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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追猎利维坦

在统一战争伊始,魔法少女行会内部爆发的一场分裂,为所有脱离其管辖地区的魔法少女带去了灾难与混乱,无论何时何地,一旦行会权威旁落,这样的事情就会发生——直到战争结束前夕,自由联盟治下的大多数疆域仍处在这种状态。尽管魔法少女至上运动的激进派系成功切断了来自行会的政治纽带,她们却无力像最初的设想的那样整合成为一个强大的敌对联盟。她们内部争执不休、智小谋大,更缺乏治下民众的认同,最终只能依靠武力来维系统治,并课以悲叹立方重税。如果各地方派系的诉求仅止于脱离行会,那么或许还能通过扩大地方自治权建立起一个有效的联邦。然而事实是,大多数分离主义者都企图将自己的统治和意识形态强加给全世界,甚至还包括曾经的盟友在内。1

与整个自由联盟如出一辙的是,由于目标相互冲突,再加上领导层傲慢自大又脱离现实,她们从根本上断送了在全球范围内发动意识形态战争的能力。但在战争初期,这种结局还远不明朗。当时魔法少女行会已退守至核心地区,在许多魔法少女至上派系也鞭长莫及的地区中,行会既无力施展铁腕重夺控制,甚至连勉力维系秩序都捉襟见肘。然而正是在这样的权力真空中,各路小规模的权力掮客、地方军阀和执政委员会纷纷登场,拼凑出一个鱼龙混杂的乱局,与此同时,难民们也开始向着更为安定的区域迁徙。

当魔法少女行会和未结盟世界还在重整秩序时,魔法少女至上的各路权力集团却得以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运筹帷幄并积蓄力量,并且时不时地将触手伸入自由联盟的权力结构中。她们虽未能结成统一的反行会战线,但其中许多派系都已坐拥地方实权与资源,并各自准备起自己的议程。

[…]

在行会内部负责战争事务的群体里,自由世界或许是第二知名的派系。不过在它的敌人那里,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南亚残部。

这个战前魔法少女至上联盟的残余势力〈曾一度团结于周芷仪的麾下。这位思想家凭借自己独到的理念,一度在行会内成为举足轻重的权力掮客。2在分裂伊始,她们〉①试图一举夺取行会在中国南方、东南亚和巴基斯坦的控制权。然而,除了巴基斯坦之外,她们在其他地区的行动迅速沦为一场充斥着政变、反政变和暗杀的暴力混战。在行会的强力反击下,该组织最终只得退守巴基斯坦及中国边境的山区,在那里巩固了统治,并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号。这个名号〈一如其领袖的行事风格,〉①透着一种不加修饰的直白。

这个分裂团体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在行会的所有对手中,她们是最为严密的组织之一。尽管在地理上看她们似乎受到了有效遏制,但由于其精明的资源调配和尖端的技术实力,她们注定将成为行会新边境上的一个心腹大患。随后一场旷日持久、耗费精力的热冷战在该地区全面爆发。〈按照通行的说法,〉②自由世界在战争初期一度占据上风,之后双方进入了一段时间的非正式休战,但最终,行会凭借其雄厚的资源、丰富的作战经验以及对普通魔法少女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开始逐渐显现出优势。

〈当然,这种惯常的说法虽然严格来说没错,但这无疑是粗暴的简化了。自由世界抵抗行会战力的能力在其他反叛派系中可谓翘楚——大多数敌对魔法少女组织在它们所属的自由联盟国家崩溃之前便已土崩瓦解,要么倒在暗之心的利刃之下,要么亡于自身领导层的残暴与无能。然而自由世界的实力反而在连绵的战火中愈发壮大。她们凭借娴熟的地缘政治手腕,为自己争取了数年断断续续的休战。这让她们有了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得以从那些摇摇欲坠的对手中从容地挑选人才,利用沙漠玫瑰和哥伦比亚这类实力虽强但因承受更大军事压力而左支右绌的组织,并精心策划出一条通往全球胜利的道路。〉②

〈自由世界之所以能在今天被人们记住,主要并非是凭自身的力量,而是因为它为非魔法界的自由联盟事业献上了两大贡献。其一是第四次世界大战期间在中国境内爆发的“千花运动”事件。它堪称联合阵线国家战时不稳定的最早期范例,大规模的叛乱和骚乱的爆发令捉襟见肘的政府猝不及防,导致国家的大片区域长期失去控制。为平息事态,中国被迫召回绝大部分远征军,从而严重打乱了整个联合阵线的作战部署。〉②

〈千花运动的酝酿、扩散乃至初期的成功,背后无不透露自由世界的身影——她们并非为外界猜测的那样是幕后推手,而是扮演了煽风点火的角色:她们助长负面言论的传播,孤立官员,并全力压制官方反应。自由世界此前已蛰伏了十年之久,早就让行会滋生自满之情。而她们对中国的渗透远超行会情报部门的预期,并且还巧妙地利用了非法的非沃洛科夫AI上的创新设计。〉②

〈然而这场充满机会主义的权力游戏最终并未带来预期的结果。千花运动对自由联盟而言充其量只是个好坏参半的结局。它确实促成了联合阵线在第四次世界大战中的败北,但自由联盟自身也在这场战争中差点覆灭,而且在短暂的胜利中获利甚微。她们非但没能如愿将中国拉入己方阵营,摧毁联合阵线的核心,相反,归来的远征军对政府进行了彻底的重组,重建了民众的支持,并肃清了所有自由联盟分子——而自由世界这边,她们也因此失去了云南山区的立足点,被迫全线撤回巴基斯坦。当下一场战争不可避免地来临时,中国再次成为了联合阵线的中流砥柱,这份荣耀也从此再未旁落过。〉②

[…]

〈直到净化运动[1]打响,周芷仪和她的统治集团才最终在巴基斯坦被推翻,然后退守至喀喇昆仑山脉的山区据点。随着印度河流域的解放,行会及其联合阵线盟友才终于认识到自由世界为自由联盟作出的第二大贡献:FA精锐部队计划。她们将大量的资源和心血投入到了精锐部队的设计与研发,以及对智慧生命进行的广泛生物技术实验当中,特别是自由联盟的诸多生物指挥系统研究——而这一切都通过其他政府和组织进行了伪装。〉②〈而直到山区据点被攻克后,人们才惊讶地发现这项庞大的投资有多大程度上是受周芷仪个人意识形态中那些怪诞的理念所驱动。数十年来,在她身边那些阿谀奉承的追随者的吹捧下,这些理念早已变得愈发偏执与疯狂。〉④

[…]

〈最终,自由世界在最后一点上也显得与众不同:其麾下的魔法少女很少有人通过做朋友或格式化而获得救赎,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战斗至死。唯一的例外是周芷仪本人,她最终选择孤身投降——然而仅仅数月之后,她便被千岁由真依据《紧急防务评议会第573号法令》即刻处决。而这项法令正是由真自己在假扮成紧急防务评议会·警戒·控制官时一手起草的。〉③

1当然,在战争结束后,一个全新的激进政权与意识形态确实统治了全人类。魔法少女至上乃至整个自由联盟的判断并无错误:一个实现其宏图霸业的时机已经出现。她们只是算错了一件事,究竟是谁,会抓住这个由她们亲手创造的机会。

2事实上,直到2159年这个相当晚的时间节点,周芷仪在规章委员会中基本上都与晓美焰的联盟站在同一阵线。〉①

——朱利安・布拉迪修,《历史的暗物质》,魔法少女行会内部出版物。


“人类、飞鸟、走兽,只有程度上的差异,每一个都被自身的处境所束缚。无限的视角竟然受到了如此桎梏,这是多么残酷的命运啊!但请记住,正是这些枷锁为视角赋予了意义,这就是生命诸多二元性的其中之一。”

——弗拉基米尔・沃洛科夫,引自《心智讲座集》,原稿已佚。


按照西蒙娜的说法,老祖宗们有个特点,就是她们讨论正经事时更喜欢呆在会议室里,至少在虚拟现实里是这样。年轻人或许会选个能放松的地方,比如在外星的阳光下,或是某个电子抽象空间。但老祖宗们似乎总觉得——一张公司会议室里的会议桌最适合紧张的局势。

这算是一种文化记忆。西蒙娜声称这些她都是从瓦伦丁那里学到的,不过她现在怀疑那其实是晓美焰在讲述自己躲避侦测的策略。

所以理所当然地,当由真召集会议讨论波斯波利斯事件时,地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亚纱美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中,此时已夕阳西下。空气微冷,比执政体为它治下的人类设定的温度偏好要低些。她很快被右侧一丝微弱的暖意吸引,转头望去,她发现拐角处有个火堆,坐落在一小片树林里,几根圆木散落在旁,权当座椅。

她看见西蒙娜已经到了,帕特里西亚和佐仓杏子也在旁边。就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阿兹瑞尔坐在地上,用一对淡黄色的翅膀在土地上撑着身体。

令人费解的是,机械娘正坐在杏子的腿上,心不在焉地嚼着杏子递过来的虚拟甘草糖和其他糖果。

虚拟现实里的气氛宁静祥和,与其即将讨论的沉重事务形成了鲜明反差。毕竟,正是那件事,才让不仅杏子和机械娘,就连巴麻美和千岁由真也不得不参会,尽管后两位还没到场。

也正因如此,黑井奈奈和梅清才不得不缺席,她们仍在波斯波利斯处理后续事宜。

把这事用平白的语言说出来,听起来反倒有些太戏剧化了:一支行会的特遣队,一支由执政体资助的特遣队遭到了一伙敌对魔法少女的袭击,对方的灵魂宝石竟然是装在无人机里的。行会曾经认为这样的魔法并不存在——或者也许更准确的说,行会曾经主动选择不去相信它的存在。

这个阴谋究竟延伸到了多远?她们究竟疏忽了什么?是否还有更多的袭击正在暗中酝酿?

亚纱美在火边坐下,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和众人打了个招呼,顺便查看了一下这次模拟的参数。这里似乎是北海道的某个偏远地区,人烟向来稀少,如今更是几近荒芜。这是由真选择的。难道她觉得这样能让大家心情好些?

好在她没有等太久。就在约定的时间,总参谋长和魔法少女委员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正向火堆走来。不过亚纱美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这么快就适应了由真那副年轻的成年人模样。

麻美在一根圆木上坐下,由真则依旧站着,她抬起一只手臂,做了个手势。

“好了,我们开始吧,”由真开门见山地说,“在深入讨论无人机魔法少女这个有趣的话题之前——它无疑会主导我们接下来的讨论——我们先花点时间谈谈这次袭击本身吧:你们认为它的真正目标是什么?它是如何做到的?你们觉得她们成功了吗?如果成功了,这件事的影响会有多大?”

