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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魔法少女系统相对别致的一面,少女们的‘颜色’是最为一般人所熟知,但也最为神秘的现象之一。概括说来,除了少许的黑白图案之外,魔法少女们的服装几乎都是单一的纯色,色调也往往与灵魂宝石相符。而灵魂宝石的色调则往往会反应一位少女的性格。不过这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行会内外提出了很多理论来解释这个神奇的现象,但没有哪怕一种得到了一点点的证实。与一般人印象相反的是,颜色与少女本人的爱好并没有太大关联。也似乎不怎么受到契约时附近其他魔法少女的影响——留名史册的那些战队里既有五颜六色的也有穿着统一的。色调和魔力类型的相关性也相当薄弱,大概跟这两个属性跟少女性格之间的相关性处于同一水平。最后,涉及到孵化者意图的那些解释都遇到了直接的障碍:孵化者们总是拒绝评论。那些罕见的多色少女也没能提供什么新的突破,似乎只是在整个魔法少女的群体中随机分布。”
“灵魂宝石的颜色也同样并无帮助。虽然衣服的颜色和宝石确有关联,但两者之间有一项重要——虽然或许不易发现——的区别:服装只是在反射外部光线,但宝石本身却是自发光的。宝石所发射光线的频谱拥有明显的个人特征,往往复杂异常,与任何现存的非魔法材料都有明显区别。光强则会随着魔力消耗而逐渐减弱。深入的分析并没有得到什么进一步的成果,只是得到了一个微妙结论:宝石光谱只延伸到肉眼可见的那些波段为止。在军用眼部芯片得到普及之后,近红外与紫外区域变成了直接可见,新契约的少女们的宝石光谱也随之扩张,但并没有扩张到需要切换模式才能看见的其他波段之上。”
“总而言之,整件事情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出于例行公事,行会把每一位成员的光谱都登记进了自己的数据库,以供科学研究和身份识别的需要。”
——朱利安・布拉迪修的私人博客。
“可惜,战场上的失败并没有让‘自由联盟’产生投降的念头。超产阶级的寡头们已经被他们自己的那些荒谬主义彻底洗脑,把失败的责任都推到了士兵头上。他们宣称说,如果士兵表现不好或是不够忠诚,那就要把他们改造到满意为止。在世界各地的地下实验室里,科学家们制造了成排成排的克隆体,摆弄着他们的基因。这里把头骨装甲改厚一点,那里加强点肌肉,再加上分泌毒液的腺体。但凡是跟作战能力可以扯上点关系的东西都加了上去,根本没有考虑到什么个人健康,也没有在意过基因素材的来源。”
“或许最令人谈之色变的就是对脑部的修改,那些对意志本源的撼动。有些区域得到了扩大增强,而另一些则被萎缩下去甚至整个删除:因为安装在兵器上会显得多余。同情、爱和恐惧——这一切只不过是已经不再需要的进化产物,可以直接丢进垃圾箱的历史残渣。作为纯粹的作战工具,那些‘完美’的士兵们根本没有必要对命令产生疑问,只要在战斗中好好表现就可以了。”
“这种对人类尊严的残忍践踏在 FA 末期投入的那些怪物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傻大个、坦克人——这些并不是敌人起的外号,而就是他们原本的代号,当然后面总会跟上一个数字作为序列号。他们是各种各样的变种士兵,身体被完全塑造成了符合各自战场职责的形态——突击队员都是体型巨大的壮汉,而大眼睛的娇小幼女担任着狙击手。不过最为凄惨还是那些坦克人,萎缩的身体顶着不成比例的巨大头颅,刚好可以连到中型装甲车的生命维持系统之上。”
“虽然这里面的一些造物确实拥有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意识,但这种意识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令人感到恶心——至死都被绑在同一件任务之上,毫无人情味可言——甚至连动物级别的感情也不存在。而且借助于大脑皮层中的控制模块,他们全员都被不可逆转地和主人绑到了同一条船上。这也自然导致了战争结束之后,紧急防务评议会几乎没受到什么阻力就通过了第 224 条决议:一旦发现任何 FA‘精锐部队’就要立即射杀。”
“到了最后,FA 甚至连己方的平民都没有放过……”
—— 摘自小学历史教科书《统一战争》
“下午好,女士们。请出示请柬。”
礼貌的询问来自门口一名身着制服的侍者,让良子吓了一跳。她正在专心聆听着身边两人的交谈。在离开地球之前,她妈妈始终没能找到机会跟亚纱美好好谈谈。现在难得有机会过来探望,她自然就要好好把握。有时候良子甚至觉得,她跟亚纱美处得比跟自己女儿处得还好。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门卫呆看了一会。高大的白色礼帽似乎让她陷入了死循环,还好亚纱美及时插了进来。
“请过目。” 亚纱美说着,从包包里取出了那张小卡片。灰色的时髦挎包奇小无比,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装请柬。当然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种表演,就像良子本人稍大一点的白色包包,以及这个虚拟世界中的其他一切。这也包括面前一身正装的门卫和她们手里拿出的请柬。请柬上镶嵌的文字显得颇为庄重,宣示着持有者参加今天生日会的特权。生日会的主角是大名鼎鼎的魔法少女,千岁由真阁下。
这些虚饰在拥有人脸识别的现在根本就是画蛇添足,更何况她们还都只是虚拟参加。说实话,她们完全可以直接在舞池之中现出身形,不过据说那么做很不礼貌。
“她只是想让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的客人都能感到尽量和谐,” 亚纱美跨过门槛的时候扫了良子一眼说,“别老埋怨了。”
少女滑到她的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腰肢,然后脑袋蹭上了良子的头发。亚纱美对肢体接触相当热衷,而良子也在之前的一个月里逐渐有些适应,但她还是希望她的……女朋友能够保持一点点的克制,尤其是在她妈面前的时候。不过她心里有一部分也在怀疑,黑井中濑过来看她只会让亚纱美更加喜欢动手动脚。这也算是在宣示着某种所有权,就像在无声地宣布说 “她是我的!”。
而最近让良子不太自在的是,她开始能未卜先知地猜到自己在想什么了。良子不清楚这到底是普通的直觉,还是某种双向传心通道的形成征兆。据说走到一起的魔法少女之间有时候确实会产生类似的现象。
就算过了一个月,这一切还是显得颇为奇怪。亚纱美跟着她搬来尤里德米的时候简直就像是顺其自然。这里是欧普塔姆附近的一颗低重力星球,上面塞满了研究所和大学,往返地球只需一周。
但严格来说,整件事情与其说是顺其自然还不如说是刻意安排。乔安妮・瓦伦丁在科技委员的授意下前来找她——他们希望能从科学的角度对良子的魔法展开研究。执政体认为,如果此类研究能够对人类的科技发展产生贡献的话,这么做所带来的价值很可能会远远超过她未来在战场上所能做出的任何贡献,尤其是还要考虑到良子战死的风险。
