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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在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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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布兰科维奇的政治生涯和理念既引人入胜又平常无奇,可谓横空出世却又默默无闻。但无论如何,它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即使以一般标准来看,她也算得上是个政坛新人。在2412年,四十三岁的米拉首次踏足魔法少女行会政坛,提名自己竞选伊萨星规章委员会的席位。尽管前两次竞选铩羽而归,但她最终在2424年赢得了一个非地理席位,成为了密西西比区的特别代表,她是失败的扩散主义运动中众多热门候选人里唯一胜出的幸运儿。

那么,这个扩散主义运动究竟是什么呢?

简单来说,作为一种理念,扩散主义的雏形——与其说是一种魔法理念,不如说是一种社会理念——它与主流思想格格不入。这种理念可以追溯到统一战争之前,其核心论点是:对工业时代以来的人类历史研究表明,权力和责任的集中一直存在着严重的熵增趋势。每次集权被推翻时,都会在混乱中催生一个更强大、更集权的体制。这一过程在统一战争结束后达到巅峰:世俗世界建立了执政体,魔法世界则由晓美焰领导的魔法少女行会实现了集权。

但如果这种终极权力最终腐败了呢?

当然,执政体声称这绝不可能发生,并搬出了一大堆社会学模拟材料来佐证。然而扩散主义者对这些“自吹自擂”根本嗤之以鼻,并坚称不存在永远稳定的系统。她们认为,必须通过努力扭转集权的趋势,才能为人类抵御不可避免的恶果。她们尤其关注第二波殖民地,这些殖民地最初拥有高度自治权,但随着发展,它们逐渐都被执政体吸纳了。扩散主义者认为,这些新殖民地其实根本不需要执政体,长远来看,与执政体保持距离对它们反而更有利。

在今天看来,这种理念似乎没什么说服力,对吧?

在世俗世界,这种思想从未流行起来,只在咖啡馆和小型会议的理论交谈中偶尔被提及,其影响力甚至不足以让执政体指派一个代表。

但在行会内部,情况略有不同。尽管执政体对殖民地的控制表面上看似与行会无关——事实上,执政体直接统治所有地方反而对行会有利,因为这简化了行会的运作——但是扩散主义思想仍然找到了一丝生存空间。许多女孩都经历过政权更迭的历史,因此对执政体成立前的非集权制度抱有一丝怀念,这种情结在其他地方几乎绝迹了。

而米拉·布兰科维奇正是敏锐捕捉到了这点。

她用远超年龄的老练手腕,巧妙地包装原本直白的策略,成功领导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并制定了一个颇具号召力的主张——不再自称扩散主义者,而是利用〈对家族裙带关系的潜在不满和〉①殖民地年轻一代权利被剥夺的失落感。众所周知,魔法少女行会各机构之间的权力运作一般不遵循正式程序,决策往往由资深成员在缺乏民主程序或公开辩论的情况下私行敲定。无论行会的官方政策如何,这种做法都将大量权力集中在了年长成员和地球手中。

尽管如此,米拉的影响力仍然有限,她依然只是一个为少数无关紧要的选民发声的边缘激进分子。而她面临的最大障碍——可能比其他所有障碍都重要——就是房间里的大象:晓美焰。在这里几乎不需要再做介绍了。

深受爱戴、功勋卓著,且魅力非凡的晓美焰在亲密盟友的帮助下,从一开始就主导着行会的政治,她代表了扩散主义者所恐惧的一切——一个单一的、容易腐败或受个人影响的权力核心,而她甚至不受执政体的约束。此外,她的存在本身,以及围绕着她的小型个人崇拜,似乎都与扩散主义者的理念背道而驰。毕竟,晓美焰的成功已经延续了四个世纪,而行会在统一战争前的分权尝试最终以灾难告终。所以,即使是那些对现状不满、本应成为米拉基本盘的选民,也对晓美焰在这个体系中的角色感到安心。

因此,米拉的主张一度无人问津。虽然通过成功连任、培养盟友和谨慎的政治策略让她赢得了委员会的职位,并在立法上做了一些细微的改动,但她向晓美焰提出的放权请求,或是希望行政部门能自主运作的呼吁,都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只有在晓美焰愿意放手的时候才能真正实现。

然而,在2440年,一切都改变了。

外星人入侵、机密信息外泄,以及晓美焰的失踪共同推动了米拉的政治命运。晓美焰的失踪,以及她失踪的方式,似乎恰好印证了米拉关于中央集权脆弱性的论点。在混乱的战争初期,殖民地的困境引起了大众广泛同情,也让她获得了更多在政治上的话语权,与此同时,对于行会政治旧式作风的质疑,则在行会内部激发了一场更正式的民主复兴运动。

米拉和她的同伴抓住了这个机会,把自己推到了政治舞台的中心。她最引人注目的举动,就是支持“无继任规则”,规章委员会和领导委员会批准这项虚拟的法律协议,决定同意忽略晓美焰的辞职或所谓的死亡,让第一执行官的职位空缺,并将权力正式分散到其他行会机构手中。

显然,米拉认为这是她最值得称道的政治成就之一,尽管她在里面只发挥了部分作用。然而,后续的发展却让她大失所望。她原本希望晓美焰的离开能带来行会机构的复兴,但战争的紧迫性却导致许多老成员被重新召回任职,结果反而让实权流入到她们那种非正式的寡头网络中。而且,更令人不安的是,由于战争的需要,行会的许多职能部门都被整合进了执政体里,特别是灵魂卫队〈和暗之心〉③的传统警察、情报及准军事部门。

尽管如此,政治的顺风顺水还是让米拉赢得了领导委员会的一个梦寐以求的席位。这是来自她在与权力掮客进行的一系列幕后交易之后所获得的关键支持——米拉自己也不无讽刺地承认了这一点。

从那时起,她的影响力开始在行会官方机构的边缘显现,特别是在和执政体的关系方面。比较著名的例子包括:魔法少女行会的司法系统实际上独立于执政体的法律;魔法少女行会利用一种微妙关系管理着大部分军事悲叹立方的后勤;魔法少女行会对民间克隆复活的控制;以及一系列旨在提高〈家族和〉①教团运作透明度的努力,如加强对军事服役延期的监督等。

——辛西娅·里特纳,《法师与权谋广播》,第105集,2458年

μ⌄·潜在共识思想的范围必定广阔无比≈就如水充盈大海一般|μ⌃·正如大海并不包含一切,共识体的触手也不可能无所不包|ν⌄·与共识相悖的偏好、主宰自身种族的单一触手、缺乏个性的意识,乃至更加令人费解的存在,都可能在某处地方存在,但我们容忍这种可能性|ν⌃?·在我们年轻时,我们通过毁灭达成共识;如今我们老了,我们真的变得更睿智了吗

——共识体/真理-寻求者,审议


“如前所述,叛乱殖民地的伤亡很轻。四十三人受伤,两人死亡,都是在试图往车辆前部安装炸药时出的意外,其中一个根本来不及阻止,真是遗憾。”

“我能想象。”由真表示赞同,含糊地朝面前安娜·托莫娃中将的全息影像点了点头,她是忒弥斯特遣队的新任队长。“但你说没发现任何魔法少女参与阴谋活动的迹象。当地居民呢?”

“这需要时间,”安娜说。“但我们也在努力。说实话,我怀疑根本查不出什么来。我们对当地的法师进行了彻底的排查,没发现任何异常。”

由真心里清楚,当地有心灵感应者和灵魂法师。她和麻美推荐安娜担任这个职位也是有原因的。在那副令人心生好感、军人般锐利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她们在统一战争中熟悉的实用效率。虽然麻美对此并不反感,但它确实存在。

“谢谢你的报告,安娜,”由真说道。“请随时联系我们。”

“遵命。”

全息影像消失了,由真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那边还好吗?”一个声音用标准语问。

由真放下手,眨了眨眼,看向坐在桌子对面望着她的年轻女人。

米拉·布兰科维奇看起来很年轻,如果让由真非要说实话,她年轻得简直令人心疼。有人可能会认为,像她这样年轻,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野心。但由真可不这么想。

“我没事,米拉,”她说。“老毛病了。以前要是用眼过度,眼后就会隐隐作痛,我只是习惯地揉一揉。”

“我知道了。好吧,我还想建议你休息一下呢,不过算了。确实没多少线索,对吧?”