她们早已熟悉由真的行事风格。到了现在,这个议题早已被包括AI在内的数个工作组反复剖析过了,但由真还是会向她们提问。而且她并不会先发表自己的看法以免影响讨论,至少一开始不会。

得到的答案并无出奇之处。所有人都认为这次袭击的主要目的与心灵感应者报上来的截获情报高度吻合:窃取蒙特格尔特遣队的行动细节和情报,内容既涉及TCF阴谋集团和晓美焰的行动,也包括从波斯波利斯的外星指挥节点上获取的数据。

无可否认,单从搜集情报的角度看,敌人可谓是大获全胜,从艾丽娅的记忆中盗走的情报库内容可谓极为详尽。虽然基础的信息隔离措施保护了一些秘密,特别是特遣队的具体成员范围,但整个组织的大部分信息和计划都已暴露。即便丢失的情报只是旁敲侧击地涉及某个主题,她们也必须假设拉普拉斯妖能将所有信息利用到极致。

西蒙娜全程都努力维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至少在亚纱美看过去是这样,但她知道这个女孩心里一定恨透了这样。没错,她的英勇之举拯救了局面,但情报泄露已是既成事实。作为瓦伦丁一手训练的特工,这种失误让她耿耿于怀。在亚纱美看来,这种完美主义既有些烦人,又莫名地令人钦佩。

但正是在这里讨论进入了更有趣的层面。很明显,必须假设TCF阴谋集团的次要目标之一就是暴露他们的行事手段,必要时甚至会杀人灭口。抛开整件事只是个不太可能的烟幕弹这个假设,他们显然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来袭击西蒙娜小队的。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风险,因为至少有一部分无人机上装了灵魂宝石——尽管她们无法确定是否所有无人机都有。此外,战后分析显示,这些无人机很可能并不具备心灵感应能力。帕特里西亚切断电子通讯的能力严重削弱了它们的协同作战能力,这是在未来可以利用的一大弱点。

心灵感应必须依赖有机体吗?还是说无人机的功率有些不足?

她们甚至无法排除AI被签约的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孵化者曾声称TCF使得人类AI的心智过于理性,失去了签约的价值。这番说辞没有人听得懂——难道青春期少女才是最不理性的?这似乎说不通。但如今孵化者对相关问题一概不予置评,以免因刻意回避某些内容而泄露信息。

一种普遍的理论是,孵化者的招募行为其实受到了某个古老愿望的制约,只是他们不愿承认罢了。

“当然,许多问题的关键在于,无人机魔法少女这回事究竟能给多少事情提供解释,以及它在敌方行动中所处的地位究竟有多么核心,”麻美首次加入了讨论,说道,“这只是偶尔耍的花招,还是他们的常规手段?事后看来,也不难看出它在过去的许多事件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首先想到的是在X-25上对佐仓杏子的那次无人机攻击事件,”亚纱美说道,“就是良子被激光害得换了一个新身体的那次。”

她这话说得或许有些突兀,但亚纱美想确保所有人都还记得那件事。

“或许吧,”麻美承认说,意味深长地看了杏子一眼,“不过,如果那架无人机是魔法驱动的,我不认为杏子会毫无察觉。一架被通过TCF漏洞控制了的普通无人机反而更实用点——也更不容易被一个老祖宗察觉。我们反倒认为,魔法无人机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用来突破各种普通无人机和AI的TCF的。这就能解释魔法少女是如何在没被发现的情况下渗透进那么多的关键系统了,尤其是那些缺乏人类接入点的系统。”

“有了能混在机器人里的能力,魔法能制造的危害可以说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由真评论道,“作为一个帮魔法少女躲了执政体两百年的人,我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麻美叹了口气,单手撑着身体。

接着,机械娘探出了头,开始说起话。她的声音与麻美惊人的相似,在场的几人显然都吃了一惊。

“我们正在用全新的视角审视一些过去的谜团,尤其是一些我们始终没能完全搞懂的可疑事件。比如在俄耳甫斯之战中他们是怎么找到和追上隆美尔,呃,我是说鄂温马克元帅的逃生舱的。逃生舱的隐形能力可能是通过TCF漏洞被破坏的,而阿米尼乌斯号是鄂温马克旗舰这事也是这么泄露的。但TCF阴谋集团的人是怎么在一艘载着大量魔法少女的飞船眼皮底下暗中行动的?他们没准就是靠走飞船自己的无人机管道来避开探测的。”

“你觉得这和晓美焰选择隐匿行事有关吗?”阿兹瑞尔问道,目光在机械娘、由真和麻美之间游移,“她要是担心这些无人机,自己单干可能还更安全些。”

由真开始绕着火堆踱步,脑袋左右摆动,像是在背诵某些熟稔于心的东西。

“我猜这是一部分原因,但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由真说道,“如果晓美焰早在二十年前就知晓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一切,她只要吩咐我们行动,我们就能把很多阴谋都扼杀在摇篮里。所以,要么是她当时也知道的不多,只能先花上很多时间调查;要么她就是有自己的计划。”

这话点得很透,但还有一个呼之欲出的难题,由真还没提起——即便二十年前晓美焰没有足够的情报来对抗TCF阴谋集团,也肯定有另一位更超然的存在什么都清楚。

但是种问题已近乎神学。亚纱美还没想好要不要问出口——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女神是真实存在的——阿兹瑞尔再次开了口。

“我们已经决定将晓美焰视为友方特工。我们知道她的人也在波斯波利斯,但我们没能与她们联手对抗那些魔法无人机。说实话,既然我们已经知道TCF阴谋集团有付诸武力的能力,我们就应该尝试与她建立联系。我知道之前有过一些尝试,但或许是时候采取更严肃的对待了。”

由真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望向麻美,麻美则看向杏子,也许她们交换了一连串看不见的信息。

由真站在原地看着阿兹瑞尔。身高的差距让她必须俯视对方。

“事实是,这种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们随便派个人去她的特工可能出没的星球上大闹一场很容易。但问题是,一方面这会让我们成为敌人的显眼目标;另一方面,如果你是晓美焰,眼看着我们刚泄露了大量机密情报,还会再信任我们吗?这个风险是我们在决定组建一个合作式的特遣队而非小团体时就必须付出的代价。执政体,行会,现在是特遣队——全都被渗透了,全都与晓美焰的行动失去了联系。”

亚纱美飞快地瞥了西蒙娜一眼,后者的眼角因愤怒而微微抽搐着。

阿兹瑞尔却泰然自若。

“但请想一想,在这次泄密之后,TCF阴谋集团现在知道了我们没有与晓美焰合作,而这一点他们之前可能并不确定。所以现在正是尝试联系的绝佳时机。如果我们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搭上线,就能占据双重优势。而且我们采取越多的行动去改变局势,就越能迫使他们按照过时的情报做出更多的决策。既然他们过去似乎一直在依赖那个拉普拉斯妖,他们就会很容易犯错,尤其是如果我们切进他们的决策循环的话。”

“晓美焰要是想谈,她自己会找上门来的,”杏子说道,语气里满是怀疑,“非要强求她跟我们谈真是个好主意吗?”

“或许是吧,”麻美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的第二个神启吗?女神告诉我说:‘她会需要你的帮助的,到时候你自然能找到她。’”

“我很确定女神的意思是晓美焰会你找到她,”杏子反驳道,“而且,在这方面我才是专家。”

“那是我的神启,杏子ちゃん。”

“我认为这是女神故意说得模棱两可,”机械娘评论道,抬头看着杏子。

“嗯……”由真说。

她又开始绕着火堆踱步,但却在这里停了下来,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亚纱美感觉,在她们的谈话中,由真的看法第一次被轻微动摇了。或许这次会议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只是走个过场。回想起来,在座的每个人都相信女神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本身就意义非凡。

“我想换个话题,”杏子说着,又递给机械娘一块巧克力,“就是说,我们以前有没有遇到某个魔法少女,能让其他一些魔法少女从无人机里使用她们自己的魔法的?这听起来像是你的专业领域,帕特里西亚。”

帕特里西亚立刻作答。

“自从我们收到晓美焰团队在阿根廷留下的安全录像以来,我就一直在研究无人机魔法。目前在世的女孩里有几个或许努努力也能做到类似的事,或者她们做过我们不知道的能力训练。但说实话,附身在无人机里通常是个馊主意——无人机可比魔法少女脆弱多了,我才不想附身到我自己的无人机上。总之,如你所料,像我这种能力的女孩现在都被严密追踪着。波斯波利斯遇袭期间每个人的行踪都有记录。虽然这种追踪有局限性,但是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我都认识,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会是她们干的。而且那种魔法我也不认识。”

由真停顿了片刻,让帕特里西亚的话沉淀下来,然后插话道:

“当然,这说的是所有在世且有记录的人。如果把那些被推定死亡的也算上名单就长了。实际上,早在特遣队成立之前,我们就在重新梳理所有能找到的历史案例了,一直追溯到行会的成立——任何可能还活着并与TCF阴谋集团有染的人。借助特遣队的AI资源,我们确实核实了一些传闻已久的死亡事件,但不幸的是除此之外进展寥寥。”

“在剩下的推定死亡者中,有三位的能力里就含有操控无人机的力量。但是她们每个人之所以无法确认死亡的理由,都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其中一人死亡时我们根本没有管辖权;另外两人则是因为统一战争的混乱而成了无头案。所以更有可能,我们的罪魁祸首是一个行会不知道的人,来自某个非法殖民地——毕竟最近的袭击已经排除了行会现役成员的嫌疑。”

“但可能性还有的,对吧?”杏子坐直了身体,说道,“就是说其实是某个以前的人?”

由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也许吧,”由真说道,“这是我们已经在认真考虑的一种可能,我至今仍在反复思量。但坦白说,我们在战争结束后的清剿工作做得还不错。想同时躲过我、晓美焰,还有行会所有透视者的眼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你总有一天得出来猎杀魔兽。自2252年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发现过任何漏网之鱼了。”

很显然,她有很多话不能明说,但至少这里暂时也没什么可多说的了。

麻美清了清嗓子,转头直视由真的眼睛,尽管她得仰起头才能做到——由真现在是个高挑的少女了。

“由真,”麻美开口,“我知道你性格谨慎,喜欢保密,但你现在并没有真正信任自己的团队成员。我们心里都在想一个特定的人。我想,我们是时候放下一些陈年秘密,把话挑得更明一些了?”