而且执政体也很清楚良子对某些事情的看法。虽然最好的研究设施都在地球上——比如普罗米修斯所、宙斯所、或者随便哪个高能物理研究院——但他们还是照顾到了良子档案中 “探索其他星球” 的意向,也愿意退而求其次,安排她去某个拥有合适科研设施的殖民星球。为了做到这一点,执政体也愿意批准某位鸣原亚纱美和她一起同行。她的重力魔法没准也会在实验中派上点用场呢。
而志筑沙耶加趁着这个机会解释了她的来意。虽然执政体的财力足以向良子支付充分的报酬,但行会在涉及到魔法少女的事情上总还是会喜欢插上一脚。行会金融部很愿意支付她的旅费、生活费以及薪水,甚至还拉上科学部给亚纱美在附近的植物学研究所里找了一个实习生的位置。主母大人同时还亲自为之前那次不幸的勾引事件道了歉。据说那是 “一位手下的擅自行动”。
当然,科研团队和良子的协作关系未必能够一直持续,很可能过不久某一方就会失去兴趣。到了那时,只要她本人愿意,金融部随时可以给她找个坐办公室的位置——毕竟她在上学的时候就对经济学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她们还可以给出相当高的补贴。
良子当然也不是不谙世事,很容易就看出了这些安排的原本意图——至少是按照志筑沙耶加的立场看出的意图。但她也看得出来这一切的安排有多么巧妙。在她身上,执政体和行会都拥有充足的监控数据,所以制定的计划也符合每一方的利益——亚纱美可以离开前线追逐梦想,两个人可以一起前往另一颗星球,科学家们可以把她们俩研究到满意为止,而志筑沙耶加也可以将她收入自己的魔爪。每个人都是赢家,唯一例外的或许就是黑井香菜。
看到良子没有当场同意,亚纱美还着实吃了一惊。恰恰相反,她花了好几天时间辗转考虑,和父母双方各自商量了一次,也找了麻美和杏子。所有人都说这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她最后还是答应了。还能怎么做呢?一切实在是太过合理,恐怕也是唯一能让亚纱美离开她深恶痛绝的战斗岗位的有效途径。
但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一时间她默许了亚纱美的亲热,一边走一边像普通情侣那样把两人的头发缠了起来。在露天广场上搂成这样让她觉得不太自在,为了缓解一下,她自言自语道:
“我感觉自己穿得像根芹菜似的。”
她这条裙子是那种仿佛永远不会过时的繁复正装,整体色调是偏暗的绿色,最底下点缀着外翻的花边,没有系带。这条裙子穿在她身上能够呆住靠得更多的是摩擦力而不是她的胸部,那条关于蔬菜的吐槽也是克莱丽丝在她照镜子的时候说出来的。现在她已经摆脱不掉这条联想了——她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特别显黑的伞形科芹属植物。
我已经对那条吐槽感到后悔了。克莱丽丝说。
“噢,别那么说,良子,” 她妈穿着一身黑色裙装在她身边出现,“你看起来相当漂亮。你总得习惯一下这种衣服的。在正式场合都得这么穿。”
“您说的就是一般父母的套话吧。” 良子说。
克莱丽丝颇为做作地大声叹了口气。这声音她最近听得连耳朵都要长茧了。
良子,那件衣服是亚纱美挑的。还是你让她帮你挑的。说穿起来像芹菜什么的真的不太合适。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提出来的时候也确实有点不知好歹。就是个玩笑而已。我的美学算法认为你看起来很漂亮。这不是编的。
良子考虑了半秒,然后打了个冷战。
“x,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着,转身停下,面对着亚纱美,“我只是毫无来由地想要发发牢骚。”
亚纱美刚才一声没吭,见状停下,暗紫色的裙子在脚边摆动。她轻轻摇了摇头,也转过身来看着良子。
“没关系,” 她微微一笑,“到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上周克莱丽丝发给我一篇关于你的两千字的评论。我看了。我愿意接受。总之,这条裙子跟你的灵魂宝石很配。”
少女抓住良子戴着虚拟灵魂宝石的那只手,举起来握了一会。然后她拉着良子向前走去进入会场,以免在广场上挡了别人的道。
你给她发了篇评论?良子难以置信地问道。
还有一段视频,克莱丽丝说,现在先别提这个了吧。
两人路过走廊。旁边几撮客人依然逗留在舞厅外面,手里端着酒。
一位陌生的魔法少女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和良子一样,少女几乎浑身都穿着绿色。良子先是等了一会让人脸识别完成处理,然后才注意到少女眼球上的奇特印记——人类不可能拥有的印记。
她是个 AI?她正想着,姓名提示器就适时地吐出了结果:
“MG”
年龄:20
职业:魔法少女委员・辅佐 AI
备注:魔法少女委员本人是千岁由真
“哦,今天的主角来了!”MG 说着,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上了嘴,“很高兴见到你。”
这位 AI 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屈膝礼,还一手提起了自己宽大的裙摆。在良子看来,面前 AI 形象与杏子的相似度可以说是令人发指,但仍有隐约的不同——虽然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已经足以让她困惑地呆站了一会。
良子眨了眨眼,想要赶紧想出个说辞来。
“今天的主角应该不是我吧,” 她说,“不应该是,呃,千岁さん吗,大概?”
“大概吧。”MG 友善地说,“还有,衣服不错。我们这些绿色少女一定要团结一致啊。”
“噢,呃,一定。” 良子笨拙地回答着,但这位 AI 已经转而招呼起了别的客人。
“看,她也觉得不错。” 亚纱美悄声说道。两人穿过了木质的双开大门。
“我已经道过歉了。” 良子刚刚做出回答——然后就定在了原地。
在尤里德米上生活的这段时间已经让良子对高大宽阔的建筑有些适应,但她看到舞厅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欣赏起来。雕花立柱、巨型吊灯、两层楼高的落地窗,还有脚下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一切都显得十分巨大。立柱和地板上装饰着宝石绿的繁复藤蔓,在光滑的表面上来回缠绕。房间四周的墙洞藏起了各种各样的隐秘角落和出口通道,似乎在暗示着这里有无限的空间供你躲避和探索。
尽管舞厅是如此之大,但里面的人还是显得密密麻麻。五花八门的成年人和孩子们或在相互攀谈,或在吃着东西,或在跳舞。不出意外,里面所有的未成年人都是女性,而屋里的整体感觉也是相当地阴盛阳衰。她猜测着那些人的真实年龄。
曾几何时,某些魔法少女一天到晚都沉浸在这种派对之中,克莱丽丝说,那真挺丢脸的。
什么?良子问。
中濑一把按上两人的肩膀,把她们推了进去,推向了侧面墙洞里一张金碧辉煌的桌子旁边。桌上摆满了食物。
“那个,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亚纱美问。她的表情和良子的内心感觉同样困惑。
“吃东西,聊天。” 中濑说,“或者,要不你们跳支舞?”