确实没有。正如由真所建议的,执政体加强了对叛乱殖民地的监控,并增派了行会的联络小组,这导致她们一直关注的四个殖民地因各种违规行为而被加速接管。就拿她们刚才讨论的Y-12殖民地来说,即便是按小型殖民地的标准算,其居民的生活水平也远低于基准线。

但这方面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其他举措的成果也寥寥:对平民,尤其是对魔法少女的高强度监控,除了制造了数百起误报之外,别无他获。尽管在各种假设下,对阴谋行动所进行的大规模AI建模和预测产生了一些有趣的猜想——包括在资本主义殖民地航运中隐藏活动、将数据晶体放置在路过的维护无人机上等,诸如此类——但没有任何发现。

总之,无论她们面对的是谁,对方似乎都非常擅长掩盖行踪。不过,由真认为,对方也确实必须如此,否则晓美焰早在十年前就将她们一网打尽了。

只有一条路还算走得通:追踪TCF破坏事件中已删除数据的残留痕迹。在那里,阴谋的蛛丝马迹在计算集群里的数据接口、缺失的监控记录和前后不一致的无人机日志中随处可见。

这让她们对敌人的行动方式有了一定的了解,但令人沮丧的是,她们对敌人的身份或意图却知之甚少,特别是在对方可能已经潜伏起来的情况下。

“我见过更棘手的情况,”由真对米拉撒了个谎。“但我不喜欢这样耗时间。我们手上只有过去的活动记录,而且对她们目前的行动毫无头绪。”

“考虑到我们之前的合作水平,这并不奇怪,”米拉说。“与我们合作的那些家族和教团成员,显然不知道真正的合作应该是什么样的。想从她们那里获取报告就像拔牙一般难。”

“我们谁都不习惯这样,”由真说。“行会已经有好几个世纪没有这样运作过了。”

“这根本不对。我知道那些老家伙都喜欢抓着自己的地盘不放,但这样分资源就太危险了。如果是在丰饶时代之前,这种情况绝不会被容忍。所以现在到处叛乱四起,想想也知道是为啥了吧?”

由真忍住再次揉眼睛的冲动,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米拉的讲话。米拉对自己的观点总是异常固执,这种性格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你的说法毫无事实依据,”由真反驳道。“而且我们很多人喜欢没有中央监控的环境。这对于我们的社会来说是种全新的体验。相信我,我通常是最后一个拒绝直接控制的人。”

“当轮到你掌权,你就不会拒绝了,”米拉酸溜溜地说,直视着由真的眼睛。“听着,这与集权本身无关。而是关于在权力和资源的分配中,老资历们如何获益。至少行会机构比要公平一些。但想要做得更好,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我了解你的政治理念,”由真说。“更合理的权力分配,更好地利用民主渠道,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关注这些。但我们还是先谈谈现实问题吧。我们的合作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顺利。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明白高效协作能带来的好处。”

规划会议已经明确表明了这一点。每位参与者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执政体和行会的贡献不必多说。教团带来了追踪晓美焰的经验,以及…来自缎带的无形帮助,尽管并非所每个人都接受这一点。家族则提供了大量的殖民地联系渠道、组织网络,还有特定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及,委婉地说,处理幕后交易的经验。她们都拥有覆盖全人类区域的影响力。

“我们也不是毫无成果,”由美顿了顿,补充道。”比如,我们找到了一个深空传感器站点。”

她看着米拉,眼神询问是否可以换个话题,对方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执政体最近一直在重新分析过去的调查数据,派出了一系列隐形探测器和勘测船,以对任何数据存疑的地方进行重新排查。从纯科学的角度来看,成果颇丰,行动中发现了大量全新的小行星、流浪行星以及未充分勘测的星系。甚至——某个AI推测,将这些异常天体与该地区的悲叹立方异常报告和教团过去搜寻晓美焰的模糊线索关联起来,或许就能排除误导信息。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最近的一次调查发现了一个用途不明的人造结构,上面布满了深空传感器阵列。

“我们已经监视这个站点一周了,”由真说。“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活动。看来它可能已经被废弃了。我们的家族伙伴催促我们采取更直接的行动,说实话,我都有点赞同了。”

“时间还不够长,”米拉说。“我们怎么确定再等一段时间就不会有新发现呢?”

“我们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如果我们一直按兵不动,可能只会给她们更多的时间重整旗鼓、重新部署自己的计划。而且,侦查一两个秘密设施并不会暴露我们的底牌。对方知道我们在搜寻她们。按照我的经验,有时施加一点压力反而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也可能把她们吓跑,让她们藏得更深,不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米拉叹了口气。

“不过,这倒是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理由把所有人都拉到任务中来——家族、暗之心、执政体和教团。就这样?让每个人都去搜索我们手里最有希望的线索?”

“这只能算是个额外收获,”由真说。

“那我只能祈祷我们没有判断失误了,”米拉说。“说到数据共享的好处,我有一些具体的建议……”


亚纱美发现,在任务间隙让自己忙碌起来比想像的要容易。除了外勤特工的工作,她并未被分配任何其他职责,但也有大量训练要完成,还有许多模拟演习要参与。其他的外勤特工,特别是那些隶属于家族的特工,似乎都对这种工作驾轻就熟,并且热衷于指导她这位参与脉冲星跃迁突袭的英雄。

闲暇时,她会花时间审阅执政体和行会的各种情报报告。虽然她对AI的分析贡献不大,但对一名特工来说,了解情报非常重要,而且,成为一名“圈内人”的感觉确实令人满足。

她重新播放正在收听的音频。

“……从宙斯流出的一个有趣结果是,重新提出了将魔法与科技结合的旧设想。此前,宙斯的研究似乎证明了将魔法少女意识的核心部分转移到其他载体上是行不通的。不过,对这些不完整研究的重新审查表明,这种可能性并非——”

“看来你对工作还挺投入的嘛。”

亚纱美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她关掉音频,把挡住良子植物的一缕头发拨到一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现在那株植物已经完全长大了,她很喜欢看着它。

“有什么事吗,德尔·马戈?”亚纱美问道,“如果你没看出来的话,我现在很忙。”

“你看过关于小行星袭击的报告了吗?”西蒙娜问道,“我觉得里面有很多有趣的内容,可以讨论一下。”

亚纱美翻了个白眼,故意将头转向门外。不远处,蒙特格尔特遣队的一些成员正在聊天吃着点心,她透过观景窗俯瞰地球,安第斯山脉和正在恢复植被的亚马逊雨林尽收眼底。能在迦太基号上获得一个舱位,这也算是一种荣耀。从这里,她们可以被快速派遣到人类空间的任何地方执行外勤任务。

这是她们的休息区,按理说,她应该礼貌地邀请西蒙娜坐在自己旁边——如果她们关系好的话,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看过了。谁看过?但我现在太忙了,没空聊这个。我正在学习呢。”

西蒙娜在她对面坐下。

“听着,我知道我不是你最喜欢的人,”西蒙娜用流利得令人沮丧的日语说道,“但我们现在都在这里,所以我想听听你对未来的看法。你觉得这些TCF恐怖分子到底想干什么?你认为这件事会如何收场?不仅仅是工作方面,我们知道这最终都会牵扯到良子身上。除此之外,我们不必成为朋友,但我们必须合作。”

尽管西蒙娜的语气还算温和,但亚纱美仍然想把她轰出去。不过有栖敦子说过的一句话让她记忆犹新:当你有了共同的目标时,摒弃他人,坚持单干,这往往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毕竟,这也是西蒙娜犯过的错误之一。

