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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众路并归

〈在下文中,〈〉① 中的内容需要拥有相应阅览等级才能查看。圈中数字代表所需的密级。〉 ①

“我并非浪费时间研究不可知事物之人,但我的确对孵化者保有某种病态的好奇心。我们对它们知之甚少,这绝非偶然——它们倾向于保守一切秘密,总是保持那副无懈可击的扑克脸——然而它们却愿意承认是在为了其自身利益操纵我们。我们知道它们鲜少遵守人类的价值观,那我又怎能对它们的秘密熟视无睹?

因此我只能凭借推理和猜测。它们的思想总是难以捉摸——物质身体对他们而言不只是可以替换的布偶,甚至每具身体中存在的也不是独立的个体。如果孵化者真的是以个体形式存在的话,它们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蜂群思维,尽管单个个体偶尔依旧能够反对甚至脱离集体决策而行动。

〈“从来没有灵魂法师检测到过孵化者的灵魂,但是她们始终认为它们没有灵魂的说法没有根据。我十分不安地怀疑,它们的确拥有独立的灵魂。”〉⑤

“与部分同事的观点不同,我认为孵化者们并未就其对物质领域的掌控力夸大其词。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它们才会展示或陈述自己的真实本领。但它们似乎一直认为实体宇宙无足轻重、不足挂齿,除了那该死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孵化者的价值观是最有趣不过的了。它们也有自己的欲望和爱好——最起码它们会去评估宇宙和自身的生存可能——但它们也不敢让自己太强烈地体验这种情感。它们声称自己追求极致的实用主义,但却似乎又受限于某种道德伦理的语义困境,致使它们无法撒谎、只有得到他人的明确许可时才能采取行动。

这种价值观所导致的有趣后果之一——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就是它们对人类的自由放任政策。尽管孵化者声称能量收集有最高优先级,它们却几乎没有干涉过人类的发展与扩张。即便有观点认为干涉可能对魔法潜能造成影响,但我还是认为它们在行事上有所保留。”

“作为一个协助种族我们的状况本可能糟糕许多。没错,也有可能更好,但也可能坏的多。”

——摘自《奋斗的一生》,晓美焰私人文件中留下的未发表手稿。


"法律是公民与国家之间的社会契约,是对行为的成文指导——关于主权者对国民的期望,以及主权者对此的回报承诺,对于克制、平等、合作以及公正的承诺。"

"但如果法律仅止于此,那么假若主权者能永不腐败,国民利益能与国家利益的和谐统一,彼时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这种死板、不精确而异化的法律呢?"

“但这终究只是理论。在实践中,只有那些威权主义者——比如那些臭名昭著的自由联盟国家——曾经尝试过落实这种社会形态。威权主义者,以及执政体。但事实证明,想要真正消除法律要求主权者必须真正不可腐败。”

"即便是执政体也有其成文法。核心权利,一小部分基础规则,以及一大堆的临时法令,依旧以成文形式存在,并应执政体 AI 的需要不断被颁布与撤回。虽然这些法令的适用范围被尽可能地缩小,但它们仍是法庭判决的一大判例依据。尽管执政体竭尽全力地宣传这些条文对日常生活毫无影响,但仍存在一些非常著名的例外案件,尤其是在接触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

"当然,在执政体对公民行为指导能力式微之处,成文法又重新大量出现了。以殖民地政府和军事领域为重灾区……"

——克莱丽丝·凡·罗萨姆,个人博客,行会“底比斯”社区博客网站


⌄·母星系智慧物种的缺失是一种佑祝,让我们得以谨慎扩张,无惧威胁与竞争|⌃·母星系智慧物种的缺失是一种诅咒,使我们受困于自身感知,陷入妄自尊大的泥潭

——共识体/真相-求索,审议


好吧,你说想找时间单独谈谈,出什么事了?良子回到了她在外星飞船上的房间,问道。

虽然她和克莱丽丝不是非得独处才能交谈,但这样更容易保持专注,而且她也想要逃避一下现实。

我需要些时间停下来思考,克莱丽丝说,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很容易把人牵着鼻子走了。越是在这种状况下,就越应该保持自主性。这也是我被编写出来的目的之一:在你的主要精力被占用时在后台筛选信息,然后呈现给你,好让你能做出明智的决定。

好吧,良子无精打采地附和道,一头扎进类水床垫里,我承认我已经累到没办法思考和章鱼鬼混到底意味着什么了。还有一只上传进飞船里的章鱼。还有他吵闹的宠物企鹅。那只企鹅还是有感情的。

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阻止披羽护卫一路跟进她的房间。这只鸟似乎对良子和克莱丽丝深感新奇,而且非常激动能和同样有着线性思维和情感的人类交谈。到头来,她们不得不约了个时间再和这只生物见面。

没错,而且需要思考的东西还真不少。克莱丽丝说,但在我们开始之前,我得说我一直在关注一些没那么明显的角度——查阅你过去的记忆和手头的执政体记录,尝试确认外星人的说法是否属实,以及可以从中得出哪些结论。我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想法,是关于共识体/自我存续——发动战争的那个外星人派别的。

我听着呢。良子说,将她的双手叠放脑后,盯着天花板,类似穹顶的结构已经按她的要求呈现出一抹淡蓝色。

嗯……就在我们被困在这之前,佐仓杏子和她的一些朋友们被卷入了一场事变,她们在一颗小行星附近遭到了一队外星人的袭击。我们能了解这些细节纯属走运——如果不是千岁由真告诉我们的话,我们什么也不会知道。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仍然令我困惑,良子说,但至少,有一群外星人正推动外交活动的说法现在看起来可信得多了。回头来看,我想知道那些章鱼外交官究竟是来自/非暴力延伸,还是什么别的派别。这或许值得一问。

或许吧。克莱丽丝赞同道,一旦我们搞明白了我们所面对的事态就去问。但还有更重要的信息:文件显示,她们在一艘发动袭击的飞船上发现了一群表现出受魔兽影响的外星人。她们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一情况,但结合我们了解到的情报来看,个中意涵可能会影响巨大。如果正进行战争的外星人派别不知从银河的哪个角落得到了情感,解释它们的行为为何如此难以预测就变得简单多了。

这一连串意料之外的想法需要长得多的时间来理顺,她甚至得将眼睛合上片刻,专注思考。

令人担忧,良子最终说道,但这想法终究缺少证据。而且,它们是怎么做到的?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克莱丽丝说,我只能推测。但就我所知,偏好-侧写系统的腐化对它们来说就像 TCF 被破坏对我们来说一样糟糕。除此之外,甚至不应该有外星人想要这么做。这些应该都是从原理上可证明的。

所以我们应该告诉它们吗?良子说,这样应该会是好心的做法,但——

没错,问题并不是好心与否,克莱丽丝在良子说完之前就表示了赞同,而是如何为人类争取最大的利益。因此,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它们。我们信任它们吗?我们要不要帮助它们

——即使我们已经帮了?眼下,这些问题都还是未知数。

或许我们只能等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情报。良子说着,发出了一声苦恼的呻吟,虽然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而且——虽然这种感觉完全不合逻辑——她感觉这么做有点无礼。

还有其它保持谨慎的理由呢。克莱丽丝说,你还记得我们在脉冲星任务里遭遇的闪现拦截器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倾向于认为那些拦截装置不是由共识体/自我存续部署的。阿兹瑞尔说操纵拦截装置的章鱼也在使用隐形设备躲避矿场中其它的章鱼。但如果不是共识体/自我存续,那会是谁呢?那些装置的针对性实在有点太强了,不是吗?可就我们所知,只有一个势力能预料到你会出现在那里。

光凭这个就认定这些“非暴力延伸”外星人就是幕后黑手似乎有点武断了。良子说,怎么,它们是想抓我吗?如果它们知道我最终会在什么位置,部署那些装置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但很奇怪的是,我们接收到一个章鱼数据包,内容是解释它们使用了闪现拦截器。几乎是专门为你而解释的。

良子做了个苦脸,她觉得外星人监控应该还没办法理解这种表情。

晓美焰身后的又一圈涟漪,或许。

或许。但看来我们没时间接着聊了。

葱郁-植物学者正招呼她们去飞船的引擎室,它有些时效性内容希望她能看到。

良子抓住床垫边的一根杆子把自己拉了起来,径直大步走出门外。

如今她已经不再需要辨别方向。她转向穿过医务室,走向通往引擎核心的畅通门廊。她走得越近,灵魂宝石就闪耀得愈发明亮。

当她走到通向核心本身——一个悬浮于腔室之中的优雅球体——的走廊门口时,飞船对她说话了:

