择。
打开盒子,她发现里面是一只戒指,上面只镶了一块宝石。血红色,应该是红宝石吧。里面明显可以看到某种光学特效,白色的线条组成了……
“单螺旋?” 良子问。
几乎肯定是一种人造效果,战术电脑评论道。作为红宝石而言色泽深得有些异常,不过也不是前所未见。非常特别。我在网上没有找到这种款式,所以应该是特别定制的。
“是,” 西蒙娜有些紧张地说。“这是,呃 ——”
她举起左手,良子发现她手上戴着一只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戒指,正和送给她的那只是一对。
“噢,很不错,” 良子说着,也把戒指套在了手上打量起来,于是正好错过了千秋和泪子对视的一眼。
又过了一会,第一批客人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她爸、她妈和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朋友混成了一锅粥 —— 都是一些她不怎么熟悉的人。不过她还是履行了自己的义务,每来一个人就过去打个招呼 —— 和外公一起 —— 然后忍受着 “你爸妈该有多伤心啊”,或者 “你肯定很害怕吧” 之类的评论。有些人甚至连爱国口号都喊了出来,“英勇献身” 什么的。良子发现自己的点头动作比平时僵硬了不少 —— 这些套话现在听起来有些过于现实了。
第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是第六个来的,他之前的一对夫妇被战术电脑标成了她妈妈的同事。
良子走上前来,努力挤出了打招呼的礼貌笑容,然后被这位单身赴会的同龄小男生吓了一跳。她和安倍面面相觑,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他不在名单上,” 她妈说。“不过他是你们班的同学,所以我觉得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他是你朋友吗?”
大约一周之前他曾经想要约你出来,就是你契约那天,战术电脑对她耳语着。
现在她终于认出了他,然后为成功地掩饰了自己的不快而感到颇为自豪。不过这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因为她的三个朋友都已经看了出来,立时挡在了她的面前。
小男生紧张地笑了笑,良子第一次发现他的身高居然和自己差不多。果然是‘小’男生。
“我理解你那天为什么没来见我,” 他说,意外地显得相当自信。“但是我觉得,你明白吧。我应该过来表示一下我的支持。”
在良子逼人的目光下,他再次紧张地笑了笑。而良子的家人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希望告诉你他对你仍有兴趣,战术电脑说。并不意外。因为一名魔法少女也算是个不错的猎物。虽然往往要很久才能见一次面。
你什么时候学会谈论这些东西的?
在新功能装好之后。几分钟之前刚启动的,比预定的计划提前了,有些反常。
有什么建议吗?
新功能还没有完全装好。
好吧。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送行会的事的,良子自言自语着。
她甜甜一笑,说了点场面话,然后一把抓住了千秋和西蒙娜的胳膊,走到了一旁。泪子则完全是随大流地跟了过去。
“好吧,” 良子大声耳语着。“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显然不是我,” 西蒙娜立刻答道,微微有些恼怒。
泪子看着千秋,而千秋抬眼向天,有罪判定。
“为什么?” 良子问着,对千秋做了个困惑的手势。
“我本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的,” 她说着,样子看起来有些迷茫。“他是个好孩子,你当时也感觉有点意思,所以我 —— 算了,你也知道,网上有人说‘给她一个牵挂的对象可以提高存活率’什么的。”
千秋的双手不安地扭动着,最后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良子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叹出气来。千秋是好意,但有时候她的想法真的和自己差得太远。‘你当时感觉有点意思’?她是着了什么魔才会觉得她愿意把这家伙扯进自己的欢送会里来的?
之前她没有拒绝是因为在朋友面前拉不下脸来。所以现在她只剩下了两种选择:直接把那小子踢出去,或者忍受一天这位电灯泡。但是她真的不想 ——
然后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千秋,” 她说,故作友善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听我说,我待会可能会很忙,得跟所有人打招呼什么的,所以我恐怕很难招待好这位贵客。我有些亲戚很变态的。要不你来陪陪他?”
她甜甜一笑。千秋眨了眨眼。
“什么?” 她问。
“别客气了,” 她说着,把千秋转到了自己面前。“我们都知道你很擅长这种事情的。缠住他。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推了一下千秋。现在她的手劲儿可是比以前大了不少。
“你对他没意思?” 千秋问。
“没有。去吧!”