让亚纱美意外的是,由真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像尝到一个什么酸东西似的。看来特遣队也并非只会条件反射般地退回保密状态里。

“我姑且认为你说得也有道理。或许有人能从这里看到一些我忽略的东西。而且其中大部分的细节,至少在我们这个团体里也的确没什么保密的价值了。”

“帕特里西亚,你知道我想的是谁,”由真说着,转向了其他人,“玛莎・奥古斯蒂娜,自由联盟的魔法少女,来历不明,我们甚至不确定这名字是不是化名。我们是在2172年的利维坦计划情报排查中第一次发现了她,当时她是周芷仪的随行人员之一,但后续情报非常稀少。到了2190年,通过深度渗透任务,我们才确定玛莎拥有操控无人机和电子设备的强大能力——根据多份报告,这甚至包括将自身变为一台或多台无人机的能力。顺便一提,这些报告通常源于对失败行动的尸检分析。在2205年之后她的线索就彻底断了——再也没人见过她。我们从周芷仪的组织里提取的记录也显示,连她们自己都在那一年失去了她的踪迹。周芷仪本人认为她是在南美前线监督FA精锐部队部署时死掉的。我们一直没找到任何理由能证明她搞错了。”

这番对机密情报的陈述内容详尽得令人印象深刻,语气却又平淡得近乎机器。伴随着她的话语,一连串解密通知被发送到她们的植入物中,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行会独有的——连执政体都无备份的特殊档案。亚纱美以前甚至没听说过周芷仪这个名字;她只记得周梅清曾提过她家族的一部分成员曾参与研发FA精锐部队,却不知道她家族的前主母就是其中一员,更不知道她后来因罪行被由真亲手处决了。

片刻后,由真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是想坐下了。

“当然,我们花了大量时间试图查清这桩事。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得到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有两名前自由联盟士兵愿意作证,她们说看到一个符合她描述的人进入了一个不久之后就被摧毁的掩体。我对此从来没有真正满意过。”

她扫视了一圈众人。

“我明白,这一切听起来都很戏剧化,你们心里可能倾向于认为这一定是答案,”由真说道,“离奇又神秘的答案总是很诱人,但你们必须记住,这个理论要成立需要克服多少的不可能。奥古斯蒂娜必须成功躲过死亡,躲过我们,并用漫长的时间组织起一个根深蒂固的阴谋。这两个半世纪里她都在做什么?你们要是总盯着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搞不好就会被某个根本不是奥古斯蒂娜的人取了性命。”

她顿了顿。

“不过我想现在确实没必要再保密了,”她淡淡一笑,说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可能我只是习惯了把情报攥在手里吧。”

大家似乎都无话可说了。片刻后,杏子开了口。

“我记得那个臭婊子。她伏击了卢梅拉小队,干掉了她们三个人,当然她自己也付出了代价。只可惜我们一直没找到她的尸体。”

她抛下这句出人意料的狠话,又找了块零食递给机械娘。

“好吧,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正在认真重新考虑联系晓美焰的提议,”由真双手抱在脑后,又开始绕圈踱步,说道,“杏子姐姐,我知道你认为我们应该让晓美焰自己行动,但我认为我的提议非常合理。毕竟组建这支团队的初衷就是为了找到她。”

“我是那个看法,”杏子说道,“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只为了做某件事而做某件事。如果她想联系我们,我相信她肯定有办法。我们必须相信她在做正确的事。”

她还有个没说出口的关键论点是,晓美焰很可能是在遵循神启行事,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我现在不那么确定了,”由真说道,“我们不能只依靠所谓的神启,姐姐;我们自己的判断本身也可以是计划的一部分。仅仅因为晓美焰能从她的缎带里听到声音,不代表我们就该袖手旁观。按照我的理解,你的女神应该也期望我们运用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没错,我们确实需要切实的行动理由,但我相信我们已经有了。在我们恢复TCF之前,在波斯波利斯的事情发生之前,晓美焰不和我们联系是有理由的。但我认为现在已经不再是那样了。”

亚纱美很惊讶,由真这样的人竟然会提出一个如此宗教色彩的论点。从其他人的表情来看,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我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杏子,”麻美说。

“那晓美焰为什么还不主动联系我们?”杏子问,“如果时机到了,她肯定能联系我们吧?”

“我不知道,”麻美承认,“但我清楚得到的神启是什么。而且你对晓美焰的判断力如此深信不疑,这倒让我有些意外。当初不是你的教团嚷着要找回她吗?就因为怕她可能迷失了?”

“那是在我知道TCF破坏事件,以及晓美焰为了控制局势所做的一切之前。她显然有她的理由,所以她肯定没到那一步。我可不是凭空捏造一些东西就去相信的。”

她抱起双臂,一时间亚纱美以为谈话陷入了僵局。

“听着,我不是说因为晓美焰能听到女神的声音,我们就可以让她包办一切了,”杏子说着,放下了手臂,“完全不是那回事。无论如何,过好自己的生活,运用自己最好的判断,这是神学的基本教义,是明智的做法。这话我也说过。我们未来的走向终究取决于我们自己的选择。所以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是否相信晓美焰,相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一只手扶住额头。

“我对此当然有我自己的看法。但说到底,神学委员会同意你们的看法,她们也一直在推动采取某种行动。无论是在委员会还是在这边,我都注定会被压倒性地投票否决。所以……我都活了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学着相信你们的判断了。不过我确实有一个请求。”

亚纱美看不出杏子的内心究竟有多纠结。这番让步快得惊人,但如果连她自己的教团都不支持她……

杏子等了一会儿,确信所有人都理解了她的意思,才继续说道:

“让我和教团来负责联系她,并让她开口和我们谈。这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如果她真的现身了,我希望由我来和她对话。我能保证,我们肯定能办妥的。”

麻美和由真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要计划由我批准,”由真说道。

“当然,”杏子说道,语气里带了点酸味,“我又不会派唱诗班的女生去。说实话,我们早就想过怎么把她逼出来了。答案就是:我们做一些她必然能通过缎带预见到的、足以搅动局势的大事。比如说,准备发布一条教团公告,宣布她还活着,并解释她这些年在做什么。当然我们不是真要这么做,只是为了逼她出手阻止我们。”

“你是让我们把宝押在她能预见未来上?”由真说。她的语气让亚纱美分不清是称赞还是恼火。

“或者更实际点,赌她在教团里有内应,”杏子说,摊开手,做了个‘不然能怎么办’的手势,“考虑到各种因素,我们可以确定她肯定有的。所以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种应该都能行得通。”

“你要是想玩虚张声势,就得拿出真干的架势,”由真说道,“否则她的缎带可能只会告诉她你只是在演戏。你必须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我们考虑过这一点了,由真ちゃん。教团里有的是一心想发公告的人,根本不管晓美焰同不同意。我还得费劲去劝她们打消这个念头。请相信我,这事我们翻来覆去想了太久了。不过我还是会把计划文件发给你的。”

她的语气有些不胜其烦了。

几秒钟后,麻美和由真再次对视,随后由真点了点头。

“好吧,姐姐。我们会仔细看一看的,但如果计划可行……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算她心里没底,她的直觉也一向很准,”机械娘用手指抵着下巴说,“我认为会成功的。”

杏子哼了一声。

“好了,不管是不是靠直觉,我们都得着手升级安全措施了,”麻美说道,“我们肯定会再次遭受袭击。我一直在研究这个……”


良子先是听到了同伴企鹅们的声音,然后才看到它们的身影。那声音既有听觉上的喧闹嘎嘎声,也有心灵感应上的——似乎没几只鸟乐意离开心灵感应频道。

她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拨弄着身上那件外星人提供的潜水服。

这都怨她自己。她曾随口答应了羽翼-守卫者要和他一起游泳捕鱼,结果那只鸟兴奋得根本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所以她现在就在这里,站在山间-漫步者的船边码头上。至少这里算得上是外星文化与科技一个有趣的片段:从灰色的拒水超材料码头到质地奇特的潜水服,再到船上各种奇形怪状的座位,到处都是她正在和外星人待在一起的小暗示。可转念一想,划船、游泳、捕鱼这些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人类活动。从某种意义上看,这里似乎也没那么外星感。

她差点就忽略了鸟儿们的谈话,但其内容却勾起了她的注意——羽翼-守卫者正兴奋地谈论着她们即将见到的外星人,一个和它们一样会思考,一样聪明的存在,而且她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这样的外星人。

她都差点忘了这会让她显得有多么独特了。

几秒钟后,十只兴奋的鸟儿将她团团围住,好奇地打量着她。它们的问题铺天盖地而来,同时还伴随着一股她不得不承认确实不太好闻的动物气味。

山间-漫步者在她身后的船上,用一种良子感觉是洪亮的思维质感通过心灵感应说道。

·同伴们,像这样用心灵感应轰炸她是很不礼貌的|∪+·她处理大量心灵感应信息的能力不如我们思裔|∪+·这可能会让她感到身体不适

企鹅们很听话,立刻后退并安静下来,但还是在私下里叽叽喳喳,多半是在惊叹这一切竟然是真的。良子其实并没有觉得那么困扰,反而欣然回答了几个问题。羽翼-守卫者走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袖子。她发现,企鹅们似乎都坚信,思裔那种不流露情感的对话风格才是高等智慧生命的决定性特征。而她的存在本身,就让许多企鹅尽其所能地质疑起它们先入为主的看法了。

山间-漫步者示意可以登船了,鸟儿们又爆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争先恐后地冲上舷梯,良子跟在了后面。山间-漫步者的私人船是一艘外表光滑的白色快艇,又长又尖,宽度恰好能容纳他和自己的设备。即便船静静地泊在水上,湖面的风也让它看起来像是在渴望挣脱束缚,想要驶向高山湖泊。显然,这艘船是他亲手打造的。

思裔们对海洋和海鲜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尽管他们的基准体更偏向陆地动物,而非海洋动物。虽然在浅水或水产养殖场里游泳和捕捞对他们来说轻轻松松,但深海和湖泊仍是他们无法直接触及的领域。这就是同伴企鹅发挥作用的地方了。它们与船只、渔网,偶尔还和水下的思裔协同合作,捕捞大量的鱼群,以满足被限制在狭小土地上、日益增长的居民的需求。事实上,思裔们认为正是这种合作狩猎开启了对同伴企鹅的驯化。