μ·我们正接近银河系中央黑洞,即我们去往仙女座的通路|μ+·你曾要求在折跃事件期间进入引擎室|ν·为打扰你的休息而致歉,但是有重要的信息要传达

没等她来得及问飞船具体是什么意思,就收到了一个心灵感应请求——飞船想要共享它的视觉信息。

当她同意后,舱室就整个淡入了背景,被一幅令她眼花缭乱的景象所覆盖——银河中心的恒星与星云在她的视野中铺展开来,不仅可见,而且还被标记编目。大量信息淹没了她的感官,连克莱丽丝也难以应付。

然后这片混乱被移开了,心灵感应链接将她拉向正前方某样正在迅速靠近的物体。

虽然其核心在电磁频谱中并不可见,但人马座 A*在其它任何方面都可谓是闪耀夺目。它那巨大的重力信号,那数个太阳系尺寸的灼灼燃烧的吸积盘,更不用说它对她灵魂宝石产生的效应。无论如何,读数明白地显示,一座巨大的虫洞稳定器与其附属结构占据了飞船周围的空间。

飞船回答了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问题。

μ·作为一艘检查飞船我们拥有在此折跃的权限|μ+·我们并没有将你作为乘客通报|ν·我强烈建议目前避免进行任何现实扭曲行为,以防止被探测|ξ·你的物种对脉冲星时空解离设施的攻击迫使他们建造更多防御阵地

良子立刻控制住了她灵魂宝石的亮度。

||ν?·真的有可能吗| 她传输道。

||ν·是的-6%, 如果共识体/自我存续已经发展出了更先进的现实扭曲探测技术|

如果它们真的有那种技术,它们早就用来探测我们的魔女小队了。良子想。当然,她没有表露出来。

虽说如此,她仍然忍不住感到焦虑。当她在引擎室里踱步时,一艘巡逻船解除了他们的隐形并执行了扫描,许多种传感器扫过他们飞船的表面,带来一种轻微的刺痛感。总的来说,平安无事。

据葱郁-植物学者所言,她有一个次级隐身模块,不是那种用于战争的通常型号,更像是个走私设备,很适合用来隐藏种族有些特殊的乘客。良子能感觉到克莱丽丝正疯狂地对她的每一个被动感官通道做着记录。

也许同样有趣的是这些外星人也会有走私用的设备这件事本身,但正如她已经学到的,章鱼社会并不如她从前以为的那样铁板一块——触手体之间的协议通常会允许或是假设一定程度的欺骗,尤其是当情况涉及某一方的核心价值观时。

?∈·你说你是一艘检查飞船|?∈·检查是指你之前提到过的对偏好-侧写的核实吗她问道.

飞船回答:

·是的,尽管这是一种职能,而非对我物理设计的描述|·是的:既是为了验证他们与我们的约束-偏好-改动-协议得到了遵守,也是为了满足共识体对/自我存续的基本要求。

|?·你们与/自我存续之间有协议

|∈·许多,涵盖了各类事务——这类偏好-套利非常常见|∈·在与你们物种的冲突方面,我们向他们支付了可观的资源以换取他们遵守某些道德习俗——例如,不抓捕任何俘虏

良子一时语塞。尽管外星人的逻辑看上去扭曲无比,但如果你假设你的对手已经为他们的每个个体做了备份,这确实又说得通。显然,从前的/非暴力延伸认为与失去一小段短期记忆相比,无限期的监禁要残酷得多。

|·然而,进行检查困难重重。在战争期间,我们已在人类攻击下损失了数艘检查飞船,自开战以来,直到最近在脉冲星|+·你的证词将成为我们一直以来怀疑的欺诈行为的关键证明。

啊哈,这倒是个更实际的原因。克莱丽丝说。

良子咀嚼着词句中的涵义,而黑洞一点点地占据了她的视野。它的引力牵引着她,感觉好像亚纱美正准备着奇点,又好像是回到了脉冲星矿场。

她尽全力抑制住这感觉。现在不行。

现在吸引她注意力的已经不是黑洞本身,而是于他们眼前延伸的圆形星空。在事件限界的绝对黑暗映衬下,绽放的夜空如同一扇通向群星之窗。

确实是一扇群星之窗。

她已经靠近到能看见球体边缘脉动的节奏,飞船的核心与之一同律动,而她也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宝石正挣扎着想要回应这旋律——即使她已尽了一切努力阻止光芒从宝石中流泻而出。

就在这时,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浮现:

她正去往没有任何人到达过的地方。正如她许下的愿望,不是吗?


所以,鸣原小姐真的说她看到志筑小姐还活着吗?麻美问,我知道千代小姐已经尽可能努力了,但媒体的反应还是有些夸张。

由真看到杏子的反应不太自在。她本认为杏子是行会媒体报道鸣原亚纱美的幕后操纵者,但是她的反应表明并非如此。由真认为自己还是很能看穿杏子内心的。

不过这也让她松了口气。她真的不想跟敦子说杏子很难接受她——以及麻美——徒弟的死。

她确实这么说了,我也相信她。杏子最终应了一句,眯着眼睛看了由真一眼,她还说过一些别的事情。

由真心中一紧。

由真又端详着麻美的脸色。并没有温和礼貌的质疑,也不是由真所表现的谨慎的中立态度,麻美深思着,甚至表现出了接受。她到底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多少?

好吧,那就让我们听听看。麻美回头看了一眼由真,说道,也许会有些有意思的细节。

杏子似乎不太想说,好像有些尴尬一样。

杏子一直避开着由真的视线,她随后转述的话,可能确实挺尴尬的。亚纱美声称,良子已经接触到一些“更友善”的章鱼,并且,显然已经与它们一同穿过了银河系中心的虫洞。

由真从未听过比这更离奇的说法,而且这里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因素:确实有关于存在较低灭绝主义倾向的外星人的情报,就是那份小行星任务的录音,但是那份情报超出了亚纱美的密级,那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这可以为她的说法提供更高的可信度,但当由真看向另外两人时——杏子和麻美像讨论重要情报一样点着头——似乎很可能亚纱美仅仅是被告知了这件事,亦或者这些信息通过其他方式泄露了。她本对她的朋友们抱着更多期望,可是谁又知道她们在受着怎样的影响呢?

不,她只是想多了。志筑良子知道,所以当时和她一起在船上的人都知道由真发回的数据。这就好说为什么亚纱美也知道了。

她很庆幸是这样;如果是其他的可能性那就太不令人愉快了。她有些应急预案——麻美在军方的地位高到不能忽略被渗透的风险——但她宁愿不往这些方向想。

她镇定下来。现在她必须要面对她面前最大的潜在威胁——那条神秘的缎带。

在教会重建期间,它已经被移出了原来的位置——安置在了一个不够庄重的帐篷中。表面上,她们说是希望尽可能快地重修旧教堂,但是此举也为杏子提供了一个暂时关闭参拜通道的方便借口。教会似乎非常乐意合作,甚至允许由真帮忙设计临时缎带展厅。

由真曾经安排过常规设备和魔法设备来检查缎带,并且她也尽力测试她能对缎带施展上什么魔法。到目前为止,任何手段都没起作用。

她仍然感到惶恐不安。她一直回避来这里,担心为杏子教会的信仰增加可信度,也担心这趟旅行真的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回想起来,这真是毫无缘由的恐惧。如果缎带真有威胁,那么这二十多年来她为何还放任它躺在见泷原——行会的中心?她的行为真是前后矛盾。

曾经前后矛盾。现在麻美已经深陷于这一切。这让所有的恐惧都更加合理,但她最终选择相信她的朋友的能力,至少去看看这个东西,这才是恰当的做法。

在繁多详尽的检查之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由真。麻美细细打量着由真的脸说,但是我没有疯,相信我说的,来吧。

她们都知道只说这些是不够的,但她还是径直走了进去,用老练敏锐的眼光来警惕任何异常的迹象。

她一进去就看到,那只熟悉的红白色孵化者正趴在放着缎带的容器上,它已然是绕过了由真已知的所有屏障。

由真来回扫视着整个大厅,搜寻着任何魔法或非魔法的可疑迹象。这里排列着几排看着不怎么舒适的老式长椅,这些椅子上有着杏子坚持要装上的天然木板。再就是由真安排的几台大型金属监控设备突兀于此,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但没有什么不该有的。

丘比一跃跳到地板上,无视般穿过了防护罩。

我想我不该对在这看见你惊讶。由真说道。它在由真的身前晃悠,导致她在接近缎带时得绕着它走。

不时检查下是有好处的。孵化者说,既对这个造物,也对你们。我对你们三人行为的预测能力在下降,而我不希望失去有价值的契约者。虽然,我确信你们已经被责备过很多次了。

它用爪子挠了挠耳朵——这是它所模仿的猫的众多习性之一。

至于这件造物,嗯——谁知道你们会看到什么呢?