良子朝她妈瞥了一眼,发现她来劲得有些诡异。接着她瞥向了舞池当中。随着听起来有点耳熟的一首老歌,一对对的少女们正在翩翩起舞。她心里涌上了一丝怀疑。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跳。” 她说着,努力把怀疑表现在了脸上。
“你的战术电脑应该可以派上点用场的。我们那时候,大家都是先跳舞再上床的。”
“什么?” 亚纱美问。
“您也没那么老吧,” 良子也异口同声地质疑起来。
“没什么,” 中濑说,“去去。跳舞去。慢慢走上个两圈也可以算数。这是命令。”
她轻轻推了良子一把,催促她赶紧过去。良子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叹了口气,转回身去走向了舞池。如果非要被逼着跳舞的话,干嘛不享受一下呢。她妈说得也对。由真的生日会场选在了舞厅之中。跳舞就是原本的节目内容。
她一把抓过亚纱美——她已经当真在掉头准备逃跑了——然后把她拉了过去,转了个圈,让两人变成了面对面。看着目瞪口呆的亚纱美,良子心里涌上了一丝暖意。
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说得没错。爱情真的会在你心里发芽长大。她现在终于感到理解。不过这种程度到底够不够称作爱情呢……
她在战术电脑的引导下进入了某种正式舞蹈的动作,历史悠久,至少可以上溯到二十二世纪。她一只手按上了亚纱美的腰肢,但亚纱美的脑袋马上就枕上了她的肩膀。最后两个人的动作变得与其说是跳舞,还不如说是在转着圈走步。
嘛,反正也算数。
当两人终于从舞池里撤了出来之后,她们发现良子她妈正坐在一个小墙洞里,面前摆着几碟点心。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找到了说话的伴儿。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个伴儿居然是杏子。杏子明显也做过了精心的打扮,穿着一条闪闪发光——而且颇为暴露——的红裙子,脚下的高跟鞋简直就是杀人凶器。
“说起那事儿的话,我以前还出过一本专著呢,” 两人走来的时候听见杏子说道,“内容可能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我可以发你一本。虽然听你说来她俩好像也适应得不错。”
“她俩弄得挺响的,” 中濑说,“这很神奇,毕竟——噢,她过来了!良子,我给你留了点东西吃。”
良子瞥了她妈一眼,接过了盘子。她怀疑自己恐怕可以猜到两人的谈话内容,但还是没有吭声。这么说吧,自从安排她妈住在自己房间,然后自己暂时住到了亚纱美的房间里之后——就产生了一点点的骨牌效应。
我当时可是警告过你的,克莱丽丝插嘴说,你要是睡沙发不就没事了。
还说呢。她开门往里看的时候你居然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良子抱怨说。这起码得是第二十次了。
当时已经太迟了。说出来只会搞得更糟,也会打断了你们的好事。你可不能把自己的判断失误推到我头上。
关于‘好事’这一点还很值得商榷。你一直都在里面看着,还在不停地给我们支招。有时候你真的应该学一学什么叫顺其自然。
然后放你俩胡乱摸索?承认吧,我支的招都是有用的。而且,我物理上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你也知道,我觉得她们给我装了内置指南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怎么说都觉得不太舒服。太尴尬了。我还没有习惯。
这种尴尬也是省不掉的。
“良子!” 亚纱美说着,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让她回过了神来。
“噢,对,对不起。” 她连忙说道,“很高兴再次见到您,佐仓さん。”
“别这么死板。” 杏子随意答道,然后抿了口手上的红酒。良子从未见过杏子打扮得这么正式。
“她最近老是这样,” 亚纱美带着歉意说道,“我不知道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真的吗?转念一想,良子觉得自己恐怕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
“那看来你俩过得不错了?” 杏子反问道,“你妈刚才还在跟我说你俩都已经过上什么好日子了。现在作出结论还早——有些太早——不过总是件好事。”
良子想要抗议说现在的安排都是暂时的,她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愿意继续多久,还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从前线上彻底退下。但她还是及时收住了嘴。之后再跟亚纱美好好谈谈也不迟。
杏子看出她的迟疑,抢先开了口。
“我也没有暗示说你们将来一定会分手什么的。不过还是听我的吧。珍惜你们的初恋。那种感觉是再也找不到第二次的。”
少女紧盯着良子,锋利的目光似乎要逼着她做出同意。当她终于点头之后,杏子的目光就转向了亚纱美。她点头同意的速度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失礼。这种坚定让良子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杏子居然会这么在乎。
“嘛,总之,” 杏子最后说,“我觉得我还是得问上一下。良子,最近你又得到过新的神启吗?很少有人会在缎带以外的地方见到神启,所以我觉得我得多多关注一下。”
在之前的一个月里良子已经学到了,只要她一跟杏子说上话就必然会被问上这么一句。平时随便一句 “没有” 也就可以打发,但现在她不由得跟亚纱美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然后她看向了她妈的方向,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变得严肃起来。毫无疑问,杏子已经利用刚才的闲谈试探出了她妈妈对宗教问题的态度。她应该也很快发现,她妈妈完全无法容忍那些宗教陷阱——哪怕她已经听到了围绕自己女儿的一些传言。良子本人……还没有跟她谈起过 “女神” 的事。拖下去总是会轻松一些。
她意识到这次杏子赢了一局。现在再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已经太迟,而且在杏子的提问之下也不可能维持下去。她也不能换到电子讯息——她妈毕竟也是一名跟军方打得火热的科学家,肯定会马上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她早就学到了自己在话术上远远无法与那些老祖宗相比。只要她们愿意,她们丰富的经验足以让她们绕着自己兜上好几个圈子。不过就算知道这些也不能减轻这种事情所带来的郁闷。
“我没见过,杏子。” 她一边回答,一边试图装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杏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跟亚纱美聊了起来。良子安心地叹了口气。
或许,如果她妈妈没有在场——如果亚纱美没有在场的话——她会想要再去多说两句。考虑到她已经跟杏子撒了多少谎,这么做恐怕并不明智,但她还是会有想要多说两句的冲动。
她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祈祷着能够再次遇见克莱丽丝・凡・罗萨姆。和自己两位官方导师不同,她是一位让良子觉得可以安心寻求指点的对象,但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然后她才第一次想到,克莱丽丝很可能也会出席这场生日会。
噢,那主意可不坏,另一位克莱丽丝——她的战术电脑——说,她确实在受到邀请的名单之中。你待会可以找找她。另外,你又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走神了。
战术电脑随即打断了她的出神状态,甚至还周到地给她回放了刚才的对话。
“我很理解良子不想和我们走得太近的保留态度,但我们真的是一个非常包容的团体,” 杏子刚才说,“如果你有任何问题的话我可以随时解答。也欢迎你代她提问。直接给我发邮件就好。”
“好——好的。” 亚纱美在杏子的目光面前顿时萎了下去,向良子投来一个慌张的颜色寻求指点。
良子心里一抖。刚才确实不是一个适合走神的时机。
“或许吧,” 她一边表态,一边清晰地感受着妈妈的视线,“我又不是非不愿意亚纱美入教。别逼她太紧。”
刚才那句话也基本属实。经历了 “恋爱指南” 事件之后,亚纱美有一阵子热衷于搜集教团相关的各种资料,似乎也对良子尚未入教的事情感到困惑不解。良子的解释非常简单:女神确实存在,但她并不觉得教团手中拥有什么真正的答案。如果亚纱美想再深入调查一下的话她也不会介意。良子并不会执意阻止。
亚纱美似乎对这个答案就已经感到相当满足,也暂停了对教团的调查。看起来在这件事情上,她并不介意直接采信良子的判断。对于这件事,良子在私下里感到松了口气。虽然同时她也为自己的小小谋算感到了些许内疚。在她看来,亚纱美要是入了教恐怕确实会过得更加幸福。毕竟知道了来生的事情就已经让她的精神放松了很多,甚至在良子接受志筑沙耶加的提议把她调离前线之前就已经产生了效果。
杏子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似乎觉得良子终于敢正面对上自己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我只是想让她了解一下她所拥有的选项。这就行了。对了,你见过麻美了吗?她应该也来了才对。”
“完全没有。我也是刚来,” 良子刚开口——但杏子已经没再管她,而是径直从旁边走了过去,左顾右盼起来。
“啊,看着她了,” 杏子说,“还是谢谢。待会我把我那本书发你们一份。”
“书?” 良子的提问已经太迟了。
一时间她只能呆呆看着杏子走开的背影——然后就收到了新邮件特有的心灵提醒。附件好像是一本书。
她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克莱丽丝吐槽说,她写的那本技巧手册其实就是我预装的几本教程之一。还挺有意思的。
技巧手册?良子一边想着,一边随手翻开了那本电子书。
她的眉毛蹭地抬了个老高,然后她赶紧把意识里的书合了起来,但还是没能按耐住升上脸颊的绯红。亚纱美可能确实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但良子觉得那套动作对她俩来说还是有些勉强。
然后她朝亚纱美看了一眼。她正在两眼无神地看着空处发呆,但脸上已经涨得通红。
良子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往妈妈那边一看,她发现那位成年女性已是满脸笑意,正在不作声地笑话着两人。
不过她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反应。当亚纱美终于眨了眨眼清醒过来之后,她脸上的表情又立马严肃起来,就像扳了个开关一样迅速。
“良子,” 她的语气里带着隐约的警告,“刚才那些神启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子扭了扭,想要找个借口避开这个话题。亚纱美看着她,想要知道她会如何回答,但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在她妈面前帮良子挡挡枪口。
良子想着要不要给她发个邮件或者说句念话——两人正待在同一座 VR 设施里,就在良子 “上班” 的那所大学深处。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也不可能一直逃避这个话题,现在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大好时机。
她偷偷咽了口唾沫。
“我一直瞒着教团,” 她说,“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跟她们混在一起,但我在虫洞那事之前恐怕是经历了一次宗教体验。”
整个过程中她始终努力保持着一副就事论事的口气。
她妈妈微一侧头,似乎颇为讶异,但并没有目瞪口呆。
“宗教体验?具体是哪种?”