虽然渔网捕捞是主要的食物收集来源,但其他几种娱乐性的捕鱼方式也已经发展起来,只是并非在所有触手体中都流行。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在所有还愿意捕鱼的触手体中都普遍存在,与其说是为了思裔,不如说是为了企鹅:只需带上一大群企鹅乘船出海,在指定时间让它们从船边一跃而下,自由捕猎,最后带回它们吃不完的鱼即可。也可以选择把鱼群赶到渔网里。

不幸的是,这正是良子答应参加的活动。和所有魔法少女士兵一样,她也接受过水下训练——虽然不多,但按人类标准看,她也算是个游泳健将。不过以企鹅的标准来说或许就算不上了。

同伴企鹅们一拥而上,挤进船头的专属铺位,它们的心灵感应嗡嗡作响,内容混杂着企鹅间的八卦,以及对良子和克莱丽丝的种种猜测。羽翼-守卫者有些激动地反复向同伴解释说,克莱丽丝既不是良子的伴侣,也不是寄生体。

克莱丽丝对此比良子本人还觉得好笑。可惜的是,这些鸟在认知上还无法进行共感-访问,所以这类误会也没法轻易澄清。

良子踏上船,对站在船尾默然而立的生存-优化者点了点头。他主动请缨担当/非暴力-延伸者的监督代表,以确保捕捞致死的鱼类数量在协议范围内,且过程中没使用任何过于残忍的手段。这件事对他和/非暴力-延伸者而言都颇为不快,值得他们付出代价来加以约束。

她们还在等最后一位乘客,它来不来目前还不知道,而良子特别想见它。

她们只会为那只冰熊再等十分钟,不能再多了。

指望一只名义上的野生动物能够守时,似乎有些荒谬。但仅仅二百秒后,一阵低沉的震动撼动了船只,让同伴们陷入了肃穆的寂静。

那只动物确实很像熊,但身形更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它走路的姿态让良子想起了狼,腿更具弹性,身后还有一条保持平衡用的长尾巴。但它弓起的脊背、短小的耳朵和宽大的爪子,还是让它看起来更像熊,尤其是当它用后腿站起来,探头嗅着空气的时候。

在那个姿势下,它庞大的身躯几乎不输给生存-优化者。它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直直地望向良子。两者四目相对,良子想起了山间-漫步者的保证:冰熊非常聪明,他们之间有某种默契,根据这份默契,数百年来都没有人被它攻击过。它看起来的确很聪明,但也野性十足,那种压迫感是与它同样体型的生存-优化者所不具备的。

片刻后,这只生物向前移动,沿着码头跑到船中央,山间-漫步者已在那里等候它了。

冰熊再次直立起身,对着他的脸咆哮,他也模仿着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在短暂的对视后,冰熊咕哝了一声,重新四肢着地,顺着舷梯登上了船。企鹅们又开始紧张地窃窃私语起来。

与近乎拥有智慧的野生动物建立友好关系并非没有先例——比如欧普塔姆的巨鹰,甚至是亚洲象——但这完全是另一个层次的事物。作为与山间-漫步者协议的一部分,这只冰熊将与他们一同出海捕鱼。

随着一阵颠簸,船启动了。冰熊在良子身后嗅探空气,企鹅们则在她面前又聒噪起来。

快艇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鸣飞速穿过高山湖泊。他们身后的群峰直插云霄,倒映在她眼前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对良子而言,童年时造访飞驒山脉[2]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而眼前的景象简直壮丽无比。

她来回倾斜着头,试图尽可能地将一切记录下来。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些展示给亚纱美、展示给更多的人看。她必须坚信这一点。

手腕上的一下轻拍将她从遐思中唤醒,是羽翼-守卫者在提醒她。

你真的从没捕过鱼吗?羽翼-守卫者用心灵感应说道,一边走到她面前企鹅们的好奇心被再次勾起,纷纷安静下来等待她的回答,心灵感应的喧嚣顿时减弱了不少。

良子思索着这个问题。羽翼-守卫者所说的捕鱼和人类通常的定义大相径庭,所以直截了当的答案就是‘没有’。但她的确用鱼竿钓过一次鱼,在她七岁那年,和她的祖父志筑古都一起。

她对此没什么兴趣,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不停晃动身体,盯着水面发呆,好在身边的一堆甜麻糬[3]帮她打发了不少时间。不过成功钓上鱼这本身还是很有趣的,她凝视着那条奇怪生物的眼睛,好奇它的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不是用游泳的方式,她说。我们有一种用食物作饵引诱鱼儿上钩的办法。只是需要在岸上或船上等很久。

那有什么高明之处吗?羽翼-守卫者说。真难想象你们为什么不直接下水去抓想要的鱼。

嗯,因为我们在陆地生活,良子说。我们中好多人几年都不会游一次泳。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怎么喜欢游泳,虽然我游得还不错。

这个问题让企鹅们讨论了足足三分钟,连鳍翼都在不停颤动着。它们显然有些困惑——为什么她换了一副善于游泳的身体,但又不怎么使用它呢?企鹅们似乎选择了羽翼-守卫者作为它们的代表,但她还是回答了一些其他问题,其中一个问题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鱼类的习性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哪儿适合下饵。

你应该换一副更适合你偏好的身体,终于,有只企鹅这样说道。山间-漫步者告诉过我,身体和偏好的不匹配会让思裔发疯的。你发疯了吗?

不许侮辱她!羽翼-守卫者说,嘎嘎叫着冲向了那个冒犯者。

良子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正犹豫要不要干预,但山间-漫步者这时按响了她头顶上的一个汽笛,替她解了围。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他们有时候在电影里展示的那种已灭绝鲸鱼的鸣叫。

鸟儿们立刻立正站好。几秒后,船停稳了,它们便开始纷纷从船舷两侧跃入水中。良子却犹豫了,羽翼-守卫者也陪她待在船上。又过了几秒,冰熊也凑了过来,贴近她的肩膀嗅了嗅。她得定下心神记住一点,作为一名魔法少女,这头巨兽对她构不成威胁。

羽翼-守卫者用鳍翼轻推着她,催促她下水。她叹了口气,摆出跳水的姿势,尽管冰熊仍在谨慎地观察着她。她先放下了头上的护目镜。

冰冷的湖水冲击着她,让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在短短的几分之一秒里,世界中只剩下她自己和刺骨的寒意,以及于远处盘旋的企鹅群协调攻击的呼唤。透过柔和的光线,她看见它们在一群鱼附近来回穿梭——她猛然意识到那是一群受惊的鱼,此刻它们已紧紧缩成一个巨大的球团。

鸟儿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她自己却不知道。它们此刻完全凭本能行动,彼此间没有任何心灵感应的交流。没有战术网络来指引,甚至连简单的解释都没有,她一时间看得有些茫然,只能呆呆地旁观。

没关系,羽翼-守卫者出现在她身边,说道。第一次都这样,像雏鸟一样。你看着就好。

说完它便飞速离去。当她还在琢磨那个不怎么讨喜的比喻时,便发现冰熊也游到了她身旁,似乎也在做同样的事:静静地看着。

她浮出水面,吸了口气,环顾四周。当地的水鸟开始在附近聚集,它们头顶长有独特的V形斑纹,发出尖锐的叫声,在空中盘旋着。

她再次潜入水中,看见那团鱼群的漩涡开始向前翻滚,正逃离企鹅的围捕,直冲她而来。就在她本能地想要退缩,并准备用魔法爆发躲开时,两只企鹅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尾流卷住了她,同时也将鱼群引向了船的方向——和等候已久的渔网。

她看着整群鱼自投罗网,网口在它们钻进去后立刻在后面合拢。

片刻后,良子再次浮出水面,看着山间-漫步者开始将渔网吊出水面,网里无数的鱼跳跃着挣扎着。

羽翼-守卫者呼叫她,她转过头,看见他跃出水面,头顶的冠羽高高竖起——

——这就是为何事发时她的目光恰好落在了山脉附近。

是她的某个次级子程序率先从眼角余光中捕捉到了异常。在几毫秒之后,它被标记为“重要”,急速冲入优先级队列。又过了几分之一秒,克莱丽丝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然后她将良子的注意也拽了过去。

那座雪山——那座她从山顶下来的山峰,那座山顶建有实验室的山峰——在移动?

那是一场规模巨大的雪崩,正从山坡上奔涌而下——不,不只是雪崩,其中夹杂了巨量的岩石和碎屑——

接着她听到了轰鸣声,一种如同远方炮火般隆隆作响的爆炸声,这同样令人胆寒。随后,即使是最迟钝的企鹅也停止了嬉戏,纷纷抬头张望,有些甚至浮出水面,努力看清这灾难性的景象。山间-漫步者也静静凝望着,伸向生存-优化者的臂状触手僵在了半空中。

但与其他人不同,良子意识到她不必只是干看着

她给羽翼-守卫者和两位思裔发去一条简短的讯息,闭上眼变身,随即就离开了。

之后会有时间在雪地里搜寻幸存者、去查看山顶的实验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山脚下的人。她的透视能力有限,多半只能让她粗略地预见落点位置,但她有时间来搜寻:雪崩和碎石要滚落那么远需要很长的时间,几十秒,甚至更久,如果不算那些在最初的冲击中就被抛飞的巨石的话。

景象在刹那间飞掠——建筑物的转角、某人的房间内饰、一闪而过的胳膊触手、瞪大的眼球、蜷缩在桌下的身影。她竭力抓起每一个能触及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转移到远处,将自己的闪现频率推向了极限。

她总觉得自己移动得不够快,两次传送间的间隔太长了。她感到一阵虚弱,有种疏于练习之感,她救不了所有人。

自己为什么就是做不到?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她找到了之前的那个蓝衣小孩,他抬头仰望着山脉,脸上闪着微光。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孩躺在一滩绿色的血液中,被一块飞落的巨石砸成了碎片。良子在伸出手去抓住那个小孩的同时,沮丧地咽了口唾沫。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

那个蓝衣小孩说:

∈!·我正在紧急上传,所以我——|∈!·你不是——

下一秒良子已身在数公里之外,靠近她安置其他人的地方。他们仍以各种惊魂未定的姿势聚集在她周围。她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她先得休息,并努力不去想手上沾染的绿色血液,因为她选择把那个死去的小孩也带了过来。