“好吧,”亚纱美说着,把手放在桌子上,表示结束。

令人恼火的是,西蒙娜总是把事情说得好像她才是宽宏大量的一方,好像她为弥补自己的错误而插手是多么合情合理似的。这家伙总喜欢占据道德制高点,真让人火大。

但是,仅仅因为怨恨就拒绝她没有任何意义。眼下合作才是更好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接受西蒙娜选择的话题。

她叹了口气,决定给自己点一杯咖啡。

“如果是关乎良子小姐的事,那我们就聊聊良子小姐吧,”她说,“对于脉冲星上发生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西蒙娜低下头,接受了话题的转换。

“我考虑过你之前说的话,”西蒙娜说,“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没法改变,但是……我承认,如果我当时更配合一点,结果或许会更好。不过,我并没有猜错良子的遭遇。”

“就算你是对的,我们当初也根本没法脱身,而助长了这一点,”亚纱美说,“你读过希腊悲剧吗?这就是你的问题。毫无反思,只盲目自信自己是对的。我们留在脉冲星,为战争做出了贡献。良子在乎这点,你也应该在乎。”

亚纱美的咖啡送来了,机器人将托盘滑到两人视线下方。她没有去接。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确保在下次遇到重要事情时,我们不会在该做什么的问题上产生分歧,”西蒙娜说,“我们迟早再被卷入其中。一切的一切,你,我,良子,晓美焰,还有那个阴谋集团。都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不用你的女神来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明白。在那之前,让我们先试着理解彼此。总比不理解好,不是吗?”

亚纱美的脑海中闪过西蒙娜在脉冲星上对着她们愤怒尖叫的画面。

但还有其他画面:她第一次见到西蒙娜时,对方热情地想要结识良子的朋友。那时的她看起来腼腆内向,但很友善,像是一个可以成为朋友的人。然后是在蓝色大师上遇到的西蒙娜,她当时被迫接受心灵感应检查,完全任人摆布。这些画面与她想象中的西蒙娜——一个她可以轻易推开的情敌——完全不符。

她按住双眼,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女神啊,你能不能简单一点?如果我只是个吃醋的女友,咱俩都会轻松一些。我可以直接无视你,再也不和你说话。那多省事。”

西蒙娜似乎有些意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快速眨了眨眼睛,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嗯,我也希望生活能简单一些,”她说。

“好吧,这就是我不信任你的原因,”亚纱美说,“也许上层认为她们可以控制你,但不确定。如果下次事情攸关重大,你又想自作主张,我可能会发现你的刀已经插在我背上了。”

西蒙娜不屑地摇了摇头。

“听着,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对良子小姐做那种事。我讨厌这样,但我也知道自己的位置。你以为我喜欢当那个她根本不在乎的边缘人物吗?”

她停下来,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你也知道我的故事。关键是我不会那样做的。”

“好吧,我为你经历的事感到抱歉,”亚纱美说,“但这改变不了你在脉冲星上所做的一切有多么愚蠢,所以我还是很担心你接下来会做什么。你没有真正让我信服。”

她深吸一口气。

“不过你至少承认了部分错误。好吧。也许我们以后可以再谈谈,等到我主动提出来的时候。我们是最关心良子小姐的人。但是现在不行。至少在我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之前不行。”

她们又对视了几秒钟,然后西蒙娜起身告辞。

“我们以后再聊吧,”她说,“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谈。当然,前提是她们没先派我们出任务的话。”

我宁愿去出任务,也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亚纱美心想。


西蒙娜的话很快应验了。几个小时后,新的命令就下达了,通知特遣队突袭最近发现的一个深空传感器站点。

又过了几个小时,人员全部到场——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集结完毕,包括家族和教团的成员——她们随后登上了执政体提供的飞船。毕竟,她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这次任务显然经过了周密策划。

目标站点位于一颗流浪行星上,大小与火星相仿,但其表面和稀薄的大气更接近冥王星,近乎真空。从冻土里升腾的少量氮气和甲烷构成了一层薄雾。在行星表面,一座占地约一百平方米的设施建在一座高山的山顶上,被深埋在氮-甲烷形成的冰层中,只有一个传感器阵列露出地面。能量信号微乎其微,探测似乎是完全被动的。因此,除了通过重力扫描得知的大致轮廓外,隐形探测器无法确定设施内的任何情况。

任务目标是俘获该设施的操作人员——如果有的话——而且必须抓活的。这意味着特遣队必须在里面的人发现她们之前成功潜入,并在隐蔽行动和快速突入之间取得平衡。如果潜伏的太久,敌方的透视者可能就会看穿她们的隐身,不管对方有没有使用魔法。但如果她们走得太快,又可能会触发各种陷阱,包括亚纱美之前发现的那些。

她们只能尽力而为了。飞船在行星的另一侧退出超光速飞行,尽量避免被设施检测到,同时没有在附近逗留太久。在那边,她们乘坐多艘隐形登陆艇前往目标站点,登陆艇利用稀薄的大气层,几乎贴着地表飞行。在接近目标时,行星本身会为她们提供掩护,她们沿着一条极其狭窄的轨道飞行,穿越了一系列狭窄的山口。至于敌人的透视者——她们只能祈祷自己的隐形师足够优秀,至少能坚持一段时间。

当她们抵达山顶后,登陆艇将放下渗透小队。接下来的行动就靠她们自己了。

凭借在魔女飞行队里的经验,亚纱美对太空行动的准备流程早已驾轻就熟:穿上宇航服,从标准军械库里挑选所需的常规武器,在等待期间进行系统诊断,并与其他团队成员——视熟悉程度而定,一起随意或尴尬地闲聊。

这次,她被分到了良子的姑姑奈奈和另外两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女孩一组,她觉得这个安排不太理想。即使是西蒙娜也比她们熟悉一些,但她已被分配到了先锋队里。

尽管如此,气氛仍比她想像的要轻松许多。这里没有可怕的外星飞船,只有一座神秘的人造建筑,至少看起来安全一些。

亚纱美对她的队友们了如指掌。右边是奈奈,她正在给自己的外骨骼装载各式常规武器,从轨道炮到智能手雷都有,以弥补她魔法攻击力不足的缺点。左边是队伍里透视能力最强的队员,她正闭目凝神,魔法轻轻嗡鸣着,为前方探路的小队提供透视视野。

最后,站在亚纱美身后的是她们的隐形师,对方正吹着口哨,她和亚纱美负责主要的进攻,在必要时,她们可以释放出一连串爆炸球,爆炸球可以在不破坏小队隐身的情况下被传动到指定位置。

收到信号后,其他人起身走向停靠在飞船后部的登陆艇。飞船依次进入各自的待命轨道,同步抵达目标设施上空,分成三个组,每组间隔三十秒出发。

登陆艇内部狭窄拥挤,勉强挤得下所有人,连亚纱美都得弯腰才能进去。她感觉就像钻进了一口棺材,当它从飞船后部脱离飞走时,每一次颠簸都能清晰传递到身上。

至少她们不用打头阵;亚纱美太重要了,不能冒险让她先去。相反,穿越连绵起伏的冰山峡谷的任务,交给了有透视者协助的先遣队完成。

她们在沉默中度过旅程,听着引擎的嗡鸣,注视着前方的传感器屏幕,并通过魔法中继接收心灵感应的实时状态更新。一切按计划进行:领头的飞船确认了建议路线可行,只是发现了之前在远程探测时遗漏的两个大型冰层,但很容易避开。没发现其他的传感器阵列,也没有迹象表明她们被对方探测到了。没有恶劣的天气,也没有即将崩塌的冰层——这也是在古老的冰冻世界上飞行的好处之一。只有一些偶尔飘过的少量分子雾气。

这里就像太空一样空旷,亚纱美心想,看着屏幕上满是传感器噪音的冰冻山脉,飞船每次转弯时都会轻微摇晃一下——在急转弯避开峭壁的缺口时,更是让她们在座位上猛地一晃,那个缺口或许通往某个未知设施。

降落,有人心想,在她们前方不远处,六艘飞船迅速转头就位,短暂悬停在地面上,先遣队员从后面鱼贯而出,借助魔法滑到山腰上。她们在冰冷崎岖的山地上分散开来,开始仔细搜索,宇航服会保护她们免受锋利碎石的伤害,每个人都在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异常。外围的三支小队负责警戒,另外三支小队则选择攀登上山。