“我恐怕跟她们信仰的那个女神说上了话。她恐怕也在虫洞那件事情上给了我一些指点。”
她妈摇了摇头,吐出了一口气。
“跟谣传的那些情况一模一样。良子,你知道我对宗教之类的东西是什么看法,我也很高兴你没有因此而入教,但是……总之,我在工作上认识了好几位信教的女孩子。她们对自己的信仰似乎总是十分坚定,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其中有多少可信之处。最多也就是魔法造成的某种副作用,心情激荡时的集体心灵感应之类的。你确定不是这类东西吗?”
良子动弹了一下,不安地扭了扭。她考虑了一下这种可能性,但几乎马上就抛弃掉了。当时一切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况且还有……
“不,肯定不是。” 她说。
她迟疑了一会,又咽了口唾沫。故事的另外一半她跟亚纱美都没说过,现在告诉妈妈真的合适吗?毕竟,这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归结为某种家族问题。
她低下头来,又扭了一扭。但这次她是故意为之,以便掩饰她给妈妈发的邮件。
“不止如此,”她传送着,“我想我们跟她甚至还有点血缘关系。好像她是您某位祖先的姐姐。”
她妈妈早就习惯了军人使用的高优先级邮件,不着痕迹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反应,只是眨了下眼。
“我可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弥赛亚情节,”她的回复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怀疑,“更何况这恐怕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要上溯足够久的时间,随便哪个人都要么是所有人的祖先,要么已经绝后。毫不夸张。”
良子忍着笑,重新抬起头来。只有她妈妈才会在吐槽中插上这么一句——按照亚纱美的说法,还有良子本人。
“妈妈,可以之后再谈吗?” 她出声说道,“这个场合恐怕不太合适。”
她也需要时间来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回应。出于对她妈妈的尊重,她始终把这个话题放在了一个必将回答的位置上——但她并没有想好到底要说些什么。
不过,她还是向她妈妈转发了外婆留下的那段记忆。外婆也说过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把这段东西转给别人。
“好吧。” 她妈妈点头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去看过她?” 由真的质问抬高到了仍能算作 “悄悄话” 的最大音量。
“我就是说我没去看她,” 杏子也悄声回应,俯下身来咬上了幼女的耳朵,“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责任。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总会有些影响的,你也明白。”
在屋里其他人看来,两人好像正在房间的角落里亲密耳语,就像是生日会的主角暂时离开会场与老友谈天。当然这也正是她们想要给外人留下的印象。正式隔出一块私密空间的话就会引起太多的议论。
“你很清楚她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难道你就这么放她自生自灭了吗?”
“这话放在我以前随便哪段关系上都是一样。为什么非要现在提起来?她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什么你突然在乎起这些‘小修女’来了?”
“有两个原因,姐姐。” 她的腔调里带着一股怒意,“首先,我们已经对给你擦屁股的事情感到厌倦了。你已经造成了一些政治摩擦,隔天就把跟你上床的女孩子像垃圾一样丢开不管,装作好像她们不会在乎一样。对某些人来说这可能也并没有错,但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那么多的少女为之心碎,而你又得到了什么?继续填补你心里留下的伤口?我也读过那些报告了,姐姐。我知道心理卫生部对你是什么看法。”
“连保密的私人报告你都要瞄一眼了吗,由真ちゃん?” 杏子并没有接茬,而是一边反问一边瞪了回去。
“你很清楚我们都会读一读各自的报告,互相照顾。从来如此。”
杏子转过身去,平静地说道。
“我可不想要你跟麻美这样的人来教训我。一个总是装成小孩子,一个心理阴影严重到不愿意再交新朋友。我们都已经坏掉了。你没有资格说我。”
“我还没说完呢,姐姐。我刚才说过,有两个原因。”
杏子不以为然地端坐不动,依然背对着由真,不愿接茬。
“之所以特殊对待岸田麻希是因为她对你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也许一切开始的原因有些扭曲变态,但你已经开始在乎她了。这很明显。我们都开始产生希望了。不过那才是你必须选择分手的原因,不是吗?”