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这条信息同时从十几位思裔和机器那里烙入她的脑海,以她前所未见的命令级音量撞击着她的意识。

是生存-优化者——他还在湖边——做出了详细的解释:

μ∀·我们理解你救人的意愿,但我们有异地备份,而你没有|ν∀·你需要神明-寻找者提供的现实-扭曲焦点才能生存,而你正在耗尽你有限的储备

这些话的传递速度比她习惯的要快得多,但她发现自己仍然能理解。

μ?·死亡的经历当然是应该避免的吧| 她说,一只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她清楚地感觉到已所剩无几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想着剩下的那些人,那些她没能救下的小孩。这本就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事,然而——

μ·没错,但是你冒的风险太高了|ν·别忘了我们自身的偏好——如果你设身处地地想,你自然就会明白

良子的共感-器官反馈回了计算结果:没错,肉体死亡是一种应该避免的痛苦经历,但与她自身彻底死亡的风险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哪怕她觉得那风险微乎其微。更何况还有悲叹立方的补给问题……

她再次看向自己带回来的那具尸体,还有那个正用大眼睛凝视着她的小孩。她现在才有时间仔细体会,那滩绿色的血,那双呆滞的眼睛,那个翠绿色的球形脑袋。回想起自己曾一度将思裔的尸体仅仅视为挡路物、甚至是危险的爆炸物,一种强烈的荒谬感涌上她心头。

她甩开这些思绪,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不去想这一切,尽管她仍能感受到山脉的余震。但她就是做不到。

她试着走动一下,身体却传来一阵迟缓、怪异和疏离的感觉。是克莱丽丝开启了轻微的感情抑制。

我不回去了,良子说。我没事。我没想再救任何人了。

不是那个,克莱丽丝说。你刚才差点就要一拳狠狠地打在什么东西上了。想想这里的平民会怎么看你。

说得对,她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清醒想。

另外,你的灵魂宝石已经非常黯淡了,请处理一下。

她照做了。当她将悲叹立方举向灵魂宝石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内心那股‘必须做点什么’的冲动是何等强烈。什么都不做感觉就是不对,不管这有多么合理。

她甚至没法让自己解除变身。

好了,那件事过去了,克莱丽丝说。我们该谈谈你刚才的表现了。你感觉自己的速度很慢。一部分是因为你的负面情绪,但你的速度的确很慢,而且你灵魂宝石的消耗速度也比平时快得多。它放大了你的情绪波动。

良子在原地站了片刻,不自在地意识到克莱丽丝现在还开着轻微的感情抑制,而且她随时可以强行冲破它。

你是说,我是的疏于练习了吗?她问道,尽管她知道这不大可能。

我不知道,克莱丽丝说。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空研究你的战斗表现了。当然,在悲叹立方存量有限的情况下,任何额外的能量消耗都是不明智的。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发现让她有些麻木,她不由得庆幸有感情抑制的存在。

和我的共感-器官有关吗?还是因为我在仙女座星系?她说。即便是这样我也无能为力。

她这么告诉自己,却忍不住想起那些被她留在山上的平民——比如观点-追寻者,她就没能找到他。这很没道理,但一想到某个无法解释的现象导致她不得不抛下他们,她就一肚子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发生了某种实验室事故吗她最终问道,将问题抛向了生存-优化者,他可能还在船上。

就连执政体都能设法控制雪崩,只要该区域内稍有一点人烟。而她刚才目睹的景象经过克莱丽丝的事后分析,显然极不正常。

μ·这也是你应该停止使用现实-扭曲的另一个原因|ν·情况·∂

生存-优化者极少在心灵感应中出现迟疑,在她的经历里,这种情况屈指可数。ν线程的信息没有被中断,只是挂起了,他已将其标记为等待计算。

|∂·很微妙——我很快会乘坐飞行器过来,陪同一位当地的安全官,她正在厘清初步报告

终于,隆隆声开始减弱了,远处传来一阵小型飞行器的嗡鸣声——是无人机,她意识到了这点,并开始解析它们的外星应答器。

她看着其中一些载着物资开始降落,但仍有许多悬停在空中,用各种传感器扫描着她。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行星地表战斗过了,但她依然能通过挂载的武器认出那是战斗无人机。

她注意到这些无人机在设计上与/思裔-保护者的型号有着明显的区别。

生存-优化者说:

μ·别惊慌,它们来是为了保护你和应对其他情况|ν·一支安全护送队很快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ξ·当初先是出现了一股现实-扭曲能量脉冲,随后发生了一场大爆炸|ξ+·我已得到保证,当时没有任何关于现实-扭曲的实验在进行|ο·我们正在尽力寻找神明-寻找者提供的装有你能源的盒子,它当时就在附近|ο+?·你的能源有没有可能是爆炸的源头

生存-优化者没有暗示什么,但良子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尽管她还在努力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ν?·我是被逮捕了吗|ξ!·这事与我无关|ξ?·/躯体-多样者认为我参与其中了吗||ο·我的能源并不会以这种方式爆炸

一股怒火在她心中涌起,尽管理智告诉她,这种怀疑其实合情合理。但她刚才可是拼了命去救他们!

她突然为那些悲叹立方感到一阵担忧。她确实把大部分悲叹立方都留在了设施里,身上只按行会规定带了一周的量。它们应该坚不可摧,所以她之前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而这偏偏发生在她急需补充的时候!

但它们应该会没事的,她提醒自己。即便晓美焰给的附魔盒子被破坏了,那些悲叹立方也只会四散开来而已。最坏的情况是可能会孵化出几只魔兽,但空的悲叹立方几乎不会产生什么威胁。

无论如何,但愿如此吧。

许久,生存-优化者回应了。

|ν·不,你没有,也不会被逮捕——我们之前的所有安排都没有改变|ξ·我们必须尽力安抚我们的盟友|ξ·/躯体-多样者的反应会如何目前尚不清楚,但你仍在我的保护之下|ξ·幸好你当时和我与山间-漫步者在一起,离实验室很远≈被怀疑的病原体与疾病症状并不一致|

此时,她周围的平民思裔已经开始适应新的处境,利用送来的医疗物资处理伤口——不过没什么人受了重伤,毕竟良子是把他们从灾难中整个拎出来的。就算他们中有人对她心存戒备,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来。

她在看到思裔运输机之前就听到了它的声音。引擎那沉闷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它旋转着降落在雪地灌木丛中的一小块空地上,那里已被早先的无人机压平成了一个着陆坪。随着一阵震动,机舱后门打开了,三名战斗体外星人跳了下来。它们的装甲与/思裔-保护者的装甲有几处明显的差异——色彩更丰富,装饰元素也更多——但很难说这具体意味着什么。

当他们准备将她带上运输机时,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机舱内的其他人身上:一个穿着便服的战斗体安全官,以及如约而至的、体型更为庞大的生存-优化者。即便他们已经开始攀谈起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本能地检查逃跑路线——克莱丽丝也早已开始制定应急逃生计划,尽管她们除了躲进山里,指望/非暴力-延伸者最终能来救她之外,几乎没什么好办法了。

在安全官亲切的问候和一次共感-访问的交流安抚后,她最终还是踏上了运输机。

五名外星人被派来护送她:有四个是她已经见过的,第五个则待在飞船侧面一个微小的封闭房间里,是一名专职的自动炮炮手。她打了声招呼,抬头看了看炮手的样貌,结果立刻就后悔了。那副小脑袋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电影里看到的某些FA精锐部队成员。

飞船升空后,山间-漫步者给她发来一条讯息。

μ∪·我们当地的初步判断是你并未参与此次事件的概率大概为73%,即便你参与了,那也非故意的概率约为71%|μ∪·即便假设你破坏了共感-访问,我们的行为模型也难以将你与这次攻击联系起来|ν·外部分析对本地情报遭到现实-扭曲损害的可能性进行了更高的加权,因此你摧毁实验室以掩盖证据的可能性约为17%,但在我们证明本地现实的完整性后这一概率会下调|ξ·我们100%确定/躯体-多样者的任何成员都没有在做被禁止的现实-扭曲实验|ο👁?·能否请你提供关于此事件潜在原因的概率分布

这位思裔在另一条机器信息里详细阐述了所谓的“潜在原因”。最有可能的情景包括/思裔-保护者的攻击或破坏;良子先前使用能力后产生的某种现实-扭曲“回响”效应;良子虚报了或者低估了她那些“能源”在新环境下的危险性;以及,没错,良子和克莱丽丝其实是敌方特工,在所有事情上都在撒谎,甚至连她们的表层意识都被蒙在鼓里。思裔的模拟仍在全速进行,但很明显,眼下的决策将取决于/躯体-多样者的判断——取决于他们更倾向于信任还是怀疑。更重要的是,这也取决于他们认为其他触手体在共识体大会上对他们行为会作何反应。就目前而言,正如山间-漫步者所说,他们倾向于信任她。

直到这时,良子才能够开始自行评估这次事件。思裔的记录描述了一次现实-扭曲的能量脉冲,随后是一场常规的爆炸。她基本上可以排除“回响”效应的猜测了——那是一种所有人类魔法少女都从未观测到的效应——然后她将这种判断传达给了躯体-多样者。虽然她比大多数人更了解悲叹立方的用途,但它绝无可能产生爆炸。

魔兽在诞生时把自己伪装成一场爆炸来欺骗普通人并非前所未有,但她也亲眼看到了爆炸。况且,如果那是有魔兽在诞生,她应该能在村庄里感应到瘴气才对。

最终,她发现自己唯一能接受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搞袭击或破坏,其目的也许是抹黑她,但并不是杀死她——她今天会离开实验室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思裔-保护者都是最明显的嫌疑人,尤其是在动机上,但具体手段仍是个谜。

心念一动,一个冒险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我要主动提出去现场看看吗?她向克莱丽丝问道。我可以协助调查现实-扭曲,或者至少也能帮忙找到悲叹立方。他们会信任我吗?

风险很高,克莱丽丝说。而且,万一那是个为你设下的陷阱呢?