由真正在揣度着这些奇怪的意见——然后世界就发生了变换。

眨眼间她发现自己已然身处旷野,阳光闪耀且炫目。

她本应立即吓得起跳,以最快的速度躲避任何可能的突然出现的武力或魔法。她的魔法本该能确保这点——即使没有,身为人类的她也该立马跳起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她就站在那里,眨了眨眼,感觉如此不可思议。

不管她对缎带的看法如何,直接的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兢兢业业,以最快的速度扫描了周围的一切:没有,没有任何传送或其他魔法应用在她身上的迹象。是的,她已经完全断开了网络和所有心灵感应的连接,包括她一直与 MG 和有栖敦子保持的连接。事实上,她百分之百的意识都是存在的,而且是集中的,如果没有她的意志做主,这不应该是可能的。

她也认出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是旧见泷原的屋顶,她童年时代的屋顶。她和小时候的两支队伍经常走这些路线。

虽然她所站的位置……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过。她的位置,在一个通常是政治广告的广告牌旁边,在一家由真经常从远处窥视的生意很好的蛋糕店的顶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麻美、焰和杏子的地方。

这意味着……

她抬起头,越过政治广告牌,望向街对面舞厅的屋顶。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巨大的白色长裙——这不是由真见过的最不实用的服装,但也差不了多少。

那个女人挥了挥手,由真觉得她似乎幻视了——她的大脑坚持认为头发一直在飘啊,但不知为什么,头发似乎并没有挡住任何东西。但她也无法把视线聚焦在那张脸上。

看来单纯的观察已经不能带来更多信息了,她心想。

“我想你就是我久仰的女神吧。”她说,声音穿过缝隙,“别光点头。我想听你说出来。”

“我是女神,没错。”女人用悦耳动听到令人起疑的声音说道,“嗯,她们是这么称呼我的。我并没有争辩,因为这是一种合理的解释方式。我可以就这样聊下去,但你并不是真的想和我聊天,对吗?”

由真尽力掩饰自己的反应,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她为自己所处的场景精心准备了一个计划,其中一个关键点就是限制“女神”对她的操纵——用她的话说就是,“聊天”。

“我想让你向我证明,你真的能预测未来。”由真按她背好的台词说,“当然,我不是在命令你,但我想,如果你能向我证明你自己,这对我们双方都裨益良多。”

“我真的更喜欢聊天的方式。”女人说道,听上去真的很失望。

闪烁的光点从她身上落向地面。由真......不认为它们代表眼泪。没关系,她不会动摇的。

“但我理解。”女人继续说,“你很清楚一个拥有未来视的人有多危险。”

由真想,这应该算是接受了。

她说:“首先,我要你确认你不是美国织莉子,也不是她的某个残留的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知道你还这么看重她,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女人说,“到了现在你都还会考虑这种可能性。不,我不是。”

这间接验证了麻美与织莉子谈话的说法,由真心想,假设这一切都可信的话。

她不能让自己的思维偏离预定轨道。她很想,很想接受这个存在的友好示好。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相信明显的情感暗示。

另一个女人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拂了拂自己的长裙,又是一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光雨。

“好吧,既然如此。”由真最后说,“为了探究你到底拥有什么样的未来视或千里眼,我已经安排了一组粒子物理学实验,在我访问你的缎带之前、期间和之后进行。实验结果将呈现出纯量子随机性,因此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实验结果,更不用说实验本身的误差了。请您提供这些实验的结果好吗?”

女人闭上眼睛,含糊地笑着——或者说,这是由真得到的印象,尽管她无法看清自己的脸。

“这么久以来,我还从没遇到过有人提出这么抽象的要求,也从没遇到过有人提出这么多针对物理的。不过,尽管我知道你已经想到了这点,你还是要求的比你所知道的要多得多,我不会说我对此感到高兴。”

她停顿了一下,确定由真理解了这些话,才继续说道:

“不过,如果我们要这样做,让我向你建议一种方法。我可以提供比你要求的更详细的数据,而且我有能力确保你无论如何都能记住我说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由真发现自己有点不知所措。她已经设计好了,即使没有大脑植入物的支持,解释后的实验结果也很容易记住,这是一个二进制的分类答案的列表。她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本应该忽略所有不必要的建议,但是......

“如果我拒绝呢?”她生硬地问道。

“然后,我按照你的计划,把简化后的结果读给你听。”女人说。

由真知道,答案显而易见:不。但事实上,她很想知道这个女人——这个存在——是否能做到她所说的事情。实验设计的结果并不仰仗由真保持不被渗透的状态——考虑到“神启 ”显然涉及到她的感官被劫持,意识被捕获,这样的预防措施是明智的。

“我接受。”由真说。

由真当时就听到了自己脑海中的声音;那个女人甚至连嘴唇都没动一下。她发现印在脑海中的东西确实是详尽的,数字精确而详细。虽然这本不可能,但她却能记住每一个数字。

由真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惊讶,她板着脸,把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蓬松的云朵、面包店的气味和下面的燃料废气。她意识到,这并不是军事级植入物赋予她的全方位气味,而是记忆中的气味,是她小时候闻到的气味。

不,这比单纯的回忆要好。

“我还设置了一个与此无关的测试。”由真最后说,回到了她的剧本上,“我要求与我合作的不同个人生成一组短语密码,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些短语是什么。如果需要,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谁,或者有多少人。”

“不需要。”女人立刻说,“来。”

她重复着之前的壮举,字字句句都印在了由真的脑海里。

这个女人自信得令人不安,由真可以感觉到她心中的疑虑——不是对这个女人的疑虑,而是对自己的疑虑。她已经为“女神”——就是杏子所承诺的一切做好了实际准备,但知道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在情感做好准备。女神对她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她还记得焰跟她说过来世的事,那时她还小,不管她信不信,这样的话都会让她感觉好些。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了。

由真当即抑制住了自己的思绪,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向任何可能攻破她防御的读心者泄露了太多太多。就比如面前这个女人。

还有一个考验,也许是最有创意的考验。她信任的一个魔法女孩萝丝·梅琳·贝拉尔自称能与家具对话。由真让她在不久的将来与一组特定的熔岩灯对话,询问它们一些琐事。原则上,它们的回答不仅无法预测,而且还是魔法的产物。

“对于新奇家具来说,它们的回答睿智的令人惊讶,虽然比较离题。”女人在最后的回答结束后说道,“现在,如果我们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我很乐意再接待你一段时间。你当然可以多逗留一会儿,我可以把我们安排到一个不错的地方。”

“我想走了。”由真说,用力摇了摇头。她从未打算在这里逗留更长的时间,现在更是如此——直到她理清了思绪。

由真的视线开始模糊,女人挥了挥手。

“那再见了。我真的很感激你能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由真的鼻孔里只剩下蛋糕的香味。

她周围的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杏子,她还在低头祈祷。快速检查后发现,她的外部连接,不管是心灵感应还是其他,都已恢复正常,她的意识也恢复到了之前的分散状态——又是一件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尽管她很想立即给每个人发送信息,确认他们的暗语,但她还是忍住了。她需要先离开这个区域,并对自己进行严格的检查。小组已经在待命了。

她不会对麻美和杏子撒谎,但理想的情况,谈话可以在事后进行——至少在她们远离丘比之前,丘比得意洋洋的样子似乎表明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杏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站起身来,瞥了由真一眼,伸手去抓孵化者。