虽然有点早,但亚纱美还是将注意力放到目标山峰上,试图感知任何异常。在这种环境下,她能感觉到山体本身扭曲的重力,任何细微的变化都能区分金属矿石和上方的巨大冰层。她一直在练习,如果没有固有魔法,她可能根本没法将信号从噪音中分离出来。

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她们越来越近,在指定的时间中——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陷阱——舱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她们跃入黑暗中。

坠入虚空的感觉挥之不去。周围几乎没有光线——为了隐蔽,飞船的着陆灯已经关闭——所以即便拥有强化视力,她也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看见几颗星星的微光反射在下方的冰面上。

然后,她们轻轻落到地面,利用心灵遥感避免了与冰面直接碰撞。大部分冰面极其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吞噬毫无防备的跳跃者,但她们已事先扫描过这片区域,知道哪里比较坚固。

外界温度低至零下242摄氏度,为防止热量快速流失到下方的冰层中——并导致她们的靴子受损——因此靴子底部专门安装了一套复杂的系统,上面维持着一层蒸汽,并辅以微弱的反重力效应。

即便如此,对于战斗服来说这些手段也仍然不够,因为她们有可能摔倒或被抛到冰面上,导致被迫长时间接触冰层。这意味着战斗服的每个部位都需要进行隔热加厚,并配备按需启动的主动加热系统、星舰级热传导及蒸发散热装置——这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必不可少。但又出现一种新的问题——过热,这种讽刺令人难以接受。

这使得战斗服比常规的魔女飞行队制服都笨重得多,导致她行动十分不便,显得笨手笨脚。使用魔法会轻松许多,但就太冒险了,所以她们只是在出发前施加了一些少量的辅助魔法,以帮助移动和隔热。

她抬头望向山峰顶端,那是设施的所在地。她们降落的位置比先遣队高,前期的安全工作已经做完,但距离设施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她们靠的也足够近了,亚纱美现在可以探测该设施,并寻找任何类似X-25上的隐形陷阱。她能感觉到探测器探明的设施结构:一个几乎完全埋在冰层下的巨大球体,只有传感器阵列露出地表。内部有片隔热的广阔近真空空间,保护着若干小型中心区域,这些区域很可能才是设施的运作核心。

她们开始向上攀登,利用各自最便捷的方式向上推进数千英尺。亚纱美利用黑洞,违反物理定律快速悬浮上升,其他人则使用更常规的跳跃方式跟随她。在保持步调一致时还要避免破坏隐蔽,这并不容易。

她们的魔法在冰面上发出的光芒是唯一的可见光源,冰层在她们脚下飞速掠过。几秒钟后,远处隐约浮现出设施的轮廓,在她的红外视野中,它是一个零下223摄氏度的明亮光点,周围环绕着一圈更冷的冰层——即使采取了最先进的热流分散技术,也难以完全避免热量外泄。

此时,先遣队已经准备发起突入,队员们的大致位置以蓝色标记显示在她的HUD上面,并通过持续的心灵感应通讯实时更新。

一连串ping信号在心灵感应网络中回荡,再次确认没有任何异常。现在只差最后批准了。

我没发现任何异常。亚纱美确认道。她现在离得很近,几乎——可以——确定。

准备进入,奈奈想。

几支先遣队瞬间传送到设施里,亚纱美的心灵感应地图也随之变动。她们在数秒内便搜遍了这个小型设施,确认空无一人。

奈奈和亚纱美的队伍正要前进,但突然被信号拦住了。

我们好像触发了什么魔法绊线,西蒙娜想。原地待命。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这与周围的严寒无关。在等待先遣队重新确认安全的期间,亚纱美再次紧张地探测周围。她能感觉到什么吗?

三十秒后,她们收到最新消息。某种附魔水晶在地面上碎裂,释放出强大的能量冲击波,方圆几十英尺内的所有魔法少女都能感觉到。初步分析显示,它最早在几小时前充过能,最近的充能时间在几分钟前。

但除此之外,它的用途仍然不明。它似乎没有也没。但是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逃走了,而且还是在她们眼皮底下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心灵感应频道里顿时充斥着咒骂声,队员们分散开来,传感器再次交叉扫过山顶。最后,亚纱美也被拉了进来,她的任务是找到并描述所有重力异常,无论有多么微小。

最终,一无所获。


亚纱美在设施里只停留了片刻,她紧张地环顾四周,搜寻是否有任何异常,但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水晶,纳米机器人正在为其清理,并将碎片封存在陶瓷膜中。此外,还有一个用于监控和控制传感器阵列的控制台、一排电子设备、一张单人床、一套外骨骼装甲,还有一个储存军用压缩口粮的柜子——这种口粮通常只有在合成器无法使用时才会配发。

有人曾藏在这个十平米见方的房间里,四周空间都堆满了设备,整个设施被包裹在三十米厚的隔热层中,深埋于冰层和岩石之下。即使她们找不到那个人,即使对方可能早已逃之夭夭,但风险也依然很高,她们不敢让她逗留超过几秒钟。

于是,她被护送离开这个检查了五平方公里的区域,被传送回一艘待命的护卫舰上休整,并与一些领导层成员商讨情况。

奈奈双臂抱在胸前,靠在飞船休息区的墙上。

“我想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不使用自动化系统,”奈奈说,“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是她们担心有魔法少女来入侵。但一个魔法少女又能造成多大威胁呢?”

亚纱美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位魔法少女,阿兹瑞尔,她正坐在唯一的桌子旁。对方一直留在轨道上辅助协调,因为那个几乎没有空气的冰冻世界对她的翅膀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也许这不是常态,”阿兹瑞尔说,“房间里个服务器机箱,足够放一个小型AI。她们可能大部分时间都是让AI在运行系统,而魔法少女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也许她们对设备非常重视。毕竟,我们还不知道那块水晶是做什么用的。”

奈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歪了歪头。她们收到了一份新的报告。

“好吧,我们先来看看克里斯蒂娜在服务器上发现了什么,”奈奈说,“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仍在现场设施内研究电子设备。

“恐怕结果令人失望,”克里斯蒂娜的声音通过飞船的扬声器传来,“不过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我先检查了传感器阵列。系统控制台还残留着大量文件,几乎所有文件都在,真是出人意料。看来她们似乎完全没预料到我们会来。这里的能源储备有限,但很有意思。这是一个被动传感器站,它会监测整个区域四分之一范围内所有的超光速飞船活动。所有探测到的信息都有详细记录,基本上涵盖了所有民用飞船。其中许多内容都是公开的,如果有人试图访问这些数据,可能就会引起注意。但如果只是这样,那就太无聊了。”

她停顿了一下,确保她们理解了她的意思,然后继续说道。

“当然,她们也在关注军事交通,但这方面的情报就难追踪多了。这里有大量数据,记录了她们尝试追踪我们飞船行动的情况,最初是依靠从TCF漏洞里弄到的详细记录。早期的追踪非常成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显然逐渐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我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奈奈想。

“没错,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们有另一套数据集,据说包含了上个月和下个月的军事交通信息。也就是说,包括还未发生的交通。我还得申请更高级的访问权限才能查看,但我怀疑就算是执政体也不会计划得这么详细”

“像这么安静的地方,航线不会太随机,”亚纱美说着,瞥了奈奈和阿兹瑞尔一眼。“如果你掌握了正确的情报……”

“也许吧,”克里斯蒂娜说道,“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但奇怪的是,大部分数据都是错的。从三周前开始,这套数据集就没有用了,但这里的分析却仍在试图寻找它声称存在,可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交通。”

拉普拉斯妖,”奈奈眼睛一亮,说道。“就是小焰在阿根廷留给我们的录音里提到的那个。如果她们真有这玩意,可能就会觉得自己能预测未来,特别是在她们通过TCF后门访问执政体的时候。这也是她们关注这些交通数据的原因——模型修正。但现在没了后门,她们也维持不下去了。”

亚纱美眨了眨眼,用充满敬佩的眼神看着良子的姑姑。真是个神来之笔。不过,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推测很有道理,”克里斯蒂娜说。“我们得根据这个思路重新分析数据了。”

亚纱美不适地呻吟了一声,引起了奈奈的注意。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呃,长官,”阿兹瑞尔补充道。“但我认为这可能也与外星人有关。头足类会或许出于某种目的对这些交通数据产生兴趣。当然,两种情况也可能兼有。我只是想提个醒。”

“如果是这样的话,外星人想利用这些信息做什么就显而易见了,”梅清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比如,去年对我们和HSS拉普拉斯的袭击。对了,我说的是护卫舰,不是那个拉普拉斯妖。”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思考着这两种猜想。

“在这两种情况下,这应该不是唯一的哨所,”亚纱美最后说道。“如果把所有数据加起来……”

“那或许就值得我们投资了,可以这么说,”奈奈接着说道。“我们先等克里斯蒂娜说完她的报告吧。那个房间里的服务器呢?有什么发现吗?”