最后她猛地一搡,把千秋跌跌撞撞地推到了一脸无辜的小男生面前。这时良子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个什么礼物。千秋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良子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在走过最后几步路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好几眼,但最后大约还是意识到了良子为什么要惩罚自己,老老实实地完成任务去了。
“良子,这可够残忍的,” 泪子评论道。“这是你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了,还要把她一个人支开?”
“我知道,” 良子看着她说道。“我 —— 我会再想个办法的。”
“良子,” 西蒙娜指着入口的方向,示意她该去招呼客人了。那里出现的是杏子和理沙,两人各自拿着一盒点心。理沙的着装风格和其他客人大同小异,但是杏子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身 T 恤牛仔。
她们正在和黑井安倍闲聊着,不过聊得并不如何起劲。她的爷爷奶奶也在那里,似乎应对得颇为得体。
良子赶忙跑了过去。
“吃的不是在那儿吗?” 理沙指着桌子说。
“我不光是一个吃货好吗?” 杏子说。
“我就是告诉你点心应该放哪儿。”
杏子哼了一声。
“感觉怎么样,老头?” 过了一会,她问安倍说。“看你穿了这么一身,莫非是终于被压力压垮了?”
“我很好,” 老头一脸平静地答道,直接无视了关于服装的那句。“至少在这种状况下还算不错吧。”
“您好,” 良子插嘴道,一边挤进了几人之间。“很高兴见到你们。”
“我也是,” 理沙说。
“一大家子人都来送行是最好的,” 杏子事不关己地说。“只要你能有一家子人。我先失陪一下 ——”
她把那盒点心拿到了专门放置客人礼物的那张餐桌上,示意良子跟过来。良子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留下外公和理沙聊着…… 不知道什么话题。
杏子把点心盒儿放下,拿出一沓儿自展餐盘铺了开来,摆起了点心。
“布置的还真是高大上,” 杏子评论说。点心还没摆完,她就已经拿了一盘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总之,” 过了一会她又说。“你可能会愿意知道,作为你的家属,你外公可以分配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岗位上。我们刚才就在说这个。我听说他以前学过医?”
“没错,” 良子说。“但这难道是 ——”
“标准规定,” 杏子说,“针对未契约家族成员的福利。比如你外婆就已经从前线上调回船坞里面的清静岗位了。我们一般不会把他们直接从前方撤下来,不过会稍微调换一下。”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们一个彻底安全的位置呢?” 良子问。
“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过了一会她补救说。
“一般来说,如果做得太过的话他们会觉得被小看了,” 杏子说。“而且偏向性也会太明显,对士气不好。不过主要原因还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一般人都不喜欢往后撤。爱国主义,部队的归属感,战友情谊,诸如此类。而且也不可能把没有特长的人安排到特殊岗位上。”
对话暂时中断了一会:杏子拣着桌子上的好点心盛了一盘子。
“杏子さん……” 良子刚要开口,又开始有些犹豫。
“什么?” 杏子问。
“能请您帮个忙吗?”
良子解释了一下她和千秋以及那个小男生的状况,而杏子脸上幸灾乐祸的微笑也随之越咧越大。
“总之,” 良子说。“我觉得像您这样的,呃,长者,应该会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她说着背过手去,仰视着杏子,然后意识到了自己这个姿势的外部观感,又赶忙把手抽了回来。
“你想让我帮你甩了他,” 杏子直言不讳。
“差不多吧,” 良子同意说,一边偷瞄着小男生那里。
杏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现在的孩子们啊,” 她微带责怪地说道。“你知道你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不是吗?”