过了不到一秒钟,杏子说道:
“她还小。她总会缓过来的。”
“姐姐,你可是她的初恋。初恋永远是特别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一刻钟不管你俩就这样了啊?” 麻美说着,在两人头顶出现,“都四百岁了,你俩吵架的时候还是不知道遮掩一下。”
“除非是你们两个老处女设计陷害我。” 杏子嘟哝着。
“你老是这么骂我,” 由真说,“但这纯粹是无中生有。”
“你老是否认,但从来没有提出过反驳的证据。” 杏子也回了一句。
“你俩差不多行了。” 麻美拿出了 “麻美姐姐” 的招牌腔调,“由真ちゃん,你之前说过要在生日会上见一见‘俄耳甫斯的英雄’对吧?那就不要错过了,我给你俩介绍一下。”
良子在看到由真之前就感觉到了她要过来的迹象。人海在她面前翻涌着,形成了一圈圈的波纹。所到之处人们的低语声渐渐安静下来,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祝词招呼。波纹向良子传来的速度相当缓慢,因为人群挡住了由真的脚步,让她不得不跟经过的每一个人答对一番。但良子不知怎么就是知道她最终行进的方向。
她发现自己也渐渐习惯了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各种各样的大人物都会找上门来,带着身后留下的波纹。黑井香菜,志筑沙耶加,有栖敦子——她们都已经找过了她,驻足跟她打了个招呼。香菜过来的时候,良子发现自己很难判断出这位主母大人对自己靠志筑的关系找到的新位置到底有什么看法。
“千岁小姐好像过来了。” 亚纱美在由真靠近的时候说道。比她先知先觉的良子只是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伸长脖子,终于勉强瞥见了生日会的主角。穿着一身简素的绿色裙装,她的幼儿体型混在一大堆外表年幼的魔法少女里很难分辨。唯一让她显得与众不同的地方只有她对周围人群产生的某种磁力。而她身边的杏子和麻美则让这种力量变得更加强大。麻美保守的黄色裙装也和杏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算是在虚拟世界之中,这三个人也代表了行会力量的强大顶峰——她们聚在一起又非常少见。她们天衣无缝的配合让人很容易暂时忘记圈子之中的刺眼缺口,曾经为晓美焰所占据的那个缺口。
终于,由真转身离开了刚才的交谈对象——似乎叫做钉宫爱子——同时用肢体语言示意着她另有别事。良子也走进了人群,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这时良子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觉得 MG 眼熟得那么诡异。MG 并不只是长得像杏子而已——她也像由真。回头看来这简直是理所当然。
更重要的是,由真的虚拟形象比她自己平时使用的幼女样貌要稍微显得成熟一点。现在的她比起八岁来说更像是十一岁。这也让良子不由得回忆起了那段记忆,同一个女孩,趴在地上伏尸痛哭,说自己是一个怪物。
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忆起神启的具体细节,甚至还没能来得及思考一下其中的含义,由真就已经到了眼前。她大步走进了亚纱美和良子母女所在的角落,径直上前伸出手来求握,让良子吃了一惊。她原本已经预备好了先来上一轮日本式的鞠躬,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接过了面前女孩的小手。
“生日快乐。” 她难得想到了应该怎么开场,用日语说道。
“谢谢。” 女孩用标准语回应着,一边侧头示意。
在由真不为所动的目光注视下,良子先是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显得很傻,站在看起来起码要小上四岁的小女孩面前,却紧张得大汗直流。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她听过很多关于千岁由真的传闻。
“当然,你的事迹我都已经听说了,” 最后,小女孩终于说着,微一低头,“任务完成得很不错。祝贺你。”
“谢——谢谢。”
对话再次陷入了停顿,由真那令人冷汗直冒的眼神再次盯上了她。她到底在寻找什么?难道她知道良子已经看到了她的过去?不——这也太过无中生有了。
终于,由真微微转过了身去,向良子妈妈的方向鞠了一躬,让她吓了一跳——她本以为她会过来握手的。鞠完了一轮躬之后,由真说道:
“我要向,您这样的科技工作者,在普罗米修斯与宙斯研究所的辛勤工作,致以崇高的敬意。也很感谢您,培养出了这样一位优秀的女儿。”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由真微微一笑,稍微缓和了一下原本的刻板官腔。
“谢谢。” 良子妈妈说着,向由真投去了一个良子无法解读的眼神。
“这年头的准生证可真是难办啊,不是吗?” 由真神秘地说,“不过我觉得有了您这样的地位应该也不难搞到就是了。”
良子妈妈眨了眨眼,迟疑了一下。
“那个,我家主母对我的婚姻并不怎么满意。所以事情一直不太好办。不过我最后还是劝动了她们,要不然良子ちゃん也就不会生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起劲地揉着良子的头发,让良子微微挣扎了起来,发丝也乱甩着表示抗议。
“嗯哼,嘛,香菜ちゃん有时也确实有些古怪。” 由真说。
几人多站了一会,由真似乎颇为满足于呆站着一言不发,直到麻美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良子已经差点忘记了她和杏子也在这里。
“嘛,个人来说我很高兴大家能这么聚一聚。” 麻美说,“您的女儿拥有很大的潜力,由真ちゃん也很高兴能认识她。由真ちゃん就是有点认生而已。”
“姐姐!别在下一代面前削我面子好吗?”
撒娇的由真看起来有些……羞怯?这副表情显得与她格格不入,跟之前表情的变化之大简直足以让面部肌肉发出响声。
小女孩伸出胳膊求抱。麻美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把她抱起来待了一会,然后才放回地上。
“总之,待会见。” 由真说着,对良子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开。
良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麻美跟着由真走向了下一组客人,但杏子注意到良子的眼神,留了一会。
“你有事情想问,对吧?”杏子向良子发信道,“我能看出来你在犹豫。那就问吧。”
良子低下了头。杏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她应该否认吗?
“我之前在某一段神启里看到过由真,”她仔细斟酌着措辞,“她当时正蹲在一位死去的白色魔法少女面前。她——那位少女——是美国织莉子。我听说过那段故事。但是……我不知道。我觉得女神想要告诉我由真身上的什么隐情。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杏子平时雷打不动的表情似乎抖了一抖。然后她笑了笑。
“噢,女神的意图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杏子出声说道,“她还真是喜欢你呢。你绝对是担负了什么使命。这已经很明显了。”
留下这样的临别赠言,少女径自转身走开。良子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着妈妈,觉得她应该会对自己与杏子刚才的交谈提出质疑。
但她却发现妈妈两眼无神,明显正在发呆。
“妈妈?” 她问,“没事吧?”
“哦对,” 她妈妈快速眨了眨眼,回答说,“当然没事。你刚才不是说想要找找克莱丽丝・凡・罗萨姆吗?我还记得你以前老是把她的事情挂在嘴边上。怎么样,亲眼见到童年偶像是个什么感觉?”
“噢,呃,挺有意思的吧,大概。” 良子挠着后脑勺说。
“刚才的对话好诡异啊,” 亚纱美评论说,“我是说千岁——呃——大人说的那段话。”
“是啊。”
离开了妈妈和女友,她在会场中寻找着克莱丽丝,然后在角落里找到了她。她正端着酒杯和娜迪亚・安提波娃待在一起,两人都是一脸凝重。良子猜测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克莱丽丝发现了她。之后两个人就迅速地驱散了先前的严肃表情,对走上前来的良子投以问候。跟麻美她们一样,克莱丽丝和娜迪亚也选择了与灵魂宝石颜色相配的裙装。良子不知道这是不是行会的某种传统。她们老是穿着同一种颜色难道不会厌倦吗?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听亚纱美的说法穿了绿色。
“来向我寻求指点吗?” 良子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克莱丽丝抢白了一句。
“有那么明显吗?”
克莱丽丝耸了耸肩,然后微微一笑。
“当然,我是不介意的。”
“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跑来找我寻求指点呢?” 娜迪亚抱怨说,“我都两百多岁了!说是智慧的源泉也不为过!”
“我都五百多岁了。我的智慧比你丰富。去去!”