她犹豫了,然后接入了运输机的心灵感应接口,这样她就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了。

雪崩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粉末状的薄雾。在雾霭后面,一条丑陋的棕黑色痕迹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山谷,就像是有人把油漆倒在了山体上似的。那景象令人心生不适,像是在白雪与琥珀色树叶上划过的一道创口。

我想我必须冒这个险。


让良子意外的是,说服生存-优化者和山间-漫步者让她协助调查居然出奇地顺利。灾区现场附近的救援和挖掘工作仍在进行中,他们希望她能找到并取回自己丢失的那些悲叹立方。

思裔们为那种东西仍在附近而感到惴惴不安,而良子则为它们不在手边而感到焦虑不已,因此这个提议对双方而言都很合适。

同样重要的是,两位思裔都同意,如果他们想对/思裔-保护者即将在共识体中对她提出的指控进行辩护,那么能否成功调查爆炸的真相将至关重要。把良子带到现场,虽然有被进一步指控她会篡改证据的风险,但这总比到时候找不到任何解释要好。

他们暂时意见达成一致:她可以先帮忙找到悲叹立方容器,之后再从长计议。

但要说服其他思裔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现场那位新来的安全官。她是一个身形瘦长的神经体,名字却有些不搭调地叫作AEg1vA3⊃大陆-撼动者。这位女思裔对良子声称能为调查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深表怀疑,她更倾向于按部就班地走标准的调查程序。这种观点几乎完全来自她那倾向于规避风险的偏好-侧写。山间-漫步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甚至分享了海量的记忆数据,才让这位安全官勉强同意良子进入现场,但条件是必须有大量的安保人员全程跟随。

一小时后,良子回到了运输机上。在大陆-撼动者的坚持下,她和山间-漫步者被分散到另外两架载具上,以便在遭遇袭击时分散风险。

现在的山顶俨然是一个繁忙的蜂巢,无数飞行无人机在成群的思裔和体型更大的蜘蛛状载具周围盘旋。许多载具惊险地停靠在近乎垂直的斜坡上。良子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些蜘蛛形的载具其实是大型激光挖掘机,它们正在被摧毁的实验室上钻开新的入口。一幅通过心灵感应传输到她脑中的地图勾勒出了当下情况——尽管设施的上层结构尚且完整,大部分部件都固连在山体上,但内部的爆炸摧毁了设施绝大部分的区域,设备被撕成碎片,墙壁倒塌,走廊被碎石掩埋。那些本为抵御小规模实验室事故而设的内部力场几乎没遏制住破坏,在某些地方甚至将爆炸能量引向了更糟的方向。

结果是,设施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不是被碎片压死,就是被困在各个房间里。爆炸中心附近的破坏尤其严重,那里靠近设施底部,而且也是是良子之前住过的、存放悲叹立方的地方。那里实验室的大片区域已经塌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碎石堆。悲叹立方可能就在里面,那边也正在被调查挖掘中。

思裔们处理这事的方式在良子看来有些过于冷漠了,直到有人向她解释说,由于有备份的存在,拯救生命并比调查真相拥有绝对的优先权——事实上大陆-撼动者已经发布了一项法令请求,特别指出调查事故的根本原因至少要占据80%的优先级。重点在于要迅速进入现场,看看能找到什么,哪怕是冒着引发二次坍塌的风险。对于那些困者,目标则是建立通讯以确定获救的可能性和受伤的严重程度。如果被活着救出来的希望渺茫,他们便会被鼓励自愿关闭。否则,他们将会进入植物人状态并继续等待,就像人类一样——尽管他们经常会留下一两条手臂保持清醒以进行通讯。

不幸的是,良子被迫保证不会试图去救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因为她的现实-扭曲会“污染”现场。

这一切让良子又多了一件烦心事,这时,他们的运输机转向了一个悬浮在主场地边缘的临时垂直起降平台。

两位思裔专家已在等候了,但良子被要求暂时留在运输机上,等她的安保人员下机并完成搜查。

当良子踏上这座山时,心中不免又泛起了嘀咕。毕竟她几乎没受过这类调查的训练,现在完全是在依靠自己的天赋以及在飞来路上和克莱丽丝一起恶补的那些文件。

大陆-撼动者引导她走到平台边缘。从那里往外看,可以看到一个新挖掘的通往设施屋顶的破洞,穿过岩石和复合材料,越过一层层半毁的平台和地板,几乎能一直望到底部的那堆废墟。曾经,这样的高度还会让良子感到头晕目眩。

良子看着其他人踏上一列列附着在平台边缘的悬浮板。那些板子乍一看只是简单的方形版画,但当有人踏上时,它们便会逐一分离,栏杆会在数秒内伸展成型,与她熟悉的模块化家具有几分相似。随后它们便载着人向洞口飘去。

当她自己也踏上一块悬浮板时,在周围悬停的安全官的注视下,她认出这些东西是外星突击队有时会乘坐的军用平台的远亲,并强行压下了一股肾上腺素的冲动。她的模拟训练曾给她植入过一段经历不愉快的假记忆。

接着,良子也开始下降。她紧盯着下方的空间,看着设施破碎的楼层从她身边掠过,目的地在视野中不断放大。任凭怎么努力,她都感觉不到悲叹立方或任何异常的魔法……暂时如此。

随着距离拉近,破坏的景象愈发明显。错位的平台和破碎的实验室设备被扭曲的金属梁和难以辨认的碎石代替;一个个安详等待救援的技术员变成了蜷缩的尸体和偶尔散落的残肢。他们周围的空洞越来越大,这不是任何美学效果——而是设施结构彻底崩塌的地方,一切都坠落到了最底层。

然后,当他们终于接近底部时,她感觉到了什么。

事实上是好几样东西。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理清:首先是一股令人安心的信号,来自一大簇悲叹立方,体积和她记忆中的差不多,在她注意到之后,那信号就像灯塔一样明显。

良子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憋着呼吸。接着,她的思绪被引开了,她看到了那些细细的金属杆。它们插在离巨大碎石堆数米远的地面上,围成一圈,间距一致,就像花园里的木篱笆。她曾在实验室里见过类似的现实-扭曲传感器,但没能仔细观察过。

她向周围的外星人示意自己已经定位了悲叹立方。十秒后,约十几架打捞无人机从拐角处出现,它们在断裂的自密封管道、破损的电力导管和仍在微微颤动的支撑梁之间穿行,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无人机一触碰到废墟,碎石便停止了徒劳的自我修复。接着它们便开始工作起来,不停地刮擦和挖掘着。

然后她请求接近那些传感器。克莱丽丝提醒过她研究这类关键的外星技术是她的职责,她自己也很好奇。它们能探测到现实-扭曲,却探测不到悲叹立方?不过话说回来,悲叹立方和瘴气对普通人而言向来难以察觉……

大陆-撼动者批准了她的请求。但当良子走近那些金属杆,并将手放在其中一根上时,那位思裔评论道:

ν·你在给数据制造噪音|μ·这些是紧凑波动传感器,其输出会被远程处理——它们能探测到物理规则的偏差|μ+·/理解者最初是在同伴企鹅身边首次于亚场层面探测到了微小的波动——起初被认为是测量误差,后来发现这是同伴企鹅和其他部分启智的可活动生物偶尔造成的一种现象,且与极端情绪状态高度相关

她继续说:

|μ+·经过几十年的讨论,共识体同意禁止追求现实-扭曲技术,并向所有触手体提供这些探测设备以用于被动观察|μ·/思裔-保护者和其他一些触手体曾提议强制对所有生物进行全面启智以消除所有现实-扭曲,但这会违背生物自身的偏好

另外,山间-漫步者表示现在能透露给她这些信息是出于善意,并希望这能有助于调查。

这番话让她有很多东西要琢磨。这种现象是动物附近的亚场波动,只能用特殊传感器探测到?难道企鹅也有魔法?她觉得不大可能,而且她唯一见过的那种魔法又太明显了,根本用不着高科技传感器。

这听起来倒像是那种有机会可以去问问孵化者的事情。当然,他们现在很可能就在看着……

一架无人机发出的信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在废墟堆的一侧,靠近一个看起来受损严重的巨型球体——她认出那是她之前研究过的多光谱拼图球的残骸,上面详细记录了山间-漫步者的功绩。球体的部分表面仍闪烁着编码信息。

几秒钟后,一架外星无人机绕到球体侧面,高举着那个一眼她就能认出来的晓美焰给的悲叹立方球。

良子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她快步向前走去接过它。

她打开球,想快速确认一下里面的东西是否完好,但就在她触碰到球体顶端的瞬间,一阵战栗穿过全身。有魔法,但不是来自她制作这个附魔容器的人。

通常情况下魔法很快就会消散,不过永久附魔的物品是例外,它们本身就蕴含着魔法。而在这里,似乎容器原有的魔法已经衰弱,就像高科技附魔护甲受损了一样,外来的魔法渗入了。

她只觉得颈后汗毛倒竖,然后向废墟堆走去,同时将自己的发现发送给了思裔。既然她已经知道了炸弹客的魔法特征,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证据,甚至是找到炸弹客本人。

只要能抓住真凶,只要能证明是/思裔-保护者屠杀了无辜的思裔,她的外交胜利就是板上钉钉了。她只需循着悲叹立方留下的踪迹走就行。

谁知道她会发现什么?


结果,一无所获。她把爆炸中心附近来回翻了好几遍,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蛛丝马迹,却终究是徒劳。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还挺傻的。

但这个结果让她在政治上陷入了极其不利的境地。

当/躯体-多样者的常规调查也未能找到为她开脱的证据时,情况变得更糟了。事实上恰恰相反:法证分析表明爆炸的起源就在她的房间,位置靠近她的悲叹立方。监控数据也无法提供任何其他解释:一开始,制造现实-扭曲的那部分炸弹就摧毁了从那时候起的所有数据,而在此之前,除了一架清洁无人机按时进出过她的房间外,没有任何异常。

大陆-撼动者确实指出,实验室并不是为了检测思裔的隐形技术而设计的。一个隐身的特工完全有可能安放了炸弹然后逃之夭夭,或者更有可能的是,让炸弹将自己一同毁灭。但她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撑这个理论——在明确涉及现实-扭曲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觉得这有说服力。

良子心知肚明,罪魁祸首既不是她,也不是她的悲叹立方——容器上残留的外在魔法痕迹就是明证——但她却无法向思裔证明这一点。思裔的魔法探测器还不够先进,无法区分她和别人的现实-扭曲。

不过,未来他们倒是能抓到到任何魔法辅助炸弹或敌对魔法少女了。她想,从今往后她大概会更频繁地看到那些探测器了——这既是为了保护她免受/思裔-保护者的伤害,也是为了让其他触手体对她构成的威胁感到放心。

现在她被礼貌地要求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随后被转移到一架飞往星球另一端的运输机上。在那里,一个实体化设施将利用收集到的有关克莱丽丝的数据继续在她体内安装共感-器官。这一过程会“迅速”完成,然后良子就会被送离这颗星球。