“好了,你这个小偷窥狂,给我滚出去。”杏子说着,抓着它的前爪把这生物拎了起来,“这是私事。”

真没礼貌。丘比念话道,我宁愿留下来。

由真看着杏子把抗议的孵化者扔出门外,过了一会儿,门又关上了。当然,它可能会偷听,但孵化者一般都很尊重被扔出去的行为。

杏子拍了拍手。

我能看出发生了什么事。她念话道。

没有任何掩饰的由真知道,这一切都写在了她的脸上。

我还想再等等呢。她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你已经赶走了丘比,是的,我承认神启发生了。

她花了一点时间打量其他人——杏子看起来很高兴,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样子,而麻美只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由真耸了耸肩,卷起又松开她仍然留着的长发。

我为这种突发情况做了准备。她念话道,还准备了一连串的问题。在这之后,我要去验证我所能做的。看这些。

既然一切都结束了,那么和杏子分享一下她的计划也无妨。由真在共享里省去了实际的问答过程。

片刻之后,杏子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女神会有多大的反感,但如果我是她我可被冒犯得不轻。杏子说,我可不想被自己想帮助的人审问。

我感觉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麻美耸了耸肩,虽然我觉得我受到了更粗暴的对待。

我就做了这些。由真说,我请她说得简短点。如果一切都没问题,我之后会再来的。

杏子的表情扭曲了,正当她开口打算再说些什么时,门口传来一道抓挠声。

我确实有些事要和你们三个说,如果不打扰你们的话。丘比说。

杏子和由真对视了下。

不打紧,杏子说,看看这小告密者想干什么吧。

一待门开,这名孵化者便蹦进了房间,悠哉地踱起了步子。

当时我正打算提议去确认志筑良子是否真的在鸣原亚纱美声称的位置,但你们在我开口前就把我扔出去了。丘比说着,停在了麻美面前。

我们此前认为从这些所谓神启中得到的信息不太可信,一直如此,但最近的事件让我们想要重新考虑了。

鸣原亚纱美说良子在哪儿?杏子在另外两人反应过来前就问道,这事没在任何地方公开过。你究竟做了什么?

是西蒙娜·德尔·马戈向我提及的。丘比侧过脑袋说,毕竟,我们有能力提供某些帮助。

她们思索了一会,然后杏子问道:

那是什么阻止了你?你提出来究竟是为什么?我可不喜欢你们插手我们的事。

确实。丘比舔了舔一只爪子,这就是推迟行动的一个原因。我认为你们会更喜欢先被询问意见。更重要的是,这项举措会消耗大量能量。如果要将结果告诉你们,我们希望能得到补偿。

补偿,嗯?麻美重复道。

和孵化者相处了这么久,她们都很清楚它们是什么意思——但擅自替孵化者开口是很不明智的。它们乐见于让你觉得自己是对的。最好还是让它们说出来。

是的。孵化者确认道,我们双方都能深刻认识到信息的重要性。作为交换,我们想要获取任何你们关于晓美焰和那些可能与她共事的人的信息。

由真观察着另外两人惊讶的神情。这项提议并不完全出乎意料,自从行会展现了其作为组织的价值后,孵化者便表现得非常尊重她们的习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它们偶尔会作出这样的提议,用些价值不高的东西换取窥探行会秘密的机会。

但那通常都是些小事,微不足道到让人怀疑孵化者是否真的关心这笔交易,还是只是在做个样子。对它们来说,交换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意味着它们也许真的很在意。

你对焰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藏起来很困扰。由真说。

丘比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的,这令我们很困扰。它说。

好吧,看来我得表扬下焰了。由真说,不过除了挖苦外,我想我们可以考虑你的提议。但是我们需要审核下该交出哪些信息。

当然。孵化者说。

它在地毯上坐下,期待地仰望着她们,然后杏子又把它提起来走向了门口。

我仍然认为这种行为是不必要的。它在杏子把它放在门外时抗议道,这次杏子温柔了点。

由真花了点时间检查她的安排:她在周围设了安保,负责检查区域内是否有人试图通过魔法或非魔法手段窥探她们。几次彻底搜查都没有发现异常,但她知道还不能掉以轻心——搜查还将持续一会。

这让她想起来她还有些事没说。

听着,不论我的实验结果如何,她转向麻美说,我必须提醒你你最近在军事策略上的改变并不是没人注意到。黑井香菜已经起疑了,执政体肯定也是。如果有人将其和你最近来这的事联系在一起……

我有考虑过这些,麻美有些狡黠地一笑,我没有做过任何无法辩解的事。如果有人试图建立其中真正的联系,那会有麻烦,不过都是可以否认的。

我可不敢肯定——由真说。

她突然顿住,指了指耳朵示意有道紧急来电。最近的一次安全搜查结果来了。

“检测到入侵。”她安保团队中的一位成员发来消息。

由真停滞在了原地,分配出部分思维来评估现状。

她们中有人发现有什么东西——不,有什么人——试图用魔法快速扫描区域。在发生这一切之后,难道这个“女神”还有可能是假的吗?

这念头在她听到传来的声音的瞬间便消失了。

别,别,对不起!”千代梨花的声音从通讯对面传来,“你逮住我了!干得漂亮。

由真叹了口气。

怎么了?杏子用肘推了推她。

由真给她和麻美发了份简短的情况说明,片刻后杏子也叹息了。

嗯没错,别管她了。”由真这样发送消息,“我们会另外处理她的事。

她能想象这会引起怎样的不满,但梨花是特别的。梨花能让她们为任何过头反应付出代价。

更别提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梨花显然选择了亲自出马来监视她们——这是唯一可能绕过她们安保的方法——但这也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她是如何做到的?

至少她们还有机会找到答案。梨花已经发来了会面请求。她只希望那答案不要太糟。


几小时后,她们来到了会面地点。梨花选择了一处附近的行会场地,作为谈判的中立地带。

悠诺之家建成于 2130 年,行会在统一战争前的巅峰年代。从外表上来看,这是一家标准的高档餐厅,略带欧洲风情。其高档程度足以请来知名厨师,并且需要一些人脉才能用餐,但又经营得足够谨慎,从不过分引人注目。

当然,其内部实际充当着行会的藏身之所,作为一处安全而非官方的聚会场所而存在。每当在办公楼会面显得不太合适,而需要一场工作性质的午餐或晚餐会时,这里就显得非常合适

“我确信你已经做好了安全措施。”刚一踏入包间,由真便这样问道。

“彼此彼此,”梨花回应道,“不过也没人敢尝试。我在这里有自己的人脉。”

“但你检查过了。”由真说。

“但我检查过了。”梨花确认。

由真坐到了梨花的对面,斯文地吃起了早已摆在面前油炸木薯条。

又是一阵客套——递来递去的食物、几句寒暄,杏子迅速消灭了她那份木薯条——与此同时伴随着彼此之间的试探。但老实说,两边都收效甚微。她们曾是政治盟友,彼时这种关系很有分量——但那已是几个世纪以前了,如今是个充满争议的时代。

“好吧,千代同志,别再拖泥带水的了,”麻美终于开口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监视我们?你知道多少?”