良子微微一抖。
“嗯,我知道,” 她说。“但是 ——”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乐意帮这个忙的,” 杏子说着,抓起点心走了开去。“还从来没有人求过我这种事呢。看来我还是宝刀未老嘛。”
“等等!” 最后一丝负罪感涌上了良子心头。
杏子转身看着她。
“别做得太狠了,好吗?” 良子觉得自己这么问挺傻的。
杏子眨了眨眼,然后开怀大笑,让良子不由地躲开了视线。
“没问题,如果你这么要求的话,” 她安抚道。
之后,千秋就得到了解脱,一脸无辜地回到几人的圈子里,对良子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线条。
没过多久理沙也加了进来。这有些诡异,看着一个岁数三倍于己的人突然想要融入自己的圈子,但理沙居然还做得相当不错。
又过了十五分钟,良子一直期待的神秘亲戚才姗姗来迟。
不知怎么,没等来人开口她就意识到了她的身份。也许只是良子根据‘不认识的人就是亲戚’做出的推断。也许是因为面前少女那种潇洒从容的仪态 —— 良子已经意识到了那是真正长者的专利。也或许是良子关于那部电影的模糊记忆让她认出了来人的脸 —— 虽然她并没有片中的眼镜和短发。甚至也可能是潜意识层面上灵魂宝石之间的相互感应。
不管是什么原因,当那位少女穿着一身黑色无袖长裙出现在会场入口的时候,良子不等别人提醒就起身迎了上去。她一边走着,一边等待着内置的人脸识别算法捕捉特征,在数据库里搜索着这样的组合:微带疏离的知性双眼,以及外柔内刚的友善面容。
识别算法已经不再向她显示文字,而是直接将信息倒进了她的大脑。
黑井香菜
年龄:未公开
职业:魔法少女(现役)
备注:魔法少女行会创始成员
少女直直盯着良子。两人四目相对,良子感到对方的眼神里传来了新的信息。她毫不怀疑,在操纵她们生活的电脑系统深处,某些保密限制已经悄然解除。
黑井香菜
年龄:462
职业:魔法少女(现役),军阶:上将,暗之心特种师最高长官兼部长(军队行会双重身份)
备注:魔法少女行会创始成员。黑井家族公认主母。行会科学部前任部长。行会见泷原特区规章委员会委员。行会领导委员会普通委员。志筑良子的八代直系祖先。
良子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对方面前,看到她对自己微微一笑。良子一边彬彬有礼地鞠着躬,一边消化着刚才的信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吃惊,因为战术电脑昨晚已经提示过这种可能。但这仍然是一个重大发现。知道自己是某个创始人的后人是一回事,但看着老祖宗本人带着诸多头衔站在面前就是另一回事了,更别提其中还包含了 “暗之心最高长官”。
“我恰好在地球上,” 她对其他家人解释着。“所以就过来看看。”
良子回头一看,发现她的五位家人全都显得颇为紧张。
“另外,燕尾服不错,” 她对黑井安倍说道。老头尴尬地扭了扭,拽了拽领结作为回答。良子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少女也同样是他的祖先。
不受待见的分家,昨天的注解文字是这么说的。而且家族对他的婚姻非常不满。然后这个家族的首领就是……
她面前的少女。她对良子外公友善地笑了笑。无论外表如何,良子私下里对外公的称呼早就定格在了 “老头” 上。但现在从这位老头的一举一动里明显看得出来,他才是两人之中幼小的那一方。这让良子觉得面前的一切有些亦真亦幻。
她妈妈咽了口唾沫。
“良子,” 她说。“跟长辈打个招呼。这位是,呃 ——”
“她已经知道了,” 香菜解释道。“我告诉她了。严格来说的话,我是她外公的外婆的 —— 算了。我看着可不像,你觉得呢?”