良子倒不太介意换个新地方,但这次事件的外交影响,一言以蔽之,简直糟透了。

我讨厌这样!我们完全被耍得团团转!良子愤怒地说。

这只是暂时的挫折,克莱丽丝安慰道。不是所有触手体都真的认为是你干的,尤其是那些我们还有机会争取的。

但这会影响他们的判断,良子抱怨道。所有人都承认了,这还能不承认吗?再说了,就算你相信不是我的错,这也让我变成一个安全隐患了。/非暴力-延伸者已经证实/永恒-长居者因此事退出了。

那只是一个边缘的触手体而已。而且,听着,这事我们已经反复分析过了。也许对我发牢骚能让你好受点,但这改变不了任何境况。归根结底,责任在于/躯体-多样者自己的安保太松懈。这连他们自己都承认了。如果安保到位,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或者更好的话,能当场抓住罪魁祸首。结果呢,我们现在只能凭空猜测。

情况或许并不像良子描述的那么糟。但让她尤为沮丧的是,她自己在调查现场四处勘查,最后却一无所获。/躯体-多样者似乎不觉得她会用一种对自己的任务明显有害无益的方式去炸死他们,但他们对她也并非100%信任,这一点让她很是恼火,尤其是当那些不到100%的估计值还在通过心灵感应不断地更新给她时。

良子沉默不语,但她们俩都清楚她在想什么。这些思裔在和平与繁荣中沉浸了太久,以至于他们在遇到非法行为时完全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这种警觉早已荡然无存。或许其他的触手体不同,但/躯体-多样者在间谍技术方面涉猎甚少,并且自认远落后于他们种族的尖端水平。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社会根本就不会优先考虑防范那些至今还不存在的威胁。

讽刺的是,看似推崇和平的/非暴力-延伸者反而要安全得多。他们既对自己照管下的众多生命抱有着近乎偏执的担忧,又总是热衷于将触手伸进其他触手体的事务中,试图改变他们的行为。

良子想起了她与大陆-撼动者的那次会面。她固执刻板又注重细节,这些对于一个安全官来说似乎都是重要的品质。但一个思裔并不能构成一个安全体系。

我们应该和/非暴力-延伸者谈谈,建议他们把安全建议转发给我们未来的目的地。这可能听起来有些冒昧,但我们——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再也经不起一次这样的事情了。

更不用说人身安全方面的问题了。她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但对方冲着她的悲叹立方下手,无异于直指她的要害,以一种她始料未及的方式。

我已经和生存-优化者谈过了,克莱丽丝说。他们接受了建议,并且会派一支安全团队过来。

这个还是良子第一次听说。但克莱丽丝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文件让一切都明朗起来。那是一支全套的专家队伍,其中一些人还是从更注重安全的触手体盟友那里借调来的。而且,没错,还有一小队私人保镖。这让她久违地想起了被她留在蓝色大师的那两个女孩。她竟然有些想念英理和爱兰尼斯了。现在她走了,她们还会被分在一起吗?还是说,她们也被分开了?

良子沮丧地摇了摇头,然后靠在了运输机的窗沿上。和人类一样,思裔们似乎也乐于在他们的民用行星运输机里采用传统的透明材料做窗户。此刻,窗外有一整个景色壮丽的低轨道外星世界等待着她的欣赏,如果她有心情的话。

我完全支持你想念银河系,克莱丽丝说,但除了政治和共识体之外,你对这次事件的技术细节还思索得不够多。尤其是关于现实-扭曲的那部分。

良子花了一点时间才领会克莱丽丝的意思,然后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在这一连串事件的旋风中,拯救思裔,担心自己的能力出了什么问题,担心自己的悲叹立方补给,她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去思考发生了什么。所有逻辑都指向了思裔-保护者,但然后呢?

如果魔法炸弹真的来自某个人类派系,那事情至少在逻辑上还算简单明了。她已经知道TCF阴谋集团在和/思裔-保护者合作,所以不难想象他们可能会提供一点小帮助,比如由隐身的思裔特工送来一颗附魔炸弹。这个解释干净利落,甚至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但也存在其他更令人担忧的可能性。比如,或许/思裔-保护者正与他们从银河系带来的敌对魔法少女合作。这能解释很多问题,但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魔法少女不干脆偷走她的悲叹立方。或许比起杀死她,他们更想破坏她的外交任务?毕竟她的遇刺能为思裔-保护者的违法行为提供极有力的证据。

还有一种可能:/思裔-保护者是不是已经掌握了操纵悲叹立方与释放其部分能量的方法?或者更糟的是,难道他们自己也学会了一点魔法?但这又意味着什么?孵化者可以操纵悲叹立方,但如果仅凭技术就能做任何事,孵化者又为什么需要人类呢?

很高兴你的思路和我在同一条线上,克莱丽丝想。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比如他们会不停地向我们投送魔法炸弹。如果我们没法证明那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最终就会信誉扫地。更不用说他们可能真的会杀死你或者夺走你的悲叹立方了。

我们用不用就这种情况去问问孵化者?他们可能知道一些事情,我们或许还能用一些更离奇的可能性去盘问他们。

可以,但必须等到我们掌握更多信息,更清楚该问什么问题之后。否则我们只会被他们误导。毕竟,他们对仙女座星系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毫不知情的可能性能有多大?我看微乎其微。

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不难想象,她们或许永远也回不了银河系了——这次任务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张单程票。

良子发现自己竟然又开始怀念起纯粹的战斗来。那里的章鱼可要好懂得多,可以用成熟的作战规划模型来应对。而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同,难以言喻,令人忧虑——就像是在处理家乡那些没完没了的阴谋一样。当然,那份毒药也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随后良子脑海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提示,运输机告诉了她这一行即将抵达目的地。确实,她的内部加速度计显示他们正开始从亚轨道下降。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免得在某个/躯体-多样者的技术员面前失控发火,给外星人再添一个提防她的理由。

你应该再给亚纱美写封信,克莱丽丝说。那会有帮助的。


对弗拉德而言,这可真是有趣的一天。

作为蓝色大师的AI主任,他很自然地担任了执政体的远程虫洞项目——阿姆斯特朗计划的主任。随之而来的是职责的扩张和计算硬件的升级,如今他的算力已是最初的数倍之多。但大部分算力都被分配给了与他作为研究AI的本行关系不大的杂务上——管理基地后勤、人事与安保等等。这类事情通常无需他主要知能的关注,但他发现,那部分必须分出的知能基本都耗费在了极其枯燥的事务上面。

TCF阴谋集团发动的恐怖袭击倒是带来了一点意外的好处:它促使阿姆斯特朗计划部署了一个全新的AI,专门用于站点安保。他们本来就有武装部队的保护——自从章鱼的脉冲星矿井被毁灭后,这里无疑成为了敌人的优先突袭目标——但这个新的AI将会专注于监控内部威胁,并协调与武装部队的关系。这是个可喜的变化……但究竟是谁做的决定把它性格设得这么活泼过头的?

“你太暴躁啦,弗拉迪[4],”某次更新里这么写道,“难道你不知道过度专注工作会导致认知偏差吗?从长远来看,培养多样的兴趣很重要哦,万一哪天你被调岗了呢!”

没错,一个才几周大的菜鸟AI居然在拿入职培训文件教训他。

好吧,至少玛丽在基地的魔法少女中很受欢迎。她的虚拟形象在娱乐区总是和大家聊个不停,坦白说,弗拉德对这种事向来没什么耐心。只要她们别拉他去参加什么烘焙活动,或者更糟,别拉他去什么希望教团的传教派对就行。他有种不祥的预感,玛丽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会让她轻易成为教团的猎物。或许已经成了。他要是不得不再听一次魔法少女委员又得到了什么‘神启’,还成功预测了量子物理实验的结果的话……

尽管如此,他还是庆幸能有额外的时间来亲自关注研究。在脉冲星事件后失去志筑良子对他来说是个痛苦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严重的打击,但未必是致命的。新的理论亟待验证,新的候选人也等待着尝试——等亚纱美回来后,有了她的帮助,他希望能造出一个小型虫洞,足以发动一次短程突袭,或者至少能在这方面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志筑良子也并没有白白牺牲,她留下了最后一份礼物。不仅是一台外星闪现阻断器的残骸,还有一部分技术手册,后者似乎是从他自己的创造者赋予她的那个陌生大脑器官中提取出来的。单凭这些还不足以拼凑出全貌,但如果结合总参谋部的其他提议,这就足以让他们在破译外星通讯方面取得真正的进展了。

至少他们是这么告诉他的。那毕竟不是他的专业领域。

他目前的重心是分析那次折跃突袭任务本身的数据,那些由他坚持随任务带上的仪器所传回的所有遥测和传感器数据。外星人在那里做的事情超出了他们最大胆的想象,为此他召集了执政体在该领域最顶尖的专家来进行研究。才不过几周,他们就已经捣鼓出一种能提升小型IIC节点通讯范围的方法。这算是个成果。

团队里有人抱怨说他们不过是在抄先进外星人的作业。这话倒也没错,但这种愚蠢的自尊心终究是……呃,很愚蠢的。他们其实做得很好。做的其实也很好。

或者说,曾经是。直到几天前,他惊讶地发现玛丽的一条安全更新冲到了他认知队列的最顶端,快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阅读它了。显然,负责清剿TCF阴谋集团的特遣队遭到了严重的情报泄露,他们担心敌人有可能通过三角定位锁定阿姆斯特朗计划的位置。毕竟,自恐怖袭击以来特遣队的特工就在频繁出入此地,以反复确认他和基地里的其他AI有没有被新的魔法渗透。

当然,他们早已为可能的突袭做好了准备。但现在他的日程表被各种规划占满了:如何让空间站的各个部分进行规避机动,如何用一部分充当另一部分的防御挡板。这些操作通常都不是精密的科学仪器所能承受的。

而现在,他刚刚得知,今天注定要更糟。

他们太空部队部署的球状紧急绊网装置刚刚被触发了——该球体的半径约一万天文单位[5],且仍在不断扩大。数十架外星轰炸机正以攻击速度逼近,预计不到十分钟内就会抵达。它们甚至懒得开启隐形,反正对他船上的透视者来说那多半也没用。