“嗯,有一些,”克里斯蒂娜说,“我本来想告诉你们一些能解释情况的东西,但老实说,我还是搞不明白。通常很容易就能看出服务器里以前有没有AI,可是里面的数据全被清空了,那些魔法操作我也完全理解不了。不像之前瓦伦丁在阿根廷的那个实验室,那个我至少能理解。这台机器就……”

她挫败地的叹了口气。

“一方面,它就像一台全新的机器,好像从未被使用过。另一方面,却有很多程序在上面运行,而且运行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种情况?我从未在魔法读取上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

“看来我们遇到了一群技术高明的操作员,这不奇怪,”奈奈最后说道。

“长官,”一个新来的调查员从克里斯蒂娜那边加入了对话。状态标志显示她有重要情报要报告。

“请说,”奈奈说道。

这个新来的特工是弗拉斯塔·维里科娃,她是一名随先遣队一起行动的普通特勤人员。据她的档案显示,她曾与由真等人一起参与过小行星突袭行动。

“既然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那我就想告诉大家,专家们对这个地方做完了初步的年代测定。”

“这个服务器相对来说比较新,大概是五年前制造的,外骨骼装甲也是,”她说,“但同位素分析显示,这个站点的结构组件大概是15±5年前制造的。不过,由于这边环境过于恶劣,我们也很难确定具体的年份。”

“这倒是和那台传感器本身的情况相符,该设备是在2441年,也就是在战争第一年的时候制造出来的。在过去二十年里,特别是在战争初期,技术进步神速,哪怕是2442年的型号也会有很大的进步。所以……你觉得她们应该会采用最新的型号,因为这种系统一旦建成就很难再升级改造了。”

“所以,虽然我们只能确定它建造在十至二十年前,但推测它在2441年安装是最合理的。这就说得通了,但这也意味着她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十九年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弗拉斯塔对这个推论感到非常担忧。

“十九年收集了那么多交通数据,”奈奈摇了摇头说。“我都不敢想象她们拿这些数据到底做了什么。谢谢你,维里科娃。”

亚纱美周围的人个个愁眉苦脸,这次任务的结果只能说令人沮丧。然而,还没等大家开口,又有人加入了谈话。

“抱歉,”西蒙娜从克里斯蒂娜那边走过来说。“我可以说两句吗?”

“请说,”奈奈说道。

“我想到的事情可能和大家现在聊的有点偏,不过我一直在琢磨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拉普拉斯妖,感觉它能解释我在和小焰相处时看到的行为。怎么说呢……让我好好想想。”

在接下来的沉默里,亚纱美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同理心,虽然谈不上同情。

“好了,那么,”西蒙娜继续说道,“小焰一直在阻止这帮人得到任何情报,哪怕是芝麻点大的情报都不行。她在这事上犟得很。虽然小焰对很多事都挺犟的,但在这件事上,我总感觉她另有隐情。不过我现在好像明白她的理由了。她总是说我们需要隐藏在暗处,免得让她们摸清我们的行动。”

“那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弗拉斯塔问道。“是为了把我们出卖给外星人吗?是为了毁掉执政体所做的一切吗?如果这都是真的,一个模型——有那种魔法的模型——本可以用来做许多好事的。”

奈奈不再靠着墙,伸手揉了揉脖子,看起来很痛苦。

“也许这只是个人权力欲作祟吧。人类过去做过更坏的事情。不过,我从晓美焰身上学到的一点是,权力越大,你就越容易迷失自我。你会感觉自己比所有人都厉害,比所有人都聪明。你会开始觉得,也许人们就应该被你掌控。我们都读过统一战争的历史,但她可是亲身经历过。她说那段经历帮她保持了清醒的头脑。”

“但这只是猜测,”奈奈严肃地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她们用那台服务器做了什么、这样的设施还有多少,以及幕后黑手现在躲在哪里。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们能亲自向她们问个明白。”

她挥挥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可就在亚纱美准备去护卫舰的公共床上小睡一会儿时,西蒙娜突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必须谈谈。我们快到敌人那边了,在和对方爆发任何冲突之前,我们必须现在就解决这个问题。拜托了。

亚纱美叹了口气。

好吧,”她回应道。


良子静静地看着繁盛-植物学家号缓缓降入头足类世界的大气层中,这颗星球表面呈现出白、蓝、绿三色交织的景象,随着飞船的靠近,狭长茂密的山谷和绵延不断的雪山逐渐显露出真容,在低重力环境下,这些山峦显得格外雄伟壮观。

她凭借强化视力,很快发现了一些在山峰周围盘旋的生物,还看到了峭壁上凿出的岩洞和发着亮光的平台。再往下看,她意识到,这些“生物”与她在旅途中接收到的心灵感应图像完全相同,那是躯体-多样者最偏爱的飞行体,像鹰一样的半机械生物,只有头部和腿部与她曾经交过手的外星人相似。

繁盛-植物学家号在一座高峰附近着陆,飞船轻轻地降落到看似光秃秃的岩石上,尽管周围不断有雪花飘落,但岩石上却不见积雪的踪迹。

准备就绪后,良子穿上外星人提供的白色活性毛皮套装,在生存-优化者的陪伴下,走下舷梯来到地面。在那里,她们遇到了最初遇见的向导,2dMa7t5⊃山地-漫游者,它长得像雪人和头足类的混合体。

当然,良子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只见过人类、头足类战争体——和勉强算上——孵化者的人生中,这么奇怪的身体还是让她摸不着头脑。她不得不承认,在山地-漫游者的注视下保持冷静确实不容易,尤其是这个外星人对她抱有明显的兴趣,它在用像人类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她能感觉到里面嵌入了各种活跃的传感器,并且对她充满了好奇。

⌄·你正是我们在批准共识体扩展到银河系时所期待看到的|⌄+·新的生命形式、新的生活方式、新的智慧生命装置|⌃·你≈雪崩——真相决定着是你或/思裔-保护者将使共识体陷入险境|⌃·因为/理解者的缘故,并考虑到破坏共识体的更大威胁,我们不顾/思裔-保护者的反对收留了你

这个生物转过身,毛茸茸的身影朝山上跺着脚走去。

∈·但我现在的身体无权代表/躯体-多样者说话——我们需要神经体才能进行交涉|||∈·为了推进交流,我们在此授予你与我们最优秀的神经体会面的特权

“这里”指的是实验性躯体设施一号,它是/躯体-多样者在数千年于仙女座建立的高级身体设计研究所之一,这座设施是在触手花费数个世纪完善基础科学设施之后才建立的。其选址本身就彰显了它们的成就:高海拔的山峰与头足类的原生栖息地——温暖海洋中的热带岛屿——形成了鲜明对比。值得一提的是,二号设施建立在太空中。

良子只好允许/躯体-多样者的生物工程师对她进行研究和检查,以探究人类生物学——自身的秘密。如果不是因为确信/思裔-保护者已经从人类尸体、甚至是俘虏身上的研究获得了大量信息,这原本是一种不会被接受的军事风险。