梨花双臂交叉,与麻美四目相对。

终于,她开口了:

“出于公众利益的需要,我们必须对那条缎带的情况有所了解。你也知道,最近那场袭击的罪魁祸首们在网上发表了几则声明,声称那条缎带正腐化着行会的核心领导层。”

“你肯定不会信了他们这套吧。”杏子插话,一边刻意翻了个白眼。

“当然没有,但是这在'葡萄藤'上的一些阴谋论者之间已经掀起了波澜,而且现在在普通民众间也口口相传。因此我们有必要尽力澄清这些疑虑。在我放出关于鸣原的那篇报道之后,流言蜚语是只增不减。所以你也能想像得到,在得知缎带参观因‘重建’而暂停,同时我跑现场的姑娘们报告她们不能突破隐私屏障后,我们是怎么个想法。”

对于这套说辞,由真能想出一万句反驳来。其中首要的便是“难道这就给了你入侵私人屏障的权力吗?”然而梨花向来不吃这种对抗性的交涉方式。她固执己见,你要么设法与她合作,要么与她对抗。她作为发言人的经历更是令这种倾向进一步加深。

而如今,梨花是强势的一方。大家心知肚明。

正是因为鸣原小姐的说法,我们才会聚在这里,”麻美稍微闭了会眼睛,“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太相信教会的言论,但你的线人有告诉过你细节吗?不止是志筑小姐还活着,还有其它那些关键信息,关于她与所谓的外星人派系所进行的接触,一个可能对外交有兴趣的派系?这种事倘若是真的,那就足以改变战争的进程。我必须亲自去看看。”

或许在某些人看来,麻美透露这么多细节的举动有失谨慎。但她们早已同意给出这些信息,哪怕在第二天的新闻上看到它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这会令人质疑她们保守执政体秘密的能力。

再加上,这有可能说服梨花自行保守这个秘密,也不失为一个判断她反应的方法。

“正是因为以上这些原因,还有你刚才提到的流言蜚语,我们才会暗中行事。”麻美继续说,“这些信息都尚不确定,而要是我或是由真对教会的言论表现出赞成……”

麻美拖长了这句话的尾音,评估着梨花的反应。在她提及外星人派系时,对方脸上阴云密布,明显是在思索这个问题。老祖宗里没有谁是能被轻易看透的,但在由真看来,梨花此前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正努力思考着这一情报。

这令由真稍微乐观了一点。

“的确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梨花最终回答道。她将手放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的姿势,“但显然,只有在它的确属实的情况下才是。我能理解你们为什么这么严格保密。但你们最终发现了什么?你们相信自己的发现吗?”

想要撒个慌糊弄过去是很简单的。她们考虑过该用的借口:就说她们只是去看看有没有东西能支持杏子的说法,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事情。这虽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比如为何麻美与由真二人必须在场?——但想要证伪它也是很困难的。从这里开始就单纯是一个说服梨花不要报道麻美方才提及的那些存疑消息的问题了。

但若是她们的谎言被梨花拆穿了,那就彻底将梨花推向了对立面——老实说,她大概率不会相信这套说辞。因此,最好至少告诉她一部分的真相。

“我们没有得到足以证实鸣原小姐说法的确切事实,”麻美回答,“但我明白了缎带是一件具有一定效力的魔法制品。我不会排除它潜在的准确性。”

梨花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小臂。

“我很感激你们的真诚,所以我也回报一点我自己的。反正也是节省时间。你们的隐私屏障相当不错,但我的读心能力早就打磨到你们所不了解的程度。虽然我最近才能做到截获任意的通信,但这也让我捕捉到了事实:麻美正在掩盖缎带对自己决策的影响。

她别过头去。

“我澄清一下,我不喜欢透露个人信息,尤其是令人尴尬的那些,那样搞得我们好像八卦小报似的,但我认为人民有权知道总参谋部的一员是否在根据所谓的神启来决策。尤其是考虑到近来这一系列无端的非议和阴谋论。”

就这样,筹码清楚了起来。

麻美并没有尝试掩饰自己的惊愕,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她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睛。

“我说过,缎带明显具有一定的效力。没错,我的确有过似乎是神启的体验。从这之中,以及一次有关良子的神启中获得的一些情报,已经被证明是可信的了。鸣原小姐关于章鱼的说法也比听上去更有根据,参考在近期叶尼塞附近事件中获取的一些非公开的情报。我可以私下给你看一下——你会发现为与章鱼沟通的可能性而做准备是完全合理的。事实上,早在鸣原经历神启之前,我就做了决定,与缎带无关。这里的前因后果完全是官方记录造成的假象。”

“我是答应了帮忙测试缎带的魔法性质才来的,”由真开口,使麻美免于孤军奋战,“这就是那堆设备的用途,如果你看见了它们的话。尽管我相信麻美说的,我们还是一致认为这么做是有好处的,确保所有结果相互验证无误。我甚至应该能够衡量一些预言的准确性。“

实际上,大多数的预言都已被验证,还有几个正在进行的粒子物理实验悬而未决。但她肯定不会着急向梨花揭露这些——最好让她认为验证还需要时间。

至于这其中的含意……看起来焰远比她想象的要清醒。

“这又不是说她们成了教会成员什么的,”杏子抱怨道,组成了三重奏,“要说,她们根本没有给女神足够的尊重。”

“你在害怕什么?”梨花几乎抢在杏子说完之前问道,“你们可以猜测我的立场,但如果我能了解你们的担忧到底是什么,我也许就能帮你们改善局面。单纯向我暗示我的报道会对行会不利是不能阻止它的。

“我们内部讨论了一些可能的影响,”由真回答,“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向公众公开。如果这事公开了,流言蜚语就可能如潮水般袭来,而我们能够应付它的东西就只有麻美的一面之辞和我的几项测量数据。”

“我说过,我几乎没有做什么依照现有证据不合理的事,”麻美接过话茬,“而我在总参谋部的位置对于行会作为一个整体的公信力而言是至关重要的。我们为了与军方和执政体建立信任和良好的关系已经付出了大量的努力,我不想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

梨花抿起嘴唇,思索了一会。

“我能理解,”她开口说道。“但如果这是一个控制影响和维护信任的问题,那么我不认为它有这么严重,只要做好准备便可以应对。你提到了测量数据,由真?”

“是的,”由真回答,“我有几个团队正在处理这个。正如你所见,魔法的和常规的仪器都有。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完成。有许多细节需要深究,但…”

“我想知道至少其中一些细节,没错。”梨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

“听着,我不想表现得蛮不讲理。我还没有听到足以使我保守你们秘密的东西,但我也不会把问题全部一股脑推给你们。我会缄口一个星期,保证你们有机会讲出你们的那部分说辞,同时保持支持立场。如果你们想要自己公开这一切或者召开新闻发布会的话,我们可以协调时间,前提是不要抢了我的先。”

的确是一个合理的提议,如果她们接受梨花提出的基本让步:放弃保密。

“让我们考虑一下。”由真回答,她将脑袋倾向另外二人,示意她们需要先商量一下。

我们反正也总有一天要公开这事的。麻美说道,没有转头。

我知道,但在一周之内?我更希望是一年。由真质疑道,我之前说了,我想等事态先稍微平静下来一点。

情况本可能更糟。我还是认为我们最好趁着大家都还在为可信计算框架被攻破和其它事而震惊的时候扔出这个新闻。麻美回答。

在克隆体事件发生以后,我们受不起公关危机了。由真仍然反对,执政体可能会利用这事转移可信计算框架漏洞上的视线。

我们可以确保这种事不会发生。麻美回答道,一周的时间用来交涉完全足够。我们也许可以把这件事粉饰成中性的。毕竟,如果我们是对的,它对这场战争而言是个好消息。

前提是没有别的插曲了,由真说道。我们不会有能力掌控事态。

老实说,我们现在就有了吗?杏子插话,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看教会的,但我们可以做好积极公关的准备,那些正能量传闻和小故事。试着把我们的形象整好一点,因为你俩就要被我们拉下水了。再说了,我们真有得选吗?

她们没得选。剩下的都是废话了。

“好吧,我们接受你的条件。”由真回答道。


克莱丽丝·凡·罗萨姆向来不喜欢见泷原军火库。

尽管它位置便利,就在见泷原市中心的地下。尽管它是希望教的主要中心,有着充足的宿舍和便利设施。

即便从最保守的角度来说,克莱丽丝也早已不是这里的目标年龄人群。当然更关键的原因在于,她不那么喜欢地下掩体。军火库最早是作为执政体在战争初期的防御工事而开挖的,而后续的装潢也没能真正掩盖这一点。克莱丽丝有着比常人更加丰富的地下掩体经历,她一点都不想回忆起它们。

这也是为什么她对教会被迫迁入军火库感到恼火。目前教会占据了地下的一处宿舍区。

在步入地下时,克莱丽丝特意打量了一下隧道墙壁上悬挂的画作。这些装饰品能准确反映居住者的精神状态。其中几幅描绘了脉冲星战斗的场景,另外一些是对新近牺牲者的纪念,还有几幅志筑良子的画作,栩栩如生。

她继续向前,避开了一台路过的无人机。它的八条机械腿正奋力支撑着中心小平台上载着的一大盆榕树盆栽。这些无人机在这里很受欢迎,它们能够与植物相连,并自主响应植物的需要。这种功能多数时候都很方便,除了偶尔会有几台无人机彼此争抢最好的阳光位置。

她皱起眉头,梳理起自己的想法。不,刚才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回忆,而是从她魔法中渗入的记忆幽灵。