克莱丽丝也做出了与之相应的手势。娜迪亚哼哼唧唧地离开,装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
“她没事,” 克莱丽丝说,“她就是装的。说说你的问题吧。”
至少在虚拟世界里,克莱丽丝已经换回了原本的成熟身体,正微微躬身打量着她。良子感到自己的嘴里有些发干。这次是她主动找过来的没错,但真要把她原本要说的内容说出口来依然显得困难重重。
她低下头来,发现眼前映出了克莱丽丝的胸部。这让她产生了某些联想,然后她红着脸躲开了视线。
“我很纠结,” 她还是勉强吐出了字,“我不知道自己过得幸不幸福。”
用标准语吐出这些字句显得有些奇怪,因为她在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用的都是日语。但是用自己的母语跟克莱丽丝说话也会显得很怪。
她抬起头来,感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又烧得更高了一些。然后她看见克莱丽丝正打量着自己,完全就是一副充满智慧的长者神态。
“噢天啊,” 她说,“我们最好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吧。过来。”
克莱丽丝指着附近的窗台,两人理了理各自的裙子,到那边坐下。她觉得窗外射来的虚拟阳光十分漂亮。
克莱丽丝环顾四周,确认了没有人站在能够听到她们交谈的距离,然后摇了摇手中的酒杯,直奔主题。
“有什么不对吗?” 她问。
良子咽了口唾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么紧张。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终于开口,但避开了克莱丽丝的视线,“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随波逐流。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从我契约的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生活的方向失去了控制。种种疯狂的变化纷至沓来,从不停歇,而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能拥有过什么真正的控制权。我想大概是女神的意志吧。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有时候完全就是在被别人推着走。但是现在……呃,我回来的时候也问过她现在到底还要我做些什么,而她的回答是让我自由选择。这可能很蠢,但现在……”
她放任自己的声音渐行渐小,抬头看着克莱丽丝,但她只是挑起了一条眉毛。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尝试收紧了一点话题。
“我不知道,” 最后她说,“我觉得自己本应幸福满足,但却并非如此。我在外星殖民地上享受着优越的生活,甚至还拥有一位深爱着我的女友。这对亚纱美来说已经如同是上了天堂。我看得出来。但对我来说并非如此。这就好像……就好像我的愿望从未许下一样。我觉得自己的愿望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离开地球。我觉得我真正想要摆脱的是自己的人生。我不喜欢平凡的生活。”
良子观察着克莱丽丝脸上的反应,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一脸玩味。
“良子,我并不知道你许愿的具体内容,我的读心能力也无法跨越宇宙。这让我很难对你的话做出恰当的判断。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虫洞任务结束之后你具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噢,” 良子害臊地说,“那个,我,呃——”
克莱丽丝微微躬身,径直对上了良子的眼睛。
“没关系。不用非得告诉我。我觉得我已经理解你的意思了。”
她低头默想了一会,然后虚拟世界的其余部分模糊起来,把两人隔进了一块私密空间。
“你许愿想要摆脱平凡的生活,” 克莱丽丝说,“因为你想要变得不凡。但现在周围环境的变化让你回到了原本的日常。你想要再度引发一些变化,但却害怕会破坏掉你跟亚纱美之间的感情。我这番描述还算符合你的情况吧?”
良子再次感到嘴里有些发干,然后匆忙点了点头。克莱丽丝对自己情况的描述之精准远远超过了她本人的表达能力。
克莱丽丝若有所思地摇晃着酒杯,眼睛盯着窗台。
“我想这需要取决于你这段感情的具体现状。对一段认真的感情来说,双方往往都必须做出一定的牺牲。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很少会有两个人对天国拥有共同的诠释,但双方做出的牺牲必须要尽量保持公平,否则就可能会成为怨恨的种子。”
克莱丽丝暂时放下了手里的酒。
“不过当然,” 她说,“这一切的大前提是对感情的认真投入。在你们这个岁数,说实话我很怀疑有没有可能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看起来可不是急着要安顿下来的样子,所以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如果只是想要一个伴侣的话,那也并不需要急于背负上确立关系所附带的其他包袱。一般人不知道,但我本人也有好几个朋友,我偶尔也会去看看她们。可能在你这样的年轻人看来会显得太过自私,但这种事情并不一定需要超出于此的什么意义。到了我这个岁数,有些东西就会看得更开一些。”
良子不太舒服地扭了扭。克莱丽丝的身边人们是粉丝论坛上偶尔的话题,但听她本人那么一说的话——
“我觉得那恐怕并不是亚纱美所期望的,” 她看着自己的脚说,“我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想要走到最后。说实话,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想走到最后。至少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对我来说并不只是做爱而已。说实话,她才是主动的那一方。”
过了一会她才瞪大了眼睛,自觉失言,赶忙伸手捂上了嘴。她刚才真是那么说的吗?她本来想说 “做伴” 的。
但当她看向克莱丽丝的时候,面前的成熟女性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我就觉得会是这样,” 克莱丽丝说着,盯着外面模糊一片的房间,“你们都还处在渴望浪漫的年龄。但你又是一个天生的旅人。就算在你这个时代和年龄,这也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很多。但是……”
克莱丽丝一手托住自己的脸,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下巴。
“根据我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记忆,你最好跟她坦白一下,而且要尽快,” 她说,“这种事情越是发酵就越会变得难以收拾。你们还没到安定下来的年纪。也包括她,不管她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告诉她,也许你们还能找到一种可以维持下去的相处模式。如果一直等到你再也无法忍受了的话,可能就该大吵大闹了,那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克莱丽丝似乎微微耸了耸肩,然后拿起杯子,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良子也意识到了谈话已经结束,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得问问:
“恕我冒昧,不过您说了您本人也在几段感情之中有所牵涉。您到底认真到了什么程度?我明白您的生活方式会让事情变得有些困难,但是……”
她放任自己的声音渐行渐小,没有对上克莱丽丝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逾越了。
“实话实说,” 克莱丽丝的音色变得悠远起来,“有几次我确实已经在认真起来。至少越过了某一条线,但还没到认真考虑结婚生孩子的地步。更多地只是做个伴。我的生活方式总是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障碍。但我们这些老祖宗也并没有全都崩坏到你那两位导师的地步。活到我这个岁数依然保持心灵完整也不是不可能的。”
良子被刚才那句话吓了一跳,扫了她一眼。
“导师?你是说杏子和麻美?”