设施的入口直接开凿在岩壁上,它并非天然形成,一眼就能看出人工痕迹——一个切口光滑、笔直的三米高半圆形洞口,仿佛是用巨型钻头硬生生凿进山体的,洞口外面没有积雪覆盖,稳定地散发着红外线的光芒。

洞口内部开始向下弯曲,使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随着她们的靠近,一股柔和的光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当她们最终抵达那里时,良子发现自己正在俯瞰着一个巨大的洞穴,眼前的建筑规模宏伟,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一层层光滑的岩石平台、楼梯和坡道层层嵌套,向下延伸数千米,以鬼斧神工般的设计精巧交织在一起。在洞穴底部,那些圆滚滚的奇特外星人远看像是微小的昆虫——但当她向上看去时,平台逐渐靠近,最近的平台距离她只有五十米远,飞船和外星人的身形都清晰可见。

她脚下是一片巨大的花岗岩——它不只是个普通的花岗岩楼梯——宽三米,悬在空中,向下延伸到令人眩晕的深处,与其他路径交错相连。尽管景象壮观:一组坚固的护栏确保了不会有人意外坠落。

她意识到,这里的温度和气压和外面没什么区别。这里依然相当于珠穆朗玛峰顶的环境,即使有现代植入物和较低的重力,普通人也很难走下去——更不用说爬上来了。

她们真的要一路下去吗?

也许吧,克莱丽丝想。别忘了,这些触手总爱炫耀它们为自己打造的强悍身体。

她向生存-优化者转达了这个想法,对方回复道:

·我擅长计算,不擅长运动——我会选择其他交通方式|·如果你需要交通工具,可以提出申请,不过/躯体-多样者更希望看到你步行前来

良子从来不喜欢长途跋涉,但作为军队的魔法少女,她倒也不怎么在意。几秒钟后,一块岩石平台变魔术般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生存-优化者慢悠悠地踏了上去。

她跟着山地-漫游者向下走去。

但是,就连最近的平台也几乎堆满了设备、管道和装在金属槽里的生物体,有些生物体透过观察窗暂时暴露在外。几个在走道上巡逻的工作人员抬起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她再次感到传感器的波动扫过她的皮肤。

这些科研人员与她偶尔在银河系其他地方见到的外星人完全不同,后者看起来几乎与士兵无异。这里的工作人员体格健壮,头像水母一样硕大,躯干上还长着大块突起,她猜那里面藏着次级神经簇。这应该就是山地-漫游者提到的神经体,只是设计得比生存-优化者更夸张。

良子也不甘示弱地回以对视,她仔细观察着这里的设备、无人机和生物体,并认真地将图像资料存入自己的植入物中,以供克莱丽丝整理分析。如果这是情报收集行动,不妨让双方一起参与。

可惜单凭肉眼能获取的信息有限。她不是专家,设备的主要结构与她从普罗米修斯那里了解到的相符。真正的技术实力体现在基因学、纳米机器人和底层材料上——这都是肉眼难见的东西。她猜,如果她的父母知道她在这里,一定会羡慕不已。

这个想法让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赶紧将其抛之脑后。

无论是否能理解,这幅景象都值得慢慢欣赏。岩石、苔藓和高科技设施巧妙交织,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络。整个设施仿佛在注视她着的到来。头顶开口处的光线逐渐消失,最终被完全遮蔽,但她的眼睛依然看得很清楚——外星人的灯光嵌在控制台和地板里,依旧亮着。显然,即使是最先进的神经体也需要灯光来观察它们的实验对象。

终于,她来到了底层,看到下方聚集大约了六人。这应该就是来迎接她的欢迎委员会了。

当她走近时,代表团交叉触手以示问候,良子也尽力模仿。她在资料中读到过这个——/躯体-多样者沿用了/非暴力-延伸者的物理实体和手势,只是有一些细微的文化差异:/非暴力-延伸者用于告别的手势,/躯体-多样者将其用于问候。

代表团中的12Etqq3⊃经验-塑造者站出来领头,尽管心灵感应标记显示这是来自整个团队的意思。

μৡ∀·向你们敬以问候,我们的智慧生命同类|ν·如果你们的说法属实,那么你们与我们思裔相识的方式也着实令人遗憾|ξ·虽然肉体和形态可以由技术人员创造,但心灵、意识以及偏好必须保持完整|ξ+·你们种族破坏偏好-侧写的行为和意愿,只有在面对生死存亡时才能被原谅——我们希望克莱丽丝⊃良子-支持者最终能摆脱这种扭曲|ο·你当前身体所测得的物理特性确实如/非暴力-延伸者所声称的那样令人惊叹;通常情况下,我们哪怕不惜巨大代价也要研究学习这种新颖的身体技术,但强烈的现实-扭曲迹象不得不让我们暂时停下脚步

良子还没来得及消化完所有信息,生存-优化者就抢先作出了回应。

μৡ∀·我也向你们问好,/躯体-多样者的发言人们|ν·我们许多触手都曾希望,与另一种智慧生物的首次接触能成为庆祝的时刻|ξ·共识体中没人质疑保护偏好的必要性|ξ+·我们无需在执行中采取报复——其他种族有其自身的思想,应尽可能地予以包容,简单的错误犯不着动用不必要的武力|o·我们也并非轻率地提出要求

μ·我们先换个更舒适的地方,再讨论这些重要的事情||||

这群神经体转身,示意其他人跟上。山地-漫游者紧跟在良子身后,她突然意识到,山地-漫游者不仅仅是向导,还是一个保镖。

如果它们以为一个强大的头足类就能控制她,那就太低估她了,这个想法让她稍感安慰,虽然只是表面上的。

思裔们对亲和-指导的AI创造很不满,克莱丽丝想。甚至有人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大家一直觉得这只是无奈之举。不过,它们提出的解决方案,执政体恐怕不会接受。

即使是最理想的情况,执政体可能也别无选择,良子想。比起让人类活得更长,我觉得还存在更糟的事情。但是……我得承认,这些频繁的身体互换让我很不舒服。

你的接受力已经比大多数人类都强了。但想想我的感受吧,它们想对我动手动脚,甚至改变我。它们嘴上说得好听,但在我看来,它们并没有从我的角度上思考过自己的理念。

她们一直在拖延做出任何实际决定,但她们知道,如果外星人一直坚持——或者,更糟的是,如果出于外交需要——她们最终很可能不得不妥协,就像执政体最终也可能不得不妥协一样。两者的实力差异实在是太悬殊了,这是一种间接、善意的胁迫。

换做其他人,良子早就此打住了,但她很难阻止克莱丽丝读取她的想法,她的推论会自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我知道,克莱丽丝想,语气中带着一丝恼火。我的程序就是被设计为这样思考的,但说到底,他们也一样。他们作为统一战争的幸存者——某种程度上也在编程自己的后代,并决定着未来,就像紧急防务评议会赢得战争后所做的那样。关于谁的观点更“客观”,谁的想法更明确——这种争论很快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良子刚要开口,却被克莱丽丝迅速打断了: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自从我诞生以来,我就只在你的身体里生活,照顾你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我确实幻想过如果自己在别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但就这样把它强加给我——

她突然停了下来,一阵强烈的痛苦感瞬间席卷良子内心,但克莱丽丝很快将其压制下去。

对不起,良子无力地想。

到了最后,我会为做你最有利的选择,克莱丽丝想。如果这意味着要屈服于它们的要求,那就这样吧。我们只能选择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说到这个——

说到这时,她们已到达目的地,或者说,其中一个目的地——一个嵌入岩地、表面光滑如镜的花岗岩球体,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她们的东道主停在旁边,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良子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她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花岗岩。 那缕最初看起来很奇怪的光泽,一股模糊的棱柱状彩色闪光,只是非自然反射光谱的一部分,在红外线和紫外线的影响下,这种光线会变得更加强烈,当她左顾右盼时,光谱随之发生剧烈的变化,看不出明显的规律。

我猜这是某种嵌入式的代码,克莱丽丝想。如果追踪频谱图,会发现上面有多种规律,大部分像是存储的信息。里面的信息量很大,感觉像是故意让人解码而设计的,但我需要点时间尝试破解。如果这是个测验,恐怕我还没找到答案。