他分配了一个认知子任务,去和玛丽一起调查他们的随机轨迹究竟是怎么被破解的,然后便将此事丢到优先级列表的末尾,排在了站点防御和警示基地人员等一众更紧急的事务之后。

他们的防御系统已经紧急启动,舰船与无人机正在调动,投放着反制措施,力场正在激活,他麾下的所有魔女飞行队成员也已紧急升空。绊网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但对于一个科学空间站而言,无论如何,硬扛住外星轰炸机的攻击也绝非易事。

那是玛丽和军方的任务,他只需专注于基地本身。尽管如此,这还是耗费了他的大量资源——即便他的主要知能集中在保护军事科研任务,关停并隔离关键、易爆的设备,让巨大的虫洞环折叠收起并部署挡板时,他仍不得不将关键的算力移交给玛丽和其他军用AI使用。这很明智,却丝毫没让事情变得更轻松。

这些他们早都演练过了,但时间已所剩无几。

就在敌方轰炸机发射第一波攻击的同时,他们的护航舰队也成功发射了一波反导导弹。远方交战的余波碰到了他的超光速仪器,仅仅比导弹本身抵达早了片刻。

一部分导弹被大片的智能尘埃和传感器诱饵引开了航向,一部分被新安装的定点防御系统拦截,或是被挡板同归于尽地吸收了,但剩下的……

他的感官整合模块在惊愕与困惑中咒骂着。计算出了点问题。突然间,整个区域都出现了重力异常,大部分集中在那些他仍然保持在线状态的科学设备上——都是些价值较低的设备,他原本觉得可以冒着牺牲掉它们的风险,大胆地研究一下外星人的作战技术。但现在他只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新型的外星导弹,还是某种对抗措施?或者仅仅是只有更精密的仪器才能检测到的东西?

答案在当下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能咬紧他并不存在的牙关,根据新的数据做着最后的微调。根本没有时间了。

他的系统记录下了第一波撞击。如预期的那样,最先遭殃的是外围的实验室和处于边缘位置的实验装置,并非最有价值的传感器或核心虫洞环。

即便已进入损害管制[6]模式,他也只能默默地敦促护航舰队拼尽全力,同时克制住想咒骂蒙特格尔特遣队鲁莽大意、安保不力的冲动。

又一个瞬间之后,他失去了一个给某些后勤人员住的避难舱。尽管一名当地的魔女飞行队成员以牺牲一具身体为代价,在最后一刻进行了拦截,那个模块还是被擦了个边——谢天谢地,幸好只是一具身体。最先进的材料和冲击力再分配场剧烈地颤抖着,试图阻止一场由弹片和碎屑组成的风暴,但那纯粹的动能根本无可抵挡。而眼下,除了那些仅受了伤的人员,已无暇关注其他伤亡了。

他心里当然清楚,所有模块的部署和机动都是按照冷酷的重要性排序做的。那些后勤人员在名单上的位置就是比科研人员,甚至比某些设备还要低。这一切在规划中都非常合理,由他和玛丽的算法精心设计,但他终究无法完全忽视这背后的人命代价。任何一个TCF的AI都做不到。

但有些不对劲。

一种令人欣慰的不对劲?

即便他们所有的计算都在全速运转,即便他自己的几乎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损害管制和缓解上,也花了好一会儿才理清这团混乱的传感器数据。那股额外的异常数据洪流在爆炸的海洋中起初只像一连串噪点。直到现在,他,他们,才意识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人机洪流,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导弹波次和他们的防御阵线之间,以完美的位置协助他们偏转和摧毁了来袭的导弹。那些通常相当聪明的外星导弹全被打得晕头转向。

但它们确实出现了,以一种他的传感器数据证实只可能是外星的隐形技术的方式。

又过了片刻,他们才明白是谁在暗中相助。传来的遥测数据显示多了几名新的魔法少女,而且不在他们的任何人员名单上。

那几位魔法少女无视了要求她们表明身份的仓促呼叫,而是开始从他们的传感器上渐渐淡出。弗拉德意识到,他一直看到的传感器异常数据,或许只是因为他第一次将实验室级别的精密仪器对准了一种新型的隐形装置。

这太令人着迷了。他本想立刻投身于分析之中,但眼下还有更紧迫的事。

外星轰炸机想必和他们一样错愕,但双方都没有时间迟疑了:轰炸机已在盘旋准备进行第二轮攻击,以螺旋轨迹划过一个太阳系大小的空间。外星的远程轰炸机简直固执得发狂,它们会花费大量时间对第一次攻击造成的防御缺口进行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打击。

这一切都取决于目标的价值,他们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以及他们在第一波攻击中投入了多少有效载荷。这个比例在外星规划者与其人类AI对手之间一场危险又复杂的博弈之舞中不断变化着。

当然,在这里外星人会认为他们的目标极具价值,无论第一轮攻击打得有多么糟糕。人类的防御系统几乎摧毁了他们十分之一的兵力——这比攻击高价值目标的通常损耗率略高。弗拉德收到的评估显示,对方在第一波攻击中消耗了60%±10%的有效载荷,或许这是更重要的衡量标准。

这一次有了额外几分钟的准备时间,再加上防御系统几乎完好无损,他们发射了数量远超之前的导弹拦截器。在神秘援军的帮助下,几乎没有导弹能够突防。己方只增加了十几名伤亡,仅此而已。

只是……

他们失望地看着外星轰炸机掉头飞走了。

弗拉德做了个AI式的深呼吸,他将大部分算力重新分配给了之前的次要任务。这次袭击虽然大胆又惊险,但归根结底,也没有构成真正的威胁。只要晓美焰还愿意继续从迷雾中现身拯救他们。

而且肯定是她。如今特遣队已设法分析出了她团队中的几名成员,其中就有两人出现在这里,魔法类型和颜色都对得上。除了她还能是谁?

他们真的能一直依赖晓美焰的干预吗?其他人中已经有人开始这么想了。他知道玛丽也肯定会这么想。对她而言,瓦伦丁,也就是晓美焰创造了他们整个AI谱系,保护他们免受TCF破坏事件的影响,如此功绩理应受到赞颂。

弗拉德却不那么确定。讽刺的是,他确信这份怀疑正源于他那与瓦伦丁相似的性格。他看不懂晓美焰在下怎样的一盘棋,也不明白她为何至今不愿和人联系。她还值得信任吗?甚至她的精神状态还算稳定吗?

但在某种程度上讲,在经历了刚才的一切之后,他觉得还有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狭隘了。她无疑在这里拯救了他们,甚至可能从新雅典那次开始就一直在拯救着人类。毕竟,如果TCF恐怖分子愿意把阿姆斯特朗计划出卖给外星人,为什么他们在俄耳甫斯那边时,在赌注更大得多的情况下却没这样做呢?或许就是因为有晓美焰的干涉。

瓦伦丁是他生命中最接近母亲的存在。或许这一次,他应该选择相信她。


杏子没好气地把自己重重摔回铺位上,不知是第几次后悔为何非要在自己的教堂里复刻自己年轻时的简陋环境。难道就不能趁着重建偷偷装个食物合成器什么的吗?

像往常一样,她又为了这个念头责备自己。这么做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她保持脚踏实地。

只是每当身陷神学委员会的那些争端时,要记住这一点就有些难了。她本以为一个主要由老祖宗组成的机构能做到绝对务实,但她们对那些玄奥之事的痴迷丝毫不亚于任何名字里带“神学”二字的组织。这次争论的焦点在于,在做决策时试图揣测女神的计划,这种做法本身是否正当。毕竟女神曾亲口说过,她确实希望她们有时能将她的计划纳入考量。但话又说回来,如果考虑到——

杏子抓起一个枕头蒙在脸上。这种空谈就是她喜欢有麻希在她身边的原因。麻希可从来都不扯这些。

可惜,麻希远在许多光年之外,作为蓝色大师防御编制中的一员。杏子没有阻止她加入特遣队,尽管她为麻希的生命提心吊胆,那是沙耶香的事情后留下的阴影。直到小行星伏击战之后,当那股宽慰感席卷全身时,杏子才开始慢慢放下那份恐惧。麻希没有死——甚至没有像她在阿波罗的那次一样失去身体。

而现在,她又在对蓝色大师的突袭中活了下来。看来好事终究还是会发生的。

她的胸口一阵抽痛。人到底为什么会坠入爱河呢?她发现自己亟需要有个什么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她立刻就如愿了,一个小东西正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爬。

她硬生生压下了绝对不符合老祖宗身份的尖叫,猛地坐了起来,脑袋差点撞上墙洞的顶。

一只形似水晶的紫色火蜥蜴[7]正攀附在她的手臂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


  1. 译注:Kiyomemasu一词是日语动词 “清める” 的ます形 “清めます” 的罗马音,意思是“净化”。这个词在TTS的前文中没有出现过,但是在一个得到作者推荐的TTS同人作品 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15780678 当中出现过。按照这篇同人中的描述,Kiyomemasu运动开始于2218年,其名称取自2163年统一战争爆发后的日文中出现的一个说法 "Tamashi no Sekai wa Kiyomemasu ga" (魂の世界は清めますが),意思就是 "Cleansing of the World's Soul",也就是“净化世界之魂” ↩︎

  2. 译注:飞驒(Hida)既日本的阿尔卑斯山脉,位于日本中部地区,气候寒冷。另外指出【驒(tuó)】不是繁体,在1956年中国大陆第一次公布简体规范时很多生僻字并没有得到类推简化,例如契阔谈讌的【讌】,所以后来Unicode和GB2312/GBK/GB18030规范的驒依然是传统字形的馬、單部首,也算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了 ↩︎

  3. 译注:麻糬(Mochi)是由糯米饭(Mochi-Gome,一种带甜味的糯米品种)制成的日本年糕,味道比较偏清淡,一般搭配酱料或其他配料食用 ↩︎

  4. 译注:AI自行给弗拉德取的昵称 ↩︎

  5. 译注:天文单位(英语:Astronomical unit,缩写的标准符号为AU,也写成au、a.u.或ua)是天文学上的长度单位,曾以地球与太阳的平均距离定义。2012年8月,天文学家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根据国际天文联会(IAU)最新消息,把天文单位固定为149,597,870,700米 ↩︎

  6. 译注:损害管制(英语:damage control),全称“舰艇损害管制”,简称“损管”,是长期使用于商船、航运业和海军对于可能危害船舶沉没的情况下的紧急控制 ↩︎

  7. 译注:蜥蜴、紫色都是小焰的代表象征,这个火蜥蜴不知道作者是不是在捏她《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回天》PV最后钻进焰魔肚子里的那只蜥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