良子的家人们赶忙点头同意,但良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 主母大人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没什么幽默感。很遗憾我近年来和你们家这一支联系的不够多。良子ちゃん,过来散散步吧。我想和你聊聊。”
她伸手示意,良子乖乖听话,跟着她走到了餐桌那里,就像刚才跟着杏子一样。她猜测着老祖宗到底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我听说你是个很出色的传送者,” 黑井香菜一边端起一盘法式咸派打量着,一边说道。这可不是传统和食,不过一般人反正也不会在乎。
“她们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良子说着,一边揣摩着自己到底应该谦虚到什么程度。“我没见过太多世面,不好当作参照。就个人来说,我感觉我的能力上还有很多苛刻的限制。”
“大家都有,” 香菜说着,决定还是把咸派放回去。“不过只要付出足够多的时间和努力,你也许可以绕过它们。”
良子一偏头,眨了眨眼。
“真的吗?” 她问。
香菜点了点头。
“毕竟是魔法,” 她说。“限制总是有,但它们其实远比外在表象更加灵活。当然,如果理解你魔法能力的内在原理的话一定会事半功倍。”
良子意识到她正在看着自己,或者说盯着,那种眼神就像是隔着一副不存在的眼镜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面前的少女就重新打量起了桌上的食物。她意识到黑井主母其实心里很清楚,良子并不知道自己的魔法背后是什么原理。她是在建议良子朝这个方向努力。
“试过那个两百公里的距离吗?” 香菜问。
良子摇了摇头。
“没人跟我说过。”
“不用担心,” 主母说着,尝了尝一旁的调味海苔。“如果你感觉自己能做到,那你就确实能做到。就那么简单。”
良子礼貌地点了点头。听起来都像是不错的建议。
“总之,” 香菜说着,盛了一盘子海苔。“我知道你现在跟着麻美做事,但你总有一天会需要独立思考自己的前程。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暗之心将很需要一位长距离传送者。我们的魔法部队可是精锐中的精锐。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
说罢,她颇有深意地俯视着良子,而良子本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她在挖人。
“我会,呃,认真考虑的,” 良子想了一个安全答案。暗之心?特种部队?这是她真心想要的吗?她现在真的不敢往那方面想。
香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一只手给良子看着上面的手镯。
良子现在才注意到那件东西,紧接着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伸手按向了自己手腕。不过她还是及时停住了手,转而抬起了自己那只手镯,和香菜那只比了起来。两只手镯一模一样,外缘环绕着行会的流星徽记。
香菜点头肯定,挤了挤眼,就像是在说 “你懂的”。良子刚要张嘴说些什么 ——
另一位少女就颇为鲁莽地挤了过来,三个人你推我搡地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出于某种奇怪的本能,良子立即看向了那位少女的脖颈部位 —— 然后就看到了她所预想的那条项链,和自己这条完全一样,挂着志筑家族的家徽玉坠。
她也有着家族标志的高颧骨,和良子本人颇像,但是整张脸显得比自己…… 多了几分英气。她穿的裙子和黑井的差不多,不过配有花边,样式也更加繁复。
“嘿,嘿,” 她抗议着,挥手在两人之间做了个切割的动作。“够了够了。”
一时间三人互相打量着。良子对志筑主母的出现感到毫不意外。她并不是行会的创始人之一,但也算是早期成员了,在行会建立十三年后就入了会,而且提供了一大笔种子基金。她也是行会金融与资源分配部的部长…… 也是良子的九代祖先。和黑井的身份经历不同,她的信息基本都是公开的。
“我早该料到你会来的,” 志筑沙耶加指着黑井香菜怒斥道。“你一有机会就喜欢诱骗无知少女。”
“去你的,” 黑井主母瞪着眼睛反驳说。“首先,不像某些娇贵的老祖宗,我可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趴在地球上。老娘可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其次,我还想要问你呢。我记得你也在诱拐少女方面可也是战功赫赫呢。”
“金融官员到哪里都很吃得开的,” 志筑主母说道。“承蒙抬举。我可以告诉你,我过来只是为了提醒一下良子ちゃん,行会金融部在殖民地上有很多职业可以让一位强大的传送者任意挑选。凭借你的技术可以给物流效率带来飞跃性的提升。按你的能力来算的话,提高的经济产能可以轻易超过前线损失的任何战力。总之,一枪不用开,还能常出差。”
最后几句明显是对良子说的,而且推销的意味远比黑井刚才的话更为明显。志筑主母对良子笑了笑,她也不敢失了礼数,紧张地微笑回应。说实话,这一切已经开始让她感到隐隐不安。但是可以出差的话……
“然后还能大赚一笔,没错吧,” 香菜干巴巴地回应。“我觉得你那几个臭钱真是把良子贱卖了。在特种部队里她立下的功勋绝对可以远远超过‘综合产值’的什么提高。而且我敢打赌你们金融官员肯定是到哪里都吃得开的。”
志筑沙耶加眨了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
“噢,好成熟,” 她说。“你们这些糙大兵从来就不懂得经济和生产的重要性。恐怕是太复杂了吧。”
她小题大做地叹了口气。
“总之,我想我应该说一句,” 香菜答道,“良子绝不会对缩在后方的懦夫行为有丝毫的兴趣。事实上 ——”
“喂,这是怎么了?” 杏子突然出现,一边插嘴,一边也挤了进来。
她有些夸张地作了个哭脸。
“噢看吧,我的两位最爱可是都到齐了。我早该知道你们这帮吸血鬼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听着,她是我徒弟,她也是麻美的徒弟。不准越线,你丫明白?”