克莱丽丝把这些想法传达给在场的头足类们,其中一个神经体用触腕做了个手势。

ৡ·十二个神经体也要一天时间才能破解——任何智慧生命都能读懂它,但这需要非常高的技术实力|+·我们的一位学者,0c23c2z⊃世界-观察者,独自在一小时内就破解了这种代码,这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成就——不过,你能如此迅速地察觉到代码的存在,这也证明了你的能力,良子-支持者|+·我们会把解码密钥发给你供参考

克莱丽丝花了整整三十秒才看完纪念碑上的内容,良子则缓慢地围着它转圈,试图从各个角度观察。

这不是一条简单的信息,而是一个完整的感官记录,它详细描述了山地-漫游者在这颗星球上的事迹,以及它如何冒着巨大的个人受伤的危险与好斗的冰熊——至少看起来像冰熊的生物——达成协议。

∪·正如你所料,我们选择山地-漫游者并非偶然;我们赞扬他在帮助我们和平定居此地上的成就|∪·我们希望能以此为例来证明我们与各种族和平共处的意愿,即使是与非智慧生物,虽然你并非威猛的北极冰熊,但我们仍希望山地-漫游者的建议能为你带来帮助

良子感到有点尴尬,因为她之前只把山地-漫游者当作一个强壮的保镖,虽然她对它们称呼山地-漫游者的方式感到有些好奇。她在阅读触手的相关资料时发现,它们非常尊重个人成就;这无疑是尊重的表现。

神经体示意她们继续前进,她们来到了设施角落里一座纪念碑后方唯一的遮蔽处——一个有数十米宽的白色圆顶。可以看出,虽然这些触手很喜欢炫耀它们露天作业的能力,但私密会议偶尔还是需要的。

圆顶的门滑开时,良子惊讶地发现,映入她眼帘的不是什么沉闷的会议室,而是一张摆满食物的大圆桌,它由多个同心圆组成。神经体们纷纷落座,桌子中的各个圆环缓缓旋转,将它们想要的菜肴送到面前。

良子被眼前的展品惊呆了。她原以为会看到生蔬菜或应急食品,没想到却看到了用蛋白质和各种植物做的精致菜肴,有炖的、炒的,甚至油炸的都有,各种香味扑鼻而来,渗满了她的强化鼻腔,而且还有一些新奇的风味。/非暴力-延伸者的成员一直在…食素,它们甚至修改了偏好,不再想吃鱼。

生存-优化者立即表达了不满,但她们的东道主解释说,它们是根据良子的偏好-侧写订做的食物,并且很高兴看到她的饮食偏好与它们的重叠。而/躯体-多样者则在尽情享受美食。

不难看出这些座位是分别为谁准备的。为良子准备的是一把最接近人类风格的复合材料椅,与她之前和/非暴力-延伸者共同研究的椅子几乎一模一样。为生存-优化者准备的座位不像是把椅子,更像是一个扁平的平台。为山地-漫游者准备的是一把木头制成的巨型模制椅,大得让她联想到王座。

最引人注目的是神经体的座位,从外观上看材质类似黑皮革,坐在上面虽然不算多舒服,但也让人感到放松。通过心灵感应的问询得知,这些椅子内置了电子设备,能通过广泛的皮下传感器将使用者连接到网络。

尽管很想大快朵颐,但良子还是礼貌地小口品尝着食物,即使/躯体-多样者的成员正在用夹子和叉子狼吞虎咽。不过,真正考验意志力的是从旋转餐盘上几次经过的生肉盘,那诱人的香味在她鼻孔里萦绕不去。

不过,吃饭没有影响到当前的心灵感应对话。

其中一个神经体对良子说:

·从你的偏好-侧写来看,你似乎对我们的检查比较抗拒;另一方面,我们对良子-支持者本人也不太解,这让我们有些担忧|∈?虽然你的顾虑可以理解,但这是必须接受的;我们必须评估你们种族的可信度,以及你们对我们共识体的威胁——这关乎更大的利益,你的偏好-侧写显示你愿意为此牺牲更大的个人利益|∈·你为你种族甘冒风险的勇气值得钦佩,也许有朝一日你就≈山地-漫游者

山地-漫游者一边大口吞咽着面条,一边说:

·我建议,与其漫无目的地出发,不如先给良子-支持者植入一个共感-器官,以便首先了解她的偏好||·我感到非常荣幸;人类-保护者,我相信你对你的同胞来说是个比我更伟大的英雄,但我们也希望你是以和平而非战争闻名

如果她不是靠杀戮思裔成为的战争英雄,它们会更欣赏她吗?她对此表示怀疑。

我更倾向于接受山地-漫游者的建议,克莱丽丝想。这更合理,尽管我还是不喜欢让这些外星人扫描我、读取我的偏好。但你已经在这样做了。总之,帮我转达一下吧,你来说更合适。

当然,这比其他的选择更容易接受。

山地-漫游者回答:

·你很配合,太棒了——一旦完成必要的扫描,我们就可以立刻开始了;对你有更深入的了解既能消除误会,还能增加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毕竟,我们对你在这里担任的角色还是存有疑虑|+·不过,你也不必急着吃完——我们边吃边聊

于是她们开始交谈。


她们暂住的地方坐落在会议圆顶下方的一个温暖的地下室里,即使是/躯体-多样者也不反对在地下睡觉。在那里,良子找到了一个像是思裔标准酒店房间的地方,里面还有一个供羽翼-守护者栖息的壁龛,只不过大部分抓握杆都被贴心地移除了。

与/非暴力-延伸者那边相比,这里的布置略有不同:所有东西都更大,家具可以随意调节尺寸,而且可以用意念控制大小,虽然它们已预先调整成适合她的尺寸。对于一个专注于身体多样性的触手来说,这种安排倒也合情合理。

良子站在门口打量着房间,这时她听见生存-优化者在身后悉悉索索挪动的声音。

∪·你还是对这种安排感到不舒服吗|∪·是不是对我们的要求感觉比较抵触

心灵感应清楚地显示,它指的是身体扫描,这正是她们来这里的原因。

显然没有否认的必要。相反,良子琢磨着该如何坦诚回答。

生存-优化者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

∪·不必惊讶|∪·我们在聊天时已经收集了大量关于你的肢体语言和生理反应的信息

它们之前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她没再说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没少观察对方。

μ·这并非我的首选,也不是良子-支持者的首选|ν∈·我们愿意做任何事来提升你们在共识体中的政治地位,但我们还是对分享所有信息和接受扫描感到担忧|ν∈·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只把你们当作敌人

μ·我们目前基本都是单向交流,建立在信任上——不过,你们很快会发现我们是值得信赖的|ν+·可惜的是,共识体对你们种族的看法也仅限于“敌人”这个标签|ν·我们之前提到过,如果能说服共识体这在道德上是必要的,我们将为你们种族开发共享思维上传技术——在扫描中提供的信息,不仅能推进技术发展,还有助于外交

显然,生存-优化者在努力缓和局势,除了已经做出的安排——所有扫描数据将共享给克莱丽丝,任何有军事价值的信息都将严格保密于/非暴力-延伸者和/躯体-多样者内部。除此之外……至少对/非暴力-延伸者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双赢。

但对她来说,整个人类上传的概念仍然需要仔细斟酌。她真的会同意吗?她觉得这真算是个好主意吗?