克莱丽丝笑着耸了耸肩,然后驱散了周围的隔帘,站起身来。
“回去找你女朋友吧,” 她弯腰对着良子说,“我想她已经在怀疑你到底在做什么了。想要更多指点可以再联系我,怎么样?当然性爱方面的还是算了。那种事情问杏子就好。”
克莱丽丝轻轻一笑,趁着良子羞得面红耳赤的当口转身离开,干净利落。良子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我可不喜欢这些老人。她想。
任何一场生日派对,哪怕是虚拟世界的华丽舞会,也不能缺少了蛋糕和礼物。所以没过多久一块巨大的多层蛋糕就被推进了舞池,旁边就是高高堆起的虚拟礼物堆,高度令人耳目一新。蛋糕上覆盖着绿色系的奶油,设计繁复异常:糖霜制成了棕色与绿色的藤蔓,在蛋糕上下来回缠绕,几乎都要伸进里面,盘旋着一直爬到了最顶层。藤蔓上四处点缀着白色的花朵,有些满开,有些半掩,还有些依然含苞待放。半透明的样式象征着神秘,而生机勃勃的外表下依然暗示着岁月,暗示着那种如同世界树般的苍老。在蛋糕顶端的最高峰上是一蓬怒放的花朵,中间簇拥着一颗灵魂宝石,半透明的糖块在灯光之下灿然生辉。
然后由真手中仪式性的小刀切进了最底层,让良子心头几乎都要为之一抖。尽管这一切都不过只是虚拟的形象,但如此亵玩依然让人觉得是一种罪孽。
“哦哦,” 旁边的亚纱美不禁哼出了声,“好象是茉莉花味。”
良子终于收到自己那一角之后发现,蛋糕吃起来也像是茉莉的味道。手中的蛋糕上依然爬着被残忍割开的棕色糖蔓。她增强过的嗅觉也为她解释着里面的成分:巧克力、茉莉花、玫瑰水、还有抹茶,诸如此类。这东西又难得地派上了一次用场。
亚纱美一边赞叹,一边咬起了她那块蛋糕。
“简直是天堂的味道啊,” 她说,“哪怕明知道这是虚拟的也是一样。不知道有没有人真能在现实之中做出来。”
良子也默默地点头附和,用手中的银叉轻轻切下了一小块蛋糕。说实话,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心思吃东西了。
“不知道那么多礼物要多久才能开完。” 亚纱美盯着不远处的由真说。她已经自豪地举起了其中的几件。
“她只会随机挑几件打开,” 良子心不在焉地解释着,“节目单里写着呢。上面还附了完整的礼单。”
“哦,我也看到了!” 亚纱美兴奋地说。
亚纱美一口吃下一叉子蛋糕,然后意识到良子的音色变化,皱起了眉毛。她用一只眼睛的余光瞥着良子。
良子也知道自己的神形体态之间露出了不少破绽。连她的坐姿甚至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出了什么事吗?” 亚纱美问。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我得说点什么,良子想,必须得说出来了。
她用叉子戳着蛋糕。
但显然不是现在,她想,现在可不是一个好时机。
派对结束后可一定要说出来哦,她的战术电脑说,等太久的话你的气势就要萎下去了。咱俩都很清楚,你到底有多喜欢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哎呦,您还真是照耀我生命的一盏明灯啊。良子吐槽道。
“良子?” 亚纱美再次问道。
良子无法形容那个瞬间到底是怎样的冲动在驱使着自己,但当她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俯身吻上了亚纱美。正对嘴唇,两眼紧闭。亚纱美瞪大了双眼,手也发起抖来,最后连蛋糕都掉到了地上——不过当然,蛋糕和盘子在即将触地的瞬间就自行消失,随即在她手中重新出现。
然后良子的理智才追了上来,让她猛地缩了回去,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是着了什么魔。附近某个人凑热闹的欢呼鼓掌让她闹了个满脸通红,也让她下意识地寻找起了自己羞耻情绪的最大来源。
但黑井中濑早已不在身边。
良子妈妈发现千岁由真独自站在一座隐秘的阳台之上。阳台位于这座虚拟庄园平日无法进入的二楼。在这里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森林景象,甚至还配有盘旋的飞鸟和远方的群山。不过其中一个方向只有一望无际的原野,夕阳就在那边的地平线上渐渐落下,把整个天空映成了亮丽的红色与橙色。
她并没有对此感到疑问:由真既能出现在这里的阳台之上,也能同时在下面的大厅里带着真正十一岁女孩的快乐神情给礼物开封。她这辈子见过好几个执政体委员,已经知道了这就是她们日常的行为模式。
“您想找我谈谈?” 她向阳台上探出身去,问道。
由真示意她走上阳台,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不管魔法少女委员大人想要说些什么,她都很怀疑自己恐怕不会喜欢对话的结果。
女孩对她露出了一个令人解除心防的微笑。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女孩手中玩弄的那杯红酒彻底糟蹋了幼儿外表带来的原本效果。
“我只是希望和您进行一次诚实的对话,” 她口中的日语颇有古风,但语气丝毫不容置疑,“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中濑点了点头,尽管她对这两句话的可信度感到怀疑。
“我想应该是关于良子的事情吧?”
“你不觉得她这么早就这么……投入,会有点奇怪?” 由真问,“我是说她跟鳴原さん的事情。她们俩既不成熟,也缺乏经验。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轻易地就顺水推舟。我在她们那个岁数上的时候依然还是队伍里的小妹妹。其他人都在护着我。”
中濑眨了眨眼,微微退开了两步。这可不是她所预期的话题类型。
“我当然也会担心,” 过了一会她说,“并不是在担心这段关系本身,而是在担心分手之后可能造成的结果。不过综合来看的话,可能还是这样最好。尤其是在我跟她爸离婚之后。她很独立,但她这种生活方式很容易就会感到孤独。我还记得我契约之后的那段日子——当时要是能有个可以依靠的人就好了。呃,那个,您应该对那件事情有所了解的吧?”
由真微微一笑。
“当然,” 她说着,回头看着外面的景色,“我相信您也不会为此感到奇怪吧。”
女孩趴在栏杆上往下面看去,中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把她拉回来的冲动。
“总之,” 由真重新回到了正常的姿势,“那跟我所预期的理由也差不太多。我就是有点好奇。不过当然,我专程找您过来想要讨论的是一个更加严肃的话题。”
中濑看到女孩几不可辨地迟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最初害怕的事情——她恐怕不会喜欢对话的结果——马上就要成真了。
“算了,我直奔主题吧。” 由真说着,转回身来紧盯着她的眼睛,“毫无疑问,您很清楚您女儿的基因构成相当奇特。最起码也是在人类平均值的六倍标准差以外。”
中濑当然很清楚。最起码在良子出生的时候,他们就会提醒她这件事情,以便在以后的生活中多加注意。不过要不是良子参军的时候他们出于保险起见重新测了序,这件事情应该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前夫还亲自跟她说过良子的基因组跟刚出生的时候并没有多大变化。这也不出所料。
“嗯,当然,” 她说,“我们一直没告诉她,因为我们觉得并没有太大必要。”
“您知道她那几组罕见的等位基因具体是控制什么的吗?” 由真的视线径直穿透了她的瞳孔,让她感到自己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这也是中濑为什么不喜欢和由真这种老祖宗相处的理由之一。
“虽然严格来说这件事情需要保密,不过行会会登记所有成员的基因资料。” 见中濑没有搭腔,由真继续说道,“我们知道哪些基因和会不会成为我们的一员具有统计意义上的相关性,也知道哪些没有。您女儿身上的基因主要都是前一种。”
“我们早就知道了,” 中濑觉得嘴里有些发干,“我们有足够的权限,而且我们本人也对此感到好奇。考虑到她爸跟我的家庭背景,这也并不令人感到太过意外。我本人身上也拥有很丰富的类似基因。”
虽然有些摄于气势,但她并不会选择兜圈子逃避。最好一开始就把由真肯定知道的那些事实全说出来,好让两人都能节省点时间。
“没错,” 由真的语气越来越令人不安,“但您身上的‘浓度’和您女儿比起来还差得很远。和大多数其他家族不同,志筑家和黑井家有足足几个世纪互不往来,双方之间就算出现基因交换也只能间接进行。这就导致了志筑家和黑井家的致魔法少女基因组合相差甚远。”
“没错,” 中濑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两家之间仍未弥合的恩怨也令行会感到十分的遗憾,因为这就无形中减少了很多有可能十分强大的后备契约者。我相信您也知道,我前夫和我本人恐怕就是现今世上对此了解最多的几人之一。”
由真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我相信您一定也很清楚,这可不光是志筑家和黑井家的问题。钉宫家族和鹿目家族同样产生过好几位强有力的契约者,也从世界各地吸纳了好几位强大的魔法少女。但因为她们并没有形成真正的家族结构,她们与那些常见来源间没有什么真正的基因流动。简而言之,她们就是一座尚待开发的基因宝库,而这四条血脉能够这么聚到一起简直是一件令人欣慰的巧合。”
中濑轻轻皱起了眉头。事实上,由真刚才所说的事情有些她并不知情。她特地翻出自己家谱来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您跟我说这些我祖上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刻意在语气中透出了不耐。
“我只是描述一下您女儿诞生的前因后果。她的基因恐怕在几代人里面也是最为特殊的。这甚至已经超越了家族遗传的效果。您女儿身上意外地产生了相当数量的新型基因突变,尤其是在中枢神经系统的结构方面。我们内部的基因学团队进行的先期分析表明,这些突变的效果跟她身上携带的大部分现存基因都是一致的。”
由真在地板上踱着步,就像说出推理的名侦探,但她突然停下来盯着中濑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在暗自咬牙。她不喜欢被人这么教训——她之前也并不知道女儿身上那些突变的具体效果。她们两人始终没有钻到空子偷偷完成那些必要的 AI 建模。现在她甚至对自己科学家的身份感到后悔,因为不管面前小孩模样的老祖宗说些什么,中濑都无法装作不懂。
由真继续踱起了步,微躬的体态让她显得比原来更矮。
“我必须承认,由于基因治疗的敏感性,我们一开始有些忽视了良子ちゃん,没能在出生的时候就保留基因样本。这种事情也很常见。要是她的基因细节能够更加为人所知的话,那么那一堆家族就算抢破头也要把她吸纳进自己的血脉。统计模型显示,她就是这个世上最为接近‘天生契约者’的人。但你原本就非常清楚,不是吗?你真觉得自己能够阻止得了?”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中濑终于丢开了假装的客套,怒斥道,“您是在教训我没有履行爱国义务吗?”