“我只是给她提供一些从麻美那里毕业之后的进路建议,” 黑井事不关己地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杯饮料喝了一口。良子注意到她没提 “从杏子那里毕业”。
“你不觉得早就应该放下成见了吗,杏子ちゃん?” 志筑沙耶加嗲声嗲气地说,还特意在‘ちゃん’上加了个重音。“你还真是记仇。我妈以前到底把你怎么着了?骂你肥妹吗?”
良子来回打量着面前三人,意外地发现这些四百来岁的老祖宗一吵起来就像是一群小肚鸡肠的女中学生。她们的外表年龄更是加重了这一观感。还有就是她们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像是自己不存在一样……
杏子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
“哼,你这活生生的就是她那副德行,沙耶加ちゃん,” 杏子说。
良子觉得杏子在沙耶加这个名字上有些犹豫,第一个音节之后明显顿了一下。不过也许是她的错觉吧。
“总之,” 杏子笑眯眯地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明显就是她那种高高在上,无情无义的 ——”
“杏子!” 一个新的声音喊了出来,然后良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心理医生怒气冲冲地拽着胳膊把杏子拖了开去 —— 这姿势很尴尬,因为敦子医生的外表年龄是几人之间最大的,必须得弯腰才能够着杏子。
看到她在,杏子的表情一下子萎了下去。
噢对了,良子隐约想了起来。她也是杏子的心理医生。
“现在人总算是齐了,” 香菜干巴巴地吐槽道。
“你们仨不觉得在良子面前吵架影响很不好吗?” 敦子完全就是一副教训小孩的口气。“给我乖一点。”
“我说,我可是应邀前来的,” 杏子指着自己说。“我可不是来 ——”
“我知道,” 敦子说着放开了她,一边站直身子。“我也是。行了,大家都文明一点吧。”
作为补充,良子的战术电脑突然插嘴,把她吓了一跳。客人名单上并没有敦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
她可不像是在撒谎,良子说。
那为什么 ——
电脑突然停了下来。
战术电脑?良子问。
呃,严格来说,名单上也有一条针对所有亲戚的不具名邀请。
良子眨了眨眼,一边还在分心留意着四周的对话。
什么?她问。你真觉得 ——
“良子!” 突然传来了她爸的喊声。
良子一惊,回头一看,然后离开了这边四位老祖宗。
看到她父母和外公都站在入口,她朝着那里一路小跑。接着就慢了下来,揉了揉眼,最后突然定在了原地。
看到她父母旁边站着的那位少女,良子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似曾相识的长发和笑脸,虽然她上次穿的并不是现在这条白色吊带裙。当时的景象在她眼前闪过,面前的少女一身紫衣,高举的复合弓指向天际。那就是她梦里 —— 记忆里的那个女孩。
她对目瞪口呆的良子挥了挥手,表情甚至显得有点无辜。
我刚才不想打断你们,战术电脑快如闪电地传信说,因为当时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信息,至少一开始没有。但是刚才突然开放了一个保密权限,然后现在又开放了一些个人隐私。这很 ——
战术电脑说了半句就没往下说。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它居然又顿住了,以前那种异常流利而又不容置疑的机械语调似乎已经一去不返。
你在犹豫吗?她惊讶地问。
我在…… 计算,它回答说。
良子在那里愣了半天,隔着一段距离和家人尴尬地对视着。面前的少女大约是刚刚才到,她妈妈俯下身子,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良子一瞬间感到面前的景象荒谬绝伦,却又似曾相识。
“你来了,” 她妈妈说。“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
“我好不容易才赶上的,” 她说。“差点误了飞船。”
她爸和外公有些困惑地对视了一眼,但是外公马上俯下身来,对妈妈说了句什么悄悄话,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听见,但还是传进了刻意留心的良子耳朵里。
“我们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他说。
“没错,但我没想到会这么早,” 她妈妈也悄声回答。
而她的爷爷奶奶只是有些僵住了。
出乎预料地,理沙这时突然走了过来。
“原来是老母鸡回来孵蛋了,” 理沙说。
“她还听着呢,理沙,” 少女答道。
“我知道,” 理沙说。“那看来我可以把她交给你了。”