克莱丽丝短暂品味这股回忆,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向逝者致敬。

她继续向前,路过了一个被动安检点,以及两位带着礼貌目光凝视着她的少女。杏子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不过在克莱丽丝穿过之后便迅速关闭了。

她的目光被墙上装裱的一副画作吸引——彩色光影所组成的抽象斑点打在黑色的背景上,签名处写着“岸田麻希”。

房间中,杏子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没在办公桌前。她单腿翘在扶手上,眼球频繁闪动,明显是在读着什么讯息。

“如今的新闻越来越有意思了。”杏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的确,”克莱丽丝说。“让人看都看不完。随便换个时间,其中许多内容都能成为绝对的当日头条,而如今它们只是‘又一则爆炸性新闻’。对于其中某些内容来说,这甚至算得上是好事。”

比如说,关于由真是如何杀死织莉子的真相就在互联网上引发了部分的骚动,但其影响也仅止于此了。根据克莱丽丝对由真的了解,后者极度厌恶像这样被公之于众。但即便如此,她也能想象由真现在应该松了口气。

杏子的笑容有些复杂。

“我不认为这件事会轻易平息下去。”她说。

克莱丽丝微微一笑,漫步到杏子的办公桌前,尽管其主人此刻并没有坐在桌子后面。

“你是指麻美和由真所收到的女神神启,”她说。“是的,考虑到对战争局势的影响,我也不认为这件事会很快消散。”

克莱丽丝略微停顿了一下。

“我想你已经和她们谈过了?她们得准备好面对声誉上的巨大打击。相比其它一些人来说这算是幸运的了。”

她知道杏子能读懂她的言外之意——其它一些人,比如娜迪亚,牺牲了。此外……

“她们能应付得来的,”杏子干脆地说,“她们不是白活了这么久。现在最要紧的是教会政策的变动。所有这些事件都给我们带来了更多关注,这有利有弊,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向世人展现女神的形象。”

克莱丽丝迎上杏子的目光,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都知道此次谈话的真正目的:明天神学会将要开会讨论教会的未来。

“许多成员想要借此机会传播福音,”克莱丽丝说,“只要有魔法少女愿意加入,她们就不太在意世俗社会对我们的看法。蒙塔吉尼就认为我们的做法太过低调。她会说这些新闻是女神想要被世人所知的讯号,是祂终于赐予我们关于祂存在的有力证明。等到志筑良子归来之时,我们可以收拢一整批新生代信徒。”

“那你的看法是?”杏子问。

“如果女神真得想要更多信众的话,我相信她会表露得更明确些,”克莱丽丝说。“我比大多数人都更了解祂。你一定能找到某个角度,从那个角度来看这次事件能为全局带来益处。事情发展的方向说明祂认为有些事情需要为公众所知,而不是想要更多的追随者。”

“祂想要公之于众的事情很明显,对吧?”杏子说。“祂想要世界了解良子和另一派的外星人。这件事的重要程度显而易见,我觉得只能是它。”

“我同意。”克莱丽丝说。

杏子放下腿,靠在椅子上,沉默了几秒钟。一台机器人从墙角处的管道冒出,托盘上举着巧克力饼干。杏子随手拿起一块。

“但我想可能还不止是这样,”杏子用饼干轻敲托盘的边缘,“我不相信我们只是女神意志的映像。甚至我觉得祂也不希望我们变成那样。我们应当尽力用自身意志去影响世界——即便我们真的把什么搞砸了,祂也自有应对办法。”

“那是你的看法,”克莱丽丝说,“神学会中一定会有人反对。依靠女神来弥补我们的错误,这种想法可能并不明智。”

杏子翻了个白眼。

“饶了我吧。我知道你同意我的看法。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女神。唔,比绝大多数人。”

“那你想要怎样影响世界呢?”克莱丽丝话锋一转。“这才是你要说的重点,对吧?”

“正是,”杏子单手握拳又松开。“我建立教会不仅是为了传播女神的福音,更是想要一些善事,特别是在战争发生后。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在边缘处做些微小的改善。相比于在前线送命,这样做起码有一点点意义。然而现在,我们有机会去完成更大的事业。”

克莱丽丝微微侧头。

“你想要尝试结束战争?”

“最近几次神启所传达信息非常明确,”杏子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从更绝望的角度出发看待它们——外星人是跨星系文明,已经殖民了射手座黑洞,有着远超我们想象的资源——但这种观点毫无用处。任何拥有内部政治的种族都是可以与之交涉的,甚至能够成为伙伴,只要我们能把面前拦路的家伙处理掉。我和麻美谈过了,她也是这么想的。”

“那可一点都不容易,”克莱丽丝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眼下我们既不清楚要怎么联络这些外星人,更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同时还联系不到志筑良子。看不到一个明确的前进方向。”

“但有些事情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杏子说。“我们可以事先铺垫,确保当机会到来时我们有充分的准备。既然女神表现出这些迹象,那么机会就一定会来。”

杏子顿了顿,确保克莱丽丝理解了她的话,然后继续道:

这意味着我们要拿着由真的数据,尽可能说服其他人相信我们所知的事实,让他们相信良子还活着,以及麻美仔细研究外星人和进行外交准备的做法并不是天方夜谭。至少我们要说服执政体去严肃考虑这一可能性。毕竟,在这件事上神启不是唯一的证据——小行星上获取的数据同样指向外交的可能。

克莱丽丝思考了片刻。

“所以短期来看,我们所做的依旧是传播福音,不过这次采用了不同的方式,为了不同的最终目标。就比如说,我们依旧需要说服鸣原来配合我们。”

“是的,但我们不会只局限于魔法少女,不会像部分神学会成员所希望的那样。我们的世俗关系,以及我们与执政体的关系,才是关键。而在这方面,我们有一张王牌。”

克莱丽丝扬起眉毛。

“那么这张王牌是什么呢?”

杏子身体前倾。

“你知道第二代战术电脑,长在魔法少女脊柱上的它们,能够接受神启吗?”


亚纱美真的不想现在就和良子的父母见面。

走到两位无疑深爱着良子、已哀悼了爱女一周多的人面前,告诉他们实际上,根据你从一个他们并不信任的教团信仰的”女神“处得到的”神启“,良子还活着——而且抱歉,没有任何其他实质证据能证明……

这几乎是个无法忍受的想法。

但是当巴麻美亲自登门提出这个主意后——仔细想来,这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明白之中痛苦的逻辑,以及其必要性。

其实并没有其他选择。她曾和黑井中濑一起生活,被像女儿一样对待,还见过她为自己与良子翻煎蛋。这是她的义务,尤其是考虑到她对自己的家庭做了什么。既然良子现在又活了,那这世界已经不再欠她什么了——也许反而有所亏欠的是她。

麻美很小心地没有那样表达出来,但亚纱美能听出来话里有话。毕竟,良子的父母爱了良子十五年之久,他们有权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

更实际的原因是——麻美指出这点——考虑到教团内部和向外散播的流言,有必要预防某些可能牵扯到良子父母的不幸事件发生,无论是什么。

于是她现在紧张地站在见泷原的一栋高楼外的迎宾毯上,在前往志筑久间的公寓前为自己鼓气。路程很短,只需从门口走上十来步,再搭上已经在等着的电梯乘上短短一程,其他人在那里等待以给亚纱美时间缓缓,大概是这样。

和她同行的都是行会的高层:巴麻美和佐仓杏子。麻美看上去有些紧张,有点着急——或许这只是她的错觉。

杏子的情绪表现得最明显,她有规律地在钢栏上敲着手指。透过她们周围的建筑和空路,远处的太阳堪堪可见一道闪烁的光芒。

电梯到后,杏子解释说她是那个头回向良子的父母通知她契约之事的人。亚纱美能理解为什么她不想在此情此景下再度见到他们。

和她们在一起,好像她们是自己的导师一样,这让亚纱美觉得有点怪,不过她现在也很重要就是了。

至少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准备好了吗?”终于,麻美开口问道。

亚纱美心头涌起一阵焦虑,但还是点点头。她能做的准备已经都做好了。

她们走了进去,亚纱美很庆幸过道空无一人。

良子的爸爸在门口迎接她们。

“感谢您能在这样的时期允许我们造访。”麻美微微鞠躬。

久间点头,随后带领她们去往客厅,中濑已经坐在那等着了,正揣着杯茶望着她们。与亚纱美对上视线后,中濑朝她点头致意。

“很高兴再见到你。”中濑说。

“我也是。”亚纱美回答。

她也问候了良子的外公黑井安倍,他明显是回来参加葬礼的。

太棒了,到时候还有更多亲戚在面前让她尴尬。

她们就座了,并且都礼貌地拒绝了主人的合成饼干,除了杏子。

“那么,”她们一安定下来后,麻美便开口道,“让我们开始吧。没必要把事情搞复杂。”