由真在中濑面前停下脚步。这次她站直了身子,尽可能 “面对面” 地注视着她。
“不是,” 她微微低头,“我说的有些事情可能让您不快,我也对此感到抱歉。我来这里是要告诉您,您女儿身上还有一些其它问题。”
她再次停顿了一下,确认了中濑确实在听,然后才继续说道:
“我们的一位科学家注意到了您女儿的测序结果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不一致,之后她又说服您的女儿提交了一组经由纳米机械采集的基因调查样本。您知道‘奇美拉’是什么,对吧?”
这个问题是如此突兀,让她一头雾水——然后她感到自己的嘴巴猛然张开,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
“您说的是多胚胎嵌合体对吧?不是人兽混合体?”
“当然,我用的是那个科学上的意义,” 由真肯定说,“基因调查的结果相当耐人寻味。您的女儿是一个嵌合体,也就是所谓的基因奇美拉。在过去,这种人类嵌合体还是相当常见的,但在胚胎发育的纳米辅助技术出现之后就已经基本消失。这产生了诸多影响,其中之一就是大家认为,组装战术电脑植入体所用的 DNA 材料只采用外部测序结果就已经足够安全。”
到这里中濑已经彻底失去了冷静。她甚至感到自己有点发抖。不,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而这已经让她感到害怕。
由真等了一会,等她点头之后,继续说道:
“您女儿是一个相当有趣的嵌合体案例。她身上只有两组基因,其中占据主导的一组可以从外部检测到,但另一组不行。第二组基因的分布范围极其狭窄——但相当重要。具体来说,这组基因好像只在大脑之中的某些结构里面得到了表达,在其他部位上完全没有出现。长话短说,这一组基因异常至极。这可不是什么六倍标准差的问题——而是几百倍。我就直说吧,黑井さん,这是相当彻底而且极有针对性的基因改造。自从统一战争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种事情。而且改造的范围还经过了刻意的设计,好让别人完全无法从外部检测发现。里面整条整条的基因——乃至基因网络——都是前所未见的。我们恐怕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对这些东西的作用窥见哪怕一点点的皮毛。”
中濑感到有些头晕恶心。当由真终于住嘴之后,她伸出一只手摸索着阳台的栏杆,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仰望天空——刚才摔倒的时候由真及时扶住了她,然后把她慢慢放倒在了地面上。
她抬头看着女孩的眼睛。
“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对你,” 由真的语气意外地柔和,“但这么试探一下也是必要的。你并不知情,对吧?”
老祖宗的声音显得极为慈祥,而中濑也放任这个声音重新平复下了自己的心情,给她带来了某种莫名的安心。
“我当然不知道,” 她低声说,“你以为我会签字同意对自己女儿做那种事情?那——我——我不可能——”
“那你签字同意的到底是什么?”
中濑一只手扶上了额头。她感到那里忽然痛了起来。
“我们当时搞不到准生证。突然有一个机会。我看过那份协议——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久间想要——我也想要——”
流进由真意识的声音响亮而粗暴。最高优先级的警告几乎吓得让她把手里的女人扔到了地上。楼下的她在走向礼物桌的途中绊了一下,勉强才恢复了平衡。在执政体的好几间虚拟会议室里,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引来了其他委员疑惑的目光。
第一优先级:“千岁,马上停止问话。”
发信人是是她安排在尤里德米现场的暗之心读心者,正在一个隐蔽的距离上监视着黑井中濑的思想。
“什么?怎么了?”她马上回信,害怕那是自己已经意识到的那个答案。
“她的记忆遭到了严重的篡改。可能是某种自消除机制。你不能再紧逼下去了。我们只能再试试别的方案。”
由真看着手中抱着的这位女性。她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正在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黑井中濑曾经是一位魔法少女,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了——而离开了灵魂宝石的防护,一位普通人类的大脑可以通过远为简单的手段轻易玩弄。
对不起,她说,我们没想到——
“她会没事吗?”她问着远方的读心者。最高优先级的信号在目前最好的量子加密保护下,轻易穿越到了宇宙深处。
“应该没事,”读心者答道,“我似乎并没有感到什么强烈的恶意。但我恐怕必须过去亲自检查一下了,确保万无一失。要不还是采用 C7 号应急预案吧。”
由真叹了口气。
“同意。”她说。
过了一会,她怀里的女人就消失不见,从虚拟世界里弹了出去。还好她没事。由真一直很担心会发生意外。和很多人的想象不同,她还是有点良心的。
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前面的土,然后重新拾起了阳台上的半杯红酒。远处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以下了。
楼下的另一个由真用勺子敲着酒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 “俄耳甫斯的英雄” 叫到了台前,以便供她赞叹吹捧,然后好好调戏一番。但更重要的是分散一下良子的注意力,以免她留意到妈妈的消失,或者是提前退场。
由真把酒杯伸到了栏杆之外,翻了过来,让里面的酒洒到了楼下花园的土地之上。那里优雅的凉亭和圆桌非常适合红茶和蛋糕。
由真的整个生活都躺在秘密与谎言的大床上度过,但她还是更希望每天夜里同床共枕的那些秘密与谎言的制造者能够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