她撂下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出了会场,就像她不请自来的时候一样。
完成了,电脑说。抱歉。我在测试自己新增的人际关系功能。现在还很卡。但是 ——
又是一段停顿。
总之,我也不必多说了,它说。重点是,我刚才想过要不要先岔开话题,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再由家人向你解释,但是刚才她开放保密权限应该就是想让你用姓名提示器自己看。所以……
良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但预料之中的汹涌情报并没有直扑而来,只是出现了几条标准信息 —— 不过仍然相当震撼。
黑井奈奈
年龄:127
职业:魔法少女(现役),军阶:上校
备注:黑井中濑的姐姐,志筑良子的亲阿姨
良子一下子变得目瞪口呆,眼光扫向面前的少女,她妈妈,她爸爸,她外公,接着又回到了少女身上。他们的脸上全都写满了清一色的负罪和紧张。
没错,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她当时看来就觉得眼熟。现在她站在良子的母亲和外公身边,明显可以看出来几个人是一家子,就算有些年龄差距也是一样。那只手镯,那次见面 —— 一切都突然对上了号,让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见鬼的是怎么回事?” 她大吼着,气冲冲地走了上来。“怎么?我连认识一下自己的阿姨都不行?为什么你们什么事情都要瞒着我?让我知道我妈有个亲姐姐能怎么了?”
她仰起头来,灼灼的目光对上了母亲的脸。良子很清楚她正在自己的欢送会上出洋相,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良 —— 良子,” 她妈说着,退了一步,躲避着直冲过来的良子。“这很难解释,不过如果你先冷静一下的话 ——”
“去你的冷静!马上告诉我!全部!难道我不配知道真相吗?”
“良子,求你了 ——” 她外公开口。
良子瞪着他。即便是在气头上,她也还是能够看出来她爸似乎并没有其他几人那么难受。她爷爷奶奶都是一副吃到了什么坏东西的样子,但她爸的表情上甚至带有一丝幸灾乐祸,而他的肢体语言则表示出一种 —— 一种什么?
她转身看着他,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爸就一摊手,耸了耸肩说:
“我早就说过这是个馊主意,可他们就是不听。”
这让良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她责问道:
“你本来可以说点什么的。我 ——”
“志筑良子!” 她身后有人喊道。
“什么?” 再次被打断感到有点不耐烦,她转身吼道。
眼前出现的是一脸严厉的杏子。她以前从没见过她的这副表情。另外三人站在旁边,志筑沙耶加一脸困惑,用求助的眼神偷瞄着黑井香菜,而香菜本人则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的有栖敦子满脸严肃,似乎正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少尉,” 杏子将军环抱双手下令道。“收敛点。”
按理说这种程度本来应该吓不住她,但是军令带来的反差感让良子的冲天怒气一下子泄掉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四人。
“我说,少尉?” 杏子问。
良子刷拉一下站得笔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噢,呃,yes,啊,sir?” 迷茫的回答不经大脑冲口而出,甚至连标准语的 “sir” 都蹦了出来。
杏子放下双手,叹了口气。
“我说,” 她说。“是我请你姨过来的。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没错,你家里人不应该一直瞒着你,但是你至少应该听听他们的解释。”
黑井香菜扫了杏子一眼,似乎有些不解。
“什么?” 她转身看着杏子说。“不,是我叫她过来的。我对这支分崩离析的分家已经忽视了太久,是该好好整理一下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 大概是傲气?不管是什么,它都让良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看着外公的表情,他似乎也是感同身受。
“是我要我姐姐来的,” 良子妈妈毫不退让地说。“不管你们怎么说,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
她爸清了清嗓子。
“呃,其实 ——” 他说。
“呃,我得说 ——” 他外公也同时开口。