长久的沉默。

“请继续。”久间双手捧住茶杯。

他瞥了亚纱美一眼,她能感觉到他的好奇。他和中濑都不可能想到今天要说的是什么事,以及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们来这里是因为,你们很快就会从希望教的人那里听说到你们的女儿志筑良子小姐还活着。”麻美说,“这不会是你们能忽略掉的那种社交媒体上的寻常流言,而会更严肃,且将持续传下去。你们也许知道,教团的成员偶尔会收到所谓的预示神启。最近有一则神启宣示你们的女儿还活着,而这个消息已经进入流言,被泄露给了媒体。我们认为不提前告知你们这件事是不合情理的。

在良子的父母首先是震惊,随后是困惑与紧惕,于在场的人身上来回打量着的同时,亚纱美不由自主地在座位上缩了起来。

“我必须也告诉你们我自己也收到过一次神启,”麻美说,“所以我可以担保它们很可能是真的。这件事也很快将要见报。”

麻美以无懈可击的严肃腔调讲着难以置信的事情,表现出了令人倾佩的镇定。

久间的表情因惊讶凝滞了,但中濑眨了眨眼,似乎已经理解了。安倍则似乎只是在深思。

“你是指缎带神启?”中濑兴趣缺缺地说,“良子之前说过她收到过几次,不过只说了几处细节。亚纱美也是……”

她看向张大了眼睛的亚纱美。

久间在她们俩开口前插了进来。

“教团在关于普罗米修斯被袭时把我们都救出来的事上说了很多东西,我因此了解了一点这些所谓的神启。”他说,“实际上我相当怀疑。而且没有人告诉过我良子本人有声明收到过任何神启,我也不认为巴小姐这样的有阅历的人会牵扯到这种事里面。”

麻美接过了他犀利的目光,回复道:

“我并没有。但除开个人经历外,我有证据表明至少有一些神启是真实的,包括关于普罗米修斯发生事情的神启。我们甚至还有实验证明,如果你们想看的话。但现在最重要的也许是收到你女儿还活着的神启的本人,这位鸣原小姐。”

良子的父母花了几秒理解最后的这则消息。

“实验证明,这是新有的。”安倍说,“我在希望教的朋友似乎都没有这些东西。”

他耸耸肩,在良子父母惊讶的表情下有点害羞。

“我在军队的时候认识了些教团的关系。”他解释道,“某些虔信徒的故事很有意思。实际上,已经有对夫妻告诉我说良子还活着了,不过,好吧,我没有当真。抱歉,但那些关于良子的荒谬流言有时……我以为这不过又是其中的一份”

中濑朝麻美转过身。

“好吧,我们当然想要一份你们提供的证据,不过……”

她面带探询地看向亚纱美,后者深吸了口气。来之前她们都同意亚纱美不必非得说些什么,但亚纱美抬起手,阻止了麻美替她发言。

“不,让我来吧。”她说,“如果我想相信神启,就要表现得像相信它,而不是躲在角落里。”

她并不真的确定自己相信,也能看出其他人脸上的怀疑神情,但麻美点头了。

“好吧。我并不完全同意这推论,不过可能确实由你来说更好。

“一直存在着一位女神,或者别的什么存在,会出现并和我们交谈——我和良子——每当我们参拜希望教总部的缎带时。我们都和她说过话,她也非常强大。良子说她自称位于很多事情的幕后,特别是和良子有关的那些。她也有可信的证据。我们从来没有和你们详谈过这些,因为嗯,良子一直都对提起这些感到不太自在。”

她能感觉到中濑在盯着自己,她没能抬起目光。她们又不是说谎了,对吧。

“我不是不知道你们还藏着些没说,”中濑说,“只是觉得不问似乎比较好。所以,那女人告诉你良子还活着,然后你就相信了?我相信还有些重要的细节。

亚纱美绷紧了身躯,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良子最后显然登上了一艘外星人的飞船,驶向了银河中心的一个虫洞。“亚纱美回答,”那些外星人要更‘友善’,大概。”

“章鱼,友善?”久间毫不掩饰他的怀疑,“等等,在那之前,你说它们把她带上了一艘飞船?”

“在之前,我们应该相信吗?”中濑说,“我……我不想为这种事情燃起希望。你们究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我现在该怎么做?”

她语气中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亚纱美一震,让她在克制住一阵情绪时短暂失言。这是什么反应?

她认得这反应,她想到。正是西蒙娜头次和她说起这事时她脑海里的念头。

”我自己有了解过一点这话题。“安倍看着她的女儿说道,”声称是神启的案例鲜少被证明是错的,但很多时候整件事本身就很难证伪。麻美小姐和鸣原小姐刚刚说的似乎不太一样。我——“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斟酌接下来该说什么。

“老实说我不能告诉你们该不该相信它。”麻美接过话,“我们只是觉得你们应该知道,而且这比让你们从某个好心的熟人或者街上的陌生人处听到要好。也许如果这一切都没有泄露会更好,但媒体已经知道了。到了这一步就不得不做出抉择了。”

杏子清了清嗓子,自谈话开始来第一次插话。

“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她说,“记者在外面到处晃荡,我们无法阻止他们得知鸣原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也许最终也会考虑发布消息,但我们至少会事先通知你们。”

片刻的沉默。

“你们都相信这回事。”久间说。

“是的。”麻美和杏子几乎同时回答。

“没错。”亚纱美也附和道。

“我们仍然会出席葬礼,在你们的允许下,”麻美说,“而且我们不会,也不会让媒体阻挠。毕竟,你们想从我们这得知多少取决于你们自己。”

良子的父母沉思着,中濑最终先开口了。

“你觉得我们有可能看到所谓的神启吗?我们可以亲自去参拜缎带看一看。”

麻美看向杏子,后者的脸部明显扭曲了。

“即便抛开我对女神选择见谁实际上也不了解不谈,”她回答,“迄今为止所有的神启都是给魔法少女的。事实上我们现行的规矩是不接待非魔法少女的。考虑到,呃,你的过去,我也许能为你行个特例,但说实话我不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片刻的沉默。

“你们今天的到访让我更难面对这些事情了。”中濑说,”但……我不明白,我该保有希望吗?我想你们也不知道答案。“

她转向亚纱美。

“你还会参加葬礼吗?”她问,“我知道到这会很难熬,但我无法想象——”

“嗯,我会的。”亚纱美立刻回答,“我不想给任何人留下错误的印象。我到时候就……坐在后排,一言不发。“

实际上,此刻之前她都没能下决定是否要去。

中濑似乎思索了一会,随后将一口都没喝的茶放到一边。

她瞥了眼久间,显然是在和他发着什么消息。

“好吧,你们发来文件后,我们可以看看所谓的实验证据,不过现在——”

她径直看向亚纱美。

“——你说你收到了一则关于良子的神启。为何不跟我们聊聊呢。讲讲所有的细节。”

亚纱美深吸一口气。

“好吧。”她回答道。


终于,西蒙娜的案子有了点进展。

当然,西蒙娜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拖延。克莱丽丝·凡·罗萨姆好心地告诉了她。

正常来讲,像这样明确的犯罪——玩忽职守、违抗命令,以及几件袭击,全部都证据充分——应该在几天之内就由合适的 AI 审判完毕。毕竟,执政体以其高效而自居。然而不幸的是,她的案子卷进了一场小小的政治斗争漩涡。

牵涉魔法少女的军事法律事务归于行会特别军事法律与行为准则部,它的权力来源于总参谋部与行会专员的谈判结果和他们持续的监督。达成的妥协是:一般情况下,执政体有权罚款、降职和收回所有除核心内容之外的特权,但心理卫生部依旧掌管再社会化的工作。