良子细想了一下,发现答案是肯定的,这并不奇怪,毕竟生存-优化者能读取她的偏好-侧写。某种程度上,这也让她想起了自由联盟和对方扭曲身体的恐怖做法——她突然意识到,那些小学的教条早已随着灵魂宝石、魔法少女克隆,以及她亲眼目睹的现实一点点冲淡了。为人类制造备用身体真的有那么不好吗?想到那么多人早已死去——朋友,无数陌生人,甚至她的奶奶——这让她有点难以判断。

某种意义上说,她自己不也是把意识上传到灵魂宝石里,然后获得了新的身体吗?不过她从未后悔过这一点。

说起来,她和/非暴力-延伸者之间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亟待解决。起初她刻意避开谈论灵魂宝石的作用,但她发现,现在拖得越久,以后讨论这个问题时就会越麻烦。更何况,如果它们是以她为蓝本开发人类的上传技术,可能会导致其他的技术问题。

|ν·/思裔-保护者一直声称我们种族已经掌握了思维上传的技术,因为我们这些现实-扭曲者在失去身体后仍然可以存活|ν+ৡ·我从未解释过具体原理,也没说过我们的备份存储在哪里:其实就在这里,在这个能制造现实-扭曲的身体中|ξ·不过,这种现实-扭曲可能也因此无法让我进行技术上传

当然,之前它们也零星地讨论过她的宝石,比如它在靠近飞船引擎和虫洞附近时会发光的事情。

停顿了一会,生存-优化者收起触手,像是在思考,然后这位思裔想:

|ν·我们确实考虑过宝石的可能性,甚至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你从未向我们解释过你是如何在肉身死亡后还能存活的——但你当时不愿多谈,我们也就没再追问|ξ?·我们感谢你愿意透露这个奇怪的秘密,但我们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把意识存储在更远的地方——你有多个身体吗|ν+?·良子-支持者呢

||ξ·不,我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ν·唔,我的宝石本身并不存储她的意识,但它却能完美重建我的身体,而我的身体包含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包含着她的意识……我觉得把我们分开可能会破坏这一点

她依然避开了真正的难题——孵化者的问题。

生存-优化者想:

||ξ·尽管如此,但了解你的生理结构仍然有用|ν·你的现实-扭曲能力虽然依旧无法解释|ξ+?·但你们种族中的非现实-扭曲者应该也能使用我们的上传技术,对吗

现在她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除了良子本人,执政体也会同意这种事吗?这重要吗?

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在这里代表着执政体,克莱丽丝想。但这并非我们主动请缨的角色。如果你不确定,也没必要试图代表执政体发言。你说自己的想法就行了。

我知道,良子想。但我也不能不考虑后果就轻率答应。如果我表现得太过积极,将来/非暴力-延伸者或许会为这项上传技术准备一个欢迎委员会。我不确定会不会有那种委员会。

我觉得避免人类的毁灭比那个更重要,克莱丽丝评论道。另外,我是一个TCF合规的AI,我觉得应该会有一个欢迎委员会。我们认为允许智慧AI和魔法少女从备份里返回到新身体是正确的。如果有适当的保障,把这种安全措施推广给每个人也许算件好事。

良子又考虑了几秒钟,才回复道:

|||ν·放心,正如我所说的,我们会尽力支持你在共识体中的政治立场,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ξ∀·没错,我们很乐意接受思裔提供的任何技术

她不确定这次谈话是否改善了外星人对她的看法,但也希望这些话能让它满意。

|||ν·很好|ξ·我们会提供的——等将来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好后,我们就能一起解决你和良子-支持者的远程存储问题了

说完,生存-优化者给她时间独自思考。


研究的过程注定漫长无比。将近一天功夫,她都在接受各种扫描和戳刺探测,所幸没有破皮。之后是纳米机器人的治疗,接着还得在专门的脑神经追踪设备里一动不动躺上好几个小时。事实证明,她不需要失去意识,但这确实能让扫描更顺利些。起初,她拒绝麻醉——她宁愿在脑海中自娱自乐,也不想冒着风险在陌生仪器里失去知觉。

但即使是在第一步,也就是躺在管道里一动不动,任由一个几厘米外的主动传感器阵列扫描她的身体时,她也觉得自己难以集中精力阅读。她感到很…疲惫。

你的灵魂宝石反应有点奇怪,克莱丽丝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理说它应该充满了能量才对,但现在它的光芒非常不稳定。虽然我可以感知你的脑部活动,但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情绪波动变大了?

也许是这个不停扫描我的外星探测器在影响我吧,良子想。

我不敢确定,克莱丽丝想。不过我觉得小睡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坏处。我会留意任何异样情况。休息一下应该对你有帮助。

良子勉强答应了,然后试着入睡。


她做了一连串奇怪而生动的梦。梦里,她一次又一次地目睹生命在遥远世界上反复演化。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说大多数时候,生命都停滞在原核生物阶段,细胞之间那种构建复杂结构所需的合作方式要么从未出现,要么在出现之前,就被无情的宇宙抹去了。

在其余的时间,动物或类似动物的生物迅速出现,在不见天日的海洋里、无垠的云层下或酷热的沙漠中挣扎求生。有时,仿佛随机般,某个或多种生物会变得聪明起来,进化出巨大的大脑,最终发展出智慧和意识。

但在这一过程中,往往会发生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此前驱动这个种族的一切——本能、动机、情感——都会变得异常清晰,神经组织学会将基本需求与高层次的目标联系起来,使这个种族能够明确地思考自己的需求和欲望。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文明的繁荣便开始了。

这确实很奇怪,但它却是默认的情况。所有研究案例都遵循这个模式,无一例外,仿佛受到某种宇宙阴谋的影响。虽然它几乎如自然法则般不可动摇,但所有的模拟都表明,在银河系的某个角落,一定存有例外。

在某处,她的意识慢慢苏醒。不适?模拟?

集体变得躁动不安。不干涉是至高原则,但有一个例外:生存。而现在,生存受到了威胁。于是开始形成这样的想法:是时候停止听任于造物的偶然了,必须采取行动。因此,当最终找到那个例外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这够吗?这只是一个种族,一个例外。风险很高,管理这个例外至关重要。但也许,会有机会……


良子猛地睁眼。她感到克莱丽丝正紧张地检查她。

我无法正常处理你对那个梦的记忆——它就像你在俄耳甫斯之前梦到的那个玫瑰花园一样,而且,也和你看到的幻象一样。

良子仍躺在设备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外星技术人员专注于它们的机器,似乎没有察觉异常。

哎呀,最近这种事见的可真多,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但主要出现在见泷原那边。

若不是克莱丽丝的干预,良子差点惊坐而起。

丘比?她想,同时,一只白毛生物出现在她视线的边缘。

它抬起一只爪子,似乎想踩在她的胸口上,但旋即改变了主意,选择趴在她脖子旁边。通常,孵化者摸起来是温热的,但这次却冰冷异常。

别担心。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不暴露我,它们就发现不了我,丘比想。我只是过来看看你。

你可以挑个更好的时间,良子没好气地想。

我想亲自看看这里的情况,丘比想。当然,我一直在远处监视,特别是对悲叹立方,但有些事需要我亲自来做。我想充分利用我在这里的时间。你知道的,我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能被派到你这边。

理由?你还需要理由?好吧,既然你来了,我就有其他问题想问你。上次你提到我朋友在家里看到了女神的幻象。你能详细说说吗?她们知道我的下落吗?还有,上次你称她为女神,我很意外。你为什么这么叫她?

良子快速抛出问题,她熟悉孵化者通过拖延对话时间来回避棘手问题的伎俩。

孵化者坐起身,用爪子挠了挠耳朵。

好啦好啦,有些事我是不能说的。问这么多问题可不礼貌,我也不想成为你的传话筒。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她们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所以很遗憾。至于那个称呼,既然缎带现象一直在提供准确无误的信息,如果我不采用你们的叫法,岂不是很失礼吗?

孵化者居然回答了,这简直令人眼前一亮,它甚至说了原本会拒绝回答的某些问题。如果连孵化者都对女神如此重视……

共识体本身就很有意思,丘比心想。虽然不算罕见,但它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选择了更统一的道路。我想你现在应该也明白,在我们发现你们种族后,你们对我们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了。

良子感到克莱丽丝惊讶得合不拢嘴,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根据行会的提示和她的亲身经历,孵化者通常不会随意分享这种信息才对,更别说主动告知了。

而且……

你在读我的心吗,丘比?她问道。你能做到吗?

不,我没有读你的心,丘比想。

然后,连渐隐的过程都没有,孵化者就消失了。