异口同声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话题中心的少女 —— 或者说,女性 —— 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她的嗓音和良子的记忆里分毫不差,比她妈妈显得略微深沉了几分。
“没错,我收到了好几份同样的请柬,” 她干巴巴地说。“良子,我觉得我们都欠你一个道歉。不过还请让我先跟你解释一下。也许听完以后,你对我们的印象会有所改观。”
好像我生命的全部意义都是为了知道家里人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良子悻悻地想。
她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睛,调动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宁静 —— 她一直自认为自己的内心还是趋于宁静的。
“好吧,” 她点了点头。“我会听的。”
她跟着少女走过了低矮的转基因草坪,这次她们走得更深,远远地避开了其他人。
两人一直走到了草坪边界的墙角,那里设置着坚硬无比的透明挡板,防止有人从边上掉下去摔死 —— 当然更可能的是摔进巡逻机器人张开的怀抱里。这个时代的绿地是昂贵而稀有的,但每所学校一定都会有一块 —— 而且还相当不小。
一边走着,良子扫了一眼面前少女的手腕,不出所料地找到了那只黑井家族手镯。
“为什么你过来看我那天没戴着这个?” 她问。
她微微偏头,回头看了良子一眼。
“嗯?你说是你小时候那次?”
“对。”
良子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跑题最远的一种问法,但现在已经覆水难收了。
少女在挡板边缘停住脚步。她一手搭在上面,透过挡板看着对面的摩天楼,看着中间来回的透明管道和行人走道,以及现代城市里其他的林林总总。
“你居然还记得,” 黑井奈奈说。“我还一直怕你会忘了呢。这是我给你的那只吗?”
她指着良子的手腕,良子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 她说。“我还以为是香菜さん给你的呢。”
她的声音甚至有些空灵。
“我平常不怎么戴这东西,” 黑井奈奈回答着良子已经没有在意的那个问题。“除了特定的社交场合之外。我一辈子大多数时间都在用假身份生活,而这样一副手镯在某些人眼里就跟红光大作的警灯没什么两样。上一次是我因为工作关系路过这里,所以就顺路来看看我侄女。偷偷地。不管过了多久,离家在外总不是那么好受的。”
“那为什么要送我一只?” 良子问。“那不也是相当冒险的吗?万一我上网查了呢?这几年我一直把它扔在抽屉角落里,所以你算是走了运,但前两天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而且 ——”
她迷惑不解地顿了一下。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良子问。“虽然我没有留意,但我觉得我妈肯定是见过了。而且我还在杏子的教团总部里戴着它晃来晃去,甚至还参加了她们的神学会会议。可是好像谁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阿姨笑了笑。
“就算她们认了出来,为什么又要特意提到呢?” 她说,语气在温柔之中透着犀利,让良子联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而且,这只手镯也没那么出名。很久以前,这东西的作用是让素未谋面的家族成员也能互相确认身份。我不知道多年以来她们到底是怎么守住秘密的,不过家族的命名习惯形成以后这东西就不那么重要了,而人脸识别出现之后它更是彻底失去了实用价值。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再把手镯的事情当作秘密,但同时谁也不再会刻意记住它的含义。真是可笑的对比啊。”
“总之,我送你那个纯粹是一时兴起。真正冒险的地方只是你可能会给你妈看,但我愿意冒这个险。我一直对关于你的那项家族决议不敢苟同 —— 不过现在先别问,我待会会告诉你的。”
阿姨低头看着面前的玻璃峭壁,似乎若有所思。
“你相信教团那套说辞吗?” 最后她问道,不过仍然没有抬起头。
良子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吃了一惊,既是因为话题的转换有些突然,也是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最近谁也没有和她讨论过这种信仰问题。要是放在上周她一定会自信满满地回答 “不信”,但是现在……