然而就这次的案子而言,执政体认为行会对西蒙娜的处理有失妥当——既是出于她所掌握的有关可信计算框架漏洞的情报,也考虑到她在脉冲星任务中位置的安排。因此,他们不愿再让行会完全控制她。至少不能没有进一步的保障。

现在她被召到了见泷原行会区一座标有“行政”的不起眼的矮楼里。她将在这里面见行会专员,了解她案件的最新进展以及预期的判决时间。而且可以预料的,会有一位魔法少女被指派为她的“护卫”。同时信息还提醒她,执政体和行会保留随时使用强制暴力和心灵读取的权力。

但是自己早就习惯这一切了,西蒙娜心想,心底希望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她踏入铺设着抛光大理石的门厅,护卫在身后默默跟随。

出现在中庭另一侧的女人似乎特意打扮成了统一战争前的律师形象,简直符合人们的每一个刻板印象。尽管如此,她的外貌还是熟悉地让人有些难受,除非西蒙娜猜错了……

“志筑梅,为您效劳。”那女人说,朝她的方向鞠了一躬,“我一直在向执政体为您辩护。”

啊,当然了,西蒙娜心想,她的命名器验证了对方的说法。良子的亲戚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过面前这位并不是魔法少女。

对方示意西蒙娜跟着自己深入建筑内部,一边走一边递给她一个平板。西蒙娜一眼便认出,上面显示的是自己的个人信息、案件情况的细节,以及似乎是行会与执政体法律文件的参考资料。都是她早就知道的东西。

“很抱歉耽搁了这么久。”对方说道,“最近很不太平,但这不该作为耽搁的理由。我希望您能认为最终结果配得上这段等待时间——我颇费了一些力气,鉴于您的不幸处境。”

“我的不幸处境。” 西蒙娜重复道,语带不快。

“是的。”梅说,“有好几点原因:您在没有得到适当训练或适应军事指挥结构的情况下被匆忙投入服役;您被故意分配给一个您曾经爱慕的女孩,这影响了您的判断;然后您就被直接部署到了战斗中去!这些都是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特别魔法少女征召法案对参与战斗的最低年龄有非常明确的规定——对于心智发展被加速的女孩也没有例外。有几个案例可以追溯到统一战争结束后不久,都有明确的判例。”

面对这一大串言语,西蒙娜挑起了眉毛。

“我不认为任何原因能减轻我的责任,但是我想我应该接受您的观点。”她说,试图忽略对方对良子使用“曾经”这种过去时表述。至少这位女士足够机智,没有向她表示哀悼。

“你之前说有好消息?”

“是的。”梅说,“等我们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西蒙娜本想让梅再多说一些,不过随即也接受了沉默的现状。目的地不会太远,否则她们就不会约在这里见面了,或者至少会去坐电梯。

的确,不过 20 秒后她们就穿过一道敞开的门廊,面前出现的人物令西蒙娜吃了一惊——虽然只是一个虚拟影像。

“我们又见面了。”千岁由真说。

西蒙娜眨了眨眼,反复确认自己的姓名提示器。由真并没有以自己的常规样貌——西蒙娜在巴黎地下见她时的那副样子——现身,而是选择了年长至少五岁的外形。尽管如此,以完成脉冲星任务之后的身体状况来说,西蒙娜的身体年龄还是比由真要稍大一些——尽管这无足轻重。

或许行会最终还是恢复了对自己的掌控?那由真又为什么会过来?上一次她们见面的时候西蒙娜还保有许多的底牌,如今,她都不知道自己对于对方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或许由真对她怀恨在心?毕竟,西蒙娜几乎完全背弃了她们之前的协议。

她没有急于表态,而是等待着。梅找了个位置落座,示意她也坐下。既然对方说会有好消息,那就不妨慢慢来,利用沉默的时间来思考和做好准备。

地位更强势的一方往往会将沉默作为交涉的武器,以此引出对方的反应,从而形成更进一步的控制权。不论你的处境如何,你至少都可以不给对方类似的机会。

这是她训练的一部分,晓美焰教会她的内容,尽管她很不愿承认这一点。

她同样还被教导尽量不要与老祖宗们交涉。即便能从交涉中获益,为此付出的努力往往也得不偿失。不过现在的情况她也没得选。

由真微微一笑,似乎对此心知肚明。西蒙娜随即想起自己的“护卫”可能正在读自己的心。

由真向后靠在自己的虚拟椅背上。

“正如你所推测的,”她说,“我来这里是为你提供一个控辩交易。执政体之后也会提一个类似的。现在,出于对大局和你具体情况的考虑,行会和执政体都不太有兴趣把你树立为一个典型。因此,需要决定的就只有你想由谁来负责你的补偿服役和再社会化。就个人而言,我更希望你为我而工作。我不希望看到执政体把你安排去某个边疆殖民地,在我看来你欠我们的可不止这些。”

西蒙娜考虑了一下形势,看来她似乎还保留了一些权力。执政体和行会明显互相妥协,让西蒙娜自己决定把枷锁交到哪一方的手中,而由真想要这枷锁。

或者,她想让西蒙娜这样以为。

西蒙娜露出微笑。

“我本来觉得去一个偏远星球还挺好的。我听说有些地方还挺壮观的呢。”

由真偏了偏头,表示她清楚这只是玩笑。

“但那就是一种浪费。不论晓美焰经营着什么样的组织,你是唯一一位被她派到这里来的成员。我们面对着相同的敌人。和我们做事也许和她做事不完全一样,毕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地了,但我认为条件会更符合你的喜好。”

西蒙娜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通过肢体语言清晰地表达出自己正在思考。

实际上对于由真的提案西蒙娜并没有什么反感的地方。的确,西蒙娜想要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这就是她人生的意义,她极其渴望收获一个结果。而且从事她所擅长的工作也能带阿里一定程度的满足感——她从没有讨厌过工作本身,更多是对于缺乏选择的不满,以及怨恨工作对她珍视的人际关系所造成的影响。

虽然接受并不意味着能和良子重聚,但这至少比被执政体彻底抛出局外要好。

尽管她因为被利用而如此厌恶晓美焰,但西蒙娜也清楚,假若真有一天,晓美焰的代理人突然出现,要将她从监牢中救走,她依旧会乖乖跟着走。

问题在于:有没有什么她不了解的情况?

“我很感兴趣。”她说,清楚假装无所谓是一种无用的技巧,“但是具体是什么样子呢?我只为你工作吗?还会有谁牵扯进来?”

由真发来了一份简报,关于情报子委员会下属的一支新成立的行会特遣队。看起来几乎是合法的工作——相较于之前的工作她很乐意接受这种转变——尽管她不确定自己该如何面对某些蓝色大师上她曾见过的女孩。西蒙娜并不讨厌她们,不过,嗯,谁知道现在她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不过至少对她们她不需要再解释一遍自己的身世。

由真还同步发送了控辩交易的全部内容。包括放弃所有当前的财产,两年内收入限制在基本分配配给水平,接受执政体为期十八个月的监控,以及无限期的每周心理卫生考评,直到她被认为是“健康”的。多么仁慈的协议。

在西蒙娜思考的时候由真静静看着她。

“这里面没有陷阱,德尔·马戈”,由真说,”至少我没有这个意图。执政体的那份协议也会包括收入限制和监控,而且如果你需要额外的心理卫生部服务我们也会提供的。”

“我会需要吗?”西蒙娜反问道,“如果那意味着我要接受志筑良子的死,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被认定为‘健康’。”

由真含糊地笑了笑。西蒙娜分不清她是觉得这很有趣还是对于自己的嘲笑。

“这部分我会解决的。”由真说,“你不用担心。”

西蒙娜正待询问更多细节,但被对方传来的一系列保密文件打断了。

“看这些。你的首个潜在任务。”由真说

西蒙娜一言不发地读着资料。这些文件详细描述了瓦伦丁在阿根廷的行动——特别是那些导致西蒙娜和她同伴出生的部分。这样的非法工作所留下的痕迹,即便是瓦伦丁也无法完全隐藏,还有很多东西等待深入挖掘。

她深吸一口气。

“我加入。”她说。

“那我就去通知执政体它们输了。”志筑梅说,“当然,我会讲的礼貌一些。”

由真脸上的笑容令人不安。她的长发在光线中略微闪烁,很是引人注目。

“欢迎加入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