“不,不用说了,” 阿姨抬头看出了她脸上的矛盾。“你不用非得回答。个人而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相信她们的说法,但这几年经历的一些事情让我觉得她们的信仰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良子眨了眨眼,对这个和自己不约而同的回答感到有些吃惊。
“过去二十年来我一直在追逐着晓美焰,” 她说着,再次看向了透明挡板的彼方,没有对上良子的视线。“名义上我还是隶属于内部保安局的,所以偶尔我也做些别的事情,但晓美焰的搜索才是我的本来任务。对了 ——”
她转身看着良子。
“—— 我觉得我应该没必要告诉你这些,刚才说的内容已经算是破坏纪律了。如果你跟外人透露哪怕一个字,咱俩可就都有大麻烦了。”
良子看着她的眼神,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内部保安局?” 她皱着眉头问。“没有这么个 ——”
“你查不到的,” 阿姨说。“要有密级三才行。我们属于暗之心的一部分。如果说行会里的秘密警察是谁的话,那就是我们。没有听起来那么可怕 —— 不过某些执法行为在规章委员会的法律框架里难以实现,有时候也会违反执政体的某些规定。总而言之,我们做的都是那些灵魂卫队做不到的事情,至少是在法律框架内做不到的事情。执政体不大喜欢我们,但一般也不会太多干涉。”
她长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很久以前我曾经是她的徒弟。在她所有徒弟里面我并不是入门最晚的,但却是唯一一个在内部保安局里任职的。我想这就是她们把这个任务交给我的原因吧。我 ——”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自从晓美焰失踪之后我们一直想要找到她的行踪。和一般人所知的不同,在刚刚失踪的时候她确实留下过一些痕迹。有证据表明,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她曾经途经过一些重要的交战地点,暗地里用她的结界协助过作战。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隐藏自己的,但过了一阵之后这种痕迹也就断了。那才是她真正失踪的时间点。二十年来我们一直追寻着各种线索,报上来的目击记录,身份不明的魔法少女,诸如此类。但每次不是死胡同就是恶作剧、观测错误,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真正令人迷惑不解的是 ——”
她突然收住了嘴,不久恢复过来,继续说道:
“那个,我不能什么都告诉你。但是我也不是在毫无理由地闲扯。这是 —— 呃,这也是我至今为止都没有过来看你的一半原因。都是出于保密上的考虑,要是我连家人都没有就更理想了什么的,但也是因为 ——”
她再次停了下来,良子看着她,微微睁大了双眼。
“我想你已经对我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感到厌烦了,” 阿姨的声音放缓了一些。“那我说实话吧,你妈选择了让我转达而不是直接告诉你完全是出于一个现实原因。因为和她不同,我可以直接发送记忆。”
良子眨了眨眼,消化着她话里背后的含义。
“你是说 ——” 她刚开口问。
“这样会省很多事,” 就被面前的少女打断了。“我们先坐下来吧?”
良子环顾四周,但是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椅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了草坪上。
“我花了很久才拼凑起来这些内容,” 阿姨也跟着坐下说。“真的很久。里面很多画面都不太清楚,因为那时还没有什么战术电脑,也没有什么‘过脑不忘’,但一个奇怪的副作用是这也让无关内容减少了好多。用过 VR 吗?”
良子摇了摇头。
“不过我起码经历了安装过程,这算数吗?” 她问。
“不一样,” 黑井奈奈说着,摇了摇头,“但反正我要你坐下来其实也是因为这个。视线不要动,需要传一会。”
“需要传一会?”
“等一下就好。”
两人对视良久。良子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些数据的传输是需要时间的。
接收完成,战术电脑说。你可以随时打开这段记忆回放。我建议你闭上眼睛。你想要部分沉浸还是完全沉浸?
她看着面前的少女。黑井奈奈微微皱眉,似乎担心着什么。
“开始吧,” 她说。
请打开完全沉浸,良子说着,想起了缎带之间的神启过程,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还是那种感觉。
让我看看她到底准备了一些什么?她想。
然后她打开了那段回放。一瞬间似乎毫无变化,但紧接着周围的世界就消失不见。
一时间,四周一片虚无,彻底的黑暗包裹了她。不过接着她就感到心灵渐